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臉上不帶一絲微笑,只朝最遠離門口的位置攤開手。概念上為客人的阿爾托莉雅呼應這份禮儀,放下行李箱安靜就坐,不忘以劍鞘身上的皮綁帶穿過迅捷劍的環狀護手固定,平放離腳邊不遠的行李箱上。
「在門口怠慢了。但妳也不會希望一舉一動有被暴露的危險吧?」
雖然她並不認為有任何一個服務人員或是走錯層樓的旅客,有辦法活著看到這一連串的異常,但如此滿口帶刺的質問,反而使人感受這位被命運之神拋棄而滿懷願對的主人,是個性情直率的人。
「您這麼通情達理,有這份禮遇實在慶幸。」
埃爾梅羅座在下座,熟悉的扶著紅木的扶手,白手套平整的不見皺褶,宛若整理著情緒與思考要說的話,眼神莫不透漏示威之意。
此人年輕,風度文雅,渾然天成的自信刻寫在臉上,雙眼冷峻而是有把握,但酸楚凝結而成的苦澀卻也讓他看來蒼老不少。如果不是那冷淡毀壞平衡,就算往爵士的頭頂扣上一頂三重冕,想必也不會有人懷疑他是否能匹配這份高貴。
埃爾梅羅身材高瘦,形體優美,不同嬴弱的纖瘦,顯然是一位出生高貴名門的青年;他的衣著樸素,不見任何一件裝飾,只憑白色的背心把他雙肩的弓線完美的描繪出來,服貼深藍的襯衫之外,皮膚與其說是蒼白莫如說是欠缺紅潤,說明他血性沉穩冷靜。
在阿奇波爾多家族悠久而輝煌的家族史中,孕育出了許多傑出魔術師,而他正是現今的代表人物。
她對這個人的了解,大半是從旁人的描述中聽聞,或是因講習課堂上從遠方觀看得知。雖然是早對埃爾梅羅爵士有部分認知,但在她第一次與其正面面對,她立刻看出對方是個有個性,有教養,也兼具才智,卻不諳人情世故的純粹學者。
「妳的從者也在這裡嗎?」
「是。」
「追根究柢也不過區區使魔。」
像是把不順遂的憤恨發洩在他人身上,懊惱和無可挽回的氣憤讓自傲的語氣刺耳。
他不比阿爾托莉雅大上多少,微小的年齡差距表示著他們生作同一世代,所處的家庭經濟環境也差不多,但家系的長久還有天資的差距上,決定了兩人對峙時的高低。就算是懷有常人怒火攻心,就要髮指眥裂的情緒,貴族的氣魄讓他只需一個眼神或簡單至極的暗示,就比所有語言中最粗鄙的謾罵更加使人備受責難。
比起清楚傳達情緒的人,看似大度的人才更應提防。
這種人可萬萬不得稱他為朋友。或許在上流社會有一套與人套近乎,又或是不著痕跡的恭維方式,但在完全被嫉妒蒙蔽雙眼的爵士面前,不要刻意強調兩人間的差異抑或社會上的輩分以及地位高低,才不會惹得不必要的冷嘲熱諷。
但這不該衝著自己而來的憤怒卻是發洩在自身上,就算是清楚自己來意是有求他人,阿爾托莉雅也沒有好脾氣的可以全部一笑置之。原已不忍著不讓受責的僵硬表情顯露,但當從者也跟著無故遭殃時,她險些起身反駁。
只因一時的衝動破壞有利的結盟,連愚蠢也不是,不過是無知的自以為是。她想還嘴護衛槍兵的權益,不打算顯得特別世故,為了取得中間的平衡,阿爾托莉雅忍著不讓語氣透露怒意:「重點不在於是否具備推論能力或說話能力,而是在於是否能感受到痛苦。」
「說的也是,只要注重總體效益就不會去為了過程裡的缺損念念不忘。」
或許是訝異她的引用,一絲高傲的微笑從爵士的表情上閃過,特準寬恕般的不再緊咬從者的話題。
但就在他準備再次開口,從小客廳方向傳來一名女性的聲音。
「真是稀罕又可愛的客人。」
「向您請安,索菲莉亞女士。」
索菲莉亞的索拉,正值十九、二十歲。也就是說,正是青澀的美貌將逐漸成熟轉做光彩照人年紀。
她穿過小客廳走進書房,步履恰如一個女主人,更有如一名王后,或著說恰如一個女神那般儀態萬芳;那對感性且閃著光亮的眼眸,既柔性似水,又威嚴莊重。
即使她周遭環繞著更多華美的事物,那一頭紅髮的強烈存在感卻讓所有顏色都相形失色,單憑頭髮的紅與細嫩肌膚的白之濃淡,就讓人像是在觀看著一幅只由紅白而成的畫作。
