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陸三長甦醒過來,差不多是在李虎被藍隱朝揍飛的一分鐘前。
「……請問,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十分鐘吧?」
「……請問,在這十分鐘裡,到底發(fā)生了甚麼事?我記得剛才明明還在一樓大堂,被盲俠挾持著……現(xiàn)在卻……」
陸三長確認周遭環(huán)境,知道自己身處三樓陽臺上。這陽臺面積有兩個房間那麼大,是可以用來烤肉、打麻將、處決組織叛徒……的多用途空間。
除了陸三長自己和剛才回答問題的蘇疑士以外,在陽臺上還有一個人:背靠著欄桿,一臉好笑的表情盯著自己的秦以柔。
「呃、呃……她……蘇先生,你放她出來了?」
蘇疑士淡淡地道:「沒錯。不好意思,雖然這事與你無關,但機會難得,就請你做個見證人吧!現(xiàn)在在這裡,我將跟這位『孤竹女俠』堂堂正正地比武,無論誰勝誰負,都請你看到最後,我在這裡先向你道謝了。」說著低下頭來,向陸三長躬身致謝。
陸三長連忙揮了揮手,道:「別這樣、別這樣!我照做就是了!可是……蘇先生,你不是說這裡快要、快要……那個嗎?」
蘇疑士點頭道:「沒錯,所以我們要速戰(zhàn)速決。」
「哼,甚麼『堂堂正正』嘛!」秦以柔冷笑道:「單方面地強逼人家比武,還敢說得那麼冠冕堂皇,蘇大俠,你的臉皮真夠厚的了!」
蘇疑士聳了聳肩,道:「不要這麼說嘛,作為補償,妳所提出的條件我全都接受了不是嗎?妳說要在空曠的場所比武,我就找了這個陽臺;妳說要公證人,我就找到這位陸先生來了;妳說要武器,我也找到給妳了。」
陸三長定神細看,果見秦以柔手上持有利器。其雖是金屬製的,但顏色黯然,毫無光澤,在夜間不容易看清。
秦以柔揮了揮手上的武器,似乎頗感滿意地道:「嗯,這玩意真不錯。之前這裡還屬於『十一太保』的時候,我曾經見過它,沒想到到現(xiàn)在還留在這裡。我看它形狀很特別,應該是有甚麼名堂的吧?蘇大俠,你可知道嗎?」
蘇疑士微一凝思,道:「唔,以前,我曾經聽鄧瑞榮提起過,但我本身是使劍的,對於『刀』的興趣不大,所以詳細的內容也沒甚麼印象了。我只記得它的名字──據說是跟那個龍泉寶劍齊名的──『寶刀.鳳池』。」
秦以柔手上拿著的這把刀,刀身長約三尺,厚背薄刃,刀背上有五個圓環(huán);刀鍔和刀柄一體成形,狀似鳳凰振翅,造型美觀。由於年代久遠,歷經風化,縱無生鏽,也已看不出此刀原來的顏色。
「不過啊,我只不過是叫你拿武器給我,你就給我拿來一把刀……是偶然嗎?還是你真知道我會用刀法?」
「『孤竹女俠』。」蘇疑士緩緩道:「妳自稱是『孤竹派』的傳人,對吧?對於這個名字,我確實聽過一些傳說。」
「……哦?」
「三百五十年前,明朝滅亡,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敗於清兵的闖王李自成,跟他的部下退兵至現(xiàn)在的山東省盧龍縣。」
聽蘇疑士忽然說起歷史,陸三長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秦以柔則靜靜地聽著。
蘇疑士續(xù)道:「盧龍縣這個地方,在古代商朝時期,曾經有一個諸侯國在那裡,名叫孤竹國。因此當時在盧龍縣的闖王軍,就藉此典故,成立『孤竹派』。也就是說,所謂孤竹派,其實是戰(zhàn)敗的闖王軍為了東山再起而暗中培植的組織。闖王李自成擅使單刀,孤竹派的傳人不可能不會刀法罷?」
聽完這番大膽的推論,秦以柔笑了起來。
