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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不容易搶在騎士團前面,在內城門前找到位置離開陰影,站到大道上擋下怒氣沖沖的屬下們。
湯瑪士遠遠就看見了我(真不愧是我最好的騎射夥伴),指揮騎士團及時停在我前方,沒有亂出差錯來。啊,例行訓練真的有成果,略感驕傲……
湯瑪士不知道為什麼直直盯著我看,下一秒,突然用一種很不安全的動作滾下座騎,直直衝過來。
他的表情可怕到讓我想轉頭就跑。
「醫護神官!醫護神官——」
「湯瑪士……等等!」
湯瑪士撲上來,扭曲的表情匯集了浮起的血管、眼睛血絲、面色脹紅、冷汗……他用力「扶住」我,讓我躺倒,撕下衣襬按到我胸口上,焦急地不時回頭喊:「醫護神官——」
「湯瑪士?」你到底是在……
「聖長……對不起。」
「怎麼啦?」
我以為湯瑪士是要說私自出兵的事,誰知道他卻哭了,一動不動地掉淚,難得直視我的雙眼。
「因為,我是,很差的,副團長……」
呃,雖然你拔了戰旗,不過我不會因此一落千丈對你的評價啊?那是兩碼子事。
我本來以為湯瑪士是沒有淚點的那種硬漢,今天意外看到他的另一面,竟然覺得有點好玩。
我正想達成「巴屬下頭」的人生成就前,就發現了原因。
雷洛斯捅了我一劍,而我忘了換衣服跟恢復如初。
湯瑪士按在我胸前的手掌下有一大灘血。副指揮與戰務官下馬奔來,兩雙手也一起按上來。
緊接著,訓練官還有主持內務的三大幹部:秘書官、會計官、監察官也圍上來,合力替我壓住傷口還有請我保持清醒……
幹部身後是各種副官們,在人群中隔離出一個使空氣能流通的圈,其餘聖騎士焦急地注視。
「聖長,這是多少?」若瑟朝我伸出並排的三根手指。
「……三。我很清醒,精神也很好,你們先冷靜。」
圍過來的聖騎士中有人哭出聲:「聖長迴光返照了!」
閉嘴啦,我都迴光返照八百多年了!
「我真的沒事!」我立刻恢復被壓住的傷勢,掰開壓在胸上的數隻手努力說服所有人:「看!下面沒有傷——」
醫護神官巴摩終於擠進來,觀察了我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挪開想止血的手們,掏開劍傷造成的衣服破洞……
他困惑地傻了。
「聖長,您到底遇上什麼事?」
好、好難解釋,給我點時間想想。
湯瑪士突然扯開我的衣服(喂!),仔細檢視傷口處,發現那裡只有一團形狀像劍傷的乾血塊以後,接下來就著跪姿,緩緩把頭垂靠在我身上,一口氣終於被鬆吐。
帕諾隊長問道:「聖長,您有遇到護衛雷洛斯嗎?」
有,打暈了,丟在我宅邸床上。
「晚點再說,現在立刻給我回駐點去!對了,誰拔的戰旗——」那東西都兩百年沒動過了,在和平年代拔起來是要嚇死誰?
不可能曉徽教廷要打宗教戰爭,結果我不知道啊?
幹部們和聖騎士們抿嘴,緩緩朝湯瑪士看去……
湯瑪士起身,立正,瞪對面房子的屋頂上的空氣(因為我在地上),大聲回答:「有神的敵人,當然拔!」
什麼鬼?
我復述道:「神的敵人?」在哪裡?難道是我?
安森回答我:「是拷問您的鎮邪手們。」
我再次問道:「你們怎麼會知道鎮邪手的事?」
所有人(這次加上湯瑪士與護衛)都看向了帕諾隊長。
對了,帕諾隊長踹開了接見室的門……
沒有等到我與雷洛斯,所以他回第七騎團求援了。
我揮開醫護神官,站起來,環視滿街區的聖騎士們、戰馬群外圍繞的旁觀人群,想起進宮前的覺悟,還有原本只在我身上的眾矢之的……
死去的淚腺發熱,有一股不同於終魘值勤的怒火湧上來。
我抓住湯瑪士的衣領,把他扯過來,終於、第一次,發脾氣大吼道:
「我他吸血鬼的不是告訴你如果我出事要跟我切斷關係嗎——」
湯瑪士的淚痕掛得理直氣壯,閃閃發光,用難得完整的回答說道:「是!我現在正要去您內城宅邸書房的保險櫃裡取出您吩咐我的東西!」
「少來!你明明就知道我的意思是保住你們!你還給我拔戰旗——」
「我們的意思也是保住您,拔戰旗沒問題——誰有問題,踢!」
「你是不是想回馬廄去刷馬?」
「有的時候!」
「聖長、聖長……」一個小聖騎士給我順背,「息怒……」
息什麼?我氣得連呼吸都出現了!
