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他清冷的性情,其實掛念在心的事務極少,可在漫長的沉睡中他常常會不自覺的想起一個人。
簡單來說就是放心不下,又蠢又笨又膽小,腦袋又愛亂想一些有的沒的東西,讓他常常被因任務關係而接收的心音擾地心生煩躁。
他身邊似乎從來沒出現過這種類型的存在,後來選擇和還沒有袍級的夏碎搭檔,純粹是因為看他看的順眼話加上又不多的樣子,剛開始的確跟不上他的腳步,但對於新知識的吸收非常渴望,兩人的相處也沒太大的摩擦,就一直搭檔到了現在。
他這一生遇到的人很多,可是從沒一個人讓他內心如此記掛。
「去看看吧,你會有興趣的,同為命運之子,就算現在拒絕之後也會因為別的事情而遇上。」
本來無意接下的代導,因為扇言語中的不可抗拒,他才親自去原世界一趟。
僅只單方面的凝視,冥冥中中,他內心卻升起這輩子將和這初如新生的生命牽扯不清的感覺。
◇◇◇
回到焰之谷調節力量,穩定半邊的靈魂,清醒的時間變得很長,好不容易跟現世連結起來的意識,他除了調查一些疑心的事情之外也和狼王小敘片刻。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嘮叨來嘮叨去都是同件事,要他多多回來露面,如果可以最好還是常住在燄之谷,因為太煩他差點忍不住把人揍飛。
「你跟那個妖師後人怎麼樣?」見好不容易平衡火之力那半邊力量的孫子,精緻的面容出現裂痕、準備把自己轟出去前的狼王適時閉上嘴,轉而問另一件事。
「沒怎樣。」
「你不是都把真實之名送給妖師後人還沒怎樣?精靈的名字可不能亂送,年輕人就是這樣,重要的事情說的像吃飽就丟的骨頭一樣。」
他瞪向狼王,後者瞇起眼看了自己一會兒,像是在確認什麼一樣。
「我在你身上感覺到妖師的守護,那孩子很年輕,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守護很不錯啊。」
他知道褚一直都有在成長,短短時間內到達這種程度實在令他感到意外,初時的表現明明是個有些怯弱的孩子,可相處越久,發現他心性中的堅韌程度非常人所能比擬。
不過下次見到人一定要叫他不要做得這麼明顯,守護隨便就讓人看出來很奇怪。
「所以你跟妖師後人到底……」狼王不死心的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他還是動手把人轟出去了。
只是沒想到回到冰牙族,不同的人、同樣的問題他會再遇到一遍。
「雖然名字不再是禁忌,不過怕呼喚會引來不善的惡意,所以大家還是盡量不提起。」精靈王和善的笑著。
因為跟狼王不同,跟父親那種脫線的性格也不同,他不能隨便出手,只能默默聽著。
「精靈的真名與其他族不同,一旦送給別人就是擁有與眾不同的意義。」
精靈王伸出手停在他眼前幾公分的距離,接著往旁邊一揮,一道清涼中帶有炎氣的冰火之息繞出,細看深處還有幾絲淡淡的黑色,很細微卻纏繞住整個冰火之息。
「妖師的力量果然如傳說那般,霸道的強悍。」
見到如此明顯的證據,他只能解釋:「當時很危急,我不知道能不能再醒過來,他剛來這世界不久,對所有一切的認知都和孩童一樣,我希望在離去之後,未來的路途即使艱難,他也能夠無畏的走下去。」
精靈王依舊微笑,半晌過後才開口:「原來是如此鄭重的祝福,我先前以為你們互許終生了。」
「……」
看破他的尷尬,精靈王不再多說這部分。
「如果可以讓他用名字呼喚你吧,擁有之人的呼喚不會引來任何不善,你應該也很久不曾聽過有人如此喚你了。」
的確如精靈王所言,他的真名不再是禁忌,而且知道的人不多,跟冰牙無關的基本上都不知道,「冰炎」是無殿三主給的稱呼,多年下來大家也叫習慣了,不用為了稱呼特地一一去糾正每個人。
