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闔上雙翼,將你收緊
閉上眼睛靜靜地睡著
子彈在那些濃密的、黑色的羽毛上 炸出一點又一點的火花
但其實 惡魔是沒有翅膀的
是為了你的渴望而生
他在一切腐壞之中撐起一堵牆壁
是因為感受到了你的存在
才顯得力量強大
***
「欸,曉涵,他誰啊?」
女孩頓了一下,接著轉過身來,「叫我嗎?」
「嗯啊,他是誰。」
「……妳是說……」
「就那個啊,昨天在校門口等妳放學的那個男的!超帥的哦─」女孩後桌旁邊的另個同學也湊了過來小聲地說著,兩個人四隻眼睛望著她。因為是上課,特意壓低的竊竊私語顯得更有戲劇張力。
「呃,昨天嗎那個,呃、呃他……」
「他怎樣?」
「唉,妳不要一直逼問人家,曉涵在害羞吧──」兩個人又鬧了一陣,對話便這麼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女孩重新面向黑板,雖然與三角函數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她仍不禁想起了很多事,她想了想那個人的臉,高瘦的結實的背影,淺色散落在肩上的頭髮。
他是誰呢。
女孩又看了眼黑板,然後乾脆趴了下來。
***
「……你到底是誰。」
陳曉涵記得第一次問他這句話,是在大概一個月前。那時他們正忙著把她的行李放進這十幾坪的公寓裡:衣服、參考書、盥洗用品,周圍都是紙箱。
「之前不是說了嗎──我叫張靈──啊、叫我Lynn也可以。」順道拋過來一個微笑,他繼續幫忙拆開另外的紙箱,「妳姑姑他們也是不得已才申請監護權轉移的,等妳姑爹的公司都ok了,應該很快就可以接妳回去。在這之前,就委屈妳先跟我住一陣子囉。」
接下來只聽得見剪刀沉默地剪開厚紙板的聲音。陳曉涵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肉裡,她感覺心臟跳動的節奏就在耳朵邊不停鼓譟,渾身發燙,彷彿爸媽出車禍的那天晚上。
「──才不是那樣。」在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前,她又向前走了一步。她的胸口好痛,頭也像快要爆炸了,「他們是把我那份存摺裡的錢全部都用完了!用光了!什麼都沒有了就不要我了!最好社會局會派像你一副這樣的人來監護我,誰知道是不是他們說什麼為我好所以把我賣掉了!」
又是片沉默,但已聽不見悉悉窣窣。張靈停下手旁的工作站起;相比之下,他比眼前的女孩高出一個頭半。
「我以為妳會哭呢,」他歪頭靠向牆壁,兩手交叉,「既然意見這麼多,為什麼這幾天不講?來都來了,要做什麼可是隨便我喔。」
「你想要幹嘛……」
「現在才知道要問,等妳這句話等真久。」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剛剛的氣勢咧,不看著我要怎麼好好回答妳啊,」換個站姿,他稍稍傾身,對上女孩的視線,「不想幹嘛,只是要找個室友。監護權戶政事務所那些都是用做的,下暗示還要催眠,超麻煩──」
似乎是又想到了什麼,張靈微微地笑了:
「啊、我是個惡魔嘛。」
「什麼東西……」
「就是你聽到的東西啊,不是什麼詐騙集團拉皮條那種沒品的比喻喔,」很有耐心地繼續解釋,「惡魔就是跟鬼和幽靈一樣──臺灣不是還有什麼林投姐嗎,跟那個差不多。」
又傷心又氣憤,陳曉涵勉強從喉嚨中再擠出幾個字「你、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現在不是在開玩笑,都這樣了,你還要開玩笑,你、你到底想要幹嘛……」斷斷續續語不成句,她心慌意亂想拿些什麼東西。另邊牆角有罐自己路上帶來的茶裏王,陳曉涵走了過去抓起來扭開瓶蓋,晃出幾滴茶汁──
轟。
不再是幾滴茶汁,暗褐色的液體像跳舞一樣化作橙紅火焰熊熊燃起,陳曉涵一聲尖叫,手一鬆,整罐寶特瓶便摔到地上轉了幾圈。火焰圍成一個越來越大的中空火焰圈,向她怒放洶湧的舌頭。
張靈仍然靠向不遠處那端的牆壁,他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些什麼。
然後,火熄了。
陳曉涵感覺自己胸前撕裂般的痛楚。
「拉開妳的領口看看,」他平靜地說,比了個方向,「廁所在那。」她於是跑了過去,踉踉蹌蹌再回頭看了他一眼,砰地甩上門。
陳曉涵往前幾步,面對掛在瓷磚上的鏡子,顫抖著猛力拉下自己的衣領,靠近左胸的地方如野火燎原,蔓延一片傷口。就像揭去一層薄薄的皮,浮上表面的肉若皺紋絲絲糾結,是胎記般的顏色,末端甚至還有焦黑的痕跡。
她又是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話也說不穩:
「這是什麼!……」
「是在告訴妳我是個惡魔。」
喔,喔,她想,如果這是個玩笑就好了。
「你到底是誰……」
「我是個惡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