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迴響著,他們大口地呼氣吐氣,不規則的呼吸顯示他們正在激烈地奔跑著。
並沒有任何人或生物在追趕著他們,但某種由背後傳來的不安感,仍舊逼迫著他們盡可能加快自己的步伐。
走在最前頭帶領隊伍的法師突然地停下腳步,由法術所構成的光球也隨之停止了移動。法師並不是在等待什麼,突如其來的岔路是主要的關鍵,要決定接下來的路線讓法師遲疑了一下。
但那只是短暫的瞬間,法師再度移動腳步,動作上並沒有顯示出任何的猶豫,這裡對於法師而言就有如是自家後院,只要藉由些微的環境特徵就能確定所在的位置。
「確定是走這條路沒錯嗎?」但安蒂雅特還是無法避免內心的疑懼。
「沒錯……」法師既沒停下腳步,連頭也不回地回答。
就當安蒂雅特還想要試探出更多情報時,法師倏地消失了蹤影。
「這裡!」他們很快就看到了法師在暗處對他們招著手,於是他們魚貫地進入了一個房間。
一直到所有人進入了房間,法師才將房間的大門闔上,法杖輕敲著門板,短暫的施咒後,這個房間暫時性地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繫。
「為什麼……?」安蒂雅特遲疑地問著,距離目的地還有蠻長的路程,時間也許比想像中地還緊迫,他們沒有在這停下腳步的預定。
「你們先休息吧?」法師倚著手上的法杖坐下,在前不久的戰鬥中,法師不斷地施放著法術,應該已經累積了相當的疲勞。
「可是我們連路途的一半都還沒有走完吧?」在一旁原本默不作聲的門羅代替安蒂雅特提出了質疑。
「的確是呢……」法師冷笑著回答,「可是你們打算白費剩下的路程?如今雖然我們沒有了追兵,可是前方卻不知道還有什麼在等著我們,如果你們還打算冒險趕路,那還不如讓我在這邊殺了你們算了。」
法師的話語刺進了所有人的心裡,如今他們大部分都受了傷,疲勞和出血不斷地消耗著他們的戰力,短暫的整頓的確有著急迫性和必要性。
「好吧……」安蒂雅特不得不同意這個說法,雖然她的內心實在不願意妥協,但理性的思考讓她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
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肌肉痠痛到幾乎無法動彈,戰鬥的緊張感和對於生命的威脅一直維持著她往前的動力。而一旦抽離了這些,她才發現自己就像被削尖的鉛筆一樣脆弱。
在她的身後是她的戰友,身兼她戀人的戰士門羅。他總是站在安蒂雅特的前方守護著她,法術和刀劍造成的傷口讓她感到相當心疼,但他顯然不以為意。當安蒂雅特望向他時,他向安蒂雅特眨了眨眼,雖然動作簡單,卻讓她感到一絲暖流注入了心中。
門羅身上的皮甲有著無數新舊傷痕,象徵著它的主人一路以來的戰鬥,雖然艱苦卻在最惡劣的環境中存活了下來。皮甲左胸口有一大片嚴重的磨損,將原本存在的圖樣銷毀殆盡,但她知道那個圖案……
門羅曾是「光塔衛士」,那是大圖書館城城防兵的最高殊榮,直到他遭到背叛陷害,淪為一名被冠上「叛徒」﹑「殺人犯」二字的逃亡者。然而,光之塔早已傾頹,「光塔衛士」也不復存在,無論如何他都再無對象訴說自己的清白,回復自身的榮耀。
然後她看到了渾身浴血的穹。在剛剛的戰鬥中,她肩負起了本來應該一同在前線殺敵的門羅工作,勢單力孤的她陷入了以寡擊眾的局面,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撐了下來。雖然她的白衣到處都是血痕和傷口,紅色紈袴也滿是污漬和泥土,但那身軀依然挺直,只是左肩上不斷滲血的傷口正逐漸帶走女孩的體力。
雖然臉色蒼白,但她看到穹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自從法師重新加入隊伍,女孩的目光就幾乎沒有從法師身上移開。故且不論兩人之間過去的恩怨情仇,法師對他們而言仍是必須警戒的對象。只是穹的眼神似乎不只是警戒或鄙夷,在安蒂雅特的記憶中,有許多不同的故事和因素導致了他們彼此之間複雜的關係。
但被注視的法師卻只是自顧自地閉目養神,就像是周遭空無一人。法師依然清醒著,這是安蒂雅特的直覺,雖然那個碧藍色的瞳孔如今被封印在眼瞼之下,但法師應該仍然透過某個方法監視著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
