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強迫從深眠狀態(tài)下喚醒一般,安蒂雅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但是一個步履不穩(wěn)又跌坐在地上。
劈哩啪啦的聲響讓安蒂雅特注意到在房間中央升起的營火,只是光從木材燃燒的狀態(tài),還是很難估計大概已經過了多久時間。
穹正裹著氈毯靠在入口旁的位置,看起來是擔任今天晚上的守衛(wèi),真虧她揹著那麼龐大的行李走了一整天,還能有體力從容布置營地。只是即使如同鐵人一般的她似乎也無法抵抗睡眠的誘惑,一抹微笑在在她沉靜的睡臉上慢慢擴散開來。
安蒂雅特想著自己剛剛是怎麼驚醒的?老實說,她其實不容易從睡眠中被挖起來,有一種應該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讓她一入眠之後,就會規(guī)律地在指定時間後起床,所以一定有某種原因或外來因素打亂了她的作息。
詭異的氣氛像是一隻隱形的大手,緊緊揪住安蒂雅特的心臟。她的直覺告訴她,有什麼威脅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生了,但即使某個聲音不斷地警告她,她卻只能徒然看著木已成舟。
「不要動……」一隻手拉住了安蒂雅特,阻止了她試圖更往前進的行動。帕比特絲細柔的聲音在下一瞬間竄進了她的耳朵,「還有別作聲……」
帕比特絲用她的左手搖醒了穹,後者一臉睡眼惺忪地起來,不過還沒發(fā)出什麼聲音就被摀住了嘴巴,以穹的經驗應該很快地就會了解到現(xiàn)在是什麼狀況吧?
在一陣耳語之後,穹也緩緩地移動著,來到了安蒂雅特她的旁邊。
然後他們就這樣目視著遠離營火的黑暗,在詭異的沉默不斷地將時間一點一滴磨光之後,帕比特絲終於大力地將憋住的氣息用力吐了出來。
「到底發(fā)生什麼事了?」穹雖然不明所以,但帕比特絲顯然知道謎題的答案。
「夢魘蛛吧?」帕比特絲抖著音唸出這個名字。安蒂雅特知道那是「清掃者」成千上萬的血系中,最為特別的一支。就像是許多蜘蛛在巢穴周遭吐絲結網,狩獵誤入的生物,夢魘蛛也在巢穴中結網,只是牠所築的巢穴卻在生物的腦中,以生物的思緒為絲。
也就是說,當擔任守衛(wèi)的穹,在一開始就陷入夢魘蛛所創(chuàng)造的羅網之中,幾乎已經等同宣告他們的隊伍全滅了。可以像這樣擺脫那些創(chuàng)造出來的美好夢境,只能說是一個難以置信的奇蹟。
帕比特絲的手中握著沾滿墨綠色體液的匕首,看來是她做出的抵抗,使得夢魘蛛黯然放棄了到嘴的獵物。只是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啊?至少,在傳說和老一輩人的口中,夢魘蛛一直都是絕對致命的危險生物。
「應該說術業(yè)有專攻吧?」帕比特絲將手上的匕首丟得老遠,看來就算是弄乾淨也不打算保留它了,「認識法術的第一步就是懷疑眼前的事物嘛……」
「所以妳懷疑自己在作夢?」安蒂雅特感到難以置信,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會在夢境裡懷疑自己在作夢。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雖然有一些訣竅……」帕比特絲捲著自己的髮尾,想必是在動什麼歪腦筋吧?
「訣竅是嗎?」穹看來感興趣地問著,「會很難學嗎?」
「這個嘛……大概就是從一開始學習時,就先從懷疑眼前所有的事物開始……」
「嗯……」
「然後逐漸讓現(xiàn)實和夢境的界線變得很模糊,久了之後,自然就會連夢境也當作是懷疑的對象了。」安蒂雅特覺得好像省略了相當多的步驟,最好這樣子就會懷疑自己正在做夢啦!
