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覺得痛苦的話，忘記一切不就好了嗎？』
『還是說，過了這麼久，你還一直記著嗎？』
『魏雨嵐......』
周圍一片黑暗他什麼都看不見，和自己的樣貌極為相似的白髮青年散發著白光，站在他的面前。聲音幽幽傳在他耳邊，朝他伸出手，等待著他的回應。
如果他能選擇，他會選擇遺忘這一切，然後以另一個身份繼續活著，把過去的一切拋下，自由自在的活著，不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如果可以選擇，他想要忘記。
『魏雨嵐......』
可他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像是因為得不到他的回應，白髮的青年再次呼喊他的名字，聲音和記憶重疊，帶著微微哭腔的聲音是來自他所熟悉的那人。他看著自己眼前的那人，知道這大概是自己的夢境。
『你為什麼都不說話了呢？』
白髮青年又往他走近了些，語氣透露著些微的悲傷，手撫上他的臉頰，輕輕地觸碰著，溫柔地像是害怕弄疼他一般小心翼翼。
「你為什麼又出現在我面前？」
他整個人靜止在原地，顫抖著唇吐出這樣的話語，卻顯得格外無力。白髮青年觸碰自己的動作勾起了他的回憶，他想推開青年的手，但是他沒有辦法。那是他最喜歡的人、最討厭的人、最怨恨的人......白髮青年帶給了他太多太多的感情，他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動作。
那人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衣料摩擦著底下皮膚上的傷痕。
「......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傷還不夠多嗎？」
自言自語般，他笑道，沒有避開那人的舉動，彷彿又想起記憶裡他瘋狂的笑容，他嘲諷自己的話語。一切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令他無比懷念，但又是無比懼怕著。
「你只是我製造出來的假象，只出現在我的夢裡。」
「你在我的夢裡，我卻無法控制，只能看著你在我眼前。」
「我終究還是忘不掉你。就像你施加在我身上的傷一樣，永遠不會消失。我早就快忘記當初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情感，為你做了這麼多事，為你放棄了我自己。」
「我為你付出了這麼多。」
「我所得到的仍只有傷害。」
白髮青年的笑容僵在臉上，像是不了解他所說的話，他放下了手，收起笑容，望著他藍色的眼睛開口：「對不起。」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聽見了白髮的話語，他摀住雙耳不想繼續聽見白髮說出的任何一句話，但白髮青年是他的夢境、他的記憶，就算摀起雙耳還是能夠聽見，那在他心中的回憶之音。
支離破碎的鏡面間隔了他和他，卻更像是要他審視自己的模樣。從無數破碎之中倒映著的，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呢......？
他怎麼會跟自己說對不起呢？他真的感覺到愧疚嗎？
「不......你只是我的夢境，你從來不會感到後悔，你從來就沒有感覺，怎麼會說出『對不起』這種話？這不是太可笑了嗎？就像明明從未擁有過，卻說著失去了什麼而感到傷心一樣可笑吧？」
那只是他腦子裡捏造出來的畫面，希望那人對著自己説對不起。
但那也終究只是虛假的美好。
＊
「少帝最近不太正常，精神狀態並不是很穩定，失去食慾，脾氣暴躁易怒。我想或許是因為成長的關係，了解自己身負重任，自己熟悉的事情突然改變，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行為。」魏雨嵐以平板的語氣對著長老報告，長老們坐在陰影中的椅子上，使他看不見他們的表情。
「在觀察幾日，若有任何特殊情況，再向我們稟報。」接到指示，魏雨嵐自然就離開了那個房間，準備回到少帝身邊。這個時間，他應該快醒了。
前幾天，少帝好像終於忍受不住壓力，把所有人從房裡轟出去。雖然不包括他自己，但是聽見少帝的語氣並不如往常冷靜，他決定還是向長老們回報一下才好。
