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不患回房之後洗了個熱水澡,沖掉滿身的汗。運動後肚子也自然餓了起來,於是又想到找殺無生一起去販賣機(jī)買碗泡麵吃。
他在旅館走廊上隨意閒晃,走至大廳時,透過落地窗看見殺無生的身影。
偌大的中庭只有殺無生一人獨自佇立,身上穿的還是打乒乓球那時的單薄衣服。殺無生一臉若有所思,對著夜色出神,許久之後,竟往大門口離去。
「這麼晚了,他要打哪兒去?」殤不患疑惑道。且不說外頭荒郊野外,十分危險,這大半夜的,連件外套也不帶,豈不是要著涼了?
「喂!無生──」
「噓,不可以打擾他哦,不患。」凜雪鴉的聲音倏地從他身後飄來。
「凜?」殤不患回頭,問道:「你一整晚都跑到哪去了?還有無生到底要上哪兒?」
凜雪鴉持煙斗指向遠(yuǎn)方的寺廟,神秘地道:「他要去赴我的約,因為我把無生約到那間廟去了。」
引殺無生離開旅館之後,凜雪鴉並未依約前往小廟,反而悄悄折了回來。
「啊?約去那間廟?」殤不患真不敢相信:「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知不知道現(xiàn)在都幾點了?」
他腦筋地搔搔腦袋,呼了口氣,道:「天色都這麼晚了,出事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們也趕快過去跟他會合吧。」
凜雪鴉卻反笑道:「不,我可沒打算去,那裡是給無生一個人的舞臺啊。」
「你……該不會又讓無生去做什麼危險的事吧?」
「別擔(dān)心他了,走吧,不患。我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他。」凜雪鴉轉(zhuǎn)身離開大廳,朝走廊另一頭走去。
殤不患一頭霧水地跟上他的腳步,他還在擔(dān)心獨自外出的殺無生,不時回頭看他離開的方向。凜雪鴉好似對這棟旅館的構(gòu)造瞭若指掌,他繞至後廊,停在一道防火門前。
「這裡有什麼嗎?」殤不患問道。
防火門的後頭照理說就該是逃生梯的樓梯間 ,不過看凜雪鴉的態(tài)度,門後頭八成另有玄機(jī)。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凜雪鴉賣起關(guān)子,攤開一個小小布包,裡頭整整齊齊擺滿了一排形狀各自不同的鐵絲。殤不患還看不出這是什麼工具,凜雪鴉瞄了一眼戀人困惑的臉,竊笑著執(zhí)起其中兩柄鐵絲,極其純熟地探入防火門的鎖眼中,動手開鎖。
原來是萬能鑰匙。
「喂喂,快住手吧!這可是別人的地方,有東西被鎖在裡面的話,還是去櫃臺叫服務(wù)人員來開比較好吧?」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殤不患。對於凜雪鴉會開鎖這件事,殤不患沒有太驚訝,只是不解凜雪鴉的行動有何用意。
「噓,稍安勿躁。」
凜雪鴉也不解釋,瞇著一眼,另一眼窺探著鎖眼內(nèi)部,手上靈巧的操作一刻也沒停。他對著門鎖聚精會神的姿態(tài)讓殤不患直皺眉頭,隨便撬開店家的門鎖,這傢伙根本該立刻被報警逮捕,到底還有什麼好等的?
