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絆》:§
〈渡與L〉
街道閃爍地熱鬧繽紛,窗檯紅葉是鮮豔搶眼。屋簷連綿的銀霜結纍,路途返家提著禮物,人們歡慶的夜色正逐漸降臨。教堂金鐘應景響聲叮咚,祥和氛圍縈繞整排點燃溫暖的宅第,卻無法穿透其間夾縫的偏陋巷道。
狹窄小路裡一陣疾奔逃離的喘息,在樓層交互重疊的黑影中,深厚積雪刻下數個孩子的腳印。夜幕隨著墜落雪花低垂,死巷裡邊踟躕的幼小身軀,冷冽使童聲凍結喉嚨,其後尾隨不去的高大咄咄逼近,在那個飛雪飄揚的聖誕夜……
沉靜深海的黑髮,樣式簡易的服裝,固定啄食的甜點。儘管身後房門推開從細縫咿咿流瀉出聲,仍舊耽溺在數據交錯構築的機械叢林不為所動。或許正由於這群過分的先端科技,以致忽略其餘生活部份,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他早已拜其所賜,充分掌握來者動向,所以膽敢豪邁背對著房門,解除過去防禦絕對的心理。
「午茶時間了,L。」一身莊重沉穩的老紳士,司儀般滿口標準英國腔,推著銀製餐車悄然進屋,維多利亞式下午茶的三層點心塔,安然從餐車移動到他身邊。
「渡。」被喚為L那旋即側身的背影,聲音成熟中還帶有幾分稚氣,直視眼前閃動不止的螢幕,捏著清單交予對方:「請即刻準備去東京的行程。」
「好……我知道了。」左手接下清單後,想提起什麼卻欲言又止。盯著沒有回頭的背影,老紳士默默遏止即將脫口而出的多餘。
餐車滾著輪子單調的頻率在迴廊間擺盪,稍微彎身向前邁步,老紳士的心情默然跟著隨之起伏。幾年來已經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沒有存在丁點溫度。那天賦異稟的孩子為這所孤兒院掙來一切,憑藉超凡能力先是取得龐大經濟來源作為後盾,而後更是承擔起數以百計乍看無解的刑案,雖然經常以『比拼圖遊戲好玩』為理由,看在撫育孤兒們長大的老紳士眼裡,只能說總會有一份出自關懷者的不捨擱置在心頭。
少年異於常人的蒼白猶如失溫,話語有禮卻刻意保持距離,無意間說明了想要劃清界線。從來不願主動跟人打交道,也沒有孩子願意跟他打交道。憶起之前曾經提問那些被拜託的瑣碎事情,他那雙一直以來冰冷深淵似的墨色眼睛,寂靜地瞠目回答「沒有必要知道。」
那雙冰冷深淵似的墨色眼睛。
彷彿吞噬所有感情。
適逢日本仲夏的梅雨季節,抵達東京時天空烏雲密佈,接連幾日亦是霪雨霏霏。預約旅館的房內,少年如同身在英國時繼續沉浸數據世界,老紳士同樣照常送來午茶點心。老人儘可能不叨擾專注線索的視線,小心翼翼放上旁邊的空間。看著背負『世界名偵探L』稱號卻還是那麼單薄的肩膀,銀髮老人心海浮現了七年前風雪下一場邂逅。
那個聖誕夜,映在眼簾裡孩子的模樣。
考慮再逛幾條街就折回居所,望著咖啡廳臨街的玻璃窗,老紳士收拾好隨身物品走出門。積雪將地面水泥覆蓋的毫無縫隙,踏著緩慢步伐他四處觀看,碰巧就那麼一剎那,瘦弱的小小身影從眼前晃過,身後還跟著怒氣沖天的高大男子。長年接濟孤兒照料的老紳士,敏感地發覺苗頭不對,立即依循兩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穿越幽暗的狹窄巷弄,眼前渙散的微弱光線,迎面耳聞是一連串嚴厲咆哮。高大身影向前壓迫,孩子見狀越發後退,老紳士旁邊觀望到確定情況,連忙上前對男子好言相勸。發現來者是附近一帶有名的慈善家,男子這才放了兩人不管然後側身離開。
「有沒有哪裡受傷了?」稚嫩臉頰搖著一頭黑髮。老紳士才稍微湊近,孩子卻躲得更遠。
「天氣很冷,我們回家好不好?」老紳士伸出歲月雕刻的年邁雙手,蹲下身軀與之平視。眼眶裡圓圓的黑瞳緊緊盯著,半晌才靜靜點頭。牽起赤裸在空氣的小手,赫然注意到他的雙腳因為沒有穿鞋早已凍傷。
老紳士思忖著嘗試抱起孩子,卻遭逢對方強烈推拒,掙脫後待回原先依賴的死角瑟縮,像隻驚嚇的野貓怎麼樣都不肯過去。老紳士瞧著小鬼鬧彆扭還是處之泰然,或許正是因為經驗老到。離開前輕聲交代孩子待在原地,沒多久拎了雙鞋跟衣物回來,替他將暖身裝束套牢,握緊發冷僵硬孩子的手走出那條巷道。
「渡,十二點整麻煩載我到白山神社。」
少年聲音突如其來喚回分神的老人,像往常平靜應答然後他著手去準備。歸返自己的座位檢視L訂定的行程,一邊在電腦前鍵盤操作,不知道為何老紳士開始偶爾會細細回味初識時光。從孩子光臨自己創設的孤兒院起,這個流浪之家有了新生命,不再只是普通的收容所,反而蛻變成培育優秀人才繼承『L』這身負重任的名號。純粹默契使然他們合作至今,孩子卻從來不願意揭露心扉,甚至是對照顧他到現在的自身。
午後一輛黑色禮車停在白山神社面前,即使夏季老紳士仍然穿著正式,開門繞到後座撐起雨傘,並給黑髮少年一把適用的雨傘,然後兩人前後步行走向預定目的地。階梯兩側順應季節綻放的紫藍色團圓,雨中飄邈搖曳生姿,每株恰似數朵碎花匯集成繡球之形,相當可愛。老紳士沿途欣賞想起了遠在英國的孤兒院,又想起了風雪紛飛與少年的相遇。祇是抬頭稍作停頓,不料回神後未見少年蹤影。
心底不免感到著急,四處張望的老人邁開緩慢步伐尋找。這次前來神社參訪的意圖為何,老紳士只能略作猜想。少年大概認為跟接手案件有關可供詳察,因為他無從得知而且少年不願多作說明。形容有點寂寞似乎不太準確,老人很在乎這些點滴,尤其是當對方微微開闔的嘴唇朝向自己流露那個稱呼時。當年的孩子逐日成長為少年,身所負擔的責任隨之變得沉重,『渡』不僅限於外界刑案的聯繫人,更是一份惟獨能與L直接接觸的關係。老紳士莊嚴承接下這個職稱的意義,但在那當中是否也有些許孩子情感上的寄託?
