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曼伯爵的一天,大部分都在宴會中度過。
今年三十七歲未婚,外表保養得宜,看起來像二十五出頭的他擅長交際,有許多貴族朋友,時常到不同朋友家參加宴會,偶爾也會邀請朋友來自己家舉辦的宴會。
當宴會結束之後,諾曼伯爵會帶著疲憊的身軀與精神回到位於首都貴族區偏外側的自家。
諾曼伯爵並不富有,他的財產在眾多貴族來說只能算是小有餘錢,因此住家也位於價格較為便宜,離王宮較遠的貴族區外側。
實際上這只是為了不被人注意到他所隱藏的祕密,才特地選的住家位置。
「喀嚓。」
鑰匙轉開門鎖,諾曼伯爵推開厚重的防盜門,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他所隱藏的祕密房間。
這個祕密房間是他花費大半資產找知名魔法師所架構,佈滿各種防禦與隔絕內外的魔法陣,就算碰上王級以上的魔法直接轟炸也不會有任何損傷,而唯一的鑰匙被他隨身攜帶,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將門關上,同時上鎖,諾曼伯爵深吸了一口房內的空氣,滿足的呼出一口氣。
只有這個房間才能治癒他每天應酬與勾心鬥角所耗損的心力。
準確來說,是這個房間裡的收藏品。
打開門旁的開關,花重金買下的魔導器瞬間激發佈置在房間內所有的魔法陣。
光元素急速波動,一盞盞光元素點亮的燈亮起,照亮整個房間。
隨著光的蔓延,一具具栩栩如生的人偶就這麼展現在諾曼伯爵眼前。
由木頭、石頭、金屬、陶瓷、樹脂等材料所構成的大大小小不同年紀與模樣的女性人偶依照作者製造的順序擺放整齊,臉部擺放的位置都朝著房間中央擺放的舒適床舖。
「嘿嘿……今天要來疼愛誰呢?」
正當諾曼伯爵露出放鬆的笑容環顧房內的人偶時,笑聲在理當沒有其他人存在的房間響起。
「哈哈哈哈,妳看我就說他會這麼說吧!果然還是我認識的諾曼伯爵啊!看這個房間的樣子就知道他絕對沒有變!哈哈!」
因為他的表現和我以前認識的他一模一樣,就連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也都相差不多,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沒辦法維持隱蔽魔法的效果。
「雷諾你好壞,看看人家都傻掉了!」
坐在我懷中的露希菲爾也解除隱蔽魔法。她看了看諾曼伯爵目瞪口呆的樣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哎呀哎呀……久違的回來威達堤特王國一趟,沒想到完全沒什麼變化,連熟人也都如此,忍不住太興奮了。」
我擦了擦笑得太過火掉的眼淚,讓心情平復下來。
「無──!無……無畏勇者……先生。」
諾曼伯爵從呆愣的表情恢復,轉為憤怒後又在一瞬間冷了下來,掛上討好的笑容。
「不用那麼恭敬,我們誰是誰呢?想罵無賴或無恥就儘管罵吧,我不會生氣的。」
「不不不……我怎麼敢這麼稱呼偉大的勇者呢……」
諾曼伯爵連忙擺手,笑容變得極度諂媚。
「歡迎蒞臨寒舍,請把這裡當成自家般隨意就好。」
「不用了,我只是久違的來看看你有沒有乖一點。而且你又不是虔誠的光神信徒,就算是勇者也沒辦法任意取走需要的物品。」
我聳聳肩,接著拍了拍露希菲爾的腰。
她會意的站起身,牽著我的手拉著我起身。
「看來這些年你很安分,我就不繼續打擾你的雅興了,我和她還有很多地方要逛呢。」
我牽住露希菲爾的手向門外走去,沒有在此地多留或介紹露希菲爾的意思。
「真是令人遺憾,下次光臨請務必讓我設宴款待,必定會讓勇者先生與夫人滿意。」
諾曼伯爵行了個誇張的禮,退後幾步打開房門後又退到更角落處。
「算了吧,貴族的宴會超無聊,我走啦。」
「祝您一路順風。」
諾曼伯爵目送我們離開後便輕輕的關上門,將背靠在門上深呼吸幾次。
彷彿是在等我們走遠,諾曼伯爵閉上雙眼等在原地。
「該死!該死的無賴勇者!無恥的傢伙!隨便入侵別人家的強盜!該死!」
或許是隱藏在心底的恐懼與憤怒同時爆發,諾曼伯爵一瞬間變得面目猙獰,不停用腳踹著房門。
不知道是用錯力道還是角度出現問題,他突然蹲下抱著腳,嘴上還在喃喃自語著詛咒的話語。
「看吧,我就說他想這麼講。」
站在諾曼伯爵家的屋頂上,看著利用光元素精靈做出來的聲畫傳導鏡顯示的畫面,我向露希菲爾證明我先前的預言。
「沒想到你真的在貴族間惹人厭惡……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露希菲爾笑了笑,摟住我的手臂。
一邊感受著露希菲爾柔軟的身軀觸感,我一邊回憶十五歲那時與貴族對抗的情景。
「我知道三大王國為了保持勢力平衡,貴族的存在不可或缺,但看著他們對平民為所欲為的樣子,以前身為平民的我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管。」
我拉著露希菲爾坐下,感受夜風的寒冷與身邊人的溫暖。
