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他心中驚佩交集:「原來······原來爹爹學的也是水光庵一派武功!」心念及此,登時出現一縷希望,眼見風飛沙撤手閃劍,他急叫道:「爹,使『飛燕逐北』!」重莫駐乍聽兒子這一聲喊,心中一凜,不知他讀過清泆師太的「花葉訣」,對水光庵武功的見解其實已較自己深刻,但以此時情景,使那招「飛燕逐北」確是最佳,當下也不及懷疑,劍鋒向下一轉,往前撩出。風飛沙滿擬他必要收劍再攻,哪知他劍身向下一翻,已經砍到自己胸口,心下大驚,狼狽閃開。
重莫駐見這招陡立功勞,也是驚喜交集,回頭望向重木,意示嘉許,心下卻是老大懷疑:「木兒什麼時候學會武功了?這招別出心裁,連我也沒想到,他若武功如此之佳,又怎麼會給人抓來,還折斷手腳?」他卻不知道重木的武功是「讀」來的,徒有知識,自己卻無法善加使用。
這邊風飛沙給他異軍突起,逼得後退,心中惱怒已極,撲上再鬥。他雙掌狂舞,一招「群魔亂舞」撲面直打,重莫駐長劍翻起,同樣也是快劍進擊,只聽兩人之間風聲大作,卻沒有一聲碰撞,因兩人招式未盡,對方已攻向自己要害,為救自身,又反攻敵之必救。周圍沙塵給兩人舞動激起,化作道道勁風,只刮的重木臉上隱隱生疼。
兩人快招打到五十招後,重莫駐左手又感吃力,心想若不盡快使出殺著,長劍又要給他抓住了;遂直劈兩劍,突然轉身,露出背後一個大空門。風飛沙見他突賣破綻,心知有詐,但習武之人,特別是在如此快打之下,見到可乘之機,豈有不追擊的道理?當下五指疾伸,朝他背心要穴抓去。
重莫駐見他上當,急使一招「回頭是岸」,長劍反持,從脅下穿出。這招本來精妙,叫人防不勝防,但他賣招太過明顯,風飛沙已有了防備,側身閃過,五指仍是抓下。重莫駐見這招無用,對方手指已搭上背脊,心下大駭,連忙向前竄出,也幸好他輕功厲害,這一跨步便躲開了風飛沙的五指。
風飛沙嘿嘿笑道:「快趁早死了心吧。以你輕功,要獨自逃命也不是不行,但這兒子的命就得給了我了?!怪啬v知他說的是實話,不禁心下慘然,轉頭望向重木,心想:「若是木兒能再說幾招剛才的精妙招術,未必不能勝他?!?/font>
重木見到父親眼神,也知道他意思,心中尋思:「剛才他們相鬥,使的招數太快,我看不清楚,才沒辦法相助爹爹。若是打的慢些,以『花葉訣』上的武學,不知能否勝過這風飛沙?」想來想去,實沒有必勝把握,但當此情況,除了一試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便對父親道:「爹,你接下來招數使得慢些,好讓我看個清楚?!?/font>
重莫駐一聽,雖知兒子有相助自己之意,但將劍招使得慢了,豈不是要平白露出許多破綻?心中頓時好生煩惱。風飛沙經過方才險境,對重木也多了些忌憚,心想:「老夫可沒時間陪你們父子倆拆招。」縱身上前,又是「群魔亂舞」的快招打出。重莫駐心中苦澀,仍是使快劍迎敵。
重木凝神細看兩人招數,只覺得眼花撩亂,難以分辨,叫道:「爹,再使得慢些?!怪啬v心道:「木兒畢竟不會武功,這當口誰使得慢,誰就要送命?!雇蝗婚g心念一動,叫道:「好,木兒看清楚了,這一招是『斜陽四射』!」口中說著,手裡仍是不停出招。
重木聽他一叫,再看兩人招數,果見父親快劍之中,依稀夾著那麼一招「斜陽四射」。又聽他不停叫道:「再來是『月出群山』、『大霧壟罩』、『狂風刮面』、『光灑平野』······」他口中說了數招,但手中出了十數招不只。原來他只叫出快劍中特定幾招,好叫重木不會被連綿不絕的招數混淆。
偏生他叫的都是有攻有守的精妙招數,叫風飛沙一時之間無法攻破,只能和他不停對打??翱坝执虻轿迨猩?,重莫駐叫道:「『斜陽四射』又來啦!」重木心中一凜,此刻他對這幾招都都盤算已久,了然於心,便叫道:「『斜陽四射』接『厚雲蓋日』!」重莫駐心中疑惑,那「斜陽四射」乃是在一霎那間連刺四劍的搶攻,但「厚雲蓋日」卻是將長劍在身前舞動的守勢,如此使招,豈不是失了進攻良機?但不及細想,仍是變招,一招「厚雲蓋日」使出,說也奇怪,此時風飛沙十指齊伸,正好進了他長劍防禦的範圍內,有如自己送上來讓他砍似的。
這一變故,兩人都是大吃一驚,只不過風飛沙是驚駭莫名,重莫駐卻是驚喜萬分而已。風飛沙急收雙手,在千鈞一髮之際免於十指齊斷之禍,嚇出了一身冷汗。重莫駐卻暗暗嘆息,若是此刻右手完好,風飛沙就有二十根手指也是一齊斬了。但他扳回一城,信心大增,隨即揮劍再上,對重木問道:「『月出群山』後頭接什麼?」
