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縛影不過就是人口稀少的種族而已???」這是范諾在聽完對方說明後唯一得到的結(jié)論。
「你還希望怎樣嗎?」馬堤身後的黑色手影再度憑空出現(xiàn)。它巧妙地改變手持著物品的型態(tài),從刀、手槍、苦無,甚至是手榴彈,一個又一個地轉(zhuǎn)變。范諾注視著這過程,一股恐懼讓他嚇得背脊直挺。
「你真的很壞欸,時不時就要這樣捉弄別人。」奧絲薇德嘴上這麼說,卻沒有阻止馬堤。
面對奧絲薇德的話馬堤不以為意,聳著肩,像是已經(jīng)過癮了之後他才進入正題,「反正知道縛影是什麼,對你被魔化一點幫助也沒有,還是來做正事吧。」
逕自走向一旁比正常男性身高還高一顆頭,有些抽屜已經(jīng)被打開的資料櫃,他一層層整個拉開,尋找起進行檢查時所需工具。而那隻與馬堤形影不離的黑影也跟著依樣畫葫蘆。
看起來任務(wù)已經(jīng)達成,奧絲薇德意思意思拍了范諾肩膀,不顧對方排斥女性的反應(yīng),笑了笑說:「那你就好自為之啦。馬堤大概不會對你趁人之危吧,我想。」
未待兩人反應(yīng),她踩著不時飄起的輕盈腳步,愉悅地離開實驗室。還故意穿過被炸開的那個洞口。
望著奧絲薇德離去的背影,馬堤內(nèi)心只湧現(xiàn)一股感恩與迫不及待,「那個死女人。」
把找齊的工具抱在懷中,黑影分成多隻手拿剩下宿主拿不動的,馬堤則騰出一隻手推了推滑掉的眼鏡,對范諾下令:「先過來這邊坐著。我要抽血登入。然後要做能量波共鳴檢測。」注意到范諾臉上閃過不安,縱使沒耐性,他還是忍住解釋:「放心啦,又不是要了你的命。閉上眼睛睡個覺,醒來一切就結(jié)束了。喔,不包含你魔化的問題喔。」最後再送給范諾一抹惡質(zhì)的笑容,完全感覺不出有被安慰到。
坐在一張很像在小診所會看到的診療椅,為了方便檢查,范諾的兩手被手扶上的帶子用力綁住,動彈不得。他閉上眼,接著感覺左手肘內(nèi)側(cè)傳來一股短暫的疼痛。
馬堤進行檢查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他認為這樣腦袋才能維持在高度專注的狀態(tài)。因此他沒留意到范諾闔上眼之後有時會忽然蹙眉的反應(yīng)。
閉眼之後的世界自然是一片黑暗。對於范諾來說不只是如此,就連他的心,也不存在任何值得留意的事物。空蕩到令人寂寞。在沒有任何可以讓他分心的事物下,腦子不但清晰,也比較會胡思亂想。有些潛伏在腦中,平常都被現(xiàn)實埋沒的畫面特別在這時候才會顯出內(nèi)容。如夢魘的回憶偏偏跟著赤裸裸地展現(xiàn)出來。
他想起闕佑升,想起這個人死去的那天,想起自己的無能為力,想起他這幾年是怎麼封閉心防,隻身一人煎熬度過漫漫長日。
所有事就像已經(jīng)準備爆炸的潘朵拉的盒子。在解開鎖的瞬間,數(shù)個噩夢一併迸出,即便是現(xiàn)在,范諾仍無力阻止。徹頭徹尾認為自己沒有力量也沒有勇氣能改變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消極地看著事情繼續(xù)發(fā)生。
好累,好難過。可是他不能怎麼樣。
「我看啊,就是因為你這麼懦弱,一點自信也沒有,本大爺才能有機可趁。」豪邁的嗓音從某個他不知道的方向傳來,中斷了范諾的思考。
左右張望,他只看到一貫的黑暗與無,更別說什麼人影了。
「難道??難道你就知道?你就知道我經(jīng)歷過什麼?知道我為什麼煩惱?」拜託,他受夠自我折磨了,可別再來個自以為是的外人批評他的好壞,他真的會受不了。
「大概知道吧。」奈武的口氣充滿不確定,「因為你不替你朋友說話,害他被栽贓莫須有罪名,導(dǎo)致他走上自殺一途。」
這是他頭一回被從他人口中聽過最平淡的說法。簡短一句話足足折磨他整個青少年時期。聽來,還真是可笑。內(nèi)心不由得升起一股濃濃鼻酸,扯開一抹自嘲笑容,就連這個表情都為他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
是啊,這是事實,無庸置疑到他屢屢質(zhì)疑為何他能愚蠢到做出會懊悔一生的錯誤選擇?