「如果是對付一些爵位較低的小貴族,出於對光神聖會與勇者的敬畏,三大王國不會說什麼,但要對付爵位較高的貴族,三大王國絕不會忍氣吞聲,會以最強烈的態度譴責,甚至還會做出一些過激的舉動。」
月光皎潔,灑在貴族區普遍裝飾華麗的屋子上,有著一股奇特的美感。
「當時的我對於要怎麼不刺激三大王國又要對付貴族這件事傷透腦筋,最後想出來的辦法是隱藏勇者身份,偽裝成盜賊或是強盜,靠著雷霆聖劍賦予我的速度與抗性來偷襲他們。」
我撈起露希菲爾因月光而閃閃發亮的水藍色髮絲,在手中把玩著。
「入侵、偷竊、擊暈、錄像等等,我犯了數之不盡的罪行,同時也揭發了數之不盡的罪惡。」
比方說──我跟著補充。
「那個諾曼伯爵就曾經綁架平民少女,將其殺死放血並掏空內臟,利用魔法做成人偶供自己玩樂。當我發現時已經有五位少女受害,他的地下室還關押著當作備用材料的女孩。」
「一定……很痛苦吧。」
纖細的手覆蓋在我的手上,露希菲爾靠向我的肩膀。
「除了他以外,更多貴族甚至王族也犯下不少無法忽視的罪惡,但因為是貴族,所以就算提出罪證也很快就會被關係龐大的人際網路給吞噬掉,最後只有無關緊要的小人物被判刑。」
「雷諾是在法律之外做了些什麼吧?」
「是啊,我偽裝成強盜綁架諾曼伯爵,在他身上設置看到人類女性就會啟動的電擊魔法陣,七天後他就得了女性恐懼癥,連人類做的人偶都不敢碰了。」
「雷諾你好壞!」
「沒辦法,對付壞人就要比他們更壞。」
我笑了笑,仰望星光。
「不說這些了,我帶妳來這裡是想好好玩樂一番,不是為了回憶沉重的過去。」
「對孤來說,知曉雷諾的過去也是一件樂事。」
露希菲爾眨眨眼,隨後閉起雙眼。
「現在雷諾知道孤在想什麼嗎?」
橘紅的眸緊閉,精緻的臉蛋上透著微微的紅,露希菲爾面對我噘著唇。
大概是想鼓勵我吧?
我也閉上眼睛吻了下去。
「──痛!」
額頭突然撞到硬物讓我嚇了一跳,連忙睜開雙眼。
看見露希菲爾頭上的雙角與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我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太大意了。
「妳這──」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彈性水嫩的觸感堵住。
沒想到身為前盜賊的我會被偷襲。
真是……太大意了。
「恢復精神了嗎?」
雙唇分離,她對我露出俏皮的微笑。
「托妳的福,現在精神到不能在精神了。」
聽到我這麼說的露希菲爾眨眨眼,彷彿感覺到什麼般低頭看去。
「壞蛋!雷諾你這大壞蛋!」
羞紅著臉的露希菲爾連忙退開,卻被我拉住手臂。
沒能逃跑的她揮揮手,在身後展開魔族之翼,用力一搧就帶著我整個人飛往高空。
劃破空氣,穿透雲層,我們來到雲端上。
這裡的空氣雖然稀薄,但對我們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隨手畫出法術圖案,在腳下建構魔法,每踏出一步都會有雷電閃爍撐起我的重量。
「親愛的雷霆勇者,為了消除身體上的煩惱,能否請你與孤一同在這雲上共舞呢?」
「親愛的魔王大人,這是我的榮幸。」
我彎下腰,牽起她的手。
「不過光憑跳舞可是沒辦法打發我的。」
「這種時候不要說些打亂氣氛的話!」
雲端之上,我們在繁星與月光的照耀下跳起舞蹈。
光神歷二七四二年,時間不知不覺間又過去了三年,我與露希菲爾來到了二十四歲的最後一個月。
我與她成為戀人的這段時間,跑遍了魔族與人類大大小小的城市,討論各種有趣或無趣的故事書,在一起共度許多時間,留下無數的回憶。
只要是沒有需要勇者出動的時候,我都會與她一同出遊,或是待在房裡閱讀故事書、或是一起用餐、或是共枕同眠。
越接近神定之戰,異使的活動會越來越不頻繁,多虧了這點我們才能像這樣到處遊玩。
不過這樣的時間也要結束了,接下來我要在與她殉情前先到各地與熟人揮別,然後前往魔族的領地,等待二十五歲那天來臨。
「那麼,二十四天後見。」
「好的,孤會期待雷諾的到來。」
共舞過後,又跑去幾個貴族家惡作劇,一同共用早餐後,我目送露希菲爾的身影消失在我的眼前。
轉身離開,我踏上回到位於光神聖會總部的家的路途。
「各位,我回來啦。」
剛關上勇者小隊據點的門,打完招呼的我就馬上察覺到現場氣氛的詭異。
貝琳、馬克斯萊、科威爾、愛娜莉排成一直線,站在門口不遠處。
四人的表情並不相同,但無一例外的凝重。
「怎麼了?都站在這邊做什麼?」
我裝作不在意的在臉上堆起笑容,但貝琳馬上就以激動的神情將我的笑容擊潰。
「雷諾大人!您、您是真的和魔王……和那個魔王在一起嗎!」
果然被發現了啊。
我明明隱藏的很好,這些年來一直沒讓他們跟蹤成功,約會的同時也反覆注意周遭情況,為什麼會被……啊。
「科威爾,是你嗎?」
「……」
沒想到那個總是跟在愛娜莉身邊的科威爾會離開她的身邊跑來追蹤我,真是失算。
如果是隱密能力最高,能將存在稀釋到空氣程度,又能在影子間自由移動讓人抓不住實體的他在不接近五十米內進行跟蹤的話,我和露希菲爾的確是無法察覺到沒錯。
