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錯誤的交心
「……」
林惠祥安靜的隨著林學修的腳步，上車，然後回到家裡。
路上聽著對方不明所以的辱罵，也許是對王德揚，也許是對張修堯，也許是對林惠祥……也說不定，是對自己。
如同惡夢的過去緊緊纏繞著自己，卻無法擺脫，只能向他人遷怒，到最後只是傷了自己。
林惠祥被林學修抓著的手正隱隱作痛。林學修沒有發覺當時他到底抓得多麼大力，但林惠祥很清楚，如果不是薄外套遮掩，他的手上會有一圈被緊握而留下的瘀痕。
回到家裡的林學修完全不管林惠祥，只是一個人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一杯又一杯的喝著酒，一邊低聲嘟嚷著。
「……」林惠祥看著那樣的身影，默默的做下了決定。
他先是回到自己房間，沒過多久走了出來，而他手上有一份A4打印的報告書還有一張舞龍舞獅的面具。
林惠祥戴上誇張的面具，坐到了沙發的另一側，開口向林學修說道:「爸，我有一個朋友在電腦這方面很在行，這是他挖出來的資料。」
報告書上面寫的是王德揚這個人的生平紀錄，報告上記載著對方享年二十二歲。
死亡原因是墜樓，被系上一名記恨他的學弟給推了下去，記恨的原因跟林惠祥遭遇的事情一樣。
除了死亡原因，還有王德揚和林惠祥的親子鑑定，數據上顯示兩人並沒有親子關係。
林學修醉眼惺忪的看著報告書，粗聲的說：「幹什麼讓我看這個，有什麼意義嗎？我巴不得這傢伙去死！他啊，他啊……他這種人死不足惜！還有你幹什麼戴這奇怪的面具！」
「這有意義的。」林惠祥從面具底下定定的看著對方的身影：「爸，我從燒窯叔叔那裡打聽到，你為什麼收養我的原因，是因為前一年，你對墜樓身亡的人見死不救。」
林學修的身軀猛然一震，因為喝醉了的關係，他最先想到的絕對不是那件事情，而是更深更深的惡夢。
林惠祥沒有留意到林學修的不對勁，只是繼續說了下去：「爸，你好好看看王德揚墜樓時的死亡時間，有沒有覺得這個時間似曾相識？」
當他探尋王德揚這個人的時候，也因為這個巧合而感到詫異。
林學修看著報告書上的時間以及地點，傻掉了。
這個日期，這個地點，墜樓的時間……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無法想像居然會有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真的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在當時，他所見死不救的對象居然就是王德揚嗎！真的就是那該死的傢伙嗎？
林學修在心裡有種大仇得報的痛快感。
活該，活該，真的是活該……他居然就這麼死了，就這麼死掉了啊……
但沒多久，林學修就嘔吐了起來，把剛剛吃的食物還有酒吐得一乾二淨。地上沾著難聞的氣味，林惠祥想去拿拖把清掉，但林學修卻宛如發狂的咆哮。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啊！」林學修臉色發白，但眼神卻亮得駭人，直直盯著林惠祥不放：「我的罪惡感不是用在王德揚那傢伙身上，我以為、我一直以為我害了一個無辜的人啊！如果我當下有反應過來，有幫那個人求救的話，說不定那個人就不會死了，說不定那個人就會活過來了，而我也不用孤獨一個人了啊！」
林惠祥無法理解，他不懂老爸在說些什麼，什麼叫作不用孤獨一個人？
但很快的，他就知道了，林學修到底在說些什麼。
「死的人是王德揚，我他媽的痛快極了，但這是怎麼回事！在得知死的人是王德揚，我過去原本的堅持、贖罪都被破壞的一乾二淨了啊！」林學修哭喊了起來，就算淚流滿面，仍然氣勢洶洶的說了下去。
「我啊，我啊，我想要家人，但他們為什麼都墜樓身亡了？」
林惠祥因為這句話而臉色發白，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傻事。他終於想起了，王德揚曾經在高中畢冊上留下的一段話。
──你一輩子就在爛泥裡翻滾吧，沒有爸媽的小丑。
這句話所指的是什麼？林惠祥直到這個時候才發覺到真義。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林學修笑了出來，但還不如不要笑得好：「為什麼啊？為什麼啊？為什麼你明明還有我，還要選擇自殺呢？為什麼啊，媽媽！」
「……」林惠祥因為這句話開始落淚，明明沒有什麼道理，卻想要哭泣。
「為什麼要選擇墜樓身亡啊？為什麼……為什麼要死在我眼前啊！難道這是在懲罰我嗎？因為我沒有親眼見到爸爸的死亡，所以媽媽也想讓我看見嗎……？」
林學修哭著，同時也笑著，林惠祥只能無言的見證對方的獨白。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在當時沒有行動！為什麼我當時就只能傻傻的站在原處不動啊！為什麼我到最後只剩下一個人了？如果，如果我當時有動起來的話，我就不會失去唯一一個親人了吧！」
林學修慟哭著，為自己的無力追悼著，就算事後警察告訴他母親是當場死亡，他仍然頑固的認為，是他的錯。
是他的錯，絕對是他的錯。
如果他當下有動起來，如果不是傻傻的站在原地，他的母親說不定就會活下去了。
說不定就不會死了。
而且一定是林學修害死他母親的，如果林學修能成為母親失去父親後的重心，如果林學修能成為母親想活下去的存在，母親就不會死了啊！
為什麼他不是對母親來說獨一無二的存在？
為什麼他不能成為母親的依靠？
為什麼他就這樣的失去了家人！
「為什麼，我明明想要背負這樣的罪惡感活下去的，為什麼啊……」林學修喃喃自語，眼底染上了顛狂的神情。
為什麼在那個時候，死去的人是王德揚？
為什麼要在他的贖罪裡，出現了一個他覺得死不足惜的人渣？
為什麼，要破壞他的信念？為什麼，要破壞他的追憶？為什麼，要破壞他的贖罪？
林學修看向正清理他嘔吐殘渣的林惠祥，幽幽的說道：「沒有意義啊，一點意義也沒有啊……你是不是王德揚的孩子，我根本不在乎啊。」
「……」林惠祥很想逃離這裡，因為他有預感，接下來他老爸要說出口的話，絕對不是他樂意聽到的。但他仍然沒有其他動作，也不願意反抗。
林學修接下來的話語果然撕裂了林惠祥的心靈。
「不是又怎麼樣？你的存在一再的提醒我，王德揚那可恨的傢伙。你不像我是理所當然的，但你為什麼要長得像王德揚那傢伙？你的成績、人際、運動樣樣都出色，像極了那可恨的傢伙，只要看到你，就會想起那死不足惜的人渣。」
林學修的敘述裡面沒有任何的情緒，也正因為如此，林惠祥才感到心如刀割。
「你光是站在這裡，光是讓我看到你的臉，就讓我覺得痛苦不已。」林學修半是喝醉、半是認真的說了下去：「如果，當時不要收養你就好了。」
如果沒有收養這個孩子，因為王德揚而傷痕累累的內心，說不定就會痊癒了吧。
如果沒有收養這個孩子，他直到現在，都還可以對王德揚的結局一無所知，繼續懷著罪惡感活下去了吧。
......
「──」
林惠祥的世界因為這句話而停止了轉動。
創作內容
贖罪者的刑臺(五)錯誤的交心
死神同人－－墨月夢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