不過自身微妙的直覺告訴他,現(xiàn)場隱隱透漏著詭譎的氛圍,事情恐怕沒有看起來的單純。
這簡直像凜雪鴉打從一開始就是衝著這家旅館而來、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裡有什麼特別一樣。
門鎖很快再也禁不住凜雪鴉的層層破解,內(nèi)部機(jī)關(guān)逐一鬆動潰散。凜雪鴉滿意一笑,倏地站起身來,一把推開被解開鎖頭的大門,掠進(jìn)屋內(nèi)。
防火門後不是尋常的樓梯間,而是一個小小的房間,房間內(nèi)竟藏著一名女子。
「賓果。」
他淺淺品嘗著勝利的愉悅,一派輕鬆。房間裡的女子正是蠍瓔珞,她並不如凜雪鴉誑稱的,藏身山中寺廟,而是悄悄躲在這間旅館的秘密房間裡。
大門被破,蠍瓔珞大驚,愕然回頭,猛地自小沙發(fā)上起身。凜雪鴉有備而來,不給她絲毫機(jī)會,抄起預(yù)先藏在身上的M92手槍。
沒有多餘的動作,俐落如一陣風(fēng),槍口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對著她的正臉。
「喂——!」殤不患見凜雪鴉身上藏槍,上前一把拉開凜雪鴉,詫異道:「這麼危險的玩具你是哪弄來的?」
蠍瓔珞銳利的眼一瞥,趁著殤不患拉開凜雪鴉的機(jī)會,撞開擋在門口的凜雪鴉,奪門而出。
「讓開!」
「別想逃。」可還未如願衝出門外,凜雪鴉眼明手快,拉住她的衣領(lǐng),一把揪了回來。
衣領(lǐng)被人猛地往後一拖,蠍瓔珞腳下一個蹌踉,往後跌坐在沙發(fā)上。凜雪鴉將那把M92手槍在掌心轉(zhuǎn)了一圈,重新指向她的眉心。
「以為躲在這裡很安全,所以鬆懈了嗎?對你們這個行業(yè)的人來說,這可是致命的錯誤呢。」
凜雪鴉嘖嘖笑了兩聲,以手銬將她雙手反銬在背後,而後回頭對殤不患道:「解釋事情的原委真麻煩吶!不患,時間寶貴,我們可以略過這個步驟,繼續(xù)下去嗎?」
殤不患額頭已經(jīng)浮出青筋。
「……你這是在耍我吧,當(dāng)然不行!」
「無緣無故帶我們來這種窮鄉(xiāng)僻壤,三更半夜還把無生騙出去,現(xiàn)在又拿著這麼危險的玩具胡搞瞎搞,你最好能給我說出個好理由來。」
殤不患十分氣惱,總是這個樣子,不知不覺間又被凜雪鴉扯進(jìn)一些不尋常的麻煩事裡,連自己在做什麼都搞不清楚。而這個人天性惡劣不會替人著想,無可救藥,也不在乎任性妄為給周遭帶來多大困擾。
他還搞不清楚狀況,眉頭緊擰,看著凜雪鴉,又看向眼前陌生的女子。這個女子留著一頭染成淺金色的長髮,小沙發(fā)上堆滿手機(jī)、指甲油、髮梳等雜物,桌面上則是無數(shù)監(jiān)視器螢?zāi)坏漠嬅妫磥磉@個詭異的女人已經(jīng)在這個不尋常的小房間藏身一段時間了。
這間旅館到底是什麼地方?她是什麼人?凜雪鴉又在盤算些什麼?
「唉,不患你好囉嗦啊,還是逃不過嗎?好吧!」
凜雪鴉無可奈何地笑笑,道:「她的名字叫做蠍瓔珞,以前是無生的委託人,現(xiàn)在只是一隻喪家之犬,將來則可能會成為我贈送給貴人的伴手禮。」
「委託人?」
殤不患看著蠍瓔珞,頓時心情複雜了起來。眼前女子身形嬌小,年紀(jì)又輕,卻不想真正身分竟會是一名黑幫份子,而且聽凜雪鴉的說法,似乎還是有點地位的那種。
然而真正讓他心情複雜的,終究還是因為親眼見到蠍瓔珞這位委託人,第一次直接、強(qiáng)烈地意識到殺無生作為一名研究生有多麼不尋常。不是說笑而已,他不僅只是個性格偏執(zhí)的研究生,也不是那些過著平凡日子、等著畢業(yè)、等著找工作的學(xué)生。
無可辯駁,殺無生是一名接受黑幫委託賺取酬勞的研究者。
「沒錯,你應(yīng)該知道他做的是什麼研究吧。」他維持著舉槍對準(zhǔn)蠍瓔珞的姿態(tài),眼裡閃著狡黠的光。
「說起來,我現(xiàn)在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無生啊!我說過吧,無生是這段旅程不可或缺的夥伴。」
「倒不如說,無生才是主角啊!」凜雪鴉終於說出真話。
他將一切娓娓道來,那些黑幫中對局外人嚴(yán)守的秘密,還有他對這趟旅行的謀劃、對殺無生的謊言。
殤不患聽完,不可置信:「所以你現(xiàn)在是想綁架這個女人,然後把她賣給別人作為投誠的工具嗎?那你找我來這裡究竟是……」
聽他這麼問,凜雪鴉才理所當(dāng)然似地答道:「唉呀,你問這個呀?既然決定要好好幹一票了,當(dāng)然要找我最可靠的戀人兼好夥伴一起做案啊。」
「我也說過我們是一體的嘛!況且無生也喜歡你。」他補(bǔ)充道。
「誰跟你一體啊!」凜雪鴉那張嘴總是能讓他火大起來。「結(jié)果你是想拖我下水吧!別鬧了,而且綁架蠍瓔珞什麼的,無生他根本沒有拜託你這麼做!況且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騙他──」