明明已如此強勢的兩色所繪成,卻又彷彿隨時都要溶解消失在背景裡;展露著不可忽視的美,卻又如夢似幻的女子。
索拉對來客毫不驚訝,朝阿爾托莉雅露出陶瓷般的嫣然微笑,把頭昂了起來,室內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使她那張輪廓細巧、線條鮮明的臉龐染上一層金黃色。可她揚起臉並不是為了往上看,而是隨著嚴刻的語氣一同指向爵士。
「怎麼沒有為人準備茶點?這是你認為的招呼?」
「現在沒人有這個閒情逸致,索拉。」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禮節跟是否有閒情逸致毫無關係,這只會讓一個失禮的人使自己更顯頑固的藉口。」
「……話不是這麼說。」
「因自己的過失卻去指責無關的人,除了欠缺理智以外,看不出還有其他值得讓人包容的原因。」
「我向來只對那些庸碌之輩發火,對那些踰越自己本分的人施以打擊。」
「但你依舊是把自己的無理取鬧強加在一個正經人的身上,肯尼斯。不是不出手就叫友善,你太濫用別人的耐心了。」
「並沒有這種事,一切都只是為了小心慎重而已。」
「就算你不是正式的御主,你也該知道比起其他人,自己的優勢在哪裡吧?這是小心翼翼?一流的魔術師卻把精力都耗費在假想敵身上?」
「這……我當然知道……」
要從中打斷這兩人的爭吵,如果換做其他好事者要居中作和事老協調,也不過是視趣罷了;但阿爾托莉雅要做的是與白日搶時間,入夜甚至是逢魔之刻的冬木都大大提升了危險性,連輔助禮裝都未穿戴完全,她沒有必要冒著需要硬碰硬的危險只為當個給主人好印象的和氣客人。
直接切入正題必然能強行阻斷兩人對話,可是阿爾托莉雅卻仍是有點遲疑,原因出在同樣佇立在房中的索拉。
一旦說起正事,若這對未婚夫妻事先並沒有達成共識,除了只是把氣氛帶向另一種尷尬,隨意地開口就會形同下達驅逐令一般;體貼並保護女性是騎士精神的基礎之一,要如何不忽略索拉的感受好皆大歡喜的收場,絕不能不經思考。
「兩位。」
「妳是需要和阿奇波爾多的家主談談吧?」
無論從客觀還是主觀來說,索拉都是一位美麗的女性。充滿青春年少的活力,比起外貌的嬌美,她所展現的氣質更是尊貴理智。
漂亮,聰慧,一雙歐洲女性常見的後眼皮使眼神充滿雅致,但她說話冷冷淡淡並富含諷刺,即使嚴厲的眼神中帶有輕視他人的傲慢神色,但同時也形成一種威嚴,散發如同女皇風格的魅力。
她僅短短瞥了眼阿爾托莉雅,眼中嚴厲的譴責神色只看著埃爾梅羅一人。
索拉注視未婚夫的視線帶有露骨的輕蔑之意,甚至是充滿了侮蔑。爵士則是一臉蒼白的沉默不語,默默承受責難。
任何人都理解她話中的意思,要如何達的體面,讓阿爾托莉雅進退兩難。但為避免短暫沉默造成的尷尬,她也只得模稜量可,避免將答案傾向任何一方的斟酌詞彙。
「您說的對,女士。」
出自好意的機智幫人留下臺階,埃爾梅羅也立刻跟著風向開口。
「這妳也應該留下來聽。」
「我不想由他人來決定自己的行動。」
說罷,索拉從小客廳的衣架上取下了件繫腰的交叉領大衣,絲毫不受衝動的怒氣就一股腦地向外,而是慢條斯理又優雅的打理著自己,無視未婚夫的焦急。
「等一下,現在外面沒有之前安全那樣。」
「這也不代表我有必須待在這層樓的義務。」
「光是離開房間就可能會碰到其他的參加者,別出去。」
「在你指手畫腳以前,先反省究竟是誰說著要謹慎,卻是真正表現得比誰都還要躁動吧。」
埃爾梅羅爵士起身就要阻止未婚妻,但像是被她最後的話刺激了似,他咬牙僅僅呆立原地目送離去的背影,自我惱怒的按著額頭,臉上壟罩著一片陰影再次坐回原位。
「外面的走廊對不會對索拉小姐造成危險嗎?」
「還是先說妳的目的吧?」