「……」
「沒關係,不用道歉,你也是受她們請求才做的吧,我不會怪你的。」
「請回答我!雷諾大人!」
「雷諾哥哥,雷諾哥哥,和魔王做那種事的感覺──」
「愛娜莉,妳不要吵!現在是我和雷諾大人在說話!」
「貝琳,冷靜一點,雷諾先生可能也有他的苦衷。」
「這是當然的!雷諾大人沒有苦衷的話怎麼會……怎麼會和魔王──」
看來這次無法再隱瞞下去了。
對著一臉希冀望著我的同伴們,我點了點頭。
「是的,我和魔王──露希菲爾在一起,她是我的戀人。」
語音剛落,貝琳馬上就踏步上前逼近我。
「雷諾大人,您一定是受到威脅或是被下了詛咒對吧!沒關係,只要請教皇大人──」
「不,我是出於自身的意志,喜歡上她並且愛上她。」
我的話讓貝琳愣在原地。
其他夥伴也都以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現場氣氛變得詭異的凝重。
「……就、就算那個魔王是導致異使大肆殺戮人類的罪魁禍首?」
「妳也知道吧,異使不是因為魔王──」
「對人類來說就是如此!魔王是!絕對不可原諒!必須殺死的存在啊!」
貝琳的表情就像那些被異使毀去家園或曾目睹異使殺戮至親的人們,漂亮的臉蛋完全扭曲,變得憎惡。
「難道雷諾大人都忘了嗎?那些被異使屠戮的人,那些被異使毀滅家園的人。您還記得菲爾德嗎?那個尊敬雷諾大人,說要成為騎士保護人民的孩子就在我們面前被飛禽種異使撕成碎片被分食!」
我記得。
「帕莉雅,那個會用花朵編織好看花圈給我們的女孩,在異使屠戮村莊後,只找到她的半邊頭顱啊!她才十歲,什麼都還來不及做,戀愛、嫁人、生子什麼都還沒品嚐到啊!」
我記得的。
「崔克、諾菈、史萊溫、帕爾斯、溫斯頓……數也數不盡的人們都被異使殺害甚至吃掉啊!他們都是那麼好的人,就因為魔王──魔族存在的原因而死去啊!」
我全部記得的,我沒有忘,也不可能忘記。
「為什麼……為什麼您還能……與魔王……與殺人兇手……雷諾大人……為什麼……」
貝琳跪倒在地,淚流不止。
我看向其他三人。他們沒有說話,但臉上表情已經告訴我他們的想法了。
雖然我知道我與露希菲爾交往的事情他們……不,只要是親眼目睹過異使吃人的人類想必都會反對,但實際上碰到這種情況還是讓我無比難受。
原本我是想在告別所有熟人的三個星期後說要去鍛鍊而離開隊伍的,現在這個想法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現在,我與他們之間存在著一道牆,看不見也碰不到,但就是存在且確實的將我們阻隔開來。
如果我堅持己見,這道牆想必會一直存在下去直到我死亡,甚至死亡之後還會一直存在。畢竟我的身份已經從守護人類的勇者變成背叛人類的叛徒了。
不過就算如此,我也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
我的感情非常明確。
我愛露希菲爾,我將與她一同死去。
「……魔族,也有很多死在異使手上的人民、孩子甚至是嬰兒啊。」
說完,我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轉身離開。
我決定獨自出發。
二十四天的旅程結束的很快。
雖然帶著沉重的心情,但只是與人拜別這種事還是做得到的。
我以移動速度最快的雷屬性魔法趕路,為了節省時間與避免可能的麻煩,我沒有走在正常路線上,累了就睡在路邊,餓了就去狩獵,渴了就使用水屬性魔法。
以光神聖會總部為中心,我用逆時針螺旋走遍三大王國與光神聖會大小分部,最後繞到前線去,沿著防衛異使著城牆與熟悉的士兵們告別。
在旅程的終點,我來到當初委託我去進行村莊調查的村莊。
在這裡做一個整修過後,明天一早我就會前往當初滅亡的村莊,也就是我與露希菲爾相遇的地方,在那裡離開人類領地。
面對我的拜訪,村長與村民展現高度的熱情,要為我舉行晚宴。我以長途跋涉旅途勞累的藉口拒絕了。
最後我住在當初村長為我們準備的小屋,但這次只有我一人。
將旅途用的物品全都安置完整,路上獲得的慰問品放置在房間內,一切就緒後我躺在床上準備入睡。
反正都要死了,這些東西也用不著,乾脆就放在這裡讓村長來處理。
作為勇者死前留下的物品,賣出去一定會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就當對於讓我與露希菲爾相遇的謝禮吧。
……如果到時我還沒有變成人類叛徒的話。
閉上雙眼,我放任意識慢慢往黑暗沉入。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開門的聲音驚醒。
我馬上反應過來,右上握上雷霆聖劍,左手迅速描繪法術圖案。
然而在看到持著油燈的女人面目時,我的動作馬上停了下來。
「貝琳……?」
「您好,雷諾大人。」
貝琳的神色比起二十四天前要憔悴許多,身形看起來也瘦了不少。
我知道她大概是有事要說才會來到這裡,於是拍了拍床沿,讓她坐下。
