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萬物有靈」觀念是早期人類認識史上的一個普遍存在的觀念。藏民族也不例外,人們不僅認為萬物有靈,而且還認為人的靈魂可以離體外寄,隱藏到別的物體上去。本文通過對藏族史詩《格薩爾》中靈魂寄存觀念的歸納和分析,認為:第一、靈魂寄存觀念由來已久。第二、靈魂寄存觀念是塑造《格薩爾》眾多人物形像的母體。第三、靈魂寄存觀念是構成曲折動人故事情節的基本元素,是成就格薩爾英雄形像的基礎,又是史詩創作的重要基石。
建立在自然崇拜基礎上的「萬物有靈」觀念,是早期人類認識史上的一個普遍存在的觀念。藏民族也毫不例外,遵循著人類認識發展的規律,在蒙昧時期,便產生萬物有靈的觀念。他們不僅認為萬物有靈,而且還認為人的靈魂可以離體外寄,隱藏到別的物體上去。作為民間文學作品的《格薩爾》,具有濃郁的宗教色彩,既帶有極為浪漫的神話主義色彩,又具有歷史與現實交感的寫真情感。整個作品的空間既是一個充滿神靈與鬼怪的世界,又是一個靈魂外寄的一個迷宮,從而將靈魂觀念理解得更加世俗,表現得更加完美,運用得更加廣泛。本文擬就靈魂寄存觀念在《格薩爾》創作中的作用等問題作一探討,旨在從不同的角度或層面來展現史詩《格薩爾》的思想體系。
一、靈魂觀念的內涵
靈魂觀念是原始社會早期崇拜的一種形態,就藏族而言,並沒有隨著社會發展而完全消失,直到近代藏族社會,藏區還保留著較多的原始宗教的「沉積物」,特別是民間文學作品中,這種「活的化石」更是俯拾皆是。
藏語將「靈魂」稱為「拉紹合」(bla-srog),其中包含著三個概念:「拉」(bla)即魂、「紹合」(srog)即命、「南木西」(rnam-shes)即識三者。這分別是靈魂在不同條件下的三種稱謂。《藏漢大詞典》解釋說「紹合」為命或生命。《俱舍論》和《戒律論》等佛教經典將命詮釋為體中暖、識所依的主要根器,而其他經典則解釋說,自體存活之力以及呼吸氣息為命。命亦名壽或生氣。「南木西」指識了別對本體,分別思維各自所緣之心,總指眼識乃至意識等六識。
關於「拉」、「紹合」、「南木西」三者的論述,還見諸於不同的經論、典籍之中,如《俱舍論》道:「識(mam-shes)所依是壽命(tshe-srog)」。《噶爾澤》(dkar-trsis)中說:「拉(魂)是紹(命)所依」。
「壽、命、魂三者」之關係在《藏漢大詞典》中作如是解:「佛書中以燈火比喻人生壽、命、魂三者互相依存之狀,為壽如油燈,命如燈芯,魂如燈焰。」貢唐丹貝仲美大師的《俱舍攝義》言:「命壽(srog-tshe)為一」。已故藏族學者毛爾蓋·桑木丹認為:「無論如何,命與壽的區別有多種說法:一種說法,二者沒有區別;一種說法,前世之業果是壽,今世之業果是命。」
