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李商隱《錦瑟》
#瑋如
車停在路邊，我用手指稍微把頭髮梳順些。
「那我走囉，世愷。」我對駕駛說。
「我還是開到對面吧？不然妳還要過馬路。」世愷說。
「沒關(guān)係啦，過個紅綠燈也要擔(dān)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吧。」但他隨即又開口：「結(jié)束的時候打給我，我來接妳。」
「好啦，你果然對我最好了！」道別之後，我下了車，走到前方斑馬線處，此時剛好轉(zhuǎn)成綠燈，我看兩邊沒車就邁開步伐前進(jìn)。
今天是我高中好友的大喜之日，喜宴就辦在眼前位於對街的飯店。當(dāng)初聽到她要結(jié)婚時，我們這群朋友真是大吃一驚，當(dāng)年對異性不感興趣的蕙宣，現(xiàn)在卻是第一個結(jié)婚─
想到一半，突地有人從後拉住我的右前臂，我差點站不穩(wěn)，同時間一臺違規(guī)左轉(zhuǎn)的機(jī)車飛衝過我前方，幾乎要撞上我了。
我轉(zhuǎn)頭想看是誰拉住我，卻猛然一愣。
儘管面容變得成熟，氣質(zhì)也有點改變，我還是認(rèn)出他了。
「是看到鬼喔，這種表情。」那人鬆開了抓著我的手，自己繼續(xù)往前走，我也在紅綠燈變號前追上去。
看著走在我前方的他，我剎時五味雜陳，至少讓我有點心理準(zhǔn)備再出現(xiàn)啊！
這個人─廖嘉辰─也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以前我們總是幾個人玩在一起，而且，他還曾經(jīng)是我最要好的「異性友人」。
我有點緊張地走到他旁邊，他沒看我繼續(xù)往前，進(jìn)到了飯店。
「那個啊......好久不見了啊。」我遲疑地開口。
「嗯，對呀。」他句點我。
「你現(xiàn)在好嗎？在做什麼？」這樣的問題，這些年來我一直好想問你。
「普通啊，在國中教理化。」
「你在當(dāng)老師！不會誤人子弟嗎？」啊，因為太驚訝忍不住嗆他了，我真是覺得我腦袋是紙糊的。
「妳才會誤人子弟吧，意見很多耶。」他不耐煩地說，
「才沒有意見很多咧，只是……覺得原來自己從沒了解過你呢。」我苦笑，以前從來都沒有聽過你想當(dāng)老師。
「嗯。」
我們突然沉默了起來。
這種沉默讓我想到我們漸漸不說話的那時，讓我作嘔，感覺身體從指尖開始發(fā)冷。當(dāng)我試著跟他聊天，卻被他用沉默句點的那時。
我們進(jìn)到了會場，被帶到寫著「女方高中同學(xué)」的桌子，可能是還早，目前到的只有我們兩個，而其他桌也逐漸坐滿了。
正當(dāng)我想著該怎麼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時，廖嘉辰自己先開口了。
「那妳現(xiàn)在在做什麼？」他拿起果汁往杯子倒。
「我和我……朋友，開了一家甜甜圈專賣店喔，叫做『圈圈子』。」
「真假？我聽說那家超難買到的，排了兩小時的隊連店都還進(jìn)不去。」他有些驚訝地說，大概比我聽到他當(dāng)老師還驚訝吧。
他可終於有點反應(yīng)了。
「厲害吧！」我自豪地說，但其實都是世愷的功勞，除了手藝一流，行銷策略也是他一手包辦，我就只有試吃的份。
「對了，給你折價卷吧。」我從包包拿出一張折價卷，因為想說遇到朋友可以推銷，平常就隨身帶著。「新口味很好吃喔，每日限量供應(yīng)，可以送給女朋友喔！」
他接過去看了一眼，收進(jìn)皮夾內(nèi)，並淡淡地說：「我現(xiàn)在沒有女朋友。」
我是刻意提到「女朋友」三個字的，只是有些好奇，可能我還是在意他吧。不過對於他的回應(yīng)倒是有些意外，因為他曾說過想交女友就交得到這種自以為的話。
「不然自己吃也很好呀！」