唯獨褚冥漾,即使完整擁有他的真名,對著他卻連冰炎二字都沒喊過,總是帶點懼怕和小心翼翼的語調喊「學長」。
於是在精靈王的慫恿下,處理好手邊事務的當天他就去找了人,見是見到了,第一句他倒是沒直接切入重點。
「你為什麼這麼怕我?」特意挑在哈維恩不在的時候來就是想摒除不必要的人。
「無聲無息的出現我還以為又是啥同盟或詛咒……」最近總有亂七八糟的東西跳出來,頻繁到已成驚弓之鳥的褚冥漾收起米納斯沒好氣地抱怨。
許久不見褚冥漾的警戒心強了很多,微小的變化讓他感到有些不適應。終歸不是壞事,只是警戒的對象換成自己,莫名的感到有些不悅。
「冰牙不會有亂七八糟的存在。」嘖了一聲,他在床邊坐下,「我在這邊怕什麼,過來坐好。」
「所以學長你大半夜來是有什麼事嗎?」褚冥漾坐回先前躺的位置,眼神清醒的問。
「你放在我身上的守護太明顯了,收斂點,不要隨便就讓人看出來。」他指了左胸的位置。
某人的表情呈現一片空白,他不用聽也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默默等著某人內心爆走完,臉色由紅變白再由白變紅的過程。
「我、我現在還沒控制的很好,之後學長你就沒有感覺了……」頓了一下,發現自己的用詞很怪褚冥漾猛地閉上嘴。
「你進步的很快,我不在的時候很努力吧。」
難得鼓勵了對方,卻沒有得到開心的反應,比較像是提起不開心的回憶那樣,表情逐漸轉為哀傷。
「我只是希望學長你能夠平安,不會再因為我或別的事情受傷。」語調開始有了哽咽,眼角燙得開始發疼的褚冥漾用力抹去擋不住的淚水,「儘管現在學長你好好的在我眼前,我還是很害怕,你的責任總是伴隨著危險……我希望你好好活著。」
他從沒想過自身的逝去會造成什麼遺憾,早注定會有這麼一遭他自己對於生死看得很淡,卻沒想到會因此造成有些人無法抹去的傷害,即使他現在已經沒事,這個傷害卻轉變成縹緲虛無的擔憂。
他本人明明就在伸手可觸及的距離,褚冥漾卻還是無法完全放下心。
假使時間再重來一次,他相信自己一定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他不會眼睜睜看著親手帶入守世界的生命殞落在汙穢裡,無論多少次他都會拋開生命去換回他。
等意識到的時候他的雙手已經隨著心意而使了,感受懷中那輕微不斷的顫抖,勾起左胸名為愧疚的心疼,他閉上眼輕聲道了歉:「對不起。」
將哭到睡著的褚冥漾交給哈維恩,在對方嚴厲的眼神譴責下他不發一語的離開。
再度投入原本的生活對他來說不需要適應,除卻一些限制頗多的大型術法暫時不能動用外,基本上就跟過去的生活無異。
那天從冰牙回來後他們兩人一次都沒遇見過,即使同住黑館黑袍的任務再忙碌,也不至於回來這麼段時間都沒碰上過人,很明顯就是在躲他,那個晚上褚冥漾在他面前的失態,他不認為對方會是為此尷尬的個性,一定有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讓褚冥漾決定要把他們的接觸降至冰點。
「不只你,褚連跟我們其他人都很少見面了,歲前些天才在煩這事。」等到夏碎提起他才知道原來褚冥漾躲的是所有人,把從千冬碎那拿來的行蹤表交給他,夏碎拍拍他的肩膀說:「如果你有心不會搞不懂原因,你只是需要一個理由,歲說他們雖然最接近褚,可最接近他內心的是你。」
他不否認,雖然對方早已過了需要他瞻前顧後的年紀,有該繼續前進的道路,但有些事情可不能讓對方單方面的下定論。
夏碎語帶輕嘆:「理由是可以創造的,冰炎,你顧忌太多了。」
徹底看完來自情報班之手詳盡無比的行蹤表,他直覺選了上面某段時間,如果命運注定要讓他們牽扯不清,想必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移送陣的光芒逐漸淡去,他一秒就認出眼前到達的地方,連袍級都沒有的學生上是怎麼接下噩夢森林的任務?