「哼,就只是這樣而已,本大爺?shù)共挥X得能有什麼好哭哭啼啼的。」
「你不該這麼說。你不是我,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每一個字都是他聲嘶力竭才能擠出的悲憤。
等到范諾從失控中收回過多情緒時,他說:「假如我沒有逃開,願意相信他的話,他就不會死,今天我就不會過得這麼生不如死。我活著等同於死了一半,實在不知道繼續(xù)茍且偷生能做什麼。偏偏,我又不敢自殺。」他近乎是笑著泛淚,對著沒有人的空間,特別有勇氣宣洩平時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情緒。
不過多久,范諾哭了。
哭聲傳達到一定的距離會被黑暗吞噬,那樣也好,他能哭得更徹底,反正不會有人在意,更別說介意。不管哭能不能改變什麼,他現(xiàn)在只想大哭一場。繼續(xù)這樣下去,等到累了,那就之後的事之後再說吧。
「拜託,就算你真的願意相信他,也不能表示他就能逃過一劫啊。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好的。愚蠢的人類。」
「可是他需要我,我沒有回應(yīng)他,光是這點我就錯了,錯得離譜,錯得令人作嘔。」
「自責(zé)之後呢?」奈武冷冷地問。
「然後?」
「自責(zé)若不能讓事實有所轉(zhuǎn)變,你不過就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奈武愈說愈生氣,嘖了一聲,徹底表明對這名人類的懦弱心志不屑。「本大爺不幹安慰人這檔事。倘若你打算虛度光陰下去的話,奉勸你一句,早早把肉體交出來吧。」
奈武前面說的是事實范諾承認。但這不代表他就得順從對方的警告。這是兩碼子事,不該混為一談。偏偏該死的是,他提不出個有力的理由去反駁奈武的話,再一次的消沉,萎靡不振的心情再度被一棒重重打擊,痛到他已經(jīng)麻然。
說到底,他就是個貪生怕死,只會自我討厭的膽小鬼。
如果奈武有那本事讀出范諾想法,那他肯定也知道范諾早就失去堅定心志抗拒他提出的無理要求。可是奈武卻沒有道破,這點,讓范諾有些訝異。
「勢在必行。距離本大爺復(fù)仇成功之路也不遠了。算了,你也差不多快醒來,那我們就之後再聊吧。」他聲音距離愈來愈遠,最後埋沒到了遠方無涯的盡頭。
頃刻之間,范諾抓回身體自主權(quán),厚重的眼皮緩緩撐開,刺眼的光線使他反射性用手臂擋住。此一舉動讓他發(fā)現(xiàn),在他抬起的手背上正插著一隻針頭,考慮到針頭可能會脫落,被用透氣膠帶牢牢固定著。管線內(nèi)的暗紅色液體正往他血管輸送。
「還真準時,我才剛收工。是溫波頓叫你起床的嗎?」馬堤的黑色影子手此刻正忙著收拾善後,把該清的清一清,還給這裡應(yīng)有的乾淨(jìng)。他自己瞟了眼范諾後又回頭鎖定在電腦螢?zāi)簧希种冈阪I盤上遊走的速度極快。
范諾感受到腦子隱隱作痛,程度強烈,暈眩感造成他起身時有股反胃衝動,趕緊用手摀住。差點就在才剛清理過的地方吐了出來。這馬堤不抓狂,要不就是那黑影先賞他一頓痛打。
正當范諾意外自己怎麼沒跌跤時,一隻黑色的手正牢牢握住他手臂,算作臨時扶欄,不至於讓他慘跌去撞到什麼重要儀器。
「我不知道。」冒著冷汗,急促換氣,范諾有種感覺心臟似乎被某種不知名力量緊緊揪著,每一次的收縮都很艱辛。
「我整理好了。」馬堤把拷貝過平板的資訊展列出來,他快速掃過一遍,蹙眉道,「你被很麻煩的傢伙纏上了。」
「麻煩?有多麻煩。」千頭萬緒縈繞著范諾,現(xiàn)在的所見所聞他多希望只是夢一場,醒來又回到平淡無趣的生活。
「溫波頓?奈武除了種族本身就是個麻煩以外,他涉入的事件更是麻煩。這啊,我之前從奧絲薇德那兒聽過,想不到有這榮幸遇上當事人。」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在譏笑范諾的倒楣運,又像因為有新挑戰(zhàn)被成功激起興趣。
「為了解說方便我先幫你做個懶人包簡介吧。」在一聲令下後,原本還在替主人打掃環(huán)境的黑影旋即回到馬堤身邊,「點開投影機。」