她把油燈放在桌上,走過來坐在床邊,我也起身坐在一旁。
「……」
「……」
……我突然有些忘記以前和他們是怎麼相處的。
將近十年的一同生活,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如此遙遠。
最後是貝琳先開口。
「雷諾大人,您無論如何都無法放棄魔王嗎?」
「……嗯,我決定與她一同赴死,這樣兩族都能獲得──」
我正打算進行說明,就被貝琳打斷。
「我就不行嗎?」
「……抱歉。」
「只要您選擇我,我發誓會一生忠誠於您,將一切奉獻給您,您要我去死我就會去死,想把我怎麼樣我都不會反抗。我是如此的深愛──」
「抱歉。妳對我的心意我很感動,但我只能說……抱歉。」
聽到我的話,貝琳低下頭,緊抿著唇。
隨後,她突然站起身。
「到底為什麼您要選擇魔王?就算魔族也有許多孩子受害,但您是人類啊!在身為勇者前,您是人類啊!您怎麼會去選擇敵人的王,還是必須要殺死的對象!」
「……我可以有很多解釋,但最簡單的講法就是……我愛她,不是因為她的身份或是種族。」
「那難道我對您的愛您就可以視而不見嗎?在您把我從貴族生活那無盡的深淵沼澤中救出來那時,我就已經愛上您了啊!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您怎麼可以留下我……留下我們離去呢……」
貝琳彷彿失去全身的力氣,重重坐倒在床沿。
我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什麼,所以還是只能回答那一句話。
「我很抱歉。」
「我不想聽您的抱歉……雷諾大人,可以在最後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如果是要個孩子我可辦不到,勇者的後代除了第一代以外的下場妳也知道吧。而且我也不能背叛她。」
「真不愧是雷諾大人……那麼,一個吻──」
「這點我也做不到……擁抱的話沒問題。」
「雷諾大人真是殘忍呢。」
貝琳張開手,用力的抱住我。
我也輕輕的抱住她,回以擁抱。
不知道過了多久,貝琳收回手,站起身走向房門。
「雷諾大人,我會永遠等您回來,我的身體與心靈會永遠為您保持純潔。」
「還是趕快忘了我吧,都是要死的人了。」
我輕笑,目送她離開。
隨後,我看向油燈照射下的桌影。
「換你是嗎?科威爾。」
桌影一陣扭曲,影子螺旋狀升起,形成一個人影。
「……」
「是真的,我要和她死在一起。」
「……」
「我已經決定好了。抱歉,這些年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
「……」
「沒關係,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情,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
「是啊,之後的五十年就要靠你們努力,在下一代勇者誕生前要鞏固好防線。」
「……」
「不用期待,也不用等我。」
科威爾那雙漆黑的眼直盯著我,最後露出笑容。
「……再……見。」
「──!」
不等我反應過來,科威爾的身影突然融化,與影子合而為一。
感覺得到他的氣息迅速遠去,直到離開我的感知範圍。
真是嚇了我一跳,沒想到他會突然開口說話。
還沒等我從科威爾最後的話語反應過來,房門突然打開。
女孩……不,應該說是少女了。
紅髮披肩的愛娜莉像是一團風一樣衝進來,直接撲進我的懷中。
「你們約好一個個來啊……」
「畢竟可能是與雷諾哥哥最後相處的時間,每個人都想獨處。因此現在是愛娜莉的專屬時間。」
愛娜莉露出開朗的笑容,似乎沒有被我與魔王交往這件事所影響。
「愛娜莉妳不在意嗎?我和魔王……」
「不會啊,我從很早以前就知道雷諾哥哥和魔王好上了,畢竟魔力的氣息那麼獨特,魔力量也遠超我極限的女性,想來想去都只有魔王了。」
愛娜莉搖搖頭,然後坐在一旁,把頭放在我的大腿上。
「雷諾哥哥的膝枕真是久違了……吸吸吸……雷諾哥哥的氣味……」
「妳到底是從哪裡學來這種行為的啊……」
我嘆了口氣,右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
她像隻黏人的貓咪般扭動著腦袋,讓我撫摸不同的位置。
「雷諾哥哥……」
「怎麼了?」
「我還是處女唷。」
「什──咳咳!妳在說什麼!」
我被她的話嚇到差點嗆到。
「啊,不過這個處女是要獻給科威爾哥哥的,不能給雷諾哥哥。」
「你們是什麼時候……不,也不意外就是了。」
好險她沒說些什麼要把處女給我──
「不過我後面的處女可以給雷諾哥哥。」
「咳咳咳!妳的腦袋到底──」
「科威爾也說可以。」
「別拿這種事情問戀人啊!科威爾是人太好才──」
「他還說,雷諾哥哥想要的話,他後面的處女也可以給雷諾哥哥。」
「那傢伙在想些什麼啊啊啊啊!」
真的永遠搞不懂這小鬼在想什麼!
科威爾竟然也陪她胡鬧!
沒想到這幾年她只有外表越來越像少女,內在只有奇怪的方面成長而已!