我放開湯瑪士,「回營!」對了,還有……「幫我叫車。」
聖騎士們聞言,注意到能離我有多遠就多遠的戰馬們,看我的眼神又變成了平常的「唉……」。
有人策馬出來,胯下的戰馬綁著黑珍珠的韁繩。
黑珍珠看到我,四蹄剎住,拉得前方的戰馬一個趔趄。
牠嫌棄地朝我打響鼻。
湯瑪士立刻過去,抓住黑珍珠嘴角的韁繩把牠扯過來,牠才屈服。
我翻身上馬,接過一件遮雪披風掩蓋血跡,領軍折返。
氣勢洶洶進城的聖騎士們什麼也沒有揍到,失魂落魄地出城了。
回程時,不知道誰遺憾地偷偷說了一聲:「沒有馬賽克了。」還剛好被記者拍下來。
……
主管醫護室的醫護神官長是德克斯特,接到消息後立刻就推了一張病床在駐點大門等著。
看到我一身血地出現,所有醫護神官一秒屈服在急救本能之下,將我拖下馬放上病床直送病房,過程快到連湯瑪士也沒反應過來。
有個醫護神官跨跪在病床上,利用移送時間想要趁機處理我的傷勢,但是我沒有體溫心跳比我渾身血還要嚴重,所以我和他互相抓住雙手,開始拚力氣……
但醫護神官們的手比我多,所以我只好用一句惡毒十三世風格的「誰再脫我衣服,我就開除誰的教籍」來喚醒所有醫護神官的理智。
我還是進了醫護室,躺在床上靜養。
醫療團隊被我強制遣開,只留下直屬教皇殿的護衛隊,艾力克斯去拿我的替換衣服,巴摩則拿著急救用品不知道要不要放下。
「聖長,您真的,沒受傷?」
「真的。」
「還是請讓我為您檢查吧,也許有您沒發現的……」
「我換衣服的時候你可以在旁邊看,你就能放心了吧?對了,請幫我告訴管家,送一些熱水過來。我髒得不行。」
巴摩克制著救治本能,終於成功放下手上的東西,出去找官邸管家。他經過的一張病床上躺著我眼熟的人。
女僕瑪瑞不知為何額頭貼著紗布,看起來被什麼重擊過(或滑倒?),一臉迷糊地看著室內的情況。
蒂凡恩斯來了,作為曉光城保安總監與教皇護衛長的蒂凡恩斯,於公於私都要和我見面。他把隨從留在門外,對我渾身的血咂舌。
「我還以為聖座會議投票已經是你所做過最誇張的事。」
「誰知道?」真正誇張的你還沒看見呢。
「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他拿出一張新拍的照片。
畫面中的我騎在馬背上,盤髮散開,遮雪斗篷下隱約有一大片血跡,一眼就能看出來發生過不得了的事,不過我比較在意的還是……
誰選的這個角度把我拍得那麼像女人!
