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鳥。
「看!有流星,鳶快許願!」
「別了吧,願望是不會成真的……」
*
夕陽擱淺於凹凸不平的地平線,圓滿的火紅失足墜落,被高樓大廈的冰冷刺穿,淌出的金溢滿大地。
天氣預報顯示近日寒流將臨,然街上唯一一抹人影仍僅著件襯衫與牛仔褲──咖啡色調的長袖還高挽至肘。
人們喜歡誇讚黃昏的美,用長篇闊論詠嘆光影的變化;但不會是她,她就只是單純地愛著染橘的蒼穹。
這種感覺就像,當所有人都專注享受著濃醇的咖啡時,她卻獨愛啜飲上頭的奶泡;所有人都沉浸於夢鄉時,她卻總愛在朝暾露臉前洗個晨澡;所有人都戴起口罩、拿起油漆粉刷斑駁的牆時,她卻用一張張電影海報遮蓋時光走過的痕跡。
「鳶!」
毫無預警地,一聲叫喚將少女恍惚的思緒拉回。
鳶腳步稍停,她轉頭望向聲源,栗色長髮隨而飄動。她微瞇起眼。「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妳。」平淡無波的褐眼令人看不透此話是否為真。
「才怪。」來者漾起笑,深灰近黑的眸盼如新月般彎起。「妳每次都這麼說。」她伸手搭上她微垮的肩。
「…每次都騙不到妳,不好玩。」半晌,鳶才撇嘴,埋怨似地呢喃,扛著另一名少女繼續漫步於向晚的街道。對方笑著,沒說什麼。
不過幾分鐘,雲濺上黑,夜幕在她倆肩上披了一件淡淡的影。
「陽,妳很重。」
鳶霍然佇足,好似打結許久的眉頭蹙得更緊。
「是妳太虛了,連我這片快枯的葉子都帶不走。」陽聳肩,依然故我地放鬆身體,靠於朋友肩上。
「一片『葉子』…哼……」睨著對方與「枯葉」相去甚遠的身材──特別是胸前的波濤──她嗤笑。「那我不就是螞蟻等級了?」
「螞蟻可以搬很重的東西。」笑語,陽卻沒有執意攀在她身上。
鳶忍不住翻個白眼,循著月華加快返家的腳步。「閉嘴啦,兩腳書櫥。」
「我是有腳書櫥才對喔。」「我故意的!」
遊伴爭吵與戲弄,兩人朝著清冷的月牙走,幽暗在身後逐漸拉長,可惜她們看不到。
*
人生就像扭蛋機,一定的付出就會有回報,只是其在心中地位的高低罷了──最起碼,這就是鳶的座右銘,帶著一絲頹喪感,一如她的為人。
陽與她卻天壤不同;那有著一頭淺褐柔髮的少女總是笑著,臉上的弧度永遠都如初昇的太陽般耀眼無比,水靈俏皮的杏眼不用言語亦能傳達情感。
以一言蔽之,陽是最接近完美的存在。
不只鳶,全校皆公認這女孩將來會是愚者占領世界後僅存的希望;為何眾望寄託的的北極星會找上那黯淡的掃把星,那亦是眾人未解的困惑。
「鳶!快點快點,廁所!」
停下轉筆的手,鳶漠然地抬起頭,一句「自己去」未脫口,便被陽從座位一把拉起,兩人的身影很快被下課鐘響造成的紛亂吞沒。
「陽,替我解答,為什麼你上廁所要我陪?」背靠有些沾上髒汙的磁磚牆,鳶揚聲詢問。
「不是每個女生都這麼做嗎?」「妳又不是女生。」
平淡的反駁引發一陣短暫的沉默,隨後是帶有緊張氣息的乾笑。
「鳶…有時,妳真的要改一改這個壞習慣…」推開廁所門,陽搖搖頭。
跟著友人走到洗手檯旁,鳶挑眉,看著自己映照在鏡內、微駝背的身影,彷彿小小年紀便被迫扛上過多的煩惱。「我不覺得這『好習慣』需要改。」
「是喔…」針對對方的自信笑嘆口氣,她將手擦乾,仔細查看漂亮圓潤的指甲是否有缺角。「人有自信很好。」
「過多就不好。」鳶不自禁又開口嘲諷。
「……」
然而這次,陽只是凝視著檯沿濺出的晶瑩半晌,再抬頭時,臉上已掛回熟悉的淺笑。「當然,當然。」
當鳶隱約嗅到空氣中的不對勁時,陽已經走遠了。
嘆息自然而然地湧出牙關,鳶厭煩且暴躁地將課本收入抽屜。
她沒有讀書的天分,又可說書本上的文字都不喜歡與她親近。
不像陽,她不論多麼努力都比不上陽。
超越對方一直是她的目標──自她們成為朋友開始,此念頭未曾改變。