連續的吐嘈讓我突然覺得好累。
科威爾能這麼長時間應付她真是了不起,尤其是還能與她交往。
「吶,雷諾哥哥真的不打算回來了嗎。」
「……嗯。」
「如果我把前面的處女也給雷諾哥哥,雷諾哥哥會願意回來嗎?」
「不,並不會。」
拜託妳留著給科威爾啦!
「如果嘴巴也──」
「不管妳怎麼做都不會。」
科威爾很可憐欸!他會哭的啦!
「好吧。」
愛娜莉離開我的大腿,突然親了我臉頰一下。
「我會永遠把後面留給雷諾哥哥,如果回來的話就給雷諾哥哥享用。」
「不用了……」
「還有科威爾也──」
「我說不用!」
目送愛娜莉小跑步離開,我無奈的嘆了口氣。
總覺得有點無力。
反正都結束了,還是早點睡覺吧。
「雷諾先生……」
這麼想的我直接躺在床上。
「雷諾先生……」
我拉過棉被蓋在自己身上。
「雷諾先生……」
隨後才注意到呼喚我的聲音。
我從床上起身,看見馬克斯萊拿著一本筆記本,正尷尬的站在門口。
差點忘了他。
「進來吧,你也是來道別的吧。」
「不,我還打算勸說一下雷諾先生。」
馬克斯萊變得一臉嚴肅,拉過桌前的椅子坐下。
「我先說,我不會改變想法的。」
「沒關係,我只是想為雷諾先生說個故事。」
說故事?事到如今和我說故事嗎?是那種有著什麼隱喻的故事或光神教誨之類的嗎?
「雷諾先生知道第十五代勇者──晨星勇者是怎麼死的嗎?」
「我記得是在神定之戰中戰死。」
「事實上並非如此。」
馬克斯萊翻開手上的筆記本。
「由於這個事實有損勇者的名譽,所以只放在由歷代教皇看管的禁書庫,這次我獲得教皇的許可,得以進入禁書庫抄寫晨星勇者的故事。」
接著,馬克斯萊對我說有關於晨星勇者的生平。
那是個與我一般,與魔王相遇,與魔王相戀,與魔王殉死的故事。
然而,在故事的最後,晨星勇者他死了。
但魔王卻活了下來。
「沒錯,第十五代魔王──寒霜與死寂的魔王開發出專屬於魔王的復活法術,欺騙了晨星勇者。表面上看起來是想同歸於盡,實際上只想不費功夫的殺死勇者而已。」
我的心跳慢了半拍,深呼吸幾次後才恢復正常。
思索了一下,我開口反駁。
「這個故事是編出來的吧?怎麼可能那麼剛好與魔王相戀?何況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可能不讓歷代勇者知道,而是鎖在禁書庫中呢?」
面對我的反駁,馬克斯萊的表情沒有絲毫意外,只是靜靜的說著。
「這是確切的歷史,是那時候勇者的夥伴親手紀錄的,同時也有晨星勇者的日記作為證明。而我剛剛也說了,這件事會損害勇者的名譽,更嚴重甚至會損害到選出勇者的光神大人的名譽,這是不被允許的。」
馬克斯萊合上筆記本。
「這次作為緊急事件,教皇才特地召見我,要我將這段歷史告知雷諾先生。」
「……她不會做這種事的。」
那段歷史就像蛇一般纏繞在我的心臟上,我的呼吸開始不順暢。
「她是魔族,而你是人類。她一開始就是有意接近你,愛看書的喜好也只是為了你所演出來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不與擁有歷代勇者最高速度的你進行戰鬥的演技,仔細想想就能發現很多疑點。」
馬克斯萊輕柔的聲音現在聽來卻像是異使的話語,沉重而準確的壓在我的心臟上。
「雷諾先生,你這是在賭博。」
一字一句的。
「雷諾先生,你是在拿成千上萬人類的性命來下賭注,賭魔王真的愛你,願意與你同歸於盡。」
精準而確切的。
「你是要為了她而拿無數人類的生命下注呢?還是要為了人們,為了那些孩子,為了那些嬰兒而殺死她呢?」
擊中我心中那堅固的牆壁,在愛她的心上留下裂痕。
是要為了少數人拿多數人的生命去賭博呢?
還是要確保多數人而犧牲少數人的生命呢?
