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瑞樹洗完澡回到葉雨燕在老家的房間時,後者身上披著軟毛外套,窩在懶骨頭內翻著一本厚重的書冊,除了他手中那本之外,差不多厚度的書冊還有五六本堆在他身旁的地上。
「葉子,那是……?」
「相簿啊。」葉雨燕笑笑,「這些都是喔。」
「還真……多呢。」
「因為我很上相嘛。」
「呵呵,的確是呢。」
十二月初的夜晚比起白天要冷得多,葉雨燕房內鋪著柔軟的駝色毛毯,瑞樹從牆角邊拿了一個土司造型的坐墊來到人身畔坐下,「……我可以看嗎?」
「可以啊,隨便翻。」
獲得戀人允許,瑞樹便拿了最上面的一本翻開,照片中的葉雨燕外表跟穿衣風格都和現在差距不大,幾乎都是一群人在一起吃飯或遊山玩水,或是擠在桌邊念書、小組開會討論報告等等。瑞樹心想這或許是大學時期的相簿,果然再翻幾頁就出現了大學畢業典禮的慶賀照片。
穿著學士服的葉子,與朋友們笑得開懷。
抬眸望去,自家戀人沉浸在一方方回憶中的側臉,五官與照片相比雖相去不遠,卻仍是多了幾分歷練的成熟。
「嗯?怎麼了?」感受到視線,葉雨燕看向瑞樹,目光隨即落到他手裡的相簿,「啊,那應該是大學時候的照片吧。」
「是啊。」瑞樹點頭,「……你沒什麼變呢。」
「是嗎?」葉雨燕笑著從懶骨頭中溜下來湊在瑞樹身邊看著自己的大學生活照,「啊──又跑攤又報告的,我真是個盡責的忙碌爆肝大學生──」
「葉子你總是閒不下來呢。」瑞樹失笑,葉雨燕嘿嘿一笑。
「那時沒有你在旁邊管教嘛。我們公關又很厲害的接洽一堆活動跟比賽,就閒不下來囉。」
瑞樹不解,「比賽?」
「對啊。」葉雨燕往前翻了幾頁,指著上面幾張自己站在講臺上、跟對面站著的人疑似在吵架的照片講解,「這個是我們辯論社迎新表演給學弟妹看的比賽,然後這是跟別校辯論社的比賽……其他也有我們跟學長姐團、學弟妹團的分組比賽這樣。」
「喔──」瑞樹的視線跟著葉雨燕手指瀏覽,除了比賽照片,也有葉雨燕蹲在角落吃便當的偷拍照,或是幫忙場地布置、畫海報等等,「你們社團的攝影師真厲害呢,啊,這就是那位攝影師?」
葉雨燕跟數名男女胸前都掛著閃亮的金色獎牌開心地比著勝利手勢,正中間的一個嬌小女子手裡捧著單眼相機,歪頭露出可愛的笑臉。
「不只她啦,她左邊那是她男友,男友得獎才來跟我們合照的。」葉雨燕笑著指向旁邊一張自己被四五個都捧著單眼相機的男女包圍的照片,「他們是攝影社的成員,社團有比賽或活動時都會來支援。」
「原來如此。」
瑞樹又看了照片一會兒,撇除獨照不算,葉雨燕的每張合照照片少則三人、多則十幾個,社團迎新、送舊、中秋烤肉、節慶活動……感覺都非常熱鬧、活潑,非常有屬於大學生的青春躍動感。
有幾個似乎是比較要好的朋友,出現的頻率較高,貌似還會一起組隊打線上遊戲,卻也都還是團體照。
整本翻下來,完全沒有葉雨燕單獨跟誰走得特別近的照片。
就瑞樹對自家戀人的理解,他在感情上是寧缺勿濫到近乎潔癖,或者說是他光顧著各種事務活動而忽略了自己的心情。不過也可能是照片沒有捕捉到就是了。
再翻開另一本相簿,那是幼稚園、小學時代的,裡面有大量的遊山玩水、戶外教學、露營、學才藝等的照片,其中竟有小提琴比賽得獎的照片。