在人們看來,附著在活人身上的靈魂為「拉」,「拉」可以理解為人的生命之本,也可以理解為一種個體的精神體現。一旦「拉」消失遠去,即其載體生命的終結;「拉」可以離開人體而遠游,可以寄存在某種物體上。人們的「拉」之所以「不滅」,並不是單純地指在一個人死了之後,其「拉」才離開內體,而是說即使是一個人活著的時候,他的「拉」也可以離開其肉體而存在。離開的「拉」,不是去為神,也不是去為鬼魅,而是寄存在或動物或植物或物體之上。如寄存「拉」的樹稱為「拉興」(bla-shing)即「靈魂寄存樹」,寄存「拉」的石稱為「拉道」(bla-rdo)即「靈魂寄存石」。在史詩《格薩爾》中還出現有「拉日(bla-ri),即“寄魂山」,「拉錯」(bla-mtsho)即「寄魂湖」,「拉仲」(bla-vbrong)即「寄魂牛」等等。
靈魂觀念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人們意識中的特定的組成部分了,因而在英雄史詩《格薩爾》中,多有非常生動而形像的表達。如《征服大食》中珠牡在唱詞中唱到:
上瑪地蕩漾著一湖泊,寬闊的水面上翻金波,金色天鵝嬉水起又落,這是長系的寄魂湖泊。中瑪地蕩漾著一湖泊,寬闊的水面上翻翡翠波,松石色水牛橫臥其中,這是中系的寄魂源泊。下瑪地蕩漾著一湖泊,寬闊的水面上翻銀波,雪白的海螺逍遙其中,這是幼系的寄魂湖泊。
其中即形像地描述了嶺部落「長系」、「中系」、「幼系」三系的三個寄魂湖。
二、《格薩爾》中的靈魂寄存體系
人們將靈魂寄存的物體稱為「拉內」(bla-gnas),即「靈魂寄存處」。在《格薩爾》中,寄魂物體可以是動物、植物,還可以是山川、湖泊,以及飛鳥、走獸、爬蟲、游魚、樹木等等。我們將《格薩爾》中所涉及到的靈魂寄存內容總結出來,可歸納為兩大體系:即嶺部落的靈魂寄存系統和其他部落的靈魂寄存系統。
1、嶺部落的靈魂寄存系統
《格薩爾》中,嶺國強大,英雄眾多,上有天神之子格薩爾王,下有諸多的英雄豪傑,部落和個人都將各自的靈魂寄存在靈魂寄存物上。嶺部落擁有共同的靈魂寄存物,各小部落也擁有各自的靈魂寄存物,如嘉洛、鄂洛和卓洛三大部落分別將自己的靈魂寄存在「扎陵湖」、「鄂陵湖」和「卓陵湖」三湖中。而董氏長、中、幼三支亦有各自不同的靈魂寄存物,長支寄魂於大鵬,中支和幼支分別寄存在青龍和雄獅上。
嶺國的寄魂鳥(gling-lha-sde-bla-bya)有三種,正如《降魔篇》中記述:「白仙鶴是嶺國鳥,黑烏鴉是嶺國鳥,花喜鵲是嶺國鳥,這是白嶺三種寄魂鳥。」
格薩爾的寄魂山是「瑪沁奔熱」,即阿尼瑪沁雪山,寄魂湖是扎陵、鄂陵、卓陵三湖。這座聖山和三個聖湖,同時又是嶺部落的寄魂處。
嶺部落總管王、格薩爾王的叔叔絨擦查根亦有自己的寄魂物,他的寄魂物是一頂被稱做「朗拉古通卓奧丹」的大帳,即「解脫光明大神帳」(gling-lha-gur-mthong-grol-vod-ldan)。
2、其他部落的靈魂寄存系統
除了英雄誕生的嶺部的靈魂寄存系統外,《格薩爾》以及其他文獻資料中還描述了嶺部落的敵對勢力、代表邪惡勢力的靈魂寄存系統。
嶺國的敵對勢力一般指天魔、贊魔、木魔和龍魔等四種魔王。格薩爾所降服的四方妖魔一般指魔國的魯贊王、霍爾國的黃賬王、黑帳王、白帳王、姜國的薩丹王等,他們就是這四種魔王的化身。這些敵對勢力的寄魂物更是多得數不勝數。其中,龍魔魯贊王的寄魂物有多種,如他的寄魂牛是紅野牛(vbrong-zangs-rwa-dmar-po),寄魂湖在黑魔谷(bdud-lung-nag-pu),寄魂山是九間鐵圍宮(lcags-ra-rtse-dgu),寄魂鳥是共命鳥王(bya-shing-ba-shang-shang-rgyal-po),寄魂樹在森林。魯贊王姐姐卓瑪的命魂寄在一只裝在珊瑚瓶子裡的玉蜂身上。魯贊王妹妹阿達拉茂有一個寄魂的蛙頭玉蛇。魯贊王弟弟才雛則有一支寄魂的箭。