他沒回應(yīng)，反倒開始滑手機(jī)。以前他不想跟我說話的時候，就會這麼做。
他不高興了嗎？明明距離那麼近，感覺心卻好遠(yuǎn)。但又消極地覺得沒必要硬要和他聊天，我們的心結(jié)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瑋如！」一個清亮的女聲從後方傳了過來，我轉(zhuǎn)過頭。
「雅雯，妳來啦！」我喊出來者的名字，眼前的長髮女子也是我的好友。
「喔？廖嘉辰你也來啦，好久沒見了耶，看起來穩(wěn)重多了耶！」雅雯坐到我右邊的位置。一瞬間她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大概是因為我和他坐在一起吧。
「還好吧。」他回答。
高中的時候，雖然我是他們的共同朋友，但他們沒有很熟，就算很久沒見也沒什麼話聊。
「對了瑋如，下次再請我吃甜甜圈吧！」雅雯說。
「妳怎麼每次都說一樣的話！」我笑說。
「誰叫妳家世愷手藝這麼好呢！是說他今天沒跟妳來喔？」
「對呀，因為今天有開幕兩周年的活動，他走不開。」
「這樣啊……」
和雅雯對話的時候，我忍不住想觀察廖嘉辰的表情，總覺得讓他知道我現(xiàn)在有男朋友的事情有點……彆扭，又好奇他會不會有點反應(yīng)。不過感覺他只專注在手機(jī)上。
「倒是你們……」雅雯瞄了眼廖嘉辰，壓低了聲音問，「還好吧？」
她知道我們之間的疙瘩，可能擔(dān)心我又太敏感而讓自己受傷吧。
「還能怎樣啊，別瞎操心了。」我笑著說。
「誰叫妳有事都憋在心裡不說啊。」雅雯有些不滿地說。
說也奇怪，我真的覺得沒事，坐在這裡有種不現(xiàn)實感，感覺不太踏實。快十年沒見的他，就坐在我旁邊，讓我不知道該有什麼情緒。
之後又來了幾個同學(xué)，好久不見的大家聊著以前的事，好懷念。
我拿出手機(jī)，找出了我和廖嘉辰還有「那個人」一起拍的照片。
「好久以前的照片喔。」旁邊突然傳出聲音，讓我心一驚，是廖嘉辰。
「對啊，真的很久了。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嘉辰
我記得這張照片，是在公訓(xùn)時，在XX夜市拍的。我和他分別站在瑋如的兩邊，瑋如笑得很燦爛，而他只露出淡淡微笑。這大概是我們?nèi)齻€少數(shù)的合照吧。
明明知道來喝喜酒一定會遇到瑋如的，但看到她時還是心臟猛然一震。雖然看起來成熟一點了，頭髮也留長了，但她還是一樣遲鈍，走路都能走到出神。
她對我說話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我生氣走人似的。她這樣的表現(xiàn)讓我不知該說甚麼，見我不語，她又露出落寞的表情，讓我有點愧疚。
曾經(jīng)我們好得無話不談，但不知何時卻變成無話可談。以前都是我去找她，但我一不去找她，她就擔(dān)心是不是我覺得她煩了，變得愈來愈被動了。我也從某個時刻，就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了。我早已學(xué)會如何忽視她失落的表情了。
聽著瑋如和鄭雅雯的談話，手機(jī)螢?zāi)簧系膱D文影像我全都無法吸收。聽見「你家世愷」時我頓了下，隨即不禁暗笑自己何必那麼敏感，就算是那個笨蛋，這個年紀(jì)了，有男朋友也不奇怪吧？我沒有理由在意。
我們並不是一開始就是朋友的，是從何時開始走在一起也無從回溯。
她給人的印象很安靜、很嚴(yán)肅，說話細(xì)細(xì)柔柔的，感覺還滿自閉的。但之後發(fā)現(xiàn)她還滿自嗨的，笑點又低，說好聽一點是單純吧，功課很好的她對於人際關(guān)係卻是個遲鈍的笨蛋，開個玩笑她都會認(rèn)真。
我們倆都騎腳踏車上學(xué)，放學(xué)都一起去車棚牽車，久而久之成了每天的習(xí)慣。而這短短幾分鐘的路程，我們都在聊天，聊功課、聊天氣，都是些沒營養(yǎng)、回到家就忘的話題。