「呵呵……真是厲害。關於孤竹派的事情,你幾乎都說對了。孤竹派的創(chuàng)派祖師,是闖王軍中一名武功高手,他從當時的形勢判斷闖王的敗北已成定局,便主張保留實力,招收人才,等待時機再起;但闖王並沒有接納他的建議。據說那個時候闖王軍就分裂成兩派,一派主張當下馬上再與清兵決一死戰(zhàn),另一派就是我孤竹派。結果那些決定與清兵再戰(zhàn)的人,就跟闖王一起戰(zhàn)死沙場,而孤竹派的人就隱姓埋名,存活下來。」
秦以柔娓娓道出久遠過去的故事,語氣平淡:「那位闖王軍的武功高手,雖然跟闖王意見相左,但他至死,仍忠於闖王。他創(chuàng)立孤竹派的目的,就是為了替闖王向滿洲人報復。在孤竹派的歷史上,的確有不少人在練成武功之後就去暗殺清朝的皇帝大官,有人成功也有人失敗。在孤竹派的武功之中,確實有一套刀法,名叫『闖王刀法』,所有我派中人,都會使這刀法。這個名字的含意就是說:操刀殺這清人的不是我,而是闖王……」
陸三長學歷不高,但對於這段中國歷史也略知一二,沒想過在歷史背後,還有如此隱秘,念及當年創(chuàng)立孤竹派那人的用心,不由得微感心酸。
秦以柔望向蘇疑士,道:「你明白嗎,蘇先生?雖然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清朝也早已滅亡,但這『闖王刀法』,本來就是只能用來對付滿人的。哎,我本人是覺得無所謂啦,可是長輩們一直都說這套刀法不可以隨便使用。蘇先生,你也是個古代武術家,現(xiàn)在我把這段典故告訴你了,你有何高見?你認為我應該向你使用這套刀法嗎?」
蘇疑士默然半晌,道:「我同意先人的遺志應該受到尊重,然而對我來說,還是與閣下這一戰(zhàn)較為重要。當敵人以刀劍砍來,妳為求自保,以那套刀法迎敵,貴派的長輩知道之後,也不能責怪妳。」
秦以柔笑道:「那好罷,我就以本派『闖王刀法』,領教『盲劍門』的高招。」
蘇疑士微微一驚,但不形於色,道:「原來妳已經知道了。嗯,妳跟『盲俠』相識,昨天交手的時候我用上了真功夫,本來就不該寄望能夠不被看穿。不過這件事還請妳不要告訴別人。」
其實秦以柔只是猜測,並無真憑實據,對於蘇疑士所使用的是盲劍門的劍法,她本人也只是半信半疑,這時刺探一句,馬上套出了真話,當下笑道:「好,我也不是多嘴的人,這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說著向旁邊的陸三長瞄了一眼。
陸三長忙道:「我當然也不會亂說,甚麼孤竹派、盲劍門的,我完全不知道你們兩位在說甚麼。」
蘇疑士向他點了點頭,伸手進懷內,把隨身聽的開關打開,然後拔出背後長劍,道:「那麼,請發(fā)招吧。」盲劍門的劍法並沒有固定的起手式,這時他劍指下方,頗似拿著一根盲公竹。
秦以柔微微一笑,道:「好。」卻不馬上進攻,而是緩緩地踱著圓步,以蘇疑士為圓心,繞了半圈。
蘇疑士隨著她緩緩轉身。
驀地裡刀光一閃,秦以柔的身子好像晃了一晃。陸三長心道:「眼花了嗎?」揉了揉眼,只見秦以柔仍站在原地,又沿著剛才的軌跡慢慢走回去。
再看蘇疑士,也是跟剛才沒有分別。
陸三長正詫異間,又見刀光閃動,這次他定睛細看,總算看出了端倪。原來秦以柔以極快身法欺近蘇疑士,然而刀招尚未遞出,蘇疑士的劍尖已指向了自己的要害,只得退了回來。秦以柔的動作固然迅捷,而蘇疑士的反應更是快得異常,二人刀劍不交,片刻間已過了十數(shù)招。在陸三長看來,秦以柔只是跑出兩步又跑將回來,蘇疑士也只是稍微動動手腕而已,這算是哪門子的比武?連比武的比字的匕字旁都談不上啊!
