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木市是臨海的都市,中央又有未遠川貫穿其中,成為了一座水量豐沛的都市。因此每當夜晚時,常會出現凝結的霧氣將都市籠罩其中。
然而至今為止,人們從來沒有見到如此濃密的大霧,那是濃密到可以將冬木市全境籠罩其中、可視範圍不到三十公分,大到不可思議的魔法迷霧。
但是沒有多少人見到。
夜深人靜的晚上,深夜一點多的時分,已經鮮少有人會出來閒晃了。
而就算湊巧出來的人也在那之前就睡著了。
霧氣是魔術具現出來的可見存在,藉由壓迫地脈,讓其釋放出強大的魔力,魔術師再經手改寫成讓人陷入沉睡的魔術式。如果以通俗的用詞來形容,那些魔術觸媒相當於針孔吧?原本只能稍微放寬地脈上的魔力限制,但在星辰和咒文的呼應下,立刻改寫成能持續將地脈的魔力抽取而出、甚至將其變型成使人陷入沉睡的迷霧。
建築已經失去意義,在名為魔術的神秘面前,等同於赤身露體的站在狂風暴雪之中。
如果沒有即時張開魔術護壁,立刻就會被這魔術吞噬、掩沒,誘入甜美的幻夢之鄉。
就算是魔術師,如果只有普通程度也無法持續維持魔術,很快就會被迷霧捲入夢境。
藍髮的英靈不悅的看著Caster的施法,不滿的咕噥著:「什麼啊這是!居然是凱爾特神話的大霧嗎?愚弄我也該有個限度!」
藍髮英靈的真名是庫丘林,使用倫文字魔術的專家,在他眼中,對方的施法等於是在他面前班門弄斧,而且跟自己有淵源的神話傳承被人愚弄,感覺非常詭異和火大。
「不,這不是我設置的,雖然發動人是我,但是理論設計者確實借用了凱爾特的迷霧,將魔術掩藏起來,只因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並不被人樂見。」美迪亞對於藍髮英靈的叛逆沒什麼興趣,她甚至沒有認真在提供魔力給對方,庫丘林能現界,全是憑自己的魔力。
「什麼?你們到底想搞什麼把戲?該不會還有後續吧!」
「凱爾特最強的魔術是什麼呢?」美迪亞詢問庫丘林。
「啊?這……啊,不會吧,你們刺激地脈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
庫丘林思考了一會兒,立刻浮現了最糟糕的想像。
那是凱爾特的德魯伊,最強的魔術儀式。透過獻祭出某種存在,將其換取強大的魔力。如今既然Caster能夠刺激冬木市境內的整片地脈,同時也就代表這片地脈已經落入了她的手中。
Caster想要獻祭的存在是地脈。
刺激地脈的序章只不過是用來將神秘掩藏起來罷了,而且這是透過地脈而施展的大型儀式魔術,就算是一流的魔術師也不可能輕易破解,這麼說……直到Caster的魔術結束,外面的魔術師也無法對冬木市出手。
這樣子……等於冬木市都變成了Caster的囊中物。
「你們在想什麼!把地脈掏空獻祭掉想換來什麼!你如果身為魔術師就該知道這是禁忌吧!」Lancer發出怒吼。
「這個魔術不是我想出來的,是一名人類歷經了兩年的時間,花了不知多少倍的精力寫出來的大型魔術秘儀,我只不過是代替資質不足的他發動罷了。如你所說,確實是禁忌,然而這是為了打造出聖杯!」
維瓦˙維爾維特歷經兩年得出的答案。如果她是神話時代的魔術師,就有必要見證現代魔術所能到達的巔峰,Caster認為這是最好的舞臺,最棒的時機,理論無懈可擊,考量到所有的天時地利,地脈的流動盡在掌握之中。
土地管理者遠坂凜也不會出來礙事,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時間點?