「本來醜聞的事已經使你被聚焦,現在人們瘋了地要挖出一切。神軍出動震攝力太大,異教原住民與海外掀翻天,之後來訪的外交使者絕對不會少。你還真是做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啊。」
可是,拔戰旗的不是我啊……
雖然身為聖騎士,其實我比誰都不想打宗教戰爭,才特地選了和平年代來。如果我上戰場,先被(眾神)打死的一定是我。
「順帶一提,有件壞消息造成的好消息。」蒂凡恩斯收起照片,看我的眼神有點複雜,甚至帶著無奈的嘆息,「你清白了。」
我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什麼意思?」
「這件事還是由其它人來告訴你吧。聖騎士突然朝城內出征嚇壞太多人,滿城的治安等著我去恢復。胡安會來為事件做筆錄,這件事的風波會延燒很久。阿貝爾,神與騎士團是護佑你的,別再在意當年推選的事。」
蒂凡恩斯就如匆匆來時一樣,又匆匆地離開了。
首要之務是整頓騎士團,還有把戰旗插回去。
我把身體擦乾淨,換上拿來的衣服,重新把盤髮束好。巴摩給我一封信,說是瑪瑞昏睡前要轉交的東西。我先收進懷裡,打算晚點再看。
今早臨行前,我把凍毀的公文都交給副官團處理,回到官邸後他們又全擠進了會議室。到處都是紙張,總是有人找不到東西或出錯,氣得安森不斷破口大罵。
我進門後,立刻從紙堆中抽出一張資料塞給離我最近的副官。
我一看就知道他的困擾是什麼,「表格在這裡,把日期對上就行。如果要找附件,它在前兩份檔案的第三頁第四排中。」
會議室異常忙碌,好像新年前的倉庫,內外務部的副官幾乎都在這裡。
剛放下武器的聖騎士們拿起筆,六大幹部的主桌圍成一圈。副指揮、訓練官、戰務官、秘書官、會計官、監察官帶領麾下的所有事務處的助理與副官,開始體驗難得的公文地獄。
我穿過副官團到我的主位上。
「要找什麼直接問我。重寫好的公文再哪裡?」
馬上有副官送來。我全部翻一遍,比對記憶得知有哪些還沒被重寫,順便把寫錯的公文挑出,按照記憶中的資訊寫一份相同的。
堆積的公文穩定減少,我保持著一模一樣的整齊字跡還原所有資訊。室內的氣氛忙碌卻平穩,我邊工作,思緒回神到今天的事上。
——我跟其他騎團長不一樣,名聲糟、行為惡劣,再加上極致的面貌使所有人反而不敢輕易接近我。即使平常親切,實際上與大部分人是疏遠的。
第七騎團大概是有史以來最不在乎領導的騎士團。它的團長亂七八糟,副團長又怪怪的,風評詭異到讓人有點抬不起頭,優點只是不會讓你穿三手制服而已。
但是他們今天竟然憑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就殺(?)進城裡找我……
即使工作這麼久,我才發現自己其實不了解我的騎士團。
有個小副官戰戰兢兢地來到我旁邊,覺得自己在為難我。
「聖長……這個財務表格上的這串數字暈開了……」
我瞄了一眼,把頭轉回來,「是三萬五千四百三十二利拉。」
小副官目瞪口呆,他還以為自己要翻完整座公文山才找得到那個數字的線索。
我聽見安森偷偷對部下說:「看到沒,可惡的人型印刷機跟活書櫃。」
「我聽得到喔,安森。」
「我老了,記憶不行了。聖長您在指什麼?」
「……。」我搖頭,副官們偷笑。
「真開心啊。」副指揮潘德拉突然說。
「就是啊。」他底下的大隊長狄耶哥跟著說。
「開心?」我真懷疑我聽錯了。
內判長魯賓飄出一句:「我上任後就沒改過幾次公文。」
「沒錯,看到的時候,只要過目或簽名就好了。真無聊。」
「身為聖騎士已經很閒了,還要被搶工作。」
他們左一句右一句地抱怨。
副官們緊緊閉著嘴,降低在六大幹部之間的存在感。
我抿嘴,終於知道為什麼我的勤奮工作從來沒被當成優點了。
「好吧。」我說,「從今以後我不跟你們搶工作了。包括湯瑪士的。」
馬上有幹部垂死求生道:「不不!聖長,副團長他有馬廄的工作啊——」
馬廄長被旁邊的人事處助理用手肘撞了好幾下,趕緊發言道:「我、我可以代替……不是,我是說,我在馬廄其實也沒什麼事……」
於是副團長就這麼和馬廄長換了工作。
說到湯瑪士。
聽說他今天說了很多意思完整的話,而且演講得非常之好,卻沒有人願意再說一次給我聽。而湯瑪士一聽到我的要求,卻默不吭聲地把自己埋回馬廄去了,怎麼喊都不理我。
就算疑惑,我還是得先放棄一探究竟,和幹部與副官團一起奮戰,為黑帝斯間接造成的慘劇擦屁股。
直至半夜,我強制結束了工作,把所有人趕回家。
還用神發誓,答應他們我不會半夜偷偷做完。
室內的人逐漸走光,我也回到房中。
自從夕雅跟著我住之後,房間總是被丟一地的書,還不準我亂碰,因為她會忘自己上次查到哪。
想起瑪瑞轉交的信件,把它從懷裡拿出來。
上頭有很多人經手過的氣味,我不太確定是誰要給我的。
用拆信刀小心破開封口,攤平信紙……
帕諾結束與教皇殿來人的碰面,侍從官很氣他踹門的事,所以在阿貝爾進了病房以後,帕諾直到這個時間才回來接了帕瓦的班。
今日由於騎士團突然出征,所以休假的護衛都被召集回來,今晚會有六名護衛同時值班。拍了拍赫瑞修睡眠不足的臉,帕諾領隊去找阿貝爾了。
阿貝爾也剛結束工作回到起居室,所以帕諾敲了敲門。
裡面沒有回應。
難道溜了?