霍爾國的白帳王、黃帳王和黑帳王,分別將自己的靈魂寄存在白、黃、黑三個野牛身上。霍爾四十九代大王的寄魂山是德載薩瓦澤(sdag-rtse-gsal-bavi-rtse,明亮虎峰)。霍爾國三王的寄魂樹分別是白螺的生命樹、黃色黃金生命樹和黑色鐵的生命樹:
在那金制寶座的裡面,有一棵白螺的生命樹,它是白帳王的生命柱;有一棵黃色黃金生命樹,它是黃帳王的生命柱;有一棵黑色鐵的生命樹,它是黑帳王的生命柱;是我三大王的生命樹。
霍爾王的寄魂魚是「寄魂魚三兄弟」。白帳王的寄魂鳥叫賽沃災鳥(bya-than-bse-bo),寄魂寶刀(bla-gri)名叫「揮斬千軍的拖把鎮國寶刀」(gri-stong-sde-sha-gzan),寄魂雞叫做「沙雞(bla-bya-sreg-pa-spun-dgu)九兄弟」。這些寄魂寶物都具有特殊的神力,如寄魂寶刀的「刀背能砍斷牛腿,刀尖能剮剔髓,刀刃可挑斷虎頸,刀把能舂掏穀米,刀光能映照人像,刀鋒能斬殺飛蜂,刀面如流水細滑。」
黑帳王的寄魂山是「索日安沁山」(sol-ri-rngam-chen),山林中的大樹是霍爾黑帳王的寄魂樹。格薩爾征服霍爾白帳王後,將霍爾國的「九件寶貝」帶到了嶺國,其中就有霍爾王寄魂的寄魂物:
霍爾上等九件寶,一是一口寄魂鍋,二是一副霹靂甲,三是一塊寄魂鐵,四是一顆白璁玉,五是一塊銀巴扎,六是攝取花精衣,七是三對金蟾蜍,八是萬物同輝金屋頂,這些也已歸嶺國。
其中寄魂鍋的形狀和功用是」四面四個銅耳環,它會帶來牛福運,裡面能具奶精華,外面繪有吉祥圖。」
此外,還有在霍爾國,黑泰讓將其靈魂寄存於黃牛以及天魔神、地魔神和空魔神的靈魂寄存在黑熊的腦中的說法。
歸結起來,嶺部落和其他部落的兩大靈魂寄存系統中,寄魂物不外乎有以下四類:
1、自然物:山、湖、巖石、王。
2、動物:野牛、飛禽(如鳥、烏鴉、喜鵲、貓頭鷹等)、走獸(如大黑熊、野人、黃熊、紅虎、豹子、蒼狼等)、水生物(如魚、蟾蜍等)、爬蟲(如蛇)。
3、植物:樹木(如獨腳惡鬼樹等)。
4、物體:帳篷、鍋、寶劍、鐵、箭。
靈魂寄存物豐富多樣,大凡具有自然屬性的實物,只要能與自身的某些特徵相聯繫,或引申出某些象徵意義,都可以用來充作靈魂寄存物。從嶺部落中眾多的靈魂寄存物可以看出,嶺部落及格薩爾的寄魂物的選定與他們生存的地域環境和早期圖騰崇拜密切相關。阿尼瑪沁是當地最高大險峻的山脈,人們認為它與天最為接近,因而引起對它的宗教幻想,視其為地域保護神。同樣,三湖是嶺域境內陽聖潔的湖泊,是生命的源泉,這些山湖本身所具有的引烈象徵意義,使其被選定為部落或英雄王者的寄魂物,自然在情理之中。而大鵬、青龍和雄獅這些寄魂物,則明顯地帶有原始圖騰崇拜的痕跡,應該是董氏長、中、幼三部落從其原始社會時期遺存下來,並演變成為靈魂寄存的神聖物。除此而外,作為世俗物品的帳房,也成為了寄魂物,大概是因為絨擦查根總管嶺部落事物,他的大帳漸漸成為統治勢力的象徵,也即他本人的象徵,從而被選定為他的靈魂寄存物。