花費了數個月的時間,將所有觸媒一點一點的掩埋至地脈,追加咒文詠唱式,以點連線,化作封閉之圓,打造出瀕臨神話時代所能達到的奇蹟魔術,魔術式已經透過地脈進行解放。
然後,神話時代的女魔術師,宛如低喃,宛如歌唱,宛如迷戀般地……舉起了圓月之杖,伴隨著詠唱,以杖畫出了魔法圓,透過雙重詠唱的手法進行下一個階段的術式。
Caster露出嬌豔欲滴的唇瓣,輕聲呢喃:「我們……要把冬木市的地脈……重塑成聖杯!」
魔術持續的在發動著,冬木市四大靈地──圓藏山、遠坂家、冬木教會、現今的冬木中央公園,猛然的噴洩出魔力,宛如悲鳴,地脈正在枯竭,土地正在死亡,生靈正在衰弱。
這是理所當然的,當土地的地脈死亡後,地面上的生靈也會衰竭,如果只是幾日還好,但如果持續居住下去,所有生靈都會失去性命。
Caster將之前從聖杯之器取出的Servant靈魂各自放在指定的地點,維瓦準備了數種方案,考量到其中Servant的死亡可能,他詳細計算出各種的魔術理論式,所以Caster能夠如此輕易的發動魔術,而沒有半點猶豫。
無論是星辰,或是這片土地上的地脈,都在魔術理論的支配下成為了魔術迴路的一環。
神話時代的魔術師美迪亞,憑藉自己的固有技能──高速神言,將魔術儀式的詠唱高速化,把四大靈地塑造成連接大聖杯秘儀的從者靈魂、通往『根源』之處的『根源之渦』。
六名從者靈魂均已到齊,美迪亞為了搶時間發動了藏在地脈的道具第二個功能。
煉金術的神秘,煉金術的奇蹟,物質變換,點石成金……枯竭的地脈被魔術調整成最合適且容納『根源』的聖杯。雖然必須跟Rider合作,本身即為大地女神的美杜莎有著跟大地的良好適性,地脈方面的魔術還是由Rider來接手會比較順利。
一切快到不可思議。
庫丘林只能敬畏的看著施展魔術的美迪亞。
這種魔術幾乎只能以魔法來形容,想要調整冬木市境內的全部地脈,並將其重塑成聖杯,這該需要多大的魔術專注力與資質?而構想出這理論的人到底又該需要有多少的才華?
施展魔術的美迪亞,就像聖潔的司祭一樣。
重新塑造地脈的過程,歷時不到十分鐘。
就算集齊知名的魔術師同聚一堂,也無法勝過美迪亞的施法速度,以及美杜莎的地脈重塑。
當美迪亞憔悴的倒下身來,她的身子則被一名男人扶起。
「還好嗎?Caster。」男人總是神情淡漠的臉上,卻說著關心自己從者的話語,
「……不,宗一郎大人,我啊……我啊……會讓宗一郎大人看見我更厲害的樣子喔。」
「沒有人能比的過Caster。」
聽到自己的御主說出這句話,美迪雅頓時嬌羞的往男人身上靠去,顯然相當的心花怒放。
「啊呀,謝謝你,宗一郎大人……」Caster擁抱葛木宗一郎,然後強撐起精神。
受到Caster和Rider控制的地脈被轉化為聖杯,六名從者靈魂的聯繫將大聖杯秘儀跟土地化的小聖杯結合在一起,一個龐大到超乎想像的圓洞在冬木市的天空開啟。
那就是魔術師們期盼的『根源之渦』,他們期望藉由『根源之渦』到達世界的外側,那是每位魔術師窮盡一生努力鑽研的目標。
藉由聯繫,從『根源之渦』湧出了大量黑泥,其中受從者靈魂所編列的魔術式所約束,引導到一枚魔法陣上方。
魔法陣從以前到現在,就是名為座標的指定魔術。
站在魔法陣上的,是名為衛宮切嗣的男人。切嗣舉起了雙手,讓手碰觸到黑泥,把黑泥當作是魔術師身上的魔術迴路,試圖與彼端的某種存在作連繫。
身體傾倒,全身痛苦不堪,被黑泥侵蝕、意識逐漸融化,這就是魔術所需付出的代價。
伸出手來與黑泥建立連線的後果是,他被黑泥的力量所壓制,稍有不慎靈魂就會毀滅,切嗣依賴著身上的魔術刻印,將身體化為引發魔術奇蹟的齒輪,魔術師的身體本來就是道具、是齒輪,是只為施行魔術而一代傳承一代的無機物。
儘管如此也要到達,因為切嗣需要實現他人的願望。
是過了幾秒?還是幾個小時?或者幾天?砥礪到極致的精神對時間感混淆了起來,當切嗣察覺到時,他來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沒有光芒,沒有聲音,沒有形體的黑暗世界。
集結一切惡意、扭曲、瘋狂、無序與醜陋的『世間全部之惡』──
***
圓藏山大空洞裡瀰漫著濃密的霧氣,然而只有被魔法陣包圍的地方像是被挖開圓洞,任何霧氣都無法接近。遠坂凜只能看著霧氣瑟瑟發抖,憤怒到差點無法控制理智。
「學姐,你已經出不去了,現在你身上沒有任何寶石,待在圓陣裡面無法使用魔術,但一旦跨過圓陣範圍就會立刻昏睡過去,所以留下來聽我說話好嗎?」
凜咬牙切齒的不發一語,只能沉默的坐下來。然而這不是說她就不生氣,對於身為土地管理者的遠坂家而言,是讓她無法接受的的手段。任由他人隨意動自己的土地,對任何魔術師來說都是恥辱!而最恥辱的是,這麼大型的魔術儀式她居然直到現在才察覺到!