這個二選一的題目又到了我的眼前。
我沒有回答馬克斯萊的話,甚至不知道他離去前說了什麼,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去的。
無法入眠,我就這麼靜靜的坐在床邊。
最後,直到太陽升起,我都無法找出答案。
沒有與夥伴道別,也沒有通知村民與村長,我獨自一人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
來到當初被毀滅的村莊,看見村莊這些年歷經風吹雨打變得更破爛的廢墟,我的心又變得更重了些。
「雷諾,怎麼了嗎?」
水藍色長髮搖曳,在陽光下的女人看起來是多麼美麗。
今天以前的我恐怕會馬上就上前抱住她,與她訴說這些天以來的種種。
然而現在的我卻無法那麼做,懷疑的種子已經深植我心,連她的身影看起來都有些詭異。
「沒事,只是有些疲憊。」
「這樣啊。」
露希菲爾的表情明顯不相信我的說詞,不過她沒有追問,只是牽起我的手。
手的溫度傳遞過來,讓我連太陽的溫度都感覺不到的身體溫暖了些。
我該對她抱持著多點信心才對。
她不會這麼做的,她是愛我的。
沒錯,她是愛我的。
她是愛我的……
來到魔族的領地後,我們就一直窩在魔王城沒有出去。
剩下七天的時間,我們打算抓緊這些時間,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
城堡裡所有的魔族都被屏退,碩大的魔王城只剩下我們兩個。
每天會有人送新鮮的食材過來,三餐就由我或露希菲爾下廚,互相嘗試各種料理。
露希菲爾明顯為了這一天而練習過,雖然做出的成品有待加強,但還是在能吃的程度──除了一道魔族風味料理「魔人拼盤」我不敢嘗試以外,除此之外我都盡可能的吃光。
我的料理水準則是在野外鍛鍊出來的,基本上除了燒烤以外什麼都不在行,所以輪到我的時候就只有燒烤可以吃。
不過看她吃得很開心的樣子,應該不太在意這種事情吧。
白天時間,我們聚在一起閱讀書籍,互相交換心得,分享有趣的地方,一起數落不好看的部份並詛咒那些還沒把書出完的作者。
到了晚上,我們就會一起仰望星空,討論各式各樣的事情,漫無邊際的閒聊。
與她在一起的時間,就算不特別做什麼也是一種享受。
深夜時,我們會互相探索對方身體上的故事。
以一種燃燒般的情感,想要融入對方的身體,想要知道更多的故事,想要合為一體,再也不分開。
最後一天的黃昏,我躺在露希菲爾的床上,摟著露希菲爾。
晚霞的豔紅照了進來,為她赤裸的身軀添增誘人的魅惑。
看著眼前的美景,我深呼吸一口氣,將其紀錄在腦海中。
「露希菲爾……」
「怎麼了?」
「我們逃──」
話沒說完,露希菲爾就伸出手指點在我嘴上。
「噓……讓孤和你說些故事吧。」
露希菲爾開始講述關於歷代魔王與勇者的故事。
第二代為了兩族間的和平而拖延神定之戰,於是神禁山脈中就跑出異使開始狩獵兩族。
第六代為了逃離宿命,合力做了一艘大船遠洋,最後卻還是繞回大陸上。
第十代集合魔王與勇者的力量,將神禁山脈包含所有異使一起消滅掉,卻絕望的看見雙神展現神蹟,在一分鐘內將神禁山脈重新鑄成。
第十六代逃往異空間,不斷穿梭空間最後依舊回到這個世界上。
最後,每一代魔王與勇者都只能依照使命去完成神定之戰。
「能夠與你一起邁向死亡,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露希菲爾露出滿足的笑容。
我點了點頭,裝作不經意的提起。
「能和我說說每一代魔王與勇者的故事嗎?我這邊只有勇者的部份,關於魔王的事情紀錄的不是很多。」
露希菲爾不疑有他,答應我的請求,開始述說只有魔王知道的歷史。
在述說之間,我也時常補上我所知的勇者歷史,將歷代勇者與魔王的歷史拼圖拼得更為詳盡。
隨著生命的倒數計時前進,故事的進展也慢慢來到了我最想知道的第十五代。
然而,她所知的歷史與我在以往所知的歷史相差不遠。
這個事實讓我的心一下子降到冰點。
溫度從四肢開始退卻。
連心臟也逐漸緩速。
呼吸停滯。
為什麼?
為什麼會和「以前的我」知道的差不多?
到底是馬克斯萊騙了我,還是妳騙了我?
這些年來那麼多的回憶,對妳來說只是演技而已嗎?
「雷諾?」
注意到我的不對,她停下講到一半的故事。
這一刻,我很想要問清楚。
問清楚這一切到底是妳偽裝的還是──
但看到那橘紅眼眸的瞬間,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又被吞回了心裡。
那雙如火般靜謐燃燒的眼睛,無比的澄澈。
那火焰將我冰冷的心重新點燃。
我的心再次感受到溫度,呼吸變得順暢起來。
相信她。
沒錯,我要相信她。
她是不會騙我的。
「沒事,剛才想事情有些出了神。」
我摸了摸她的頭,讓她繼續講述。
時間就這樣慢慢的推進。
終於,到了午夜十二點。
「二十五歲誕辰快樂,雷諾。」
「二十五歲生日快樂,露希菲爾。」
我們彼此穿上最好的正裝,站在魔王城的王座大廳中。
皎潔的月光與無盡的點點星光從窗間照耀進來,讓大廳顯得無比明亮。
漫天繁星閃爍,美麗無比。
我們在這樣的星空中相遇,相戀,相愛,然後相別。
殉情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拿著短劍同時刺穿對方的心臟,殺死對方。
不管是魔王還是勇者,在解除所有魔法陣與放棄所有魔力防禦的情況下,只要貫穿心臟就會導致死亡。