他哪裡知道,其實這時二人已是使出了生平絕學,互相周旋。蘇疑士在瞬息之間找出秦以柔刀招中的破綻,乘隙反攻,而秦以柔也在蘇疑士劍尖一動之際便察覺他的意圖,繼而退避;哪一方稍有不慎,立時便會傷在對方刀劍之下。
縱使兵刃未接,如此一招一式的文比,卻比任何激戰(zhàn)更耗精力。過不了多久,秦以柔臉上泛起紅暈,額頭見汗;蘇疑士眉頭緊鎖,劍身抖動,嗡嗡作響。
秦以柔所使的「闖王刀法」是臨陣殺敵用的刀招,稟持「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之理,攻勢惟恐不猛,招數(shù)惟恐不狠,著著攻敵要害,只須砍中一刀,立馬要敵人一命嗚呼。
然而蘇疑士所使的「盲劍」卻盡是防守的招式。盲劍門所傳劍法,乃為盲人而設,盲人目不能視,臨敵之時,只從聲音獲取情報,輔以直覺反應,以作判斷。因此盲劍門劍法講究「後發(fā)制人」,只有當敵人先行出招之時,才能取得足夠情報,予以反擊。這固是戰(zhàn)術上的道理,同時也是盲劍門教導門下弟子的處世之道。既為盲眼之人,體有殘缺,在社會上難免遭受歧視,若是行事招搖,囂張輕狂,吃虧的終究還是自己。是以盲劍門門訓:敵不動、我不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絕不可主動出手。
蘇疑士如是,白飛昇亦如是。在荃灣街上對上十一太保眾人之時、在流浮山飯店對上鄧揚帆的手下之時、在鄧家大宅對上鄧瑞榮一眾保鑣之時,白飛昇皆是待對方出手之際,後發(fā)先至,制住對方。若是十一太保諸人沒有動武之意,白飛昇亦不會先行進攻;但當他們起了殺意,手甫動,白飛昇的雨傘已刺了過來。
由於使盲劍者的反應實在太快,在外行人眼中,極難分辨到底誰是先發(fā)、誰是後發(fā),但像秦以柔此等行家,自是一目了然。故此昨天只過一招,便已看出蘇疑士的門派。
又鬥片刻,秦以柔的刀招漸穩(wěn),似是習慣了新入手的兵器,「闖王刀法」的精妙之處開始展露出來。
所謂刀尚沉重、劍走輕靈,為了更能發(fā)揮刀法的威力,一般刀具都會造得比較重,但這把寶刀鳳池的重量就秦以柔的手感判斷卻只有約一公斤,以單刀來說還是太輕了。就算美其名為寶刀,說不定也是裝飾性大於實用性──原本她是這樣想的。
可是實際使用之時,秦以柔察覺到這把寶刀上似乎藏有某種機關,雖然並未清楚了解,但卻可以肯定這絕非一把單純裝飾用的刀具。
其時正當酣戰(zhàn)之中,她也無暇思索這機關到底是甚麼。只覺刀法施展開來,手上單刀越來越輕,到後來竟如拿著一根羽毛似的,然而刀招力度非但不降,反而越來越重。
此事說來矛盾,秦以柔自己也感不可思議。用生動一點的方式來形容的話,鳳池刀柄上的鳳凰彷彿活了過來,在半空中飛舞。秦以柔雖然手握刀柄,但完全不覺得是自己在揮動這把刀,而像是這把刀隨著她的心意、帶動她的手臂去揮灑。
因此她不但完全感覺不到刀的重量,而砍向敵人的力量更有一大半是由鳳池自己發(fā)出的。
「寶刀鳳池,名不虛傳!」秦以柔心下暗讚。
此消彼長,秦以柔的刀法逐漸得心應手,另一方面蘇疑士在氣勢上卻開始落於下風,只覺對方的速度越來越快,已無法再取得先機。這時候戰(zhàn)況與之前不同,秦以柔不再走來走去,而是穩(wěn)站原地遞出刀招,蘇疑士以劍招反擊,秦以柔馬上變招,而蘇疑士又再反擊。二人的每一招都只使了一半,但就算只有一半,也已是險象橫生,陸三長離得遠遠地,看得心驚膽跳,滿頭大汗。