噩夢森林充斥多種幻覺系生物跟暗黑系妖獸和妖精,理應來說任務等級都是紫袍以上不太可能發給學生,噩夢森林因為幻惑力量的聚集,長年累月把環境都染成暗紫色,空氣中散布幻覺系生物獨有的氣息,如果沒有足夠的守護和不受迷惑的堅定心智,很容易被噩夢森林吞噬。
隱去所有氣息他開啟搜索術,以身上妖師守護力量為憑藉,很快就找到褚冥漾的所在地。
而他要找的人正被一頭幻覺系的黑暗妖獸纏住,兩人的力量對撞攪亂噩夢森林的力平衡,紫色的暴風如利刃一刀一刀地刮往周圍。
「我們這地方很少有年輕的生命踏足,連袍級都沒有你是怎麼接下驅逐我的任務?」閃過不分敵我的紫刃,妖獸一臉不懷好意,同時也問出他內心的疑惑。
褚冥漾沒應話,神色有些懊惱,而妖獸又繼續說道。
「我聽得到你在想什麼……被陷害的?接的是另一個任務?」
看來是被陰的,公會裡對妖師有惡意的人已經明目張膽到敢這種事情上動手腳。
「你可以閉嘴了,色馬就算了連個妖獸都不給人權!」
妖獸哈哈大笑,接著一個瞬移逼近褚冥漾的面前,血紅色的大眼泛出妖異的色澤,帶有迷幻的言語開始迷惑人心:「你明明沒傷害別人,可是自詡為正義的白色種族卻千方百計的想害你,白色種族當道的世界,迫害黑色都不需要正當的理由,而這可笑又習以為常的認知已經延續了千百年,你其實多少都會覺得有些不公平吧?」
與妖獸的力量相呼應,噩夢森林的幻惑之力開始聚集到兩人身邊,濃厚的色澤連他都難以看清。
現階段他不會插手,雖然不確定褚冥漾能不能處理明顯超出能力範圍的任務,但行的話他倒是想看看人成長到什麼地步。
「你是不是被黑暗同盟洗腦了?盡跟他們說一樣的話我都聽膩了,可以換一個嗎?」
絲毫沒有被迷惑的清亮嗓音劃開周圍的紫氣,淡藍色的水流強勢破散幻惑聚集的力量,轉變成二檔的米納斯正抵在妖獸錯愕的面孔上。
「是他們派你來迷惑我,讓我好一個腦袋不清就加入他們毀滅世界的邪惡隊伍是吧。」冷笑著,褚的口氣充滿不屑,「論迷惑你們沒有人比得上安地爾。」
被無數道無法抵擋的攻擊重傷的妖獸,面帶痛苦的在地上掙扎著,血紅的眼惡狠狠瞪向走近的褚冥漾,咆哮著:「你就這麼相信白色種族?!你一個黑暗種族為他們做再多的事情又怎樣,當他們不再信任你的那一天,先前的所作所為都會變成跟垃圾一般可笑。」
「沒必要告訴你。」神色淡漠的回了幾個字,褚冥漾蹲下身把移送陣按在妖獸頭上,「我留你一命回去告訴黑暗同盟少來打我的主意,還有公會裡換掉我任務、你們的人,順便轉告他這次的事情我記下了,未來我會以妖師的方式還回去,如果你沒做到之後你會因為傷重而死。」
「你詛咒我?!」感覺尖刺般的詛咒順著他的血液附著進入體內,妖獸驚慌失措的大吼。
「對,不想死就趕快從我眼前消失。」
等到妖獸消失,他才從隱身的地方走出。
「學長?」
輕敲了那毛茸茸的黑髮,順便敲掉他不習慣的冷酷表情,「對妖師的惡意越來越多了?」
「黑暗同盟雖然麻煩,可其他暗地裡捅刀搞小動作的也不少。」褚冥漾煩躁地點頭,很了解暗地裡那些也包括白色種族。
比起以前的年代,現在的妖師受到的待遇溫和不少,不管黑色白色、正道邪惡,懷抱著惡意加上立場不同,就容易產生迫害。
明顯察覺他特地出現在此地的用意,褚冥漾沉默了半晌低聲問道:「為什麼要來?」
迎上對方複雜的目光,儘管沒有心聲,如夏碎所言他明白褚冥漾的內心所想。
「被你躲煩了。」很乾脆的承認,他把頭輕輕抵在不算寬厚的肩膀上,垂眸感受對方極力抑制的顫動,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去環抱住,「別躲我,我不想為了見你還要找理由。」
「可是我變了!就像學長你看到的,繼續待在我身邊那些事情總有一天也會波及到你。」
「疏遠我和其他人並不會有改變,黑暗同盟還是存在,身為袍級者的我一定會跟他們交上手,千冬歲他們也是,不要單方面扯斷所有感情,那對我們不公平!」