所以帕諾直接推開了門。
阿貝爾站在敞開的窗前,垂下的手拿著已經看完的信紙。
被吹脹的窗紗輕柔地漂浮,拍到黑髮的聖騎士身上滑下。他正望著夏日明亮的黑夜,腳邊有漆黑的糾纏霧氣匍匐在地,像沼澤上毫無生命力的水苔極慢地飄移。
護衛們在後方探頭,沒人發出聲音。
帕諾看見那封信,再加上帕瓦轉達的匯報,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聖長,中央準備發布通緝,要擋下嗎?」
阿貝爾的聲音好像帶上了回聲。
「帕諾,米莎走了。為什麼?」
打暈女僕,搜刮財物,向管家承認自己只是藉由假認親來騙錢,誰知道成功錯方向,趁著騎士團出征,她該跑路了……
米莎貝兒,就這麼,走了。
阿貝爾拿著信,面向窗外,無所謂地任由情緒化成終魘的黑暗。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了您要付出什麼代價,而她很善良……就跟您一樣。」
一知道了相認的代價是阿貝爾得受判決,米莎貝兒二話不說,如同娜塔莉的堅毅決絕,留下口供,捲走簡單的財物,翻牆逃逸。
「對我這樣的東西,不值得啊。」
帕諾走過去,黑霧繞開他的腳步。
他站到阿貝爾身後,無力地低聲說:「別瞎說,那不是真的。」
「你不相信嗎?認為這些其實是法匣做的?」
「我不知道,聖長。」帕諾回答:「值不值得,此時此刻,我真的不知道。我並沒有站在您或米莎貝兒的位置上過,也不可能體會到那個位置所感受到的一切。」
「因為我本來就不存在那裡。你們看見的阿貝爾一直是假的。」
帕諾像平常一樣,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難道您的信仰也是假的嗎?」
「我是騙了所有人我跟你們一樣活著!」阿貝爾轉過來,雙眼漆黑,嘴中有獠牙,身邊黑霧暴起,吹得室內書頁翻飛。
護衛們靠在門上擠成一團,眼睫毛開始結霜,頂著刺骨的冰風,看著護衛隊長繼續與快變成大怪物的崩潰聖騎士交談。
終魘把話吐出來,滿室可怕的怪異回音。
「塞暖暖包假裝體溫、依靠食物、需要呼吸、經歷疼痛疲憊……信仰——唯獨信仰,只有這個——不要懷疑我!」
「沒有懷疑過啊。」帕諾無所畏懼地說:「既然如此,請別再說自己是個假的東西了。把窗戶關上,房裡冷得令人無法忍受。」
我忘記了。
我忘記我來此復仇。
忘記母親以淚水與看見幻覺的笑容嚥氣的模樣。
忘記她訴說摯愛之人時的悔恨與快樂。
也忘記那名開弓的璀璨聖騎士並非我的生父。
更忘記,我習以為常的人生。
我以為僥倖之心與放縱能撫平我那無名的怒火。
我要恨你、對你笑,讓你進入名聲敗壞的醜聞中,我要纏著你、破壞你身邊的一切,就像母親當時崩毀的生活與人生。但是我卻撲空。一直撲空。
最後,竟然敞徉其中,弄假成真。
可是我們彼此都知道這不是真的。
您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與母親說的一模一樣。
刻意使您以為母親自殺只是我想要您背負罪惡感,事實並非如此。那把劍被我們用來在棲身處除草。臨終前,重病的母親一手握著我,一手卻抱著它。
旅途只是,母親直到意識到人生要結束了,才肯來面對往事,的浪女回頭。
我來此復仇,但它並不在這裡。
我無仇可報,也不能讓母親白白死去。
因此我要向您奪取一些東西:一些供我保暖一段時日的錢財,您自願冠上的醜聞之罪,還有使我忘記一切的那個場景——
我既沒有西梅農也沒有薩普特,至少能擁有您手中的一樣東西吧?
掰啦,阿貝爾。祝福我找到生父吧。
米莎貝兒.歌弓
故事又到一個新階段了
阿貝爾身邊其實有很多東西跟他以為的不一樣
親愛的終魘,人生真不容易對吧~
但這就是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