在黑影忙著作業(yè)時馬堤移動到范諾身邊,一把將他推回床上動作粗魯,一點也不在乎病患身體狀況,這麼做也是為了要讓范諾能以一個比較舒適的姿勢聽他說明。半躺著就能看到正前方畫面,連個抬頭也不用,的確對他來說是比較舒服。
畫面停在看似是關(guān)於魔族的網(wǎng)頁,馬堤清了清嗓後開始說:「魔界一直以來都由一名君王統(tǒng)領(lǐng)整個國家。君王底下有五大貴族相互制衡彼此勢力,並管理底下統(tǒng)御的疆域內(nèi)發(fā)生的任何問題。五大貴族掌握選帝侯權(quán)力,因此魔王通常不敢對這五位貴族有什麼意見。只要五大族達成共識或投票過半,推翻君王遴選新的頂替並非不可能。而說了這麼多,重點就是:溫波頓是其中一大。」
范諾或多或少能從奈武的語氣中感覺出他自認的驕傲自大,如果要這麼解釋他認為並無不合理。
「五大影響力甚鉅,彼此很容易為了拓展勢力產(chǎn)生嫌隙。最典型的就屬溫波頓跟強雷。他們的針鋒相對是早已公開的秘密。」
強雷?范諾印象中他讀過的《魔族基本介紹》一書中好像有簡略介紹這個家族。他還記得作者還刻意將溫波頓與強雷兩大對立勢力相做比較。多虧如此,他才能舉一反三,從溫波頓聯(lián)想到強雷,並對奈武三句不離報仇的背後目的有了概念。
「怎麼?你想起了什麼?」
「之前讀過類似的書,但書上講的很簡略,我只知道你說的這些皮毛而已。」
馬堤用手中遙控操縱螢?zāi)唬瑢嬅鎺У絻蓮埿は癞嬊埃竷晌荒壳爱敿摇W筮吺菧夭D?伯明齊,右邊則是強雷?斯苦蘭。」一紅一藍的家族徽章在兩人身上都可清楚瞥見,光是這對比的顏色似乎就隱約透露出彼此間是注定無法和睦相處。
「家族間的恩怨是因為什麼原因?qū)е拢质菑哪臅r候開始,眾說紛紜。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縱使被形容地多麼水火不容,但溫波頓與強雷仍盡可能拋下成見,共同為了魔界而努力著。」
這樣聽來,感覺是很明理的兩位領(lǐng)導(dǎo)人啊。范諾想。
「這說法一直到那件事發(fā)生後,才不攻自破。」畫面被迅速跳過好幾頁,最後落在范諾眼前的,是一篇用他看不懂的語言寫成的文章。
不用想,馬堤也知道這對人類來說簡直就是無字天書。他熟練地在介面上按下幾個操控鈕,文字立刻轉(zhuǎn)換成范諾看得懂的中文。
上面記載的,是關(guān)於強雷家族發(fā)動突襲殲滅整個溫波頓家族的詳細報導(dǎo)。
強雷家族以感恩餐會為名義邀請了魔界各方有權(quán)有勢的人物,互動密切的四大家族自然也是座上嘉賓。
報導(dǎo)沒有詳細指出為什麼好好一場感謝餐會最後會成了替溫波頓家族設(shè)立的鴻門宴。然而犯人是強雷家族,由斯苦蘭一手策畫這是罪證確鑿的事實。
只是讓人心灰意冷的是事件爆發(fā)後的後續(xù)處理方式:魔王為了穩(wěn)固既定勢力,避免叛亂勢力接二連三趁勢發(fā)起,並沒有因此剝奪掉強雷家族的選帝侯資格。該家族依然穩(wěn)固著大位,遭滅亡的溫波頓家族空缺則由另三大家族負責(zé)尋求適合頂任的新家族繼位。
在這場意外中,溫波頓家族成了枉死的一方,沒有任何公道,更別說替他們爭一口氣。三大家族同樣也是一樣的態(tài)度。即便他們曾經(jīng)是共事的同伴,卻沒人願意替溫波頓取回該有的正義。
等等??它說的是「殲滅」嗎?
「奈武他??」范諾很不想那麼猜測,可是倘若報導(dǎo)屬實,那奈武承擔(dān)的痛苦是遠比自己還要來的沉重太多太多。
「他是溫波頓家族唯一倖存者。報導(dǎo)上雖然是寫說殲滅,等於不留任何一名溫波頓家族活口。可是你體內(nèi)的魔族能量波白紙黑字跟溫波頓家族是完全符合的。只是我搞不懂??」
話說到這,范諾已經(jīng)無心追究馬堤的疑惑,他只是茫然起身呆坐著,眼光反覆掃過那些文字。幾天前的他只會以旁觀者的角度閱讀這篇消息,現(xiàn)在的他,心裡卻是五味雜陳交互作用著。不懂該用什麼心情去面對入侵他體內(nèi)的不速之客。
如果不是經(jīng)歷了這種事,奈武他也不會出此下策吧?他肩上承擔(dān)的,是沒人可以幫他分擔(dān)的傷痛。
這麼一想,范諾不禁倒抽一口氣撫摸著胸口。
所以當他在自怨自艾時,這對奈武來說難道也是一種傷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