三、靈魂寄存觀構成《格薩爾》故事情節的創作主線
史詩《格薩爾》中,格薩爾消滅惡魔、伸張正義全部過程,基本上都在搗毀對方靈魂寄存處這種基本思想指導下來完成。如降服魯贊王、降服霍爾三王、降服祝古國王的故事便是如此。
在降服魯贊王的故事中,格薩爾在搭救愛妃梅薩的過程中,弄清了降伏魔王的秘訣,即首先要搗毀他的寄魂物「拉內」。可是除了魯贊王本人外誰也不知道他的「拉內」是什麼。魔王經不住梅拉的哄騙,講出了自己的靈魂寄居處。原來,魯贊王的寄魂湖在黑魔谷(bdud-lung-nag-pu),寄魂山是九間鐵圍宮(lcags-ra-rtse-dgu),寄魂鳥是共命鳥王(bya-shing-ba-shang-shang-rgyal-po),可魂樹在森林。格薩爾乘魔王外巡視之際,打翻了魔王倉庫裡的一碗獺子血,弄乾了寄魂湖;用魔王倉庫裡的金斧子砍斷了寄魂樹;用玉羽金箭射死了寄魂牛。魔王頓消妖氣,身上的毒蠍毒蛇也變得無影無蹤。「與此同時,天神、贊神和龍神又把愚癡和沉迷降到他的身上,魔王人此便不分晝夜,處在半死半活的昏迷狀態中。」最後,「格薩爾揮起紅刃斷塵寶劍,攔腰把老魔砍作兩段」,終於制服了魔國的魯贊王。
在降服霍爾三王的故事中,霍爾國的黑帳王、白帳王和黃帳王三兄弟,武藝高強,兇狠殘暴,他們擁有雄兵百萬,趁格薩爾到北方降魔之機入侵嶺國,搶走了格薩爾的另一位妃子珠牡。格薩爾知道後,只身前往霍爾國。但是格薩爾根本無法取勝,只好向霍爾國的卦師請教。卦師告訴他:霍爾王的寄魂物是幾頭雄壯的野牛,黃野牛是黃帳王的寄魂物,白野牛是白帳王的寄魂物,黑野牛是黑帳王的寄魂物。要想降伏霍爾三王,先要把黃、白、黑三條野牛的頭砍掉,而且千萬不能回頭。格薩爾來到雪山背後,果真看見有幾頭野牛,樣子兇猛,很難接近,於是格薩爾變成一隻大鵬金翅鳥,閃電般落在黃野牛身上,砍掉它的一支角,接著又砍掉白野牛和黑野牛的一支角。此後,白帳王、黃帳王、黑帳王都得了重病,立即請來醫生診斷並向天神敬奉供品,病雖好了一些,但卻不能理政。於是格薩爾趁機潛入霍爾王國王宮,向卦師求得徹底降伏他們的秘法。格薩爾再次來到雪山背後,使用法術,在三頭寄魂牛的頭上釘了鐵釘,霍爾三王果然病情加重了。霍爾三王中,白帳王最為兇悍,因為他的靈魂不僅寄托在野牛身上,還寄托在阿欽山的一株千年古樹上。格薩爾又設法砍倒了寄魂樹,搗毀了寄魂山。隨著寄魂樹轟隆一聲倒下,白帳王也立刻從寶座上摔了下來。站在一旁的寵兒阿吉也摔得腦漿迸裂。格薩爾殺死寄魂牛,砍倒寄魂樹,搗毀寄魂山,最終降伏了霍爾三王,救回了珠牡。