「我突然發(fā)現(xiàn)你其實很高耶。」
有一次她站在我前面微微抬頭對我說，表情十分認(rèn)真。
「那是因為妳太矮啊！」我笑著輕輕拍了下她的頭。
身高超過一百八的我比她高了超過半顆頭，但其實她以女生標(biāo)準(zhǔn)來說並不矮，我只是想鬧她。
「哪有，我已經(jīng)算高的了！」她怒道，但她聲音太柔，完全兇不起來。
「所以妳很高也很矮。」
「你在說什麼啊？」她皺眉。
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好啦，我要回去了，拜拜。」
「拜拜。」她真的很笨，就算我再怎麼鬧她，她還是很快就忘掉，用原本的笑臉對我。
「現(xiàn)在我們請新郎新娘入場！」婚禮的現(xiàn)場，司儀情緒激昂地說。
聞言，眾人皆轉(zhuǎn)向門口，穿著高雅婚紗的蕙宣挽著新郎的手走進(jìn)來。
他們兩人慢慢地走過中間的步道，經(jīng)過了各桌，有些賓客拉了拉炮，頓時間好不熱鬧。
我暗自觀察了下瑋如，她微笑看著他們。
「兩個人能夠遇見、相愛……真的很幸運呢。」她轉(zhuǎn)向我淡淡地說，掛著淺笑，卻讓人覺得憂傷。
這麼說的她，接下來都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向新人敬酒時也是魂不守神地跟著做而已。一道道的菜餚端上桌，她只是呆呆地將食物放入口中，和別人聊天時都慢半拍。
#瑋如
現(xiàn)場的氣氛讓我的思緒在過去與現(xiàn)實任意遊走，回神後，才發(fā)現(xiàn)喜酒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
最後和新郎新娘合照時，不知是不是巧合，廖嘉辰和我分別站在兩側(cè)。
「瑋如，妳要直接回去還是怎樣嗎？」雅雯問。
「嗯……」我暗忖著，突然一個想法冒出，「我有事要先走！」
和雅雯他們道別之後，我追向先離開的廖嘉辰。
我鼓起勇氣喊：「廖嘉辰！」前方的他回頭，等我跑過去。
「幹嘛？」
「你怎麼來的？」
「騎車啊，怎樣？」
「你待會有事嗎？」
「要幹嘛？」
「可不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
我們的關(guān)係變好後，有一次連假舉辦班遊，本來覺得這種活動我應(yīng)該會無法融入，但因為廖嘉辰和蕙宣都有要去，我才決定參加。
已經(jīng)記不得是去哪了，只記得是在某個海邊的三天兩夜。
雖說是班遊，我還是沒有跟著班上的主要人物們玩，而是和廖嘉辰他們一起活動，蕙宣也是。
除了廖嘉辰，還有以前沒什麼交集的江偉純─廖嘉辰的朋友─後來我都叫他小偉。到現(xiàn)在我還是很慶幸參加了這次班遊，不只是和廖嘉辰他們的感情變好，更是因為認(rèn)識了小偉。
原本慢熟的我，也許是在熟人面前比較放鬆，自然而然地在小偉面前表現(xiàn)了我的本性。而且也發(fā)現(xiàn)這個從沒特別注意的同學(xué)是個很有趣的人。
但是我腦中卻浮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蕙宣，我覺得……」
「什麼？」
「就是……啊啊這種話好難說出口！」
蕙宣給我枚白眼，「妳不說我哪知道。」
我稍微放低了音量：「我在想，廖嘉辰他……該不會喜歡我吧？」
「怎麼說？」她沒有很驚訝，她本來就是滿冷靜的一個人。
「今天我說想去買個飲料，他就跟來耶！」
「他可能也想買啊。」
「他手上就有一杯了！」
「那可能是他擔(dān)心妳一個女生吧？」
「是這樣嗎？」我想了一下，「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說不太上來。」
「妳問我也沒用啊，我又沒談過戀愛。」蕙宣淡淡地說。