殤不患話語未畢,荒山林間驟然傳來幾聲槍響,驚動這個靜謐的深夜。
「怎麼回事?」他問,槍聲是從小廟的方向傳來的,令他內(nèi)心惶惶不安。
「已經(jīng)開始了吧。」凜雪鴉看著蠍瓔珞,覺得這個女子也算聰明。
「你雖然藏身於此,卻故意誘使人以為那間山中小廟才是你的據(jù)點,然後再埋伏人手,以此作為陷阱收拾你的敵人,對嗎?」
蠍瓔珞冷冷一笑,道:「你都已經(jīng)知道了,還騙那個殺無生前去小廟,看不出來你們之間有這種深仇大恨。」
「倘若陷阱沒有人去踩,設(shè)下陷阱的人便不會鬆懈下來,這也是沒辦法的。」凜雪鴉瞄了蠍瓔珞的監(jiān)視器螢?zāi)灰谎郏柭柤珙^,好像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殤不患聽到這裡,再也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怒意:「你把無生騙到那間小廟去,是為了替你誘開這女人的手下?你這人還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他已經(jīng)不太想弄明白凜雪鴉這麼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了,殺無生還在小廟裡獨自一人,殤不患轉(zhuǎn)頭推開門,邁步就要離去。
「不患,你這麼走了,靠我自己一個人可應(yīng)付不了這女人啊。」
「那又怎麼樣?我陪你把這女人綁走了,然後把無生一個人留在山上嗎?這種事我可做不到!」殤不患伸手揉開自己被凜雪鴉氣得深鎖的眉間,他不懂凜雪鴉到底把殺無生當(dāng)成什麼,真以為他可以一個打十個?
沒想到凜雪鴉竟道:「這種事你辦不到,但是我可以啊。」
「哼,你之前慫恿無生去做需要和犯罪組織打交道的危險研究,說那是無生自己的意願;現(xiàn)在無生明明已經(jīng)淡忘這些有的沒的事情了,你卻搞出這一齣來,這樣你也要說是無生自己的意願嗎?」
凜雪鴉玩味地看著殤不患的神情,續(xù)道:「不患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總是氣定神閒的,可倘若是為了別人的事情,就會認(rèn)真生氣呢。」
「無生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吧?即使以言語溝通,也很難真正搞懂他在想什麼,無生跟其他人根本不是同一種生物。但是這樣的殺無生卻會對人漸漸產(chǎn)生情感,這簡直像看見沙漠裡的仙人掌開花了一樣。」
殤不患仍不曉得殺無生是不是喜歡自己,可當(dāng)殺無生使喚他去醫(yī)院照顧他;當(dāng)殺無生吃著他的兔子蘋果,淡漠的唇角悄悄勾出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笑;當(dāng)他們晚上一起喝著酒,無話不談,這個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確實是不需言表。
「無生會喜歡別人是一場奇蹟,而我這次回來是為了看一場好戲。」凜雪鴉道:「不過你知道嗎?沙漠中的仙人掌若不開花,可以在沙漠裡十年、二十年地存活下去,然而一旦開花,若你無法照顧他,他卻可能因此迅速腐爛死去。」
殤不患聞言一愣。
凜雪鴉用鮮紅的雙眼盯著他,續(xù)道:「如果你想對他仁慈的話,那就別告訴他愛為何物,讓他永遠(yuǎn)麻木地生活下去。因為一旦他對你動了心,你可以對他做的事殘忍到遠(yuǎn)超乎你的想像。」
殤不患聞言沉默了,他無奈地吁了一口氣,問道:「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就是如此。」凜雪鴉毫不諱言,坦承地道。
正在此時,凜雪鴉放在口袋的手機(jī)響了,房間內(nèi)三人凝重的氣氛一瞬被擾亂。可凜雪鴉沒有理會,他知道這通電話八成是知道自己被騙的殺無生打來的。他放任手機(jī)繼續(xù)在口袋裡響個不停,不理不睬,手上的槍還指著蠍瓔珞,繼續(xù)把話說完。
「比起內(nèi)心被多餘情感困住的殺無生,不去愛任何人、不被任何事物所羈絆,才像是真正的他啊。」
「不患,你不是說我該對無生負(fù)責(zé)嗎?這回我就好好對他負(fù)責(zé)一番吧。我要把他推上真正能讓他好好活下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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