並非不是惡性競爭,而是良性比較;這個想法亦是組成整個偉大夢之建築的主要建材。
而現在,鳶卻煩悶地想將桌上所有需要學習的事物掃至深淵。
身為班長的陽不在教室;又是一個鳶無法超越的責任。
再度嘆息——為的是自己的無能——她緩緩趴回桌上,彷彿面前站著命運。
若你佇足於街,常可聽聞世人對青少年的煩惱嗤之以鼻,就像他們不配擁有;但那些流言蜚語的源頭卻不曉得,事實上,高中生活比料想中深闇,恍若高掛在天的月,分有兩個面。
忽然,一陣陣細碎如收音機訊號不良時會產生的雜音劃破空氣,如利針般瘋狂攻擊、戳破她的思想泡泡。
築起的屏障逐塊崩裂,鳶卻在那些傷人的視線擊中自己前先別開頭,鴕鳥般的心態。
「欸。」
噠,厚鞋跟重重敲在滿佈塵埃的灰地上,過於刻意,明顯帶著挑釁與警告。鳶沒有看向對方;憑這隱晦的恐嚇,她已知道其身分。
「有何貴幹?」她嘆息,讓視線墜毀於腳旁的一片紙屑上。若魔法真正存在,她希望將自己從世界上抹去。
「我只是來分享個故事。」那聲音不懷好意地笑道,逐漸靠近。
「有聽過伊卡洛斯嗎?那個希臘神話裡,用蠟製的翅膀想飛離牢籠的傻子。」
鳶不解地瞇起眼──縱使她知道對方看不到──這是在考驗她的記憶力嗎?那人竟提起曾經在課本中出現的故事。
「當然…」「那妳知道另外一件事嗎?」
她煩躁地蹙眉。
過去,對方都不曾跟她對話如此之久過,彷彿過多的接觸會使自己染上不治之癥似地。但她無所謂,反正不是第一次被這麼對待。
「什麼事?」她卻仍然循著她鋪好的路問下去。
「妳的下場快變得跟他一樣囉。」
*
自那天起,融化的蠟翅與下墜入海的小小人影不停在夢魘中脅迫她,掐著她的心搏,在絲絲流動的血液裡注入不安的催化劑。
生活浸染混亂的濃彩,而她是執筆者,自顧地擁抱在角落楚楚淒憐、哀鳴不已的黑暗。
人生的道路或許充滿未知的變數,前提是你膽敢嘗試。
人群再度與她隔離,一道看不見的牆營造出兩個世界;陽仍會在每堂下課例行地去找鳶,臉上的笑容不變如前,映入那灘汙濁的褐時卻扭曲成面具般的偽真。
鳶開始抓著身後的影子,披之於肩,讓無邊的虛冷緊裹住自己肋骨中的脆弱。
她否定曾經堅信的友誼,以建構夢想的材料築成高牆,把陽光的暖阻堵於外,隻身一人縮藏在膽小的羽翅裡,咀咒人性的冰冷,只因無人將她救離纏人不放的負面泥淖。
自鳶口中脫出的「不」逐漸增加,陽臉上的笑容滲入困惑與不解,甚至出現不該屬於她的沮喪。
而兩人皆沒注意到周遭那些在隱藏下咧開成笑的嘴角亦隨之增加。
「鳶,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某日午餐後,最接近完美的少女終於忍無可忍地打破僵持。
鳶沒有抬頭──就像她面對所有討厭她,她也討厭的人們一樣──只是靜靜地看著放在潔白上的銀色湯匙。「沒什麼,陽,沒什麼。」口氣竟略帶諷刺。
「明明就有什麼!」陽瞪大雙眼,忽略周遭興致富饒的注視,她出手輕抓住昔日摯友的肩。「鳶…」「就算有也不關妳的事!」
倏地,她砰然站起,椅子不穩地搖晃半晌。她一把撥開友情的掌握,順勢將其推離身旁。
眾目睽睽下,鳶大口喘息,彷彿是為了平息狂怒。
陽怔住,微張的口僅能發出無聲的顫抖,晶瑩即將奪眶而出。
──但最後,她僅是轉身背對她離去,一貫地讓陰暗在身後苦追,但這次她留在後頭的不單單如此。
太陽自始至終都未曾改變過。
是她自己驅走夏天。
欺騙事實,現已是凜冬。
住在極北的鳶,該南遷了。
這是去年年初的作品 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躺在我的資料夾裡(?
想了想還是發出來好了#(連字體都沒改(ㄍ
(然後不負責任地跑回去做設計作業(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