事實證明，兩個沒談過戀愛的人是討論不出什麼的。
第二天的晚上，我們找了一塊空地烤肉。我坐在烤肉架前顧火，而廖嘉辰在不遠(yuǎn)處烤香腸。
先不論他喜不喜歡我，他的外表完全不是我的菜，雖然他對我很好，從沒有男生對我這麼好過，但我大概只把他當(dāng)好朋友吧。第一次和男生當(dāng)朋友，我也不是很確定。
想到一半，廖嘉辰猛然出現(xiàn)在我眼前。
我疑惑地看著他。「肉都快被妳烤焦啦！」聞言，我才發(fā)現(xiàn)我想到出神了。
「抱歉，我剛才不小心發(fā)呆了！」我趕緊將已經(jīng)烤好的肉夾到盤子裡。
「要吃香腸嗎？」他遞給我用一支竹籤插起的香腸。
「好哇，謝謝！」我接了過來。
他拉了張椅子坐到我旁邊，也吃起香腸來。我看了他原本的位子，換成另一個同學(xué)坐在那顧火。
「總覺得這兩天明明沒做什麼卻好累喔。」我說。
「還好吧，是妳體力太差了。」他笑道。
「沒辦法啊，不過很好玩耶，而且也比較認(rèn)識江偉純了，覺得還滿開心的！」
才說到他，江偉純就走了過來，沒什麼表情地指著我剛夾道盤中的肉說：「章瑋如，給我肉。」
「等我一下喔。」看他沒有碗之類的，我起身拿紙碗，「你要幾片？」
他右手比出了中指，我頓時傻住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就露齒燦笑，「開玩笑的，我要一片。」
「瑋如妳的反應(yīng)好白癡喔，偉，做得好！」廖嘉辰笑說。而江偉純向他比了一個讚。
「厚，你們很幼稚耶！」說是這麼說，我嘴角卻是上揚的，還是夾了一片肉給他。
雖然很沒營養(yǎng)，但能和朋友一起開心地笑著，但對於從前的我來說，根本就像是做夢吧。
再晚一些，幾個同學(xué)買了小煙火在海邊放。
原本寂靜的夜空，瞬時間被五彩的光線給劃破。
「我們站到後面的海堤上看吧。」一旁的廖嘉辰提議。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上去了，但對我來說太高又太陡了，我根本爬不上去。
「拉我上去！」我將右手伸向他。
他愣了下，將手伸向我，我能感受到他手的溫度。我腳踩斜坡，他一個使力，我以膝蓋著地，有點痛。
「你很弱耶！我都撞到膝蓋了！」
「是妳笨好不好，還怪我。」
懶得跟他吵，我站起身來。站在這能更清楚地看到煙火了，就是一旁是很暗怕摔下去。絢爛的花火在黑暗中一個接一個地迸發(fā)，與海上的倒影相互爭豔，炫目的光彩映輝在我們眼中。
突然廖嘉辰拉住了我的手腕，「我拉著妳吧，妳那麼笨，看到出神就摔下去了。」他看著煙火說。
我一時反應(yīng)不來。我從來沒有碰男生的手那麼久，怎麼辦，已經(jīng)過了收手的時機(jī)，我微微轉(zhuǎn)頭看他，他還是那張白癡臉，「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他」的想法浮出腦海......
儘管如此，我心中仍十分篤定，這個有著煙火和他的夜晚，會一直留在我的記憶裡。
「我才不笨咧，大笨蛋。」
TBC......
其實上學(xué)期就想發(fā)這篇了，但被我放到現(xiàn)在啊。
現(xiàn)在看起來真的是很好笑，明明當(dāng)初寫的時候心情十分鬱卒。
最初為了第幾人稱思考了許久，最後用了言情小說家橘子常用的第一人稱互換的方式，結(jié)果投稿的老師評語說會搞不清楚是誰的敘述XD
我把自己投射在女主角瑋如身上，而男一嘉辰和男二小偉也是參照真實人物(討厭鬼和C君)，雖然寫著寫著就擁有自身的靈魂啦。
其實最羞恥play的是，他們都看了校刊上的這篇文(掩面)，還是在我旁邊，不過他們沒什麼反應(yīng)啦(還是我選擇性失憶了？)
下篇改天發(fā)吧~
達(d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