安蒂雅特還記得法師那富含各種心機的眼神,那洞悉她心裡想法的雙瞳從來沒有像任何時候那樣令她感到不安。過去她認為法師只是憤世忌俗,但越接觸越讓她感到法師不但心思縝密,而且胸懷城府。
這就是他們目前的所有成員,在經歷過了前不久的激烈戰鬥,沒有任何人死亡實在是難以置信的奇蹟。
她看向周圍,這個房間看來是一個棄置的倉庫,這在大圖書館城的地下遺跡裡隨處可見,很幸運的,這裡並沒有成為某種生物的巢穴,再加上法師法術的庇護,他們應該可以放心的休養生息。
直到這一刻,她才感到些許的心安。於是安蒂雅特從背包中拿出了乾糧,並招呼門羅過來一起食用。
「妳沒事吧,穹?」她看著穹用著乾淨的衣物將左肩的傷口簡單地包紮,在紮緊時似乎痛得變了臉色。
「嗯……沒問題……吧?」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沒有問題的樣子。
但在處理完畢後,疲勞感讓穹馬上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雖然大多是皮肉傷,似乎也做了適當的處裡,可是接下來就是穹她自己的戰爭了。
而法師就像是融入了黑色的背景一般,成了陰影的一部分,也許是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擺脫黑暗的糾纏,所以索性直接沉淪在其中。安蒂雅特沒辦法洞悉法師的想法和心情,距離理解和認同他們有著難以跨越的鴻溝。
一瞬間法師似乎張開雙眼回望了她,這讓她紅著臉轉開了視線。
是啊……
所有的追兵如今都解決了,他們的背後不會再有敵人追趕,終於可以享受這幾個月來不曾有過的寧靜。她開始回想這些日子以來的奔波,明明短暫卻又讓人感到恍若隔世。大圖書館城陷落,他們已經再也回不到那個安穩的居所,在逃離的人們口中,聽到了文明的浩劫,以及冷血的屠殺。門羅在那之後不久找到了她,曾經以為不再可能繼續的感情,在短暫的分離後反而燃燒得更加劇烈。
穹是安蒂雅特和門羅共同的朋友,和法師也有著不可解的羈絆。她為了家族榮譽而來到大圖書館城獻出自己的忠誠;也為了友情回到曾訣別的故鄉,希望能說動族人反抗侵略。但當族長遭到收買,打算將安蒂雅特他們一行人交給敵人時,她選擇了違背命令救出自己的朋友們。雖然她再度離開了故鄉,和友人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但她也逃過了故鄉的毀滅。
和法師的再次相逢是在不久之前的戰鬥中,那時法師已經加入了敵人的陣營||經過了一個筆墨難以形容的背叛,許多的反抗勢力,都因為這個背叛而被送上了斷頭臺。但法師卻在向他們襲擊而來的敵人背後,再度背叛了投效的主人,轉而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如果第一次的背叛是為了對力量的渴求,那這次的背叛是為了什麼?跟著他們對法師並沒有好處,也許安蒂雅特至死也無法理解法師的盤算。
但是即使是一瞬間也好,她希望還能有所期待?,期望即使一絲絲也好,法師也許仍然良心未泯……
到底是什麼原因,可以讓一個人變得如此邪惡?是痛失親人的悲哀嗎?或者是單純對於權力的慾望?還是那所繼承的詛咒血脈使然?
而那股力量即使強大如「清掃者」,也不得不在法師的面前屈膝磕頭。是墮入邪惡才會取得那個強大嗎?還是因為那個強大,所以才讓人被邪惡吸引?
安蒂雅特又向法師望了一眼,無數的問題上又覆蓋上更多的問題。雖然看似愚蠢,但她仍舊希望在那無數的謎題之下,法師依然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人……
她知道自己無法入睡,即使沒有敵人追趕,但他們所身處的危險並沒有改變,無數的謎團和絕望的未來仍然壓迫著她的心臟,讓它緊緊地糾結著。
但適時地,門羅堅強的臂彎緊緊擁著她,他們彼此都知道這樣可以讓她暫時忘卻所有的煩惱。
「唱首歌吧!」門羅輕輕在她的耳後說著,「我們需要你的歌聲入眠。」
但她不知道自己此時該唱什麼?靈感也許早已捨棄了她,正如每個人為了來到這裡都捨棄了什麼,門羅捨棄曾有的榮譽,穹捨棄了自己的族人,法師捨棄了朋友的信賴。
然後她哼著一首小曲,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經有過印象的一首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