「認識這麼久,都不知道你會拉小提琴耶。」瑞樹張望著房內四周似乎想找小提琴盒的蹤影,「什麼時候可以拜見一下你精湛的琴藝呢?」
「沒有很精湛啦,而且也好多年沒碰了。」葉雨燕難得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撓撓臉頰,「小提琴現在給我姪子用,改天有機會再說吧。」
「這樣啊……」瑞樹惋惜地看著照片中的少年瀟灑風采,那時的葉雨燕貓兒大眼笑容可掬,充滿讓人想好好揉捏一把的寵愛欲。
家庭合照則是生日、過年、元宵節等等闔家團聚的節慶,還有小孩們玩玩具、塗鴉、打鬧等的生活照。
再看看其他學校活動時拍的照片,運動會參加競技、園遊會擺攤、端午節包粽子、萬聖節扮鬼討糖、冬至煮紅豆湯圓……先不說葉雨燕似乎從小就是個閒不下的孩子,他所在的學校更是盡力在給孩子們一個豐富的、不是只有學習和寫作業的童年。
「……臺灣的小學都這麼歡樂嗎?」
「也有以從小培養腦袋為主的明星小學啦,不過我比較愛玩,當然要去能開心玩六年的地方囉!日本那邊……啊,你家……」葉雨燕說得正開心,忽然想起來幸田家二少主生於日本長於日本,還是地方有名的黑道家族──
上回去瑞樹的老家看到蒼輝特別布置的照片牆,上面的小瑞樹除了穿學校制服、遠足,也有穿道服在道場鍛鍊的模樣,該不會從小接受的除了正常學童教育,還有暗殺和肉搏之類的鐵血教育?果然天天被哥哥爸爸抓去打不是打假的……
「放心,我還是有接受正常學童教育的。」瑞樹笑睨了又在浮想連篇的自家戀人一眼,「雖然說黑道家族嘛戰鬥訓練是少不了的,但也不能只會打架呢。」
「唔哇,好可怕。」
葉雨燕搓搓手臂不痛不癢地感嘆,看瑞樹瀏覽過那本小學相簿後又接著翻開下一本相簿,他大概能猜到自家戀人在想些什麼卻不說破,輕輕深呼吸穩了穩思緒,湊近過去倚著人肩頭,卻在看到放在那本攤平在瑞樹膝上的相簿內頁時呃了一聲。
那是國中生的自己跟班上同學演出反串話劇的照片,男生們飾演公主,女生們則扮成王子與貴族公子一同挑選心儀的對象。
葉雨燕臉上被化了精緻妝容,深海藍的公主禮服蓬裙上點綴著閃亮水鑽與緞帶,頭上戴了跟原本髮色同樣的長捲假髮,用花朵跟髮帶編髮做成相當夢幻的造型。
少年體態纖細臉蛋俏麗,加上禮服假髮層層堆疊,乍看之下確實雌雄莫辨。而相較於葉雨燕女裝扮相的清新秀美,其他男生打扮起來明顯就搞笑得多,除了妝容誇張以外,還有的穿著豹紋泰山裝扮成叢林公主、裝飾則是動物頭骨項鍊與肋骨髮箍。
「葉子你這身還真漂亮呢,有拍下來真是太對了。」瑞樹忍笑說道,葉雨燕也笑,他那身雖然確實萬眾矚目,故事劇本中王子最終卻是選擇了叢林公主,並佔領了整個熱帶雨林。
「日本學校也有話劇表演啊,動畫裡都有不是嗎?」葉雨燕說著,女扮男裝、男扮女裝的戲碼是怎麼玩都玩不膩,何況日本的角色扮演文化也相當盛行,「瑞樹也會穿吧?那種背後有寫夜露死苦的衣服。」
夜露死苦是相當知名的暴走族文字,看上去既中二又霸氣,但實際上就只是「請多指教」的意思。「葉子你是想像到什麼衣服啊?」
葉雨燕雙眼發光,「暴走族的那種大衣啊!」
啊,這麼說來,那時去日本時葉子站在他幸田家豪宅前也是這種興奮莫名的模樣呢。瑞樹爆笑出聲,「我不是暴走族啊!」
「你有重機,再梳個飛機頭、帶把木刀之類的就很完美啦!」