他伸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瞥見腕上的手錶,忽然想起一事,忙叫道:「蘇先生!時間!沒時間了!」
話音剛落,在大屋內數(shù)個地方同時發(fā)生了爆炸。
那是非常輕微的爆炸,輕微得就算有人站在爆炸中心也不會死亡,最多只受輕傷而已。但是這種程度的爆炸,已足夠把事先放置在周邊的易燃物體引燃。
放火是黑社會的專業(yè)領域,就算毒手只是個販毒組織,做這種事也是一絲不茍得心應手的。五分鐘之內,這幢大屋就會變成一片火海;即使流浮山消防署派人前來撲救,到天亮之前,這裡肯定也會只剩下廢墟。
蘇疑士戴著耳機,雖然聽不到陸三長的叫喊,但爆炸產生的震動及火災造成的溫度改變,並沒有逃過他的靈敏觸覺。儘管他心知形勢緊迫,可是秦以柔的攻勢更是有如狂風暴雨一般襲來,莫說現(xiàn)在火勢尚遠,哪怕已燒到腳下,也得優(yōu)先應付眼前的對手。
這時二人刀來劍往,皆已無法抽身。招式之間連接稍有不順,勢必葬身對方利刃之下。
以防守能力而言,盲劍門的劍法真可謂天下無雙。久戰(zhàn)下來,秦以柔不但砍不中對方,甚至沒有一招能完整使出,連對方的劍都碰不上。她儘管身負絕世武學,在本派中更被譽為有史以來的天才,但出師未久,毫無臨敵對戰(zhàn)的經驗。與蘇疑士這等同為古代武術使用者的對手認真比武,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眼見過往所學、所自豪的武術幾乎完全派不上用場,自不免心浮氣躁,微感沮喪。再聽得陸三長大聲呼喊,遠方傳來爆炸聲響,更是心神大震。
反而蘇疑士年齡既長,個性又較沉著穩(wěn)重,戰(zhàn)鬥經驗更是豐富得多,面對如此緊張場面,這方面的差距就顯現(xiàn)出來了。
原屬鄧氏所有的這幢大屋,建材主要是大理石、花崗巖和混凝土,光是聽就會令人覺得燒不起來,但是毒手諸人在設置起火裝置的同時,在屋內各處沿途放有易燃物,並且巧妙地鋪陳出有如蜘蛛網一般的導火線。故此火勢在短時間內就加劇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這種放火方式,並不是為了要燒死某個人,而是為了把範圍內的一切化為灰燼。
藍隱朝察覺到火頭已經燃起,馬上就後悔不該把李虎一拳打暈了。李虎又高又壯,體重遠在藍隱朝之上,藍隱朝不欲棄他於不顧,只得抓住他雙腿,拖在地上走動,如此一來速度就慢得多了。待他找到三樓陽臺上時,大火已差不多漫延到來了。
而蘇疑士和秦以柔,兀自在陽臺上纏鬥不休。
藍隱朝不認識蘇疑士,見他居然能跟秦以柔打成平手,而且兩人均是使用真刀真劍、以命相搏,不由得大吃一驚。一瞥眼間見到一人縮在角落,一邊看著二人戰(zhàn)鬥,一邊窸窣發(fā)抖,便向他走近,問道:「你是誰?發(fā)生了甚麼事?」
陸三長並沒有對白飛昇說謊。他並非黑社會中人,只是受僱於區(qū)志森的普通市民。陸三長的名字叫三長,蘊含了父母對他的三個期望,分別是身高長、壽命長和福份長。