在降服祝古國王的故事中,祝古國國王宇傑托桂扎巴武藝非凡,13歲便繼承了王位。後來嶺國與祝古國之間發生了一次惡戰,嶺國格薩爾大王命王子扎拉孜傑率領三個邦國的兵馬向祝古國發動進攻,但激戰數年,不能取勝。於是,天母貢曼嘉姆向王子扎拉預言:「宇傑托桂扎巴的寄魂物有五個:一是黑熊谷中的大黑熊,二是天堡風崖上的羅剎鳥九頭貓頭鷹,三是羅剎命堡大峪谷的恐怖野人,四是巴瑪毒海的九尾災魚,五是富庶林海中的獨腳惡鬼樹。祝古大臣的寄魂物有兇猛的黃熊與紅虎、華麗的豹子、強壯的蒼狼,都藏在稀奇的黃金洞裡。扎拉啊!要想降伏祝古君臣,先要消滅他們的寄魂物。」王子扎聽了以後,還是沒有消滅宇傑托桂的辦法,因為除了精通巫術的晁通,無人知曉他的靈魂寄存在什麼地方。晁通後來得意洋洋地說出了降伏寄魂物的辦法:「九頭貓頭鷹該由長系賽巴消滅;恐怖野人該由仲系文布消滅;九尾災魚該由幼系的穆姜氏消滅;獨腳惡鬼樹由達絨部落消滅;那宇傑托桂的第一寄魂物黑熊該由嶺國君臣十人前去消滅。」晁通帶領嶺國君臣來到石崖下,辛巴·梅乳澤劈死蒼狼,森達砍死黃熊,玉拉抽刀殺死豹子,王子扎拉殺死猛虎,女英雄阿達那姆將「閃電火焰鐵箭」搭在「山岳寶弓」上,射死黑熊。眾英雄一擁而上,把大熊剝開,從黑熊的腦子裡取出三塊雞蛋的彈丸,這正是天魔神、地魔神、空魔神的靈魂寄存所在。從黑熊心臟裡取出精鐵的九股金剛杵,是托桂王的靈魂寄存處。從肝臟裡取出的鷲鳥翅膀,是眾魔臣的靈魂寄存處。與此同時,長系賽巴消滅了九頭貓頭鷹寄魂鳥,仲系文布消滅了寄魂獨樹,幼系的穆姜氏消滅了九尾災魚,達絨部落消滅了恐怖野人。祝古人臣等人的寄魂物毀滅後,嶺軍順利地攻占了祝古兵器城,最終殺死了作惡多端的祝古王。這樣的故事,在《格薩爾》中不勝枚舉。
從《格薩爾》主要篇章故事情節的展開中我們不難發現,靈魂寄存在格薩爾與諸魔王的較量過程中,成為主導故事情節的主線。而靈魂寄存的目的和作用,是保護並延續寄存者的生命。靈魂寄存物一旦被破壞,生命就將難以保全。正是在這一點上,靈魂寄存觀承擔起了串聯若干跌宕起伏的情節和成就格薩爾英雄形像的基礎。可見,靈魂寄存觀是支撐《格薩爾》活靈活現「軀體」的脊骨。
四、結語
綜上所述,通過對史詩《格薩爾》中靈魂觀念的歸納和分析,我們可以看出:
第一,靈魂寄存觀念由來已久。藏族先民將自己的靈魂寄存在動物之上,是由來已久的。據藏文文獻記載,古代「董、珠、扎、廓、噶」「五大氏族」就有靈魂寄存的說法。各大氏族都將靈魂寄存在動物身上。「董氏屬土,靈魂托於鹿;珠氏屬水,靈魂托於犛牛;扎氏屬金,靈魂托於野驢;廓氏屬火,靈魂托於山羊;噶氏屬木,靈魂托於綿羊。這就是著名的五大氏族。」這種將靈魂寄存在動物身上的靈魂寄存方式,在《格薩爾》中更是表現得淋漓盡致。如,董氏長、中、幼三支分別將魂寄於大鵬、青龍和雄獅身上;嶺國的寄魂鳥是白仙鶴、黑烏鴉、花喜鵲。霍爾國的白帳王、黃帳王和黑帳王將自己的靈魂分別寄存在白、黃、黑三個野牛身上等等。凡此種種,都體現了藏族原始文化的重要特徵。在弗雷澤的人類學名著《金枝》中,槲寄生象徵著祭祀權利與生命,靈魂則寄存在了槲寄生身上。寄魂寄存是一種普遍的原始宗教思維表現,可以說它展示了遠古的一種文化信息。