「那也太漫畫了吧葉子──」
聽自家戀人振振有詞地說著鉅細靡遺的描述,瑞樹稍稍把自己的形象代入那樣的裝扮後便感到違和地笑個不停。
「你剛好出生在漫畫盛產的國度嘛。」
看著人笑,葉雨燕也跟著開心的蹭過去,而自家戀人如此可愛的撒嬌,瑞樹伸手輕揉揉那顆金色腦袋。
「以我家的情況也應該是和服而不是風衣吧。」
「噗,也是喔。」葉雨燕笑,「背後印著家紋之類的和服?」
瑞樹偏頭回想,「好像不是印家紋,而是其他圖案。」
「欸?這樣嗎?」
雖是這麼問,不過上回去瑞樹家,他拿來給自己穿的浴衣也都是竹葉紋樣或流水紋等等,確實並非著重圖樣有多麼出眾,而是專注在質料觸感高檔舒適。
「是啊。」瑞樹點頭,「不過說到圖案,歷代當家倒是都要刺青在身上呢。」
「這樣啊……」喃喃應著,但仔細一想想瑞樹身上倒是沒有任何刺青,「其他人不用嗎?」
「只有正式確任為當主才會需要刺哦,不過有些成員為了表示衷心耿耿,好像也會特地跑去刺家紋之類的呢。」瑞樹笑著說道,葉雨燕聽了就像抓到什麼小辮子一樣地指著前者露出極為欠扁的壞笑。
「可是你沒有刺呢叛逆的壞小孩~」
「又沒硬性規定要刺。」瑞樹沒好氣地笑,他真拿這個男人沒轍,不過以當年自己的心情來說,確實也算是「叛逆」吧。
「……而且,那時候也吵著不想繼承家裡,所以壓根兒都沒考慮刺青這種事。」
高中時,瑞樹為了自己想要成為警察並奉獻社會的夢想,與黑道背景的家裡關係不合到了最高點,兩方都僵持不下,地方小混混還老愛來找碴,他既不能讓自己的人生被沾染犯罪的汙點,卻也不願被隨便壓著打──導致他總是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就連拍高中畢業典禮時都是一張硬擠微笑的臭臉。
可偏偏自家戀人就喜歡那張臭臉照,還把照片給帶回臺灣。
……話說回來,今天也是葉子說想找一些他以前的照片回去,跟現在他倆合照的照片們擺在一起做照片牆的呢。這人平常總喜歡新潮亮眼的東西,說不定意外的有懷舊的性格?
「如果你刺青的話,我倒也想刺個看看呢。」
突然聽見葉雨燕口出狂言,瑞樹微訝地看向人,「哎,居然嗎?」
「對呀。」葉雨燕一臉認真,「刺在個明顯的地方宣示主權之類的?」
「那樣不會對你工作上感到困擾嗎?」
瑞樹輕拍拍自家戀人髮頂笑問,他想起之前曾有過民眾投訴某刑警前輩染髮是在褻瀆警察專業,而葉雨燕那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娃娃臉也曾被檢舉民眾質疑有沒有足夠能力破案。
在偵訊時能利用檢察官席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加上話術使犯人老實招認,刺不刺青倒是無所謂,但這人要面對的也有一般民眾與受害者,萬一他刺了什麼恐怖誇張的刺青反而嚇到人就不好了。
大概是也想起這件事,葉雨燕唔了一聲歪著腦袋想了想,「那刺個小的在手指上呢?小指或無名指之類的?」
「既然如此,與其用刺青,」瑞樹眨眨眼,挪過身子坐到葉雨燕對面,輕牽起他的左手。
「──我給你個戒指套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