身高姑且不談,以現(xiàn)今香港人的價值觀來說,不追求大富大貴而只望長壽多福,可謂十分難得。陸三長稟承父母尊意,對自己從不過度要求,高中畢業(yè)便成為了自由業(yè)者,縱使找不到甚麼高薪厚職,但他樂天知命,隨遇而安,收入雖不多、工作雖不穩(wěn)定,倒也活得無憂無慮。
後來,他輾轉受聘於區(qū)志森,儘管知道對方是黑社會,但想自己只要不直接參與犯罪活動,就只是個普通僱員,哪怕真的被警察抓去問話,只要宣稱自己甚麼都不知道,應該就沒問題了吧。更何況區(qū)志森出手大方,這工作錢多事少,如何不幹?抱著這樣的想法,結果,他就被區(qū)志森利用來做迷惑白飛昇的誘餌之一,更半被逼地做了蘇疑士跟秦以柔比武的見證人,在即將被炎炎大火吞噬的屋子裡,顫抖著身子,深感後悔不該跟黑社會扯上關係。
香港成年男性平均身高約一百七十厘米,陸三長現(xiàn)年二十六歲,身高一百七十二厘米,雖算不上很高,但也不算矮。然而香港人平均壽命約八十三歲,要是他今天死在這裡,享年二十六歲,那就無論如何都談不上長壽了。至於福份長云云,更是無從提起。
這時他看見藍隱朝拖著鼻青臉腫、不省人事的李虎走到自己面前,他對李虎的印象是高大威猛兼而有之,竟似被這戴著黑框眼鏡的文弱青年打倒了,剎那之間,不由得對藍隱朝敬佩無已,便即拜倒在地,哭道:「大俠救命!再這樣下去,我要改名做陸兩短了!」
藍隱朝一怔,心道:「這人莫名其妙,難道是瘋子?」往旁挪了一步,不受他跪拜,再轉頭去看那二人。
如前所述,秦以柔靠著寶刀鳳池的加乘,雖可與蘇疑士打得平分秋色,但論耐力與長力,卻是遠遠不及對方,到了現(xiàn)在,體力和精神都已快要接近極限了,全身汗水淋漓,視野逐漸模糊,腦袋更是昏昏沉沉,連藍隱朝來了她也沒發(fā)覺。
相形之下,蘇疑士雖稱不上游刃有餘,但要再打幾個小時恐怕也沒問題。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秦以柔必然敗陣。藍隱朝不會武功,卻從二人的表情判斷出戰(zhàn)況如何,他是秦以柔的夥伴,很自然地便把蘇疑士視為敵人,於是走到蘇疑士背後,便欲與秦以柔一同夾擊。
然而戰(zhàn)況就在這個當口急轉直下。蘇疑士一劍甫出,突然停住,手一翻,劍身往上彈起,秦以柔正在此時一刀遞出,於是刀劍首度相交,發(fā)出鏗的一聲悶響。
如果在剛開始比武的時候刀劍互擊,雙方內力相若,是不會有任何效果的。但這時秦以柔已是強弩之末,再也沒有充足的力量與對方抗衡。蘇疑士微一用力,輕易而舉地便讓她脫手。
鳳池越過蘇疑士頭頂,往後掉落,刀尖朝下,正好插在欲施偷襲的藍隱朝身前。
這陽臺的地面是以瓷磚拼成,瓷磚底下似乎是花崗巖,藍隱朝自忖就算雙手持刀全力下劈,也未必能把地面劈裂,蘇疑士這樣輕描淡寫、而且還是間接施力,竟能讓刀身入地幾近三分之一,如此武功實在不可思議。
「勝負已分。」蘇疑士把劍收回背後,順手拔掉耳機,淡淡地道:「雖然我還想繼續(xù)跟妳打,但大火已經快要燒到來了,而且我身後這個人似乎也不會安份地旁觀,只好到此為止了吧。」
秦以柔雙目失焦,全身顫動不已,旋即跪坐在地上。藍隱朝怕她受了內傷,連忙繞過蘇疑士跑到她身邊,卻見她淚水盈眶,嘴唇緊閉,用力握著雙拳。
「你……你這是幹甚麼……?」
「呃,我?」藍隱朝愕然問道。
「不是你!」秦以柔抬起頭來,指著蘇疑士道:「我說你!姓蘇的!你這是在幹甚麼?」
「我不明白妳的意思。」蘇疑士淡淡地道。
「你為甚麼把劍回鞘了?你為甚麼把我的刀打飛就算了?你不是想殺了我嗎?」