第二、靈魂寄存觀念是塑造眾多人物形像的母體。通過大量的例子我們看到靈魂外寄的主要目的和作用是保護並延續自己的生命,使之不受外來力量的侵害。在人們的思想觀念中,寄魂物體應該是生命的堅強堡壘,有了它就能確保生命安全,甚至在人體的肉體死亡之後,他的生命實質還能保存下來。如果寄存物遭到破壞,也就等於其神魂受到了損傷,其生命岌岌可危。只要靈魂能得到更好的保存,關鍵時刻就能夠發揮重大作用。因為靈魂所具有的無邊法力,可以任由你去想像,尤其當身處無助和無奈的景況之下,奇跡般的最後一線希望往往就是靈魂力量登臺亮相的導火索。在這樣一種意識驅使下,靈魂的存在在民間文學作品中就成為與作品主要角色相生相伴的重要內容。如在戰爭中,消滅對方的手段往往是極為玄妙的,在許多情況下,並不是直接與敵人交鋒,而總是先要想方設法找到敵人的寄魂物體,設法將它摧毀,然後能輕易地消滅其肉體。否則,一切努力都將徒勞無益。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在《格薩爾》中,基於動物崇拜的觀念,無論是嶺國人物系統的靈魂,還是其他部落人物的靈魂,都已經超越了將靈魂寄存在單一的動物身上的這種格局,高大的雪山,無邊的湖泊,都可作為靈魂的寄存物。在反映自然崇拜和萬物有靈的遠古時代文化信息的史詩《格薩爾》中,更是選擇巍峨宏偉的阿尼瑪沁作為生活在黃河源頭的嶺部落和英雄格薩爾的寄魂山,浩瀚潔淨的三湖作為他們的寄魂湖。正是在這種靈魂寄存的觀念意識支配下,《格薩爾》中出現了極其龐雜的原始神靈體系,寄魂體系五彩繽紛,靈魂寄存形式極為復雜。
第三、靈魂寄存觀念是構成曲折動人故事情節的基本元素,是成就格薩爾英雄形像的基礎。通過對《格薩爾》中人物靈魂寄存現像的分析,可以認為,在史詩的觀念中,作品中人並不是一個獨立的主體,他由三部分構成,即軀體、靈魂寄存處。靈魂是軀體的精神支柱,而靈魂寄存處則是靈魂的生命存在,它具有神秘性和不可知性。所以,靈魂寄存處是生命的核心,靈魂是生命的中介,而軀體僅僅是生命的載體,一旦靈魂寄存處不存在了,靈魂就像魚沒有了水,自然軀體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一個人(或動物)可以只有一個靈魂,也可以有很多個靈魂;他(它)們的靈魂可以寄存在自身,也可以寄存在別的地方。靈魂越多,生命力越強,就越不容易受到傷害。「無論是英雄或是惡魔都是這樣。」正是基於這樣的思想,在史詩中,既能見到天神之子格薩爾大王降服妖魔鬼怪的刀光劍影,又能領略到格薩爾搗毀惡魔靈魂寄存處的聰明機智。靈魂寄存觀念在《格薩爾》中,不僅承擔了塑造人物形像的母體的重要角色,而且是構成《格薩爾》創作的重要基石。
總之,《格薩爾》中的靈魂觀念,有著特定的表現形式,通過靈魂觀念來塑造各種人物形像;通過靈魂寄存來推動故事情節的起伏跌宕,最終引入高潮。靈魂觀念在《格薩爾》中,不僅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而且構成其主要藝術角色的塑造機緣,因而靈魂寄存觀念無疑是英雄史詩《格薩爾》創作的重要基石。
來源: 中國藏學
本文責任編輯 黃維忠
作者簡介:丹曲,藏族,博士,副研究員,現在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後流動站從事研究工作。(北京 100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