直行文版本:《Jenga》
(此為 2005 年前作品,修改於 2015 年 9 月 16 日)
——危樓高百尺——
每天夜裡,那位客人總來到爐火照耀的房間裡,時而聽我叨念瑣碎,時而說著奇怪的故事……
今晚,又到了他來敲門的時間。
真是時光飛逝……
最近翻了翻存稿才發(fā)現(xiàn)它,據(jù)說這是十多年前就構(gòu)思出來的東西。
(可能是 2005 年或更早?)
Jenga,是積木遊戲「疊疊樂」的英文,據(jù)說源自西非遊戲 Ta-Ka-Radi。本文便是以該遊戲為發(fā)想寫成的短篇,描述一個令人感到無奈與些許絕望的現(xiàn)實。
當初本來是某長篇小說計畫的其中一個橋段;後來計劃經(jīng)過很大的改革,最後這個橋段便獨立成篇,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偶然間翻到就順手打上來了,雖有稍微修飾,但大致上依照原稿,文筆不成熟處就請各位多包涵了。
又到晚上九點,我依約前來。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我成為他辦公室的?????傊?,當我意識到這件事時,我早已又一次站在門外了。
叩叩!
「我來了!」我打起精神道,臉上表情自動換成大大的笑臉。
相對於我,他則是面無表情。就算我表現(xiàn)得再怎麼熱烈,他最大的反應(yīng)也只是「嗯」一聲而已,然後繼續(xù)著當下正在做的事。
哪,他站起來了。
用眼神示意著,他似乎是要我移動到旁邊的大方桌。我笨拙地點了點頭,跟在他後頭走去。
「哈哈……不好意思,我東西太多了?!刮倚χ崞饚淼臇|西晃了晃——一個長方體盒子,神秘兮兮地裝在厚實的綠色袋子裡。
那傢伙終於瞄了一眼,挑起一邊的眉毛,逕自拉了張椅子坐下。
*
「來!」
「咚」一聲,他把帶來的東西放到桌上,接著一屁股坐下。
「猜猜我?guī)Я耸颤N?」
雙手交疊於桌面,向我湊過來的臉露出慧黠的笑。
我一點都不想猜。他於是動手把包裝拆了。
「是疊疊樂喔!」
「什麼?是……」玩具?我似乎不小心講出了幾個字。
你這傢伙,帶玩具來究竟想幹嘛?你是認真的嗎?
「嗯,是的。」
輕快的回答。即使什麼提示都沒有,他還是能回答我沒說出口的問句。
「既然難得這麼感興趣,那就玩一局吧!」
然後,在我來得及抗議前,遊戲就開始了。
*
真是一個不明所以的遊戲。
用手上的積木,把疊起來的積木一個個推下來,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別忘了疊上去啊!」
對哦,還要把推下來的積木繼續(xù)往上疊,看來這座積木塔垮下來是遲早的事了??傊^對不能讓它毀在我手上,不能讓這過份得意的傢伙贏得勝利!
單單只是如此並不會使我心浮氣躁,偏偏這傢伙……每次輪到他推積木時,嘴裡又像法師一樣念念有詞:
「我是超級大壞蛋、超級大蛀蟲!要來把高高的積木通通吃光光!倒吧、倒吧!」
夠了,饒了我吧!
「抱歉……換你了?!?/div>
嘛,雖然無法理解這個無意義的遊戲為何存在,但如果想成是兩人對弈的話,似乎也稍微能夠接受。
突然覺得有趣多了。
唰!
卡啦卡啦——
「啊,倒了?!顾唤?jīng)心說著,然後如我所料,又是那個「一切都在計算中」的笑臉,彷彿每個毛孔都在看著我歡呼。
可惡,再來一局!
*
「嘿嘿,不覺得這遊戲很貼近現(xiàn)實嗎?」
他到底在說什麼???
對著滿頭大汗的戰(zhàn)敗者,他突然收起笑容,明明發(fā)出笑聲,卻感覺不到開心。數(shù)回交鋒的結(jié)果,我輸?shù)靡惶:龎T:屢戰(zhàn)屢敗。現(xiàn)在又說出這句話,是在嘲笑我的智商嗎?
「不是的!別急別急,我會解釋的!」
那就請你快開始。
「咳嗯,那我們先泡茶再一邊說吧!」
*
「你看,這積木疊得很漂亮吧?沒有任何一個突出的木塊,邊緣也很平整呢?」
是啊,但這跟你要說的內(nèi)容有關(guān)係嗎?
沒有正面回答我,他僅僅再度把臉湊到我面前,微微揚起嘴角:「就像一個完整的國家,對吧?」
嗯。
「接下來我們把積木塔分成上、中、下三層,」他邊說邊在積木旁比劃,「現(xiàn)在的我們在上層喔!很棒吧?」
啊?我們在上層?