「妳到底在誤會甚麼?我一開始就說了,這是比武。比武只要比出勝負就足夠了吧?我為甚麼非殺妳不可?」
「我技不如你,輸了也心服口服,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古代武術是殺人的技術,在我決定學武的時候,就做好了殺人與被殺的覺悟!而你不但是古代武術家,還是黑社會中人,現(xiàn)在卻來假裝善良,到底有何居心?」
蘇疑士歎了口氣,道:「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對呢,這確實是我的錯。我這人還真是粗心大意,沒有先跟妳解釋清楚,難怪妳會胡思亂想。」
這時大屋已有一半以上被火焰吞噬,高溫造成的強風,把蘇疑士那頭亂髮吹得飛來飛去。他撥了撥瀏海,接著道:「其實我並不是真的黑社會中人。我是警方派來的臥底探員,隸屬於有組織罪案及三合會調查科,階級是副督察。」
「啊啊?」秦以柔、藍隱朝、陸三長齊聲驚呼。
「臥底?」
「《無間道》?」
「梁朝偉?」
蘇疑士微笑道:「無論以甚麼方式都好,你們能夠理解就行了。臥底並不是只存在於電影中,警方派人潛伏在黑社會組織裡,是很正常的事吧。雖然我的身份是最高機密,但是當我把最後一個情報告訴白飛昇的時候,我這次的任務可以算是已經完滿結束了,所以就算跟你們說了也無所謂。話雖如此,還是希望你們不要隨便告訴別人。」
秦以柔撇頭道:「所以呢?那又怎樣?你想主張自己不是壞人嗎?你想說自己沒有殺過人嗎?」
「秦小姐,我看沒有殺過人的,是妳才對吧?」
秦以柔默然。
「坦白說,我的確殺過人,但那是在逼不得已的狀況下才會這樣做的。」蘇疑士緩緩道:「妳說得沒錯,古代武術是殺人的技術,學會了古代武術,就等於把自己變成一件兇器。當持有兇器的時候,要『不殺人』,比『殺人』更困難。如果妳也沒有殺過人,我想妳也能明白吧?妳說妳做好了『殺人』的覺悟,我可不只是這樣。除了『殺人』的覺悟以外,我還做好了『不殺人』的覺悟!」
陸三長跟蘇疑士認識的日子不長,但也知他平素沉默寡言,每日裡與組織內其他手足說話不多於十句,沒想到他也會有如此長篇大論的時候。可是這個時候陸三長完全沒有心思仔細聆聽他的說話,因為大火已經燒到門前,火舌湧出,陸三長只得退往欄桿。
秦以柔頓了頓足,大聲道:「你嘴巴說得再好聽,我也不可能輕易相信你。今天我敗於你劍下,他日我必再找你領教!」轉頭向藍隱朝道:「咱們走吧!」
「走?怎麼走?」藍隱朝看著門外的大火,就算沒有這高溫,也要焦急得全身冒汗了。
「門是走不出去的了,路倒是還有一條。」
藍隱朝有不祥的預感,顫聲問道:「……哪一條?」
秦以柔眼角仍有淚痕,卻露出了微笑,道:「你討厭的那一條。」話畢,扯住他的衣領,雙足一蹬,便往欄桿外躍了出去。
這大屋建於半山,陽臺正對著山坡,這一躍出去,便是身處數(shù)十米的高空中,夜色迷濛,便似深不見底的洞穴。藍隱朝高聲驚呼,於身體往下急墜之際,卻聽得上方傳來蘇疑士的話聲:「原來如此,這真是個好主意。那麼,我們也走吧!」
緊接著,便是陸三長那劃破夜空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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