死後,魔族會將我們的遺體葬在一起。
這樣,我們就能永遠陪伴在對方身旁。
「雷諾,孤愛你。」
「我也愛妳,露希菲爾。」
面對面,我們互相刺出短劍。
刻劃魔法陣的短劍很輕易就撕裂肉體。
冰冷的刀鋒穿過皮膚,傷口逐漸變得熾熱。
鮮血擴散,衣服染上大片的紅。
一點一滴的。
確實精準的。
避開骨骼,切斷神經,貫穿肌肉。
我們的刀鋒抵達對方的心臟前。
沒有說話,只是互相微笑。
然後,遞出短劍。
然而。
然而,我……
然而,到了這個瞬間,我卻……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
在即將死亡的這一刻。
深愛的人的微笑卻像是別有深意。
我的心突然被恐懼所俘虜。
如果,真的像馬克斯萊所說……
如果,露希菲爾真的騙了我……
我不願這麼想,我不希望這樣。
但懷疑的種子在面臨死亡的這個瞬間,盛開。
就在我最為脆弱的瞬間。
說起來很長,實際上只有一瞬。
那一瞬,恐懼充斥了我的內心。
我做了此生最錯誤的決定。
在心臟被貫穿的那一刻,我發動了光神賜予勇者一生一次的復活能力。
只要激發,不管遭受什麼樣的損傷,都會在光神聖會的大神殿復活。
那一刻,我的腦袋被恐懼──被千萬人的靈魂所操控。
「你終究還是人類……」
露希菲爾的嘴角溢出鮮血。
臉上卻帶著美麗的微笑。
美麗而悲傷。
她伸出手,與往常一般撫著我的臉。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失去鮮血而蒼白的唇靠近。
鐵鏽味道的吻烙印在我的靈魂中。
我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應。
大腦一片空白。
隨後,陷入黑暗。
我的意識被黑暗所壟罩。
「──起!」
黑暗中,彷彿有什麼人在呼喚著他。
聲音不只一個,充滿活潑與朝氣。
被聲音所指引,他在黑暗中找到了方向。
他睜開雙眼,抬起頭。
「老爺爺,起床了!」
「老爺爺又講到一半睡著了!」
「真是的,老爺爺總是這樣!」
看著眼前活碰亂跳的孩子們,老者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又睡了過去。
望了一下天色,月亮已高掛天空。
「抱歉抱歉,我講到哪裡了?」
「說到交換生日禮物那邊!」
「和魔王大人交換禮物!」
「講完『代表我們感情越來越好』老爺爺就突然睡著了!」
老者瞇起雙眼,整理一下資訊,大致上知道自己是從哪裡開始作夢。
真是夢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時間不早了,剩下的我們明天再說吧。」
「欸──!」
孩子們異口同聲的發出不捨的叫喊。
「而且你們母親也來接你們了。」
孩子們回頭看去。遠遠的,一群婦人有說有笑的走了過來。
「明天一定要繼續說唷!」
「明天我還要來聽故事!」
「說好了,老爺爺明天也要繼續講!」
紛紛向老者道別,孩子們四散著尋找自己的母親,踏上歸家的路途。
看著年幼的魔族孩童在母親的陪伴下回到溫暖的家,老者呵呵的笑了起來。
老者站起身,稍微伸展筋骨,仰望了一下漫天的繁星,才轉身回到身後簡陋的木屋中。
木屋裡,有個人影已坐在木屋中央方桌旁的椅子上。
方桌上擺放著精美的茶具,那人將香味撲鼻的茶分別倒在對面與身前的杯子中,才望向老者。
老者苦笑了下,坐在那人對面的位置上。
剛一坐下,老者就開了口。
「抱歉。」
挑了挑眉,老者對面那豔紅短髮的男子臉上掛起微笑。
「我這次來不是為了你的抱歉或爭論誰對誰錯,而是以殲滅公的身份來獎勵你這些年來對於前線村莊防衛異使的功績。」
「薩貝斯,我真的很抱歉。」
「我說了,我現在是殲滅公。魔族講究賞罰分明,五十五年來你致力於遊走各個大大小小的村落,守護士兵防線的漏洞,讓死傷人數逐年下降,這巨大的功勞無關身份與地位,說說你想要什麼獎勵吧。」
「抱歉,薩貝斯,我──」
老者的話被打斷,薩貝斯猛地踢翻方桌,一把抓住老者的衣領舉到身前。
「如果我現在不是殲滅公,我會忍不住動手殺了你這混帳!竟敢背叛陛下的期待與感情,我恨不得親手把你碎屍萬段!所以!不要!在我面前!叫我名字!」
「……殺了我吧。」
「雷諾你這王八蛋!不要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
薩貝斯舉起手,手上魔力凝聚成刀,抵在雷諾瘦弱的脖子上。
「動手吧。」
雷諾閉上雙眼,臉上帶著解脫般的表情。
豔紅的髮倒豎起來,魔力刀在脖子上劃了劃,終究沒能劃出一道傷痕來。
他鬆開手,任憑雷諾跌坐在地,背過身不再看雷諾一眼。
「我現在是殲滅公,我不能任意對巨大功勞者動手,不管對方是魔族還是人類,就算是仇人也要遵守規矩行動。」
薩貝斯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
「如果沒有意見,你的獎賞就由我來決定吧。」
「都這把年紀了,我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那麼,先將你的夥伴們這些年來的事情告知你。」
薩貝斯ㄧㄧ說出貝琳、科威爾、愛娜莉、馬克斯萊這五十五年來通過魔族間諜所獲得的情報。
貝琳一生未嫁,終身在前線致力於鍛鍊士兵,研發新的防禦戰術,將異使獵人納入防線的一部分給予功績與賞金。六十歲臨終前,她一直站在前線指導著新進士兵,是在指導場上站著離去的。