「這樣子啊。」但穹似乎在心中記下了筆記,畢竟這次的狀況,主要是因為她一開始就中了夢魘蛛的攻擊嘛。
「雖然會有分不清楚現(xiàn)實的後遺癥,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嗯嗯……原來如此……」
安蒂雅特感覺自己好像聽到某個很麻煩的後遺癥出現(xiàn)在剛剛的對話中,可是在吐槽之前,還是先問問看重要的事吧?
「那隻夢魘蛛應該是單獨行動吧?」
「應該吧……我還沒聽過群體行動的蜘蛛。」雖然帕比特絲不太想接觸和這種八足生物相關的知識,但是久而久之還是自然而然會知道一些相關常識,至於可信度就見仁見智了……
「能肯定嗎?」總覺得「清掃者」的血族不見得會照著大部分蜘蛛的模式來走。
「我想那隻夢魘蛛應該是在穹在休息室擲出那顆石頭後,才被牠逆向追蹤到我們吧?」
「嗚。」穹發(fā)出像是被打擊到的聲音。這麼說來,整個狀況幾乎都是穹沒有自覺地招惹來的嘛。
「好吧!就來試試看這招吧?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個法術可不可靠……」
帕比特絲將斗篷拉開,裡面滿滿地都是小罐的玻璃瓶和口袋,顯然她是有規(guī)則地排列好這些材料,所以很快地就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罐裝滿銀色粉末的瓶子,那些粉末經過加工,研磨到連顆粒都很難分辨出來。根據(jù)安蒂雅特的記憶,法師所施展的術法,通常都是由三個部分構成,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所謂的「觸媒」。
只見帕比特絲將玻璃瓶的木塞打開,開始在房間的一塊空曠處撒著裡面的粉末,銀色粉末化成線條,線條構成圖形,然後無數(shù)的圖形所組成的是……一個迷你的魔法陣。
完成了準備的帕比特絲拍著手掌,好清除掉手掌沾上的銀粉,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成分,但如果是純銀,應該也是不小的金額吧?只是帕比特絲對於金錢的使用和正常人似乎有著微妙的偏差,雖然大部分是拜她的爺爺會替絕大部分的請款買單之賜。
「好了,」帕比特絲對著兩人說,「接下來要請你們稍微遠離一點喔。」
「漆黑的磅秤啊!我將自身的砝碼奉獻給您,請指示我眼前的目標孰善孰惡!」這是構成術法的第二個部分,也就是禱詞,其實安蒂雅特也不知道這段禱詞所祝禱的對象是誰,但那無疑是術法背後的力量來源。
第三個部分則是手勢,只見帕比特絲在空中劃著詭異的符號,雖然感覺像是在隱形的畫布上留下了字句,但安蒂雅特卻連半個字都認不出來。反正無論如何,帕比特絲似乎完成了這個術法,只見她最後將她的手指指向了腳邊的魔法陣上。
接下來是一小段尷尬的沉默。
帕比特絲又重複了一次禱詞和手勢,結果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可惡!給我動啦!」
彷彿在呼應帕比特絲的怒氣,銀色的粉末像是有生命一般地開始動作。首先,無數(shù)的銀線將地板不斷地分割再分割,當所有的粉末都停止動作,安蒂雅特才發(fā)現(xiàn)到那是這個樓層的平面圖,大約是整體四分之一的部分。
在看似他們位置的部分,有著三個銀色錐形體,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就是他們三人在地圖上的替代物。這個房間的形狀鉅細靡遺的顯示在這張銀色地圖上,只有落石的部分看來模糊不堪,阻擋著他們本來預定要走過的通道。
在離他們很遠的位置,有著一塊染成黑色的銀椎,以那個方向來看,應該接近他們之前下來的樓梯口。
「這個是……?」安蒂雅特問著,雖然她大概知道答案,即使這張地圖就只是一幅靜畫。
「那隻夢魘蛛吧?」帕比特絲研究著,雖然圖形來自於她的法術,但其實包括她也都是法術的構成之一,無法直接分辨出法術所得到的結論。
「被染黑的部分就是對我們可能有敵意的生物……」帕比特絲解釋著,「只是大部分的野生動物都會被區(qū)分在對我們沒有敵意那邊,這個法術最大的失敗就是無法區(qū)分本能的行動,食慾和敵意是兩回事嘛……」
「是這樣啊?」難怪會說不太可靠,如果不是因為攻擊過他們,就代表那隻夢魘蛛的銀點恐怕也不會呈現(xiàn)黑色。所以在地圖上所有可疑的銀點都得要避開嗎?這個捉迷藏的條件會不會太嚴苛了?