重木道:「『大浪濤起』!」重莫駐叫了聲:「好!」數招過去,只見風飛沙連連倒退,身上黃衫不住剝落,都給長劍斬成一片片,狼狽之極。他一張臉脹的通紅,心中驚疑不定,自己明明聽到了重木喊出的招數,應當可以應變,但看重莫駐手中使出的招數,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只覺他劍招詭譎莫測,處處藏有後著,殺機源源不絕。
原來重莫駐聽重木喊招,卻不是全照著使,而是夾在許多招數之中。而重木所喊的招數,也不是全是水光庵「仙影劍法」中所有,清泆師太在「花葉訣」中盡述水光庵武功之弊病,也提出許多改良的見解,其中就有許多招數是她所自創,而取了個相似名字的。重莫駐對「仙影劍法」嫻熟無比,儘管聽到一些從未學過,似是而非的招數,卻也能從中猜到清泆師太所想表達的劍意。一使出來,不僅比重木所想的更加精妙,配上「仙影劍法」的招數,更是威力強大。
這也可說是清泆師太和李碧過去的夫妻之情、武學較量,讓他們在劍術上的造詣竟然殊途同歸,加上重木和重莫駐父子兩人心有靈犀,一個說,一個想,竟將兩位宗師的武學合而為一,成為一套精妙絕倫的劍術。
不多時,風飛沙身上衣衫已殘缺不全,底下肌膚上更是給劃了好幾道傷口,全身鮮血淋漓,模樣悽慘。若不是他武功本高,加上重莫駐左手不靈,此刻早已命喪劍底了。他再接數招,實在抵受不住,猛地向後倒退,怒聲吼叫,展開輕功逃逸。只見他一條血紅人影,飛快朝遠方奔去,一路上留下斑斑血跡和衣衫碎片。風飛沙雖未受內傷,但從此信心全失,非得要過數個月後,才能重出江湖了。
重莫駐並不追擊,只因他打到現在,已經是全身乏力。他頹然坐倒,躺在路上大口喘氣。重木在一旁道:「爹,你沒事吧?」重莫駐喘了一會,罵道:「他媽的,你可把我累慘了!」重木心中一驚,心想不曾聽父親說過這般粗話,他一定十分生氣。
重莫駐又道:「把你手腳接好之後,才是真的沒事!哈哈,這下打得真是過癮!」聲音中頗為歡暢,重木這才知道他其實沒生氣,父子倆想起剛才打鬥之激烈、又竟然靠著兩人合力,以這般奇妙的方式打勝,都不禁大笑起來。
重莫駐待手足力氣稍復,爬起身來,問道:「你手腳感覺怎麼樣?」重木道:「也沒什麼感覺,就是痛得厲害?!怪啬v道:「好,大丈夫多忍著些,咱們馬上回村裡找醫生?!拐f著,俯身將他背在身上,沿路往回走去。重木剛才和父親共同迎敵,心神專注,便不覺得傷口如何疼痛,但大難一去,手腳上的痛楚卻是越來越強,只得強自忍住,眼中卻已經噙著淚水。
重莫駐心想難得這兒子今天如此硬氣,他也知道有一件事轉移注意,能稍減痛楚,便問起他為何知道那許多劍招,重木照實答了,他進水光庵學武已是多年前的事,連他也不知李碧過去曾有婚配之事,心裡只有比重木更加驚訝。重木又問他為何知道要追上來,重莫駐說起路上遇到一少女相告之事,兩人推敲,原來那名少女便是鳳兒,想來是她在回程途中不知怎的得到黃沙派眾人的消息,便回頭示警。重木心想,原來這番給牽連,也不是全是壞事。
兩人回到鎮上,重莫駐趕忙替兒子延醫診治,重木這番受傷,非得要休養好幾個月才能痊癒,重莫駐和妻子雖然為之心傷,卻也因他得脫大難而喜悅。
經過十數天後,牡丹鎮上縣衙因押送一個兇惡罪犯的差役死在途中的案件,差了許多人來到長白山旁的這座小鎮上搜查,經客棧主人南從興的指點,一路查到重木的家中。但當他們前來時,卻發現這座屋子已經空的,四處收的整齊,早沒人居住。在村莊周圍擴大尋找,也是一無所獲,差役的頭兒感覺難以交代,只得編一套謊話,打道回府,過程中南從興不免為了欺騙官府而挨上一頓打。原來重莫駐心知那兩個差役一死,黃沙派眾人逃之夭夭,重木勢必會被再上一個殺官造反的罪名,便算準日期,先打點好一切,帶著妻子兒子離開了。
重木這幾個月中休養,心中只是思索這段遭遇的種種。他經讀「花葉訣」而得一窺上乘武學,又和父親兩人合力退敵,心中對武功也產生了興趣。他想著父親無法再做鏢師,從此家中生計勢必得要靠自己努力了;而也想要終有一天,前去鳳兒所在的浣紗宮拜訪她,謝她示警的恩情。他和父親兩人現在時常討論武學,總是說到深夜也不過癮。
他並未遺忘自己的那片樹林。儘管被迫離開長久所住的家,但他想著要在新家旁另闢一片種植花草的院子。長久以來他都著迷在這件事上,對其他事情不屑一顧;但現在不同了,因為他肩上扛了對家人的責任,他必須先照顧自己所愛的人,才能去做其他自己喜愛的事,無論那代表他必須學武,或是讀書。
有時他不禁思考,清泆師太當時是否已經預見了這一切的發生?知道她和李碧的武學終有一日會互相配合,成為一代絕學?她是否在重木的舉手投足間,發現了水光庵功夫的些許影子,才將「花葉訣」交給他?儘管水光庵李碧,和浣紗宮清泆師太的後人尚在,這問題卻恐怕是無人能解答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