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份的胃藥更新來囉。
第十一章 孤兒生,孤子遇生,命獨(dú)當(dāng)苦
1.
「愚昧的人類。」
利爪沾了鮮血,滾燙地融開了余果臉上的冰花。猝不及防間,情勢逆轉(zhuǎn),禍冰的影子罩住了他,當(dāng)雪妖欲向士兵再度發(fā)起攻擊,余果總算回神,近乎下意識地喊了聲:
「不要!」
先前士兵雖朝他刀劍相向,余果到底不願見人受傷。可殺紅了眼的禍冰怎會理會他的呼喊?長長的指甲便是他的武器,即便自己身負(fù)重傷,那區(qū)區(qū)兩三個(gè)小卒又哪裡是他對手──離他最近的士兵率先被割開了咽喉,當(dāng)場身首分家。可怖的一幕映在余果眼裡,他仰天悲鳴,不顧一切地?fù)渖锨白钄r。
可終究他遲了半秒,懷抱抱了個(gè)空。禍冰的手「嗤啦」地貫入另一名士兵的胸膛。死者瞠大的雙目如同要迸出眼眶。正在進(jìn)行殺戮盛宴的妖卻木無表情,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一飛一騰間挖開人類的心臟。他感覺不到暖,只有指尖柔軟滑膩的觸感,把聽覺也屏蔽了,使他聽不見余果崩潰的喊叫。
在他眼中,這些人理應(yīng)該死,人類都該死、活該被他掏心剖肺!
最後一名士兵坐倒在地,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失了禁。顫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把原先趾高氣昂的武器,他哆嗦著,看雪妖抹了抹臉,眼神便轉(zhuǎn)了過來。
血漬在禍冰臉上留下一道汙跡,他的視線越過了士兵,放在阿紀(jì)的父親身上。後者奇蹟似地,到目前為止仍保持站立。禍冰依稀認(rèn)得他,那些世代與妖抗衡的村人有時(shí)比從軍者更不懼死亡。
他是其中的典型,見到禍冰,一瞬的呆愣過後,男人眼裡便只剩無盡的怒火。他恨得要咬碎一口牙,目光反覆在雪妖與余果間徘徊。手裡的刀如若殺不死妖,那他至少要為靖家村除去那為虎作倀者!
男人猛地一聲怒吼,趁禍冰準(zhǔn)備向最後的士兵發(fā)起攻擊時(shí),身如閃電、矯若遊龍,刀鋒揮向了余果。這一刻他身上的歲月都不作數(shù)了,所有滄桑帶來的力不從心感,都抹消後化作憤恨。阿紀(jì)、阿紀(jì)……他當(dāng)年喪女有多痛、此刻便有多恨。那刀離余果只剩幾寸遠(yuǎn),而少年醫(yī)者,在這一刻閉上了眼睛。
嘴巴仍張得老大,可早不知在喊些什麼了。冷冽的風(fēng)擦過了耳朵,留下細(xì)小傷口,卻是禍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身,白髮如傘展開,影子下,撕開了男人的身軀──
血、肉、腥風(fēng)。
「啊、啊啊!」
倖存的士兵連滾帶爬地往來時(shí)的方向逃,人已瘋癲。禍冰對著背影投以輕蔑的眼神,甩了甩手上的血水,也不屑去追。他佇立了一下子,只是在思考最後一個(gè)攻擊余果的男人是誰,但他很快便不再介意。
蕓蕓眾生,獨(dú)有人類,他不屑投之以顧。
背脊的傷口長長地裂開,衣料下皮開肉綻,他亦無知覺。視線垂落於腳邊的少年醫(yī)者,禍冰看見了那株揉爛的草根,他高興地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余果的腦袋:
「你擔(dān)心我?特地跑到這種地方來。」
所謂「這種地方」,不就正是他曾作為「家」的地方嗎?余果的頭低低的,淚水在眼眶中翻騰,喉嚨卻乾啞得出不了聲。手指發(fā)麻,捏緊了拳頭,把握的只不過塵土。禍冰還沒察覺他在哭泣,兀自帶著微笑拉他起身,余果一抬頭,他才僵住。
「你在哭什麼?」
他頓了一下才問出話,語氣已露鋒芒。冷色的眼上下打量余果,後者還在啜泣。
不知何處傳來幾聲不祥的鴉啼,慢慢地,雪妖的眼神變了。
「你哭什麼!」
他粗暴地拉起余果,余果腳一軟,又跌回地上。他哽得說不了話,媽媽、妹妹、褚思言、阿紀(jì)……那些人一下都回來了,連同刺目的烈火日光一起。現(xiàn)在禍冰也讓他害怕,他不知道他怕是怕禍冰滴血的爪子、還是他將棄他而去。
如若世間是業(yè)火的地獄,求你至少不吝於予我霜雪。
「我依那白狐指的路──下山來解你困,可不是讓你向那些低等的人類通風(fēng)報(bào)信!你真以為我傷了吧?傷到連你們都配來取我性命了?愚蠢!只需北鏡山矗立一天、我禍冰便會活著一天!」
「不是的。」
余果虛弱地?cái)D出話。他該怎麼向禍冰解釋?當(dāng)他已身心俱疲。他聽見了紛亂的腳步聲,那名逃掉的士兵肯定引起了別人注意。會是那些厲害的道士嗎?讓禍冰受傷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
他到此刻依舊掛念著雪妖,該如何是好。余果捂住臉,禍冰顯然也注意到了往此處趕來的人。他扯起余果的衣領(lǐng),眼有怒火、逐漸冷卻,比起咆哮失控,他面色無溫:
「果真人類都是一副樣子。」
他旋即放開了他,化作一陣風(fēng)離去。他發(fā)狂也好、傷他也好,余果最不能接受的卻正是這種結(jié)果。他跌了滿臉塵泥,掙扎的手向前伸去,朦朧間,雪妖的背影孤獨(dú)地消逝於天地。
誰料得到事情發(fā)展至此?曾相伴的日子有如泡影,余果有口難言。禍冰最終的失望寫在臉上,他根本不信他。
余果縮起身子,腳步逼近,是一群聞聲趕來的村民。
接下來的事,他便沒有太多記憶了。
或許是刻意遺忘吧。當(dāng)下村民們在悲痛與錯愕之後,踢打辱罵持續(xù)了多久,他不記得了。後來獨(dú)自睡在雪中,怎麼沒能永遠(yuǎn)闔上眼睛,他也不知道。他不曉得為什麼眼前翻來覆去都是他人的畫面,而耳邊卻是雪落的聲音。每一閉眼都彷彿禍冰摸著他的頭髮,那就是安眠曲。
一夕間的傷害終讓余果成為了真正的少年,脫胎換骨之痛,與喪親、與離別、與目生賭死都是並存的。
他忘了當(dāng)時(shí)是哪一隻手輕輕地拉起他──遍體鱗傷的他。余果以為世間的苦痛也就如此了,可天命要他活,他仍活了下去。
方知亂世予痛楚,而痛楚予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