是你處在迷惘中看不見真實,冷靜下來後才會發現,你顧慮的其實多麼的微不足道。鬆開手,留了些時間給陷入沉思的褚冥漾整理,他盯著對方微紅的眼角,突地心口閃過一瞬的疼痛。
僅只一瞬間,他卻終於懂了自己一直以來模糊不清的思緒。
甦醒前後不變的掛念,人走遠後的牽掛,真實之名的祝福都源於同個原因。
「對不起學長,我沒有考慮好,回去之後我也會去找他們道歉。」終於想通的褚冥漾,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還有一件事,在冰牙的時候精靈王有提起,如果可以讓你喊我的真實名字,對穩固靈魂有用。」撒謊讓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過這是他想出最好的理由。
提到靈魂這事褚總會過度緊張,如同在他身上放的妖師守護一樣,反而不會多想什麼。
「學長現在靈魂還是沒完全穩定嗎?要不要讓大家多喊?」
「我已經送給你了,你喊才有用。」
褚冥漾愣住了,一臉「這麼重要的東西送我好浪費」的表情張著嘴說不出話。
他伸手揉亂那頭黑髮,勾起淡笑,「送都送了,你就好好給我負起責任,我的靈魂就靠你了。」
◇◇◇
「颯彌亞……颯彌亞……」
他有點不想醒來,可身邊那人過於擔憂的語氣,實在是不忍心讓人這麼一直喊下去,於是他睜開眼睛。
即使想再多聽由對方聲音喊出的自己的名字。
「我又昏了?」記得最後是和夏碎在公會處理任務後續,掀開薄被他坐起身接過褚冥漾遞來穩定靈魂的藥劑。
「嗯,還好不是在人多的大廳昏過去,是在走廊上路倒的。」
聽出有絲笑意,他無奈卻也沒辦法,這是靈魂完全修復的副作用,偶爾會相衝讓他瞬間失去意識,提爾建議完全修復的期間結束之前,盡量少接任務,最好身邊隨時跟著人以免發生意外,而這個隨侍的重責大任自然而然就落到褚冥漾身上。
任對方整理散亂的銀髮,他享受只有兩人的靜謐時光,直到某人白目提起他最不想要回答的話題。
「那我什麼時候要搬回我房間?」由於身邊隨時都要有人在,褚冥漾在提爾的勸說下才搬過來跟他一起住。
似乎對兩個大男人住在一起十分抗拒,褚冥對於靈魂的事情更加上心,還特地去向提爾學習這方面的治療。
在同住終於邁向整整三個月,褚冥漾的忍耐到了極限。
「昨天姐姐她來找我,發現我跟你住在一起之後氣得把我打了一頓,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說要回去向爸媽報告,叫我下次回去皮繃緊點!」褚冥漾用大難即將來臨的語氣吼道。
其實昨天回公會前褚冥玥也找了他,不管夏碎就在旁邊扛著武器就氣勢洶洶地放下狠話。
「你這靈魂好的可真慢,玩玩也要適可而止,我家笨弟弟很相信你,不要隨便玩弄他。」
夏碎自知自己在太尷尬,幾秒前就閃離了。
「不是玩玩,是死過一次後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正面迎上褚冥玥凌厲的視線,他第一次承認心底不為人知的心思。
沒料到他會如此乾脆的坦承,褚冥玥一時之間沒有說話,美目中盡是驚異。
「他擁有我的真實之名,這在精靈族間代表的意義你很清楚。」
這種程度絕不是玩玩而已,他跟褚冥漾曾拯救彼此的性命,早已分不清,這時他才感受到同為命運之子的糾葛,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動他們的走向。
忽然,細微的疼痛像是針刺般扎進心口,帶有熟悉的力量感使他瞬間從思緒回神。
映入眼簾中的是跪倒在地的纖瘦身軀,原本朝氣蓬勃的臉龐短短幾秒間血色盡退,冒出青筋的手背,忍受著極大的痛苦緊緊按住左胸的位置,耐不住的低吟還未出口便被血液取代,地毯散開朵朵觸目驚心的血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