原本以為這段時間的些許靈脈波動不過就是受到聖杯秘儀的影響,結果實際上卻是在有心人士小心翼翼的掩埋觸媒的痕跡嗎!如果這樣不算恥辱,那什麼才算恥辱!明明自己身為一介魔術師,還沒察覺到自身土地的異樣,現在更等同於被軟禁於魔法陣裡動彈不得……
「我說,你還想要說什麼!櫻!」
「學長也願意聽我說話嗎?」
「……好。」
櫻開心的合起掌來,哪怕接受的兩人其實並不高興,她也很開心自己能夠解釋。
「前面所提及的英靈Angra Mainyu,我想解釋一下他的來歷。生前是一名普通人類,一歲就被抱走,被當作Angra Mainyu的『象徵』受到拷問,為了不讓他逃跑,挖出他的一隻眼睛,斬斷他的四肢,對他處以無數的酷刑,只為了證明人類具有善性。」
「不要開玩笑了!這哪裡算是英靈了!」遠坂凜怒聲斥責,雙手握拳緊緊顫抖著。
「是英靈呀,Angra Mainyu以自己不被期望的方式,背負起了『世間全部之惡』,證明了人類具備善性,拯救了人類,所以他被祭拜,被信仰,以成為『世間全部之惡』的方式救贖了人類。」
「……這樣能算英雄嗎?」遠坂凜垂下頭來,閉起眼來無助的詢問。
「兩年……現在的魔術儀式,切嗣先生他們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來準備,所以學姐你是贏不了的。」魔術需要以漫長的時間和高度的才華才能成就,而如此精細的大型秘儀魔術,在一開始就排除了可能的妨礙對象,同時也阻止外界魔術師入侵的手段,考量到所有可能、依此制定的魔術難以被干涉。
這次遠坂凜真的是再也無法辯駁了,哪怕僅僅使用兩年就能準備出如此大型的魔術也實屬異常,但光憑她一朝一夕也難以超越。對方花費的苦心比她所想的還要高出許多,她可以說敗得徹底。
櫻看著沉著一張臉不說話的士郎,詢問對方:「學長,還記得切嗣先生昨天的問題嗎?『絕對必要之惡』的存在,只流了少數人的血,就能拯救絕大多數人類,你覺得這樣是正確的嗎?」
士郎想要開口,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樣是正確的嗎?犧牲少數人換取來多數人的幸福,可是人類的生命真的能用天秤來衡量嗎?Angra Mainyu錯了嗎?才一歲的年紀又能記住多少東西?又能犯下多少過錯?就算救了絕大多數人類,又有誰為他的際遇垂憐、嘆息並為之難過?
沒有人教會Angra Mainyu什麼是普通人的生活,沒有人教會Angra Mainyu什麼能夠被稱為幸福。
不能認同。不能點頭。不能接受。
切嗣所說的「正義的夥伴」絕對不是這種東西。
如果要救的話,就該拯救全部才對……所以,他想要做的事情是……
士郎張大眼睛,驚恐的詢問櫻:「……老爹在哪裡!他想做什麼!」
衛宮士郎終於察覺到一件事情,他的養父所真正盼望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如果不能同意的話,那麼就該否定,而不是就此默不作聲成為共犯體系的一員。
該否定什麼?