「啊!」帕比特絲似乎從地圖上發(fā)現(xiàn)了什麼,所以她的語氣帶著一絲喜悅。
「這邊有顯示出書庫側門的入口處耶!」這麼說來,的確在書庫的另一端有一條很小的通道,通道往另一個方向延伸,只是它的另一邊卻隱沒在什麼都沒有的空間。
「這不是死路嗎?」安蒂雅特最初的想法是這個,可是很快地被帕比特絲推翻。
「死路的話還是會有被切斷的部分吧?」帕比特絲解釋了她的判斷,「所以這是代表它延伸的方向脫離了偵測的範圍。」
「所以另一端的出口是在地下二樓或四樓嗎?」安蒂雅特終於理解了帕比特絲的分析,只是這並不算是很好的消息,這代表他們如果要找尋書庫另外的入口,得要花上不少時間,或者增加更多的風險。
「別鬧了!」穹的反應也在合情合理之中,「我們才剛脫離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機耶!現(xiàn)在應該是儘快收拾好行囊,馬上離開遺跡吧?」
「都知道要怎麼走了,難道要在這裡放棄嗎?」帕比特絲憤憤不平地抱怨。
「是看起來有路走吧?」穹對帕比特絲的說法嗤之以鼻,「我們連入口是在哪一層都不知道吧?」
「先去下一層看看嘛!如果真的找不到,回程再去看看地下二樓的位置也不遲啊。」
「太危險了!」穹似乎是被夢魘蛛的襲擊嚇到了,展現(xiàn)出了完全不容妥協(xié)的態(tài)度,「我是受命來保護妳的,怎麼可能還特意把妳帶到更加危險的地方?」
安蒂雅特就這樣看這兩人持續(xù)爭辯,卻也想不出任何方法阻止。情感上,雖然沿途並沒有什麼時間駐足,但光是來到這裡就已經滿足了她之前的渴望,所以即使就在這裡為旅程畫下休止符也沒有什麼關係。理智上,她也認同穹的說法,在遇到了實際的危險之後,她才發(fā)現(xiàn)到這個遺跡並不像是外表般平靜,就像是平靜無波的水池下方也可能有著奪命的暗流。
只是,帕比特絲的堅持讓安蒂雅特也逐漸產生了一點點認同,如果就這樣結束,感覺就是把完整的詩歌半途截斷一樣,以她生平第一次的冒險而言,實在無法接受就這樣粗糙的收尾。
但就算是這樣吵下去也不是辦法,雖然短時間內看不出危險,但這樣高分貝的爭論也許會吸引來意外的訪客也說不定。
「先到上一層的閱覽室吧?」根據(jù)帕比特絲的說法,那些閱覽室拱門本身也有著隔絕外力的效果,應該比遺跡的任何地方還來得安全吧?
