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手上的錶，因為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內而在我的視線內左右模糊。不過，我是真的老了。看見坐在對面的小姑娘纖纖小腿才透徹，她原本就該保持小孩子的模樣。   

這兩天的變化還真是無常啊！忍住鬱悶又嘴癢的心情不去碰口袋內的香煙。若當時拒絕選擇不幫忙，不知道後果會怎樣？……也許會死也說不定呀！早在踏進那間可怕洋房的瞬間，即使是我多年來累積的判斷，卻第一次對這種奇怪的要求感到棘手。作為幌子的大門內的高壓電，另闢通道則狹窄又股霉臭，走過還得炸斷。奇怪的母子幽居深處，不就像是蟻窩般的居住模式？而且是少婦委託救人，並非所謂的『老闆』。難保在我處理完人質救援，恐怕就要遭殃。恩將仇報這點，不能因為少婦的楚楚可憐就忽略其中，也早該多加思考才對。   

只是，明明自我仍有危機意識，怎麼當時竟答應這狗屁不通的窩囊差事？唉，真可惡啊。若一切都沒有發生的話，或許我正享受著嗑花生米，汲取啤酒罐內那所剩無幾的黃色氣泡液體，歪斜身體在破舊露出裂紋的沙發上看那老掉牙的電影無恥訕笑。   

頹廢，快活，多自在。我爽！  

「你可以不要再抖腳了嗎？」   

對面一聲細小且尖銳呼喊，像是把穿刺心臟的箭，猛然讓我離開美麗又美好的醉生夢死。使人不得不清醒，瞥向這個孩子，不是滋味的坐正並叉起手，打算給這孩子一點機會教育，什麼叫做「尊老敬賢』。   

「咳……我說妳啊。」「我說你啊！這麼老的老男人了，舉動可以正經一點嗎？」  

我嚇了一大跳，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眼前女娃竟搶先一步，氣勢凌人的指責起我來。正想回嘴，她竟然又嘟著粉紅小嘴大聲嚷嚷。  

「你以為我會怕你嗎？像你這麼老又不保養，好意思說你年輕，肯定是歐吉桑吧。」  

「妳！」一時為之氣結，差點沒吐血。這話真是有夠沒大沒小，激起我一陣怒氣。在這臺車內前後座中間隔片厚重強化玻璃，有話要說只得透過旁邊鑲嵌在置物盒內的對講機，四周還披上絨毛黑布滾邊的隔音泡綿。駕駛既然看不到後座，那趁機教訓這孩子，現在可是最佳時機。  

「妳這孩子怎麼講話這麼……賤，不，毒啊！我走在路上，一堆女人可是搶破頭，妳懂個屁！一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鬼，妳他媽的懂啥？再亂講話，我就。」話還沒講完，沒想到竟然被硬生生打岔，糗了一番。   

「哼，什麼貨色。有人巴著你就是愛你、喜歡你？這麼簡單就滿足了？哼，老不修的死老頭，真可悲。」   

……，這哪門子的高智商，超能力？  

王八蛋，根本就是一般的白目國小生嘛。小屁孩亂說一通、狗屁倒灶，無關緊要、無法無天的頂嘴！深呼吸已無法調整我的情緒，大口大口喘氣，好隱忍住想搧她巴掌的衝動。妳就等著看，賭我什麼時候忍不住爆發。妳就知死！   
「不過你色歸色。」似乎是知道我敢怒不敢言，不敢欺負未成年。她水靈大眼一轉，緩慢的清晰字句吐露出口。我則瞇著眼，打量眼前的孩子，心裡滾攪了千百個見招拆招的應對之計，盤算她不知又要講什麼話來損我。  

只見她突然低下頭，接著又望去窗外遠方。閉上眼，像是深沈的不可見幽深的潭水，在底下的青苔被礦質染成炬紅，就成了她的眼睛。忽明忽滅透過樹叢的陽光是正義，陰影是邪氣。搭映在她華麗的服飾與標緻的臉龐上，亦正亦邪的氣質。幼稚卻又混雜的不可逆的天意，冰雪聰明。  

真是讓人不勝唏噓，感慨萬分。  

數秒之後，囍兒在景色飛快逝去間甦醒，轉過頭來，炯炯有神的火紅雙瞳，瞅緊我。   

「你一定要救出我姊姊喲。」囍兒十分肯定又強忍堅強的眼神，是望穿一切無良與無知的凝望。使我寒毛聳立，倏地啞然無聲。   

「妳幹麻這麼認真的眼神，想嚇死我。是個孩子，就給我好好的聽話。不要妨礙我就是在幫我，也是在幫妳姊姊。這樣就夠了，不要吩咐我做事！」解除剛才的正襟危坐，我又躺回汽車座椅。內心卻被重石壓著，悶在胸口一股說不出來的憂鬱，不得不選擇原諒。要跟她計較什麼？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啊。  