走到房門前，他輕輕地用食指敲了敲，沒等裡頭的人回應就開門走了進去。
白髮的少年坐在床上，身上穿著淡藍色的和服，上頭有著不知名的花朵圖樣。他看著窗外，早已習慣了魏雨嵐的到來，並沒有多說什麼。魏雨嵐則是看見少年已經醒了，有些驚訝，不過還是走近他身側。
然而，在他還沒走到床邊，白髮的少年已經先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沒穿著鞋子的腳在木頭地板上發出聲響，他立即停止了腳步，看著少帝向自己走近。
白髮的少帝站在他面前，直直的望進他的眼睛，然後伸出手梳理他的髮，就像魏雨嵐曾經做的一樣。魏雨嵐也沒有說話或者做出什麼舉動，只是有些不解，但又不曉得該不該出言詢問。
「吶。」白髮的他終於出了點聲音，「你是我都替身，什麼事情都要和我一樣，沒有一點自由，不會感到厭煩嗎？還是說，你其實樂在其中？或者因為從小時候就開始模仿，現在已成習慣，你已經不會有任何感覺了呢？」
他還沒回答，白髮的他順著頭髮放下了手，單手捧起他的臉頰。
「呵......」眼前的他輕笑道，然後搧了他一巴掌，「痛嗎？」
他的臉傾向一邊。眼前的那人卻硬是把他的臉扳了回去，要他正視那與自己太過相像的臉龐。眼前，那人的眼裡沒有任何一點波動，卻不是空洞、無神，他臉上帶著不明顯的笑，等待著魏雨嵐的回覆。魏雨嵐看著他，沒有要回答的意思，藍色的眼中蒙上薄薄的陰影。
「我說，痛嗎？」他以非常緩慢的速度重複了一次，目的就是要魏雨嵐回應。
魏雨嵐內心掙扎著，少帝問了他任何問題，不論如何他都沒有拒絕回答的權利，但是看著少帝清澈的藍眼，他突然害怕了。那樣清澈的眼睛裡他看見了不符合他年紀的悲傷，被埋在心裡的深處，不敢表現出來的痛苦。少帝那似笑非笑的樣子，在他眼裡更像是在求救。
少帝又一個踢腿踢中了他的側臉，實際上他是有辦法閃開的，但他沒有這麼做，甚至連一點防禦的沒有，硬生生接下。他馬上摔到地上，背後撞擊地板的聲音震得他耳鳴，他想要扶著地板站起來，手腕卻被少帝踩著。
「你為什麼不說話？」不知為何，少帝的聲音有些哽咽，他雖然腦袋正嗡嗡作響，他仍聽見了少帝那隱約的哭聲。
「為什麼我需要替身？是因為我能力不足對吧？我資質不夠，但我是父親的孩子，流淌著的是王的血液，所以我成為了少帝。」
「而你，就是我的替代品。『因為少帝的能力不足，只能靠著你來彌補。』長老們說過這樣的話對吧？我不了解為什麼我需要你，我也不了解為什麼你需要我......為什麼我需要這些東西？」
少帝說著越來越氣憤，又朝著他的肚子踢了一腳，之後卻像是失去力氣一般緩緩跪了下來，抓著魏雨嵐的手，跪在他的身邊。即便身體的疼痛讓他有些無法專注，他還是艱難地從地板上坐了起來，另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身體，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帝。
「為什麼......不是你？」
為什麼不是我呢？這樣成為少帝的痛苦，他所需要背負的沉重和責任，由我來承受就夠了，不是嗎？他就能像一般的孩子一樣，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了吧？只要能逃離這裡的所有一切，逃離少帝的位子、逃離長老、逃離權力、逃離衛域，還有......逃離他，逃離他這個分身、逃離「魏雨嵐」之後，他是不是就會快樂許多？
他已經多久沒有快樂的笑過了呢？模糊間，他想著。
「你和我，到底為什麼要存在？」少帝的手一抬，握緊了手中的符咒，他已經無法辨認出上頭畫著什麼。
冰冷的寒氣打入他的心臟，傷及他的靈魂，雖然只撕裂了一點點的魂，卻也帶來了極大的痛處。全身的麻痛和手腳不聽使喚的抽搐，他的身體再也無法維持那虛假的高冷。銳利的寒氣在破壞著他的身體，他吐出一口豔紅的血，也因此嗆咳不止。少帝的手輕輕地覆在他的胸膛上，沒有什麼用力，就是輕輕地靠著。少帝冷冷的看著他，看著他在眼前漸漸褪去平時的表情，看著他的面色越來越蒼白，沒有一點感情。
然後，他聽見有人打開了門——明明少帝的房間在沒有允許下是不能有任何人進出的，但意識逐漸遠去，他也聽不見任何人說話的聲音。
終於，他失去了睜開眼睛的力氣，而在最後他看見的是從那人面頰滑落的淚水。
——既然選擇要殺了我，為什麼還會哭呢......