對未來的伴侶不滿該僅為索拉單方面的意見,阿爾托莉雅以關心表示她對兩人抱持同樣尊重和重視,卻換得埃爾梅羅爵士又回歸最初的冰冷。起先他還將心煩意亂留顯露於外,但僅僅是眨眼的功夫,眼神再次流露出魔術師特有的冷靜幹練。
「先前已由梅林,即是我潘德拉貢家代表協助人,向您們提起。」
「不是找御三家先提出同盟關係,而是從無關的局外人開始,品味真是獨特。」
「但您應也知道您的出現,讓局面產生變化。一旦知道存在『第八方』對聖杯戰爭持積極態度,以御三家為頭,所有人都會關注您們的一舉一動。」
自昨晚的槍聲以後,說埃爾梅羅已正式參戰也不為過。就常理上最該沉得住氣的艾因茲貝倫,此次已不忌後果的改變以往傳統,對任何變因感到焦慮是可以輕易想像的事情。
排除韋伯.維爾維特以外,不清楚埃爾梅羅真正參戰目的的其他陣營,應會惴惴不安的猜測並盲目的多加提防吧。阿爾托莉雅也無法確認在他成功已某種形式征討騎兵一方以後,是否會轉作其他打算,但對至少清楚部分內幕的她而言,形成合作關係之際也較能放下猜忌,;且是同樣現屬於時計塔的身份,並非完全局外人的角度來說,要說服埃爾梅羅給予信任應當也會較為容易。
反觀以埃爾梅羅願意同阿爾托莉雅簽下同盟的利益角度觀之,若表面依附於一方陣營之下,爵士不論對騎兵方做出何等攻擊,原本該屬於魔術之間私仇的私鬥會立刻升級為聖杯戰爭的一環,只需遵從那簡單又攏統的數條規定,無論造成如何的後果也都會由聖堂教會承擔收拾。
這對他而言是一種可以放開手腳的擔保,比起定位不上不下的「第八方」,不僅是有個名正言順,這是對本身就有強烈參與意願的爵士一項莫大的吸引力。
「作為規格外的額外勢力,不管何時再被不知哪一陣營狙擊,想必您早已做好準備。」
「我不認為妳在試探,應該說也沒有人會無聊到都到這步了還在拐彎抹角。」
「不會有人膽敢試探您。」
「契約的制式法文書有準備嗎?」
「會去懷疑一個正直人,甚至是用相當枷鎖的契約束縛,這不論對提出者還是接受人都是一種多餘。」
「我同意結盟,彼此的目的也不用攤開講明。雖然說同盟,但也只代表我們不會干涉你們。提供幫助或告知行動,我們沒有這種義務。」
嘲諷口吻中有一種像金屬般尖銳的東西,使人不寒而慄。
但這並非針對己身的敵意,大概他不管碰上哪個陣營,都會展現赤裸的嫉妒;又加上方才索拉的激將因素,讓爵士百般耐著性子希望快速結束談話,卻仍然從語氣中表現出不情願地屈就。他特意加重了「我們」和「你們」的發音,就如從意識層面上打算和人劃清界線。
「不請求您給予幫助,若不是突發因素,想必現在同其他陣營角逐勝利的,必然會是兩位。本來即是將您視作競爭者之一,無緣無故的乞求援助只會使人臉上無光。」
「掛名在槍陣營之下嗎,真是令人發噱的頭銜。」
就短期合作而言,埃爾梅羅爵士絕對會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他可以同梅林互補,默默行事卻逃避解說的梅林,與不會直接插手干涉,卻沒有表明排斥給予建議的色位魔術師。
「請給我個忠告。」
「奉勸妳當心,忠告比效勞更糟。」
「啊,這個忠告,您可以給我而不會連累自己。」
「說吧。」
防盜器突然毫無預警的鈴聲大作,打斷兩人間的對話。
「出了什麼事?」
裝設在房間內的電話響起,電話機上的燈號顯示著是從櫃檯打來。
埃爾梅羅不慌不急的拿起話筒,傾聽飯店職員的聯絡事項。等通話一個段落,就如最初那般冷傲,掛上話筒一副無事發生的自然回到位子。
「下方樓層失火,已經撲滅。電梯有短暫幾分鐘無法使用,但很快就可以再使用。」
「沒有大礙的話值得慶幸。」
「雖然只是小火,但起火點分散幾處。肯定是人為縱火吧。」
「縱火?」
「這不會是偶然發生的事件,看來是有人打算找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