「所以，我也是很認真的。」囍兒眨眼，睫毛微翹的乖乖排列在眼眶周圍。與黃種人不同的皮膚，些微透出是白裡透紅的氣色。  

「妳屁！」雖說我一點都不喜歡與小孩子相處，但這麼奇特的小女孩，還真讓我有新奇的感覺。

「小小年紀口氣就這麼猖狂。到底是跟誰學來的？」我叉起手環抱在胸前，挑眉斜視，在西裝外套附近的右手卻忍不住往內袋掏去，拿出香菸與打火機。   

「我去過賭城，叔叔應該還沒有去過吧？」她左右移動小腳再次端坐。眼神專注的投入我們之間那看似成熟又幼稚的談話。   

由於我實在很想抽一支菸，只好乖乖的拿出煙盒，用食指彈彈上面的婦女幼兒不宜的圖片，對著囍兒顰眉的無辜小巧臉龐齜牙咧嘴傻笑，以代表我詢問的簡單問題。囍兒毫無動靜的五官冷的像雕像，片刻都沒反應，我只好收回原本嘻皮笑臉的態度，心虛的抿嘴。  

最後，囍兒隨即張開小小的手掌示人，拒絕我的請求。  

「啊，不能抽嗎？」我預料之內的失望驅使我將菸盒再度塞回外套暗袋內，無奈的雙腳交換交叉。   

「這裡有更好的，不是嗎？」囍兒彎下腰，輕巧的從腳邊汽車椅座的底下拿出一個精緻的木盒。等我從訝然間恢復了意識，才看出她打開的是一盒雪茄。     

「喔啊。」我由衷的從心底發出讚嘆。這可是在外國影集才看的到，外國老抽的雪茄啊！我瞪大的雙眼正不斷分析囍兒目前的表情代表什麼意思。沒想到，這孩子真的很早熟，知道大叔我這輩子最奢望的就是在死之前，能一嚐古巴菸草的滋味。  

「都給你，這些送給你。你應該很開心吧。」囍兒細嫩小巧的手掌捧著木盒遞來。既然都說是送給我了，就這樣拒絕實在是太做態了。於是我毫不猶豫的拿起眼前我最順眼那根雪茄，叼在嘴上，準備開始吞雲吐霧，接受菸草的洗禮。   

「哎！」   

囍兒突然出聲，我疑惑停下手邊的點菸的動作。沒想到，手中的打火機突然氣爆，我嚇了一大跳，連忙甩開手上的雪茄跟打火機。怕被灼傷的滑稽動作，惹得囍兒放聲大笑。   

「怎麼會這樣！」反應過來時，汽車踏墊的高級絨毛早已燒了一個焦黑大洞。看著面前笑彎腰到不能自己的小女孩，我應該是很誠實的顯露出恐懼。   

「妳做了什麼？」訝異不解的眼神對眼前的囍兒來說根本是司空見慣。在恢復鎮定後收起滿面詫異，肅殺的眼神儼然而起。囍兒終於停止了笑意，小巧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一點也不在乎我所散發出來的怒氣。  

突然搖晃劇烈的車體，使人分心。真是掃到風颱尾的最佳對象，介爺是怎麼開車的？囍兒對此竟毫無動搖，只是笑盈盈的面容有邪惡。似乎凝止的氛圍，更加深詭譎。   

「這就是我的能力，不是你們普通人常說的巧合。」囍兒又是一貫的作風，我則冷笑置之。  

「妳就靠這點小把戲在賭城混？這樣就能讓妳得到成就感或滿足感嗎？」單刀直入的切入。我最想說的要點，不過賣弄所謂的小把戲。囍兒明白其中嘲諷意味濃厚，倏地瞪大雙眼，裡頭含著些許的恨意。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只要是我不高興、不喜歡的，馬上都可以順我的意思去走喲。很有趣的呀。」囍兒那張臉龐就像是不可一世的傾城美貌，自若的在離世遁道中極其豪奢卻俗不可耐裡成為一抹清流，傲睨萬物。   

我不屑的在內心嘲諷那些在賭城輸個精光的賭徒。沒想到囍兒這個小女孩的心裡，不過是一些有趣的小蟲，玩一玩、捏一捏，死了也不足惜。   

「孩子，生命是很可貴的。雖然我不知道妳的超能力威力有多強大，但是。妳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任意玩弄。這不叫聰明，而是恣意妄為！」難得我講道理，說人話。雖是如此，以前也常這樣教訓我那些弟兄們，但自從退休隱匿後墮落成性，或許我早就不知禮義廉恥為何。這麼多年來酒精與金錢麻痺了的道義，隱約造就所謂良心譴責？呵，反正我也不做官很久了。  

「你以前不也殺過很多人。」囍兒的手指有女性幼童專有的長短嬌嫩，指甲幾乎能透出細微血管，血流過的顏色。  
我偏頭思考，囍兒真是越來越有趣的孩子。還真那麼有些點能吸引我的地方。   

「妳認為，我殺過人？老實跟妳說，那不過是去除障礙物。」誠實坦白，除非我願意，否則是不可能聽見的心底話。身為一名效忠於國家的精英，有什麼叫『不敢』？只有一種東西，叫『不做』。只會逐漸花拳繡腿的臺灣兵種，淪為表演的廢物。我是發自內心的說謊就吞一百根針的立誓，真想殺了那些國防部的狗官。   

「那你敢殺我嗎？」囍兒聽見實話笑了。將身體往前，十分感興趣的提問。我面對她，緩慢伸出手掌，大約於她頭頂的方向。  

「我可以馬上捏爆妳的腦袋，前提是，我知道。我也會因此被妳害死。」   

「那我們兩個有什麼不一樣呢？」囍兒冷不防又笑出玲瓏聲響，手頂下顎嘟起嘴後，張口吐舌。   

我瞬間一股笑意竄升，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孩子實在是太有趣了。在這未知的旅途上，看來將是個華麗無比的破壞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