科威爾與愛娜莉結婚並育有四子兩女,五年前孫子洛特姆斯出生,擔任光神聖會魔法學院校長的愛娜莉還親自在眾多學員面前帶孫子出來炫耀,炫耀到一半改開始炫耀老公科威爾,說完後又開始誇耀勇者雷諾的事蹟,讓老師與學員們都哭笑不得。
科威爾並沒有什麼顯著事蹟,化影能力加上神出鬼沒的特性讓他的行蹤在四人內是最難以掌握的,不過最近打探到消息他曾在暗中訓練屬於光神聖會的影子刺客,目的是為了讓貴族們不再礙手礙腳。
馬克斯萊成為了光神聖會的大主教,身為最透明的大主教,他毅然將據點設在前線,在傳遞光神信仰的同時也教導前線村莊平民一些自保的魔法,為了下一代勇者出生後的異使侵襲做準備。
雷諾坐在地板上,邊聽邊點頭或搖頭,偶爾出聲附和一句,問幾個問題,隨後再度開始點頭搖頭。
等到勇者夥伴們的經歷都講述完,薩貝斯才轉過身望向雷諾。
「這部份的情報還無法完全獎勵你這些年的功勞,因此我在經由審判公與裁決公同意後,將這個帶出來交給你。」
薩貝斯從懷中掏出一顆留影存聲水晶。
「這是陛下要交給你的,她曾說過如果最後你活了下來就將這個交給你。」
雷諾愣愣的從薩貝斯手中接過水晶,不可置信的看著水晶。
「關於晨光勇者的事情,我覺得有必要為陛下澄清。陛下的確知道寒霜與死寂的魔王所做的事情,但陛下是哭著讀完的。」
薩貝斯的目光望向遙遠的過去。
「王之圖書館中收藏著第十五代魔王的日記,日記中滿是對於晨光勇者的道歉與懊悔。身為獲勝的魔王,卻年僅四十六歲就去世,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對於晨光勇者的罪惡感。」
因此──薩貝斯跟著補充。
「陛下她很討厭這段歷史,甚至不想與人說起。雖然當初關於接近你的手段與調查你的喜好都是陛下預謀好的,但我想陛下最後是真的愛上了你,並且不想重蹈覆轍,讓悲劇再度重演。」
薩貝斯看著尚未反應過來的雷諾。
「在魔族與你之間,陛下選擇的是你。」
「我……我……」
雷諾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上的水晶,說不出一句話。
「若不是馬克斯萊某次喝醉提起自己不該和你說這些,讓你在復活時那麼痛苦,從人類領地失蹤,我還真的無法心平氣和的和背叛陛下的你說話。」
薩貝斯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嘆了口氣。
「我該走了。不管你是為了贖罪還是什麼想法,這些年來在前線保護村莊的功勞都是無法抹滅的,所以我們不追究你過去的行為,希望你可以早點從過去的夢魘中醒來。」
薩貝斯無聲無息的離開,留下白髮蒼蒼的雷諾跪坐在地板上。
他緊握著水晶,彎下腰磕著頭,彷彿祈禱般的跪著。
夜裡,木屋中傳來聲嘶力竭的哭聲。
這一切,只有溫柔的月亮與閃爍的繁星知曉。
「現在開始進行魔神歷二八零三年第七月份異使侵襲傷亡報告。」
「霍利姆斯地區被異使穿過防線,緊急進行士兵調動,死傷者還在統計,預估不會低於三萬。」
「托威尼特地區成功抵擋異使入侵,傷者七百五十魔,死者一千三百魔。」
「布塔奧德地區成功抵擋異使入侵,傷者八百七十一魔,死者一千五百二十三魔。」
「加里莫斯地區成功抵擋異使入侵,傷者六百四十三魔,死者一千九百七十二魔。」
「卡托利塔地區成功抵擋異使入侵,傷者兩百六十一魔,死者……死者…
」
報告突然中斷,讓薩貝斯挑了挑眉,望向報告的幹部。
那幹部揉了揉眼睛,重新確認了幾遍,才接著說下去。
「死者……一人。」
「一人?怎麼死的?」
「孤身與高達五百隻的爵級異使與數十隻王級異使戰鬥,將所有異使殲滅後力竭而死。」
「他死前有說些什麼嗎?」
「是的,根據當時身在他身邊的士兵所言,他倒下之前說著『終於可以見面了』。」
「是嗎……好了,報告就先到此為止吧。」
「咦?可是還有十三個地區……」
「無妨,等明天我再一併過目。」
薩貝斯揮揮手讓幹部退下。
碩大的房間只留下薩貝斯一人。
他來到窗邊,伸手推開落地窗,仰望繁星閃爍。
「陛下之後,帕爾薩斯、歐特耶特、克里索萊特也相繼離開,現在輪到你了啊。」
他在夜色中自言自語著。
「錯的不是你,是人類,是將所有責任壓在你一人身上的人類。」
薩貝斯說不清此刻的心情。
最後,所有的一切,僅化為一句。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事物變遷,人事已非。
唯一留下的。
只有那眼前的。
永恆不變的璀璨星空。
首先要感謝大家看到這裡。
再來要對大家說聲對不起,這部故事甜的只有前面。
後面是相當胃痛的劇情,真的很抱歉(′?ω?`)
這部的故事是發生在賽菈薇亞與卡洛兒那一代前面的故事,嚴格來講說不上前傳,所以分類在外傳,是述說魔王勇者悲劇的故事。
賽菈薇亞與卡洛兒因為已經分出勝負了所以雙神任其離去,雖然還是設下了些任務,但基本上是處於袖手旁觀的狀態,請大家放心。
最後還是要說聲抱歉,對於看到這裡來的人來說,想必是新年就吃了個包著糖衣的胃藥吧(′?ω?`)
總之還是預祝各位新年快樂!希望新的一年能夠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年年有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