純白，魏雨嵐。
他正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感覺不到時間流逝，因為在他的夢境裡沒有晝夜之分，只有無盡的永夜。
他所服侍的少帝就站在他面前，穿著是他未見過的華麗和服，不同深淺的藍交織著，圍繞出以冰晶製成的花朵，金色的耳環掛在他的右邊，其餘之外他身上並無其他裝飾。他的眼睛微微閉著，手被鎖鏈緊緊纏繞，更顯他的無助。
對方已不是自己熟悉的他，而是「衛域的少帝」，已經變成了那個即使在夢中，依然是他觸碰不到的遙遠存在。
初次見面時，他就覺得少帝非常的美麗。
即便自己和對方的樣貌幾乎沒有不同，但他散發出來的氣質並不是自己能夠輕易模仿的。於是他便了解，自己永遠無法成為他那樣的人，就算有著和對方相似的容貌，他終究只是個替身罷了。
也一直、都是如此。
眼前的他抬起頭，眼神恍惚的看向他，動了動雙手似乎是想要解開束縛著他的鎖鏈。他下意識地走了過去試圖為少帝解開，但鎖鏈上了鎖，不論怎麼拉扯也沒有辦法打開，反而只可能傷了他。見狀，白髮的少帝抽回了雙手，對著他搖搖頭。
少帝擁有衛域一脈相傳的血統，以及那血液裡長老們也無法掌握的力量。為了能完全的控制「少帝」，長老們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和封印，平時也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不是少帝，只是他的替身，那是他應該明白的。
即便再怎麼痛苦，也沒有人能夠為他解開任何一道枷鎖。
自己無法為少帝承擔任何一點傷痛，因為他不是少帝，因為他只是區區替身，即便他是為了少帝才存在。如果沒有了少帝，他什麼也不是。
當少帝受傷時，他能做的並不是治療他，而是判定傷口從何而來，為何而傷，傷口多深。然後以同樣的方式，傷害自己的軀體，流出溫熱的血液。而他體內流淌著的，並不是衛域的血。
他有時候會好奇，為什麼自己必須這麼做？
兩個白髮少年面對著，相似的藍瞳看似沒有聚焦，實際上是望著兩人的眼睛深處。明明兩人是如此的相似，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表情，一個笑著、一個哭著，他們只是靜靜地沒發出聲音，看著眼前的人兒。無邊無際的黑暗裡，他用手擋著自己的面孔，遮住了大半的表情，然後緩緩站起身來。
『自己早已變得殘破不堪了，那又何必遮掩呢？』
他早已無法呼吸。
像是有什麼東西呼喚著他，他的意識漸漸恢復，感覺到全身無力，而白髮的少帝也和自己的夢境一同消失。睜開眼時，他不確定自己所見的究竟是否為真實，但他寧願活在謊言之中，永遠不要知道真實到底是什麼。
靛，衛綾沚。
那人一直比自己還要優秀。
因為那人的關係，宮裡沒有人會強迫他，任何事情只要他到達了一定的水準，他們便不再繼續要求下去。
『因為替身可以做得比少帝優秀，那讓替身來就好了。』
他沒有自由，只能待在宮中，在有限的地方遊走。
那人就是自己的近侍，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有時候那人就站在他身側，隨時等待著命令，而他很喜歡在這個時候轉頭看看那人的臉，明明沒有和自己相同的血統，明明只是旁系，卻有著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容貌。
有一次他只是因為無聊所以跑了出去，沒預料到會被風刃掃中，雖然不怎麼疼，但仍流出一點點的血液。他並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而偏偏他一向詢問的人不在身邊，於是他便返回了宮中。
侍衛見到了他，馬上通報了長老，而他也被帶了進去。一進到裡頭，未曾露面的長老走上前一巴掌就要朝他搧了過去，他閉起眼睛卻沒感受到意料之內的疼痛，但清脆的巴掌聲仍響了起來。
他遲疑的睜開眼，看見近侍擋在自己面前，臉偏向一旁，還有些紅腫。那人在他面前平靜地跪下，眼神並沒有焦距在長老身上，只是定定的看著前方。他因為他的舉動而感到不解，卻遲遲無法開口。
在他被其他人帶去換洗之前，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長老下了令讓人不要治療他，說是留個教訓，反正只是小傷，放著不管時間久了也會自己癒合。於是他梳洗完畢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而他的近侍也如往常一般站在一旁。
他看見了那人額上的傷痕，同樣也為風刃刮傷的痕跡，位置並沒有完全相同，但是遠看確實差不太多。
他開口發出了短短的音節，那人便走到自己面前，微微彎腰接近坐在床上的他，耳朵靠近他的唇邊。
「你......？為什麼會有傷口？」
那人微微偏頭，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回答，他用手碰了碰額上的傷口，輕笑道：「因為我就是您啊。」