否定的是Angra Mainyu承擔起『世間全部之惡』的事實。
該肯定什麼?
肯定的是Angra Mainyu應作為人類擁有之生存權利活著。
該由誰來否定?該由誰來肯定?一定是那名男人吧,名為衛宮切嗣的他的養父。
……如果否定的話,又該由誰來背負『世間全部之惡』?
「學長,切嗣先生……一直對你感到抱歉,從我被切嗣先生收養開始,他每次聽到你的事情就會露出寂寞的表情,後悔的表情,認為自己毀了你的人生。」櫻說著過去一年來被收養時,跟衛宮切嗣閒聊的片段。
「……怎麼會!」怎麼會是老爹毀了他的人生?明明跟老爹一點關係也沒有。
「切嗣先生說:『那個孩子為了把我的理想背負起來,對自己實在太嚴苛了,不露出絲毫空隙,總是勉強自己去做些什麼,把其他人的事情都承擔下來,對每個人都很溫柔,但對自己卻很殘忍。如果我沒有告訴他我的理想,他一定能活得更輕鬆一點吧。』原本我很懷疑,但是……學長,如果你看到我被鯊魚吞進去的話,你會在心裡希望是自己被吞進去吧。」
「……」士郎被這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看到櫻死在自己面前,他會希望死的人是自己嗎……答案是肯定的。
衛宮士郎並不愛自己。
十年前的新都大火,有無數人死在他的面前,但最後自己卻被拯救。
救了自己的人邊哭邊笑,彷彿在高興著還能救到一個人。哪怕只有自己一人,似乎都成了對那個人的救贖。從那時候開始,衛宮士郎就失去了身為人類某些必要的感性吧,他不畏懼死亡,他見慣了死亡,比起放棄別人,他更容易捨棄自己。
那場大火裡,自己真的是應該被救贖的對象嗎?
有無數人死在他的面前,也許被燒死、也許被壓在石礫下動彈不得,舉起軟弱無力的雙手呼救,然而衛宮士郎全然沒有見到,全然沒有想要救他們的意思,他啊在當下肯定是覺得自己想要活下去吧,如果想要活下去,那就該捨棄別人。
他很幸運的沒有受到多少傷,他拖著身體走呀走著,有多少人在哀嚎、有多少人死去,他全然視而不見。當時還小的他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只是不停的走著。
但最後他還是沒有得救。
被頹圯的建築壓住了身體,他好痛,難以呼吸,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自己被抱了出來。
他被男人救了出來,男人看起來好開心……彷彿他是多麼珍貴的寶物,彷彿他是多麼應該珍惜的存在,然而不是這樣的,他一定不該活下去才對,因為他是可以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拋棄別人的垃圾!
──衛宮士郎非常的醜陋。
──衛宮切嗣非常的耀眼。
所以他,想要繼承對方放棄的事物,想要背負起對方耀眼的價值。
這樣的生存方式其實就快要到達極限,衛宮士郎想要愛著人類,但卻只能憎恨人類。
明明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其實不受到任何尊重,但為了成為正義的夥伴,衛宮士郎勉強自己去接受別人的惡意,他被擠兌成一位性格扭曲的異常者。
但是……但是啊……!
「不是的!老爹沒有任何錯啊!他給了我希望,給了我活下去的未來,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繼承他的理想了啊!」臉上的表情恐怕是緊繃的,他到底露出了怎樣的眼神?為什麼遠坂用著如此恐懼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就連櫻也露出悲傷的眼神凝望自己。
士郎粗重的喘息著,過去被壓在建築物下的感受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難以呼吸,眼睛正滾燙著瞪視著地面,每吸一口氣都是為了求生,每呼出一口氣都是為了更接近死亡。
櫻知道自己接下來說出口的話會毀了少年,這是切嗣先生拜託自己的話語,是將不願長大的彼得潘抹殺的絕望詞彙。
「學長,切嗣先生要我轉達你。『我從來沒有想要教你魔術,無法成為正義的夥伴不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