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答、答……
男人走在這條街道上已經不知道走了多少個年頭,至今他仍然沒有走出去。
迷惘的行走著,摀住耳朵不聽不顧的行走著,但就算怎麼行走,也走不出這條街道。
以為自己走的再怎麼遠,再怎麼長,看向周遭的時候,愕然發覺自己還在原本的街道上。
真是受夠了。
再這樣下去,那個就要到來了。
砰。
正這麼想,男人耳邊就傳來了重物墜落地面發出的聲響。
離自己很近,而且根本不需要看,也能知道那是一個曾經名為『人』的物體。
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那個物體正在對他呻吟著,就像在對自己求救一樣。
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男人走的越發飛快,想要對身後的慘劇視而不見。
饒了他吧,他只是剛好路過的路人而已,根本沒有必要把別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吧。
為什麼苦苦糾纏他不放,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能放過他?
啪。
男人的肩膀被某個物體抓住了。
男人彷彿能感受到滴落在自己肩膀上的不明液體,正當他僵硬著身體想要轉過頭來時,喑啞難聽的聲音從背後幽幽的傳來,就像要吞噬他一樣。
「為什麼……你不願意、救我……」
「呼、呼、呼、呼……」
林學修流著一身冷汗驚醒過來,清醒的時候,覺得自己心裡壓著大石,沉甸甸的,彷彿自己仍然沒有擺脫所做的惡夢。
是惡夢,同時也是過去曾經發生的事情。
林學修在過去的時候,曾對一名墜樓的人見死不救。明明就在自己的背後,而週遭也有一臺電話亭,想打電話報警或是就醫都很簡單,但自己卻什麼也沒有做,只是默默的離去,不去聽,不去想,不去看,什麼也不做。
他就是個普通人而已,根本不想和墜樓事件扯上關係,就算自己不做也會有別人去做吧!
就算這麼說服自己,但自己見死不救的事實仍然存在著,然後困擾了他十九年。
唯一讓這十九年的時光變得好受的,也只有他所做的一件事情。
走出房間,來到客廳,自家的兒子已經在向自己打招呼。
「爸,早安,今天起的比較晚?還是做了惡夢?感覺臉色很不好看耶。」
「臭小子,我已經心情很差了,勸你最好別惹我。」
「是是是,爸,我買好早餐了。」
「今天吃什麼?」
「培根蛋餅跟豆漿。」
「……那我先去洗臉再來吃,你也該上學了吧。」
「不急不急,時間多的是,就算遲到也沒差吧?反正我這麼優秀,老師一定不忍心看我遲到的。」
「臭小子,有多遠給我滾多遠,我出洗手間後還看到你在家裡,你就給我等著瞧吧。」
「唔啊!好啦,我知道了,那我出門了,掰掰。」
林學修沒好氣的看著自家兒子惠祥倉皇的離開,嘆了口氣走向洗手間。
惠祥,林學修的兒子。
如果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常被大家討論的有兩點。
這對父子真是不像啊。
還有,惠祥真是優秀啊、我家的孩子比都比不上呢。
林學修的長相可以說是普通,但惠祥的長相卻相當的俊帥,也常被人戲稱是歹竹出好筍。每次聽到這個形容,林學修總是沒什麼好臉色,他自己早就知道,他們父子倆長的一點也不像了。
而惠祥就算被別人稱讚哪裡優秀出色,林學修也總是高興不起來,雖然他的確也會為自己兒子的出色感到高興,但一旦看到兒子的臉,他就沉默了起來。
這個家裡,沒有女性、也就是母親的角色。沒有任何跟惠祥母親有關的照片,雖然林學修總是在惠祥追問的時候隨便蒙混了過去,但實際上,之所以會有惠祥這個孩子,是因為林學修見死不救後的贖罪。
惠祥是個棄嬰。
在見死不救的一年後,他走在路上時,聽到了小小的抽泣聲。
對林學修來說,他是想要掉頭就走的,但當他要邁出腳步的時候,他忽然發覺自己居然動彈不得。
內心有到聲音在拼命的阻止他。
這樣真的好嗎?如果就這樣離開,那個小小的抽泣聲真的會有其他人發現嗎?
如果自己現在掉頭離開,那個小小的抽泣聲真的能活到明天嗎?
如果再這樣下去,他或許就要成為殺人兇手了。漠視一個生命的死亡,那麼他就是沉默的幫兇。
覺悟了,也該覺悟了吧,不願意和別人扯上關係,只是加深自己的罪惡感而已。
林學修轉過身來,往那個小小的聲音走了過去。
他也是在那裡,與自己未來的兒子相遇。
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想要收養孩子是很困難的。
但林學修覺得這是他的轉機,也是他的贖罪。所以他努力的去申辦所有手續,把孩子轉到他的名下,他以為這樣他就能與這個嬰孩有所聯繫。
養孩子的過程雖然很苦,但也有快樂的地方,而且一想到這是他的贖罪,不管再怎麼辛苦都能感到滿足。
儘管當時的朋友,看不過去,對他質問:「你是為了那個孩子,還是為了自己?」
他沒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因為一旦回答,也許就要面對自己的劣等感。
而且隨著照料孩子長大的這個過程,他也漸漸的感受到了何謂親情的溫暖。這個小小的嬰兒,是與自己有聯繫的啊,一旦看到孩子對自己展露笑顏,林學修的心中就滿溢著溫情。
他以為,這已經不再只是贖罪了。
他真的以為,他收養這個孩子是為了照顧孩子並成人。
但是隨著孩子越長越大,孩子不像他,這完全是林學修可以接受的。
只是,當惠祥逐漸長大,那張臉孔從稚氣蛻變到青澀、成熟,他的心中開始隱隱約約的感到疼痛。
剛開始只是些許的刺痛,但隨著惠祥越長越大,那樣的疼痛也隨之加劇,變成了鑽心刺骨的痛楚。
惠祥、那個孩子……真的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