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上面的規定,每人可以攜帶的氣球是五顆,而且直徑不能超過五十公分。」綁著馬尾的女站務人員指著書本,捧著厚重的捷運規章解釋著,並且給了我一個甜美的笑容。一旁的保全大哥不懷好意地死盯著我看,似乎做好隨時壓制我的打算。
被擋在捷運閘門前的我,右手中緊握著無數條麻線往上延伸,五十幾顆艷色氣球隨著空調搖擺,嘰喳地摩擦聲彷彿也在議論紛紛著。或許聲音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想跟我買顆汽球給孩子,我隨便拿了其中一顆給她,她問我多少,我只是搖了搖手。
「拜託——難道不能通融一下嗎?我正要趕去朋友的婚禮。」我對站務丟出一個苦笑,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足夠收買或感動她。她只是微笑回了我一句,真的沒辦法。
沒能多說幾句,最後我還是穿著橘色背心的保全給請出捷運站。夏日豔陽瞬間讓氣球又往上提拉了些,地熱撲臉,我勾起手指輕輕鬆開領帶一些,正要轉身跟保全大哥說聲抱歉。
「你們這些網紅要做什麼挑戰的,拜託不要照成別人的困擾好嗎?」保全在離開前斥責了一句,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給,轉身就走下電扶梯。
還沒想清楚保全大哥的網紅在說誰,口袋裏的電話便響了。
「林佑皓你瘋啦?升遷面試都開始二十分鐘了,你到底跑哪去了?」接起電話對方直接跳過習慣用語,直接把話灌入我耳朵。
「我要去喝朋友的喜酒啊!」雙眼不斷地尋找著公車站牌,耳邊又是一陣喧鬧,似乎又換了另一個人來催我回公司。
「先這樣啦!我找到公車站牌了,明天我到公司再說吧。」我直接把電話丟進口袋裏。闖過紅燈時似乎因為氣球的醒目,每輛車都對我瘋狂地按著喇叭,甚至還有人搖下車窗咒罵著髒話,我只能夠稍微揮手致歉。
公車亭外的我只能遠遠地瞇著眼,研究著公車車次。確認好車次之後,手錶裏顯示著婚禮的表定時間。
「得救了!」等了好一陣子,氣球太多沒辦法擠進公車亭的我忍不住歡呼了一聲,看著遠方往中山捷運站方向的261號公車緩緩駛來。我急忙揮手就怕司機沒看到,一時忘了自己手上的氣球是多麼浮誇。
公車停在我的面前,門滑開伴隨著排氣的聲響。幾個乘客下車都被眼前的我逗笑了,但我並不在意。終於跟司機對到眼,我向他點了頭,他也回了點頭。
「大哥,請問這臺會到國賓飯店嗎?」我客氣地問著。
「會。」司機大哥給了個肯定的答案,只是還來不及答謝,更別提踏上公車,那個排氣聲又響起。車門緩緩關上,我急忙叫了幾聲等等,輕拍了幾下車門,司機大哥依舊看著前方不搭理我,氣定神閒得讓人有點惱怒。
公車又開始往前駛,我只能追著它拍著車身上的電影看板。沒注意,幾顆氣球被公車亭的頂部絆住,從我手中掙脫或扯破,幾聲響讓一旁的嬰兒車裏傳來哭聲。沒空停下來向那位母親道歉,只能繼續追著公車跑,直到再也搆不著它為止。
「他媽過站不停啊!你他媽我又不是什麼無聊的網紅!」公車走遠,我胡亂地謾罵著車屁股,也沒能看清楚司機的姓名。幾顆斗大的汗珠從鼻尖、額頭滑落,汗水眼睛有些睜不開,西裝裏頭的襯衫也濕得透徹了。
看了看手中的手錶,婚禮可能已經進行到一半。完全來不及了啊——蹲在路邊無望地抬頭,氣球幾乎遮蔽視線,愜意地左搖右晃著。一旁路樹的葉的間隙透著陽光,照在磚地上一閃一耀之間,蟬鳴聲聲響起。初夏裏我始終容易想起妳,想起了妳曾經鼓勵過我的話語。
「現在放棄了,就真的輸了,不是嗎?」彷彿回到那個夏天,彷彿又看見妳歪著頭在豔陽下,似乎是髮絲帶動了風。那個我最糟最苦的時刻,就連機車也拋錨時刻,妳還是能笑得那麼美麗,眼裏是如此地閃耀迷人,讓我停止放棄與忘了流淚。
「妳說的沒錯。」握緊了手中的細麻繩們,重新站了起來,跑吧?。一步兩步地踩著死硬的新皮鞋,用手指把領帶在拉得更鬆些,解開西裝外套的鈕扣,頭上氣球強烈地摩擦抗議著,也與空氣奮力地拉扯著。我就這麼在臺北的街頭跑了起來,巧合地跑過妳我曾經走過的路、吃過的館子、租過的公寓,然後妳又在我腦海中擁抱我、親吻我、說愛我。
對,我才不是參加什麼朋友的婚禮,我是妳倒數第二個男友。服飾店櫥窗反映著奔跑的我的模樣,頭髮亂成鳥巢,西裝似乎開始發皺,衣角也從褲頭扯了出來。咬著牙隱忍著腳趾頭上椎心入骨地痛楚,嘴裏卻莫名地笑得有些瘋狂。
奔跑中氣球不斷地從手中溜走,毫不留念地離開,在努力也握不住它們。妳說妳喜歡氣球,我答應過妳讓妳的婚禮都是氣球,我答應過妳的。
奔跑從沒停止過,西裝外套幾乎都濕透了。一輛車門綁滿汽球的禮車停在國賓飯店門口,我直覺告訴我那是妳的禮車。只是突發地膝蓋癱軟讓我整個人往前跌了一圈,更多的氣球從我手中溜向天空。
我看見妳了!提著換下來的禮服,也換上輕便的衣服與拖鞋了,正準備上車。悅庭!杜悅庭!我想要開口叫妳,卻發現自己喘得跟狗一樣,一絲聲音都無法從喉嚨發出,伸直了手臂想把僅剩的氣球給妳,但是實在太遠了,遠得妳根本沒發現我就跌坐在地上,揮舞著那幾顆艷色的氣球。
妳上車前,禮貌地向幫妳開車門的人道謝,側臉是如此的熟悉,笑容依舊,就是新娘的妝容稍微濃了些,我還來不及習慣。這是今天第二次看著車子從眼前離開,氣球在車的兩旁有些浮誇高調,搖擺不停的樣子很討人喜歡,氣球漸漸遠去。
一陣陣刺痛從膝蓋傳來,磨破的西裝褲裏是滲著血色的膝蓋。漸漸地呼吸緩和了一些,身旁幾個路人似乎在問著我什麼,還是聽不太進耳裏。索性就這麼躺下來了,雙腳細微地發顫。而天空難得一朵雲都找不到,是徹底的天空藍,一顆氣球又從我手中逃了,是鮮紅色的,而且有些無情。
「悅庭,送給妳,新婚愉快。」將手懸在半空,鬆開僅剩的那些氣球,它們緩慢地飄向天空藍,紊流而升的樣子很迷人,目送著它們奔向自由,彷彿自己真的把氣球送到了妳的手中了。
「偶爾沒放棄,還是會輸的,但我會在你身邊。」妳曾經這麼說過,也曾經靜靜地躺在我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