對於安蒂雅特的提議,穹和帕比特絲看不出有什麼意見,只是她們都默默開始收拾起她們的東西,應該是勉為其難的接受了這個做法。
回去閱覽室的路途比想像中還漫長,主要是因為氣氛上比來時差了十萬八千里,穹和帕比特絲顯然彼此在賭氣,所以一路上連簡單的交談都沒有。雖然安蒂雅特想說一些笑話緩衝一下氣氛,但無奈的是自己實在缺乏幽默細胞,所以頂多只有被帕比特絲說了一句「很冷耶」。
雖然對於自己的笑話等級感到懊惱,但被帕比特絲遷怒也確實讓她感到相當?shù)牟豢欤m然不至於讓她的理智斷線,可是卻讓她內心相當受傷。
「果然還是應該繼續(xù)往下走才對!」來到了通往上一層樓梯下方的帕比特絲忽然蹦出了一句話。
「又來了?」穹翻著白眼,「妳難道要自己一個人下去嗎?雖然妳以為那是寫做勇氣,可是實際上是唸做愚蠢喔。」
「可是無論怎麼想,到了閱覽室都是對我比較不利嘛!」帕比特絲氣呼呼地說著,「那根本已經是回程的半途了,怎麼樣都不可能會討論出繼續(xù)往下走的結論嘛!」
「這麼說也是沒錯啦……」安蒂雅特同意,可是即使是留在原地繼續(xù)討論,選擇離開遺跡的機率,還是遠遠高過於繼續(xù)往下走。
「就算是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穹擔心地看著周圍。這麼說,剛剛偵測法術如果沒有錯誤,夢魘蛛最後出現(xiàn)的身影的確是在這一帶,雖然牠也可能只是想要回去牠上一層的巢穴而已。
「安全第一。」穹的說法毫無破綻,而且相當合情合理,可是顯然是說服不了帕比特絲。
帕比特絲抖著肩膀,像是氣到說不出話來。
「妳……妳這不知變通的傢伙!」帕比特絲用力地跺著腳,用以表示她的忍耐已經到達了限度。即使和她們相處了不算短的時間,安蒂雅特也是第一次看到兩人爭執(zhí)地如此激烈。
不過,安蒂雅特還有別的疑問,而且是剛剛才萌生的。
「我一直想問一件事耶。」雖然安蒂雅特無力地舉起手,但兩人似乎都注意到她的動作,因此爭執(zhí)就這樣暫時性地結束。
「我們一路上好像常常看到一些奇怪的塗鴉?」雖然這個問題困擾她很久,但因為每次都錯過了時機,讓她始終無法得到獲得解答的機會。
「那是什麼意思啊?」
「塗鴉?」帕比特絲和穹異口同聲地問。
「像是在牆上或地板畫的圈圈,或者是到處都有的叉叉,還有某些地方會有的骷髏頭符號……」
「喔!那個啊……」穹搶先一步替安蒂雅特解答,「畢竟這個遺跡之前開放了相當長的時間,在經過了那麼多冒險者的探勘之後,其實大部分的陷阱和機關都已經被破壞了。」
「剩下可能還在運作的機關,我們『光塔衛(wèi)士』都會在它們的上面或是週邊做上記號。」
「做上記號啊?」安蒂雅特忍耐著心中一絲不安感,「那如果不小心摸到或踩到呢?」
「這個嘛……」穹做出思考的動作,「不知道!這些機關都有蠻久的歷史了,我們也不確定它們會不會發(fā)動,只是保險起見還是不要去碰觸它們吧。雖然它們大部分都是妨礙人們繼續(xù)前進的陷阱,但偶爾還是有會有讓人丟掉性命的毒針之類的……」
雖然得到了證實,可是還是無法排解安蒂雅特心中的疑慮,於是她決定將她的手指指了指帕比特絲的腳下。
「所以,那應該也算是陷阱的一個吧?」
帕比特絲和穹同時看向了安蒂雅特手指的位置,帕比特絲的左腳正踩在一個用來標示的圓圈上。
雖然有著無數(shù)的機關和齒輪的運作聲,但是距離他們三人理解到發(fā)生什麼事情大概有了千分之一秒的落差。
「帕比特絲!妳這個大笨……」在穹咆嘯著喊出什麼之前,他們腳下的地板打開了一個巨型的落坑陷阱。
「……蛋啊!」不斷回響的聲音,伴隨著他們三人全體,一起掉進了深不見底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