你為了我受傷嗎？他在心裡如此想著，在還沒說出口之前，對方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先開了口。
「不痛的，您可以放心。」
但他並不是在意這個，不論傷口痛不痛，對方確實為了自己受了傷。那時他還不懂這些，不懂為什麼對方會因為自己而受傷。懷著滿滿的不解，他進入了夢鄉。
隨著懂的事情越來越多，他也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身分，但思想也漸漸變得越來越瘋狂。
我是衛域的少帝。他是我的替身。
從前，只要做錯事了就會被長老懲罰，什麼事情都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一切都要聽著他們的話做。但是如果不做呢？如果不聽他們的話又會怎麼樣？他可是衛域的少帝，長老們能做什麼？
武器認主之後，他將透明的石頭藏了起來，沒有讓長老們收走。長老們沒做出什麼事，只是把那人叫去吩咐了幾句話，然後也遞給他一顆透明的石頭。當那人回到房間，走進他身邊時，他立刻化出了武器，炫耀似的揮舞著。
那人露出淡淡的笑，卻是帶著幾分敷衍的意味。握緊了手中透明的石，他也漸漸化出相同的劍形，在他面前完成了認主，然後又將它變回石頭的模樣，收在口袋裡。
長老們不能拿他怎樣樣。了解了這件事之後，他起初感到非常高興，但是後來便覺得這件事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是衛域的少帝，這個王宮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他永遠也不可能逃離這裡，即便他擁有多大的自由。他血液裡流淌著的血脈，以及手臂上衛域的印記，顯示了他就是衛域的少帝。
所以，他哪裡也去不了。
夜晚時分沒了早晨的陽光，他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不想與任何人對話，於是當近侍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毫不猶豫地化出了武器，往他的肩膀一劈。鮮紅的血染紅了他的臉龐，眼前的那人遭受攻擊後則是跪了下去，右手緊緊按住傷口處，靠在牆上大口地喘著氣。
昏暗的室內充斥著不舒服的血腥味，暗紅色染紅了部分的牆和地板，那人最終是無力的背靠著牆，左手垂下，整個人浸泡再那片鮮紅之中。他緩緩走了過去，也不害怕血液會弄髒自己的衣服，手中的劍早已消失，他蹲在那人身邊，手指輕輕在傷口上遊走，在他耳邊開口：
「你難道不會覺得不甘願只當個替身，想要獲得權利嗎？」
「你必須忘了自己，什麼事情都要和我一樣，這樣不厭煩嗎？」
「你不會因為無法過好自己的人生，而感到不甘心嗎？」
那人的回應，只是抱住了他的雙臂。
「很痛，請您...住手。」
「我的一切都是屬於您的......我不需要更多的東西，那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就是您的影子，能跟隨您的腳步就夠了......」
後記：
感覺好像越來越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了。
這篇也多了一點，不過算了......就這樣吧，很懶得再改些什麼了.........
這次滿滿都是魏雨嵐，我寫得很開心www
雖然有時候寫一寫覺得有點蠢，但是我還是很喜歡這個角色XDD
對了，魏雨嵐沒有死掉喔！！後面「純白，魏雨嵐」那邊是他的夢境～
這篇也是滿滿的回憶呢XD
不過大家應該都看得出來有些地方我實在不太會寫QAQ
我盡力了，但是有些地方還是很突兀啊啊啊啊
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會寫對話了qwq
跳視角的事情我還在練習，希望有點進步www
然後沒有把《城市》棄掉，真的沒有ww
城市的本傳和番外其實都校稿完了，已經是可以發佈的狀態，但是有些部分我還想再想想，所以就先更新這篇囉w
哎，我覺得我描述的功力大大退步了QQ
日常一樣沒什麼好說的，所以今天就這樣了吧。
『進入我的夢中，對我說聲晚安吧。』
『聽著你的聲音入睡，曾經是我僅有的安寧與救贖。』
『儘管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但若是在夢中，還是可以的吧？』
『所以再說個故事給我聽吧。』
『希望那個故事，能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結局。』
——《沉月之鑰》（水泉）- 月退
創作內容
短篇集 (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