嘗試手機連絡卻頻頻沒有訊息,老紳士不得已繼續尋找。近期似乎是神社水無月的花祭,處處盛開適才觀賞的團圓花卉,場內各色紫陽花絢爛美麗,非假日時期人潮雖然不算擁塞,可面對不熟悉的神社尋找也頗費時,何況陰雨綿綿的時候。老紳士撐著雨傘來回走動,就是沒見到黑髮少年,倒是走路不經意撞倒側身的小孩。
「沒有受傷吧?」老紳士彎下身軀將男孩扶起。淺棕色有如蜜糖的秀髮,起身站直拍拍褲管,琥珀色瞳孔細聲問道:
「老爺爺在找人嗎?」
「弟弟怎麼知道?」
「剛剛有個哥哥也是……」男孩指向不遠處,按著童稚聲音解釋:「擋在那邊撞到我,說他在找人沒有注意。」
老紳士反問男孩口中少年的去處。依照敘述趕到大殿附近,整排盛開紫陽花前面,果然看見矗立的薄弱身影,正朝向這邊凝視。然後少年走著走著,丟掉雨傘腳程加快,直到撲上來自己的懷裡,緊緊揪住西裝外套不肯放手。先前的冷漠瞬息剝落化成碎片,害怕被遺棄那般眼前顫抖的身影,現下的L,只是一個需要家人的孩子。
「已經不要緊了。」老紳士輕柔拍撫少年的背。
「對不起……」少年低著頭輕聲呢喃,老人摸摸他的頭詢問為什麼要道歉。
「只是想一起來這裡,反而讓渡擔心…」
老紳士直視少年言語支支吾吾,霎時豁然都理解了。過去少年的冷漠並非真正的冷漠,不過就是不擅長表達這樣溫暖的感情。時時刻刻感覺著他人的付出,默默將感謝惦記在內心深處。老紳士轉頭瞥見殿前整片雅致的景色,孩子剛剛就杵在此地等待。
「喜歡這種花嗎?」
「是的。」
「真的很漂亮,謝謝你。」老紳士再次撫摸那頭黑髮。
「渡……」
知道紫陽花的名字意思是『水的容器』嗎?知道為什麼有很多種顏色嗎?少年滔滔不絕講起過去從來不提的事。即使語句還是那樣言簡意賅,專揀重要字詞說明。但老紳士感到非常欣然而且安慰,畢竟此刻孩子最大的快樂,莫過於與他人分享自己的快樂。那雙一直以來冰冷深淵似的墨瞳,他逐漸在當中看見閃爍的光芒,猶如星點燦爛的午夜。少年說明不願意讓他擔憂的事情,於是老紳士從此決定不再過問。孩子需要並支持其繼續前進的方式,即是給予絕大的信任。
「水的容器?」孩子,你也是為世人承接下一切淚水。
「它在雨季開花。」如果當我負荷不了的時候……
「萬一它已經盛滿雨水,還有園丁替它清理。」沒關係,還有我在。
少年右手含住拇指,左手還扯著西裝衣角,似懂非懂思考著最後那句話,老紳士則是微笑著牽起他的左手,兩人模樣形同祖孫,慢慢地朝著神社裡面散步遊逛。
如果你,承接下世人一切的淚水。
那麼我,來承接下所有你的淚水。
《完》
本篇是2008年作為GUEST寫給NabinsSEI/小聖的同人誌賀禮,本貓同人圈僅待過《死亡筆記本》,而且一愛就燃上十年之久。大風大浪的珍貴奇特回憶相當多,當時比較少畫圖,基本都是寫小說。雖然有即時網路交流障礙,但仍參加臺港廣州和日本等不同的線上繪茶活動當然還有擺攤,可以說為了死筆還瘋狂權充過繪友的翻譯。
然而努力感受著該作逐漸熱度退卻的同時,那個曾經狂熱喜歡二創的我也逐漸幻化成灰,隨風逝去。接著原創之魂取而代之,那份熱情成為了原創的養料。這是一種蛻變過程,我想也是,二創終究不是完全屬於自己,僅能表達對作品熱愛之情。
不過我偶爾倒是想念當年的同人友們,一起奮鬥一起胡鬧的美好時光。現今與筆下的警探們及吸血鬼一起生活也有七年之久,斷斷續續的心懷思情。
《NabinsSEI/小聖的GUEST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