「對啊,居高臨下的很棒啊,如果想看更遠的風景,就再找塊積木墊上去就行。」
不太懂你的意思。
「唔……把積木想成資源好了。當然,也可以想成是擁有物資的人,由他們組合出一個國家,而他們就是這個國家的國民?!?/div>
嗯。
「所以『一個國家的力量,建立在人民之上』,這樣的說法能接受嗎?」
我點點頭。
「現(xiàn)在想像我們站在擁有一切資源的最上方,為了看得更遠、想把高塔建得更高,所以不斷抽積木往上堆?!?/div>
嗯,你繼續(xù)說吧。
「而我們希望新造的一層跟先前一樣完美,於是用同樣的方法向上堆積?!挂粔K、兩塊、三塊……他一個人重複整個遊戲過程。
「有沒有發(fā)現(xiàn)?每疊上新的積木,就會有一層多出新的空缺;每抽走一塊積木,底下的支撐就少了一塊;隨著樓層向上延伸,空心的部分也越來越大。
「雖然少了積木,底層、中層還是支撐著高塔,讓能抽走的積木繼續(xù)不斷往上疊。但有個地方永遠不會有積木被拿走——」
最上層,對吧?
「是啊,永遠不會抽到最上層?!箍跉庥衷俣容p快起來。
那是因為遊戲規(guī)則啊,不受限制的話也可以直接拿最上層疊吧?
「嗯——」他搖頭,「但一般玩遊戲的人不會這麼做吧?至少一開始不會?!?/div>
你這麼肯定?
「當然,因為那樣就不好玩啦。為了追求樂趣,就算少了這項規(guī)則,遊戲者也一定會從中下層抽起;而從最上層開始抽積木的人,最後也會不得不開始往下抽!
「抽出來的積木,墊著舊的積木不斷向上疊,直到再也疊不上去為止……你還有發(fā)現(xiàn)什麼嗎?」
問罷,他舉起茶杯啜了一口,接著調(diào)整好呼吸,抬頭看著我。
「至少新疊的樓層會是完整的?!挂粫r不知該如何接話,我隨口應(yīng)答。
「是啊,可是是歪的,」沒有一開始這麼穩(wěn)了,他低頭喃喃地補充,「重心正在偏移。為了繼續(xù)遊戲,塔只會越來越歪……」
對,到了遊戲的後期,積木塔的排列就更加怪異,結(jié)構(gòu)也會漸漸趨向 S 形。最後,在難以承受的畸形中,走向毀滅一途。
難道沒有辦法阻止嗎?比如無視規(guī)則,把上層的積木抽去補下層呢?
「也可以這麼做啦,只是補過也不見得能恢復(fù)平整的樣子。再說相比之下,這方法會更有效——」又是「嘎拉嘎拉」,他毫不猶豫將危樓揮倒。
「砍掉重練?!顾f著,歪著嘴角笑了。
*
我們把相同大小的積木再次收集起來,這次我也動手幫忙疊。
看著坐對面的那傢伙,不知道又在比畫什麼,接著才拿起積木將正方形的底座拼出來:
「我們都知道,要想建造高樓,地基就一定要打穩(wěn)。同樣地,一個國家不能沒有基層人民——少一個都不行——不然就不完整了。」
「是嗎?」我再度質(zhì)疑,雙手忙著為積木塔蓋上嶄新的一層。如果只抽一塊的話,是不會馬上倒的,外觀也看不出多大的差異。
「那抽掉兩塊呢?」堆著堆著,他把最後一層積木放上去。新積木塔的形狀與前幾次開局並無二致。抬起的右手掌心向上,示意這一輪由我進行。
我看了看他,一聲不響地伸出雙手,手指夾著左右兩邊的積木,深呼吸……我抽!
……也不會倒。
一瞬間,看到他吃驚地望著我、微微張口,似乎本來還準備說些話。
「真的是敗給你?!棺钺崴鎏鞌偸?。遊戲進行到現(xiàn)在,總算是嚐到勝利的滋味了。
「可是你看到了沒有,他在晃動呢!輕微的晃動!」
「還是沒有倒。」我也不想退讓,難得這麼乾脆地耍賴起來。
「隨便你,你繼續(xù)吧!」
他瞇起眼,將剛倒入杯裡的茶一口喝乾。
好吧,那我再抽幾塊給你看……
*
「唉,你把人家抽到只剩骨架了。」
可是它還是沒倒。
「它就快倒了,」湊近的雙眼盯著我強調(diào),「只要輕輕一碰……」
嘩——喀拉喀拉!
又一次……這人毫無懸念地將高塔再度放倒。
「也許失去幾塊磚頭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分離的部件越多,這座塔就只剩下空殼了。呼——」
他看了看散落整桌的殘局,似乎沒打算動手整理,只是若有所思地拿起一塊積木把玩。
「然後,新的循環(huán)就開始了。」
*
「所以,今天就聊到這邊了,嗯?」
我收拾著行李,一面說道。
「如果……」
「什麼?」
「……如果,不要開始這場遊戲,塔就不會倒了吧。」
「呵呵……有趣的想法呢。」停下手邊動作,我忍不住掩嘴輕笑。
「可是啊,只要世上還有玩家存在,遊戲就永遠不會結(jié)束?!?/font>
沒錯,永遠不會。
*
終於收拾好東西,也是時候離開了。
「等等,那個……」他欲言又止,似乎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這盒東西嗎?送你吧,不用還我了!」但是袋子我還要用。於是我停下腳步,從袋裡掏出那堆積木——疊疊樂——遞給他。
他看著我半晌,露出淺淺的、迷人的微笑。
唉呀唉呀,真是太難得了,他居然會笑!看來今天很適合去賭場下注呀!
我向他告別,按照慣例保持應(yīng)有的禮儀。
*
「不是說過不要向我行禮了嗎?」
「哎,有什麼關(guān)係嘛!」
明天也會來吧?
「是的,your Majes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