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在那之後，藍隱朝和秦以柔，回到了每天在大學圖書館裡一起看書的安靜平穩的生活。
「妳真是太大膽了，居然跟黑社會講條件。」雖然藍隱朝這麼抱怨過，但他心裡也暗暗感激。
當時秦以柔答應為「毒手」助拳，提出的條件就是：從今以後，「毒手」再也不能以任何形式騷擾藍隱朝。
在那之前，秦以柔已經展示過自己的力量，做到阻嚇作用，而對方的要求既得到滿足，也就不會輕易背信棄義。基本上，她的決定是明智的。
只是，原本她的打算是，萬一「毒手」跟「十一太保」真的打起來，她就出手相助，賣給「毒手」一個更大的人情。卻沒料到白飛昇這個人會突然出現，使她和藍隱朝的參與變得可有可無，這麼一來就很難保證「毒手」會不會以此為理由出爾反爾。
在感到意外的同時，她也對白飛昇這個人產生極大的興趣。
「我們去找白飛昇吧。」
藍隱朝把視線從手上的書移到旁邊的女孩上，推了推滑下的眼鏡，問道：「妳說甚麼？」
秦以柔重覆：「我們去找白飛昇吧。」
不帶一點遲疑，也沒有任何修飾，只是直白地說出心中所想。秦以柔的性格是現代社會中難得一見地可以用「坦率」來形容。
藍隱朝把書本合上，道：「姑且問一下……為甚麼？」
秦以柔想也不想就回答：「不為甚麼。我想見他。」
藍隱朝追問：「妳為甚麼想見他？」
秦以柔顰眉道：「不為甚麼啦！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找！」
藍隱朝揮手止住她，歉然道：「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請讓我跟妳一起找他。」對方有恩於己，再任性的要求也只好順從了，何況這也不是太過份的事。「那麼，茫茫人海，妳打算如何找他呢？妳只知道他的名字而已吧？」
「我還知道他在新界西一家五金店打工，店名叫……西遊記。」
「泰興記。」
「對，泰興記。」
「就算是這樣，新界西也是很大的，不知道有多少家泰興記。就算只有一家，妳也不知道在哪裡。從名字來看，泰興記應該是舊式的雜貨店，不太可能在網上有資料。」
「那就用地氈式搜索！」
「不用這麼麻煩。」藍隱朝冷靜地道：「我有一個主意，這事就交給我辦吧，最遲兩三天就可以有結果了。」
秦以柔見他言之鑿鑿，雖然心急想快點找到白飛昇，但也耐著性子等待他的成果。
兩天之後，兩人在圖書館見面時，藍隱朝把一張A4紙遞給她看，說道：「荃灣區內叫做泰興記、有售買五金的店鋪共有四間，每一間的地址都寫在這上面。只要一間一間去問，應該就能找到了。」
秦以柔訝道：「為甚麼是荃灣區？」
藍隱朝淡淡地道：「當時白飛昇只說那店子是在『十一太保的地盤』內，因此理解成整個新界東的範圍都有可能是合理的；但是他也提到十一太保的人是以『將會跟毒手開片』為理由而去搶武器的，這就很難認為店子是在荃灣區以外，畢竟區內就有五金店，他們也沒必要走到別的地區去搶吧？」
秦以柔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沒錯。那麼，你到底是怎麼找出這些資料的？你不是說網絡上不會有這種店鋪的資料嗎？」
「秦同學，妳聽說過『人肉搜索』這個詞嗎？」
「呃……好像聽過，那不是一個正面的詞吧？」
「『人肉搜索』是一種手段。手段本身並沒有正面與負面之分，差別只在於使用這種手段的人抱持的目的是否正當而已。我找了一個討論區，發問說『想找在荃灣區內名叫泰興記的店舖』，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網友都很熱心呢。」
「是嗎？我認為那跟熱心有點不一樣。他們並不是看了我的問題之後才去尋找答案，而是原本就知道答案。他們只是把自己原本就知道的事情說出來而已。就跟在看電視上的問答節目時，遇到自己會的題目就搶著回答一樣，是一種『自我表現』。」
「這樣說也太難聽了吧？」
「不會啊。『回答自己知道答案的問題』，並不會傷害到別人，又可以讓不知道答案的人增長見識，何樂而不為──這是很常見的網民心態。網絡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言論，人人都有發言權，人人都有表達欲，因此『人肉搜索』才會那麼有效率。」
「……藍隱朝。」
「怎麼了？」
「你今天是不是情緒有點亢奮？」
「為甚麼這樣問？」
「……沒甚麼。明天是週末，我們就去這些地方找白飛昇吧！還要你帶路呢！」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事實上，藍隱朝確實有點亢奮。他本應對白飛昇連一點興趣都沒有，也只是為了報答秦以柔才幫她尋人，但在這件事上他卻表現出一反常態的幹勁。不過，人本來就是情緒化的，偶爾的「反常」亦是一種「正常」，所以其實也無需就此事深究。心血來潮──這四字便可作為答案。
翌日，二人出發前往荃灣區，逐一探查藍隱朝找到的店家。
荃灣區位於新界南部，以香港人的感覺來說就是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一個版塊，而對在內地生長的秦以柔來說，整個香港都是「小地方」。
尋找目的店鋪這個程序本身並不困難。向店裡的人道明來意，直言相詢是否認識名喚白飛昇之人，這樣的做法也很有效。藍秦二人一個文質彬彬、一個天生麗質，視覺上予人好感，所問之事也並無引人懷疑之處，對方也就會樂於坦白回答。白飛昇這個名字相當稀罕，若是同事不可能沒印象；但秦以柔還是考慮到當晚他所報的可能是假名，便讓藍隱朝在向店員詢問時順便提出白飛昇的外貌特徵。白飛昇的外貌亦跟其名字一樣特別，看過一眼便會記得。
而正因白飛昇的名字、外貌都如此令人印象深刻，所以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哦？白飛昇？又來問了？」第二間泰興記的店主從裡間走出店面，一邊脫下勞工手套，一邊笑道：「昨天不是已經回答過了嗎？怎麼又來了？」
「昨天？」藍隱朝擺手道：「老闆，我們是今天第一次來的。」
「哦？那麼跟昨天的人沒有關係嗎？那倒奇了。」店主笑道：「哈哈，要是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問同一個問題，難道這個叫白飛昇的是名人嗎？我怎麼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藍隱朝聽出他的語氣中隱隱然帶有不滿，大概是因為連續兩天有人為了同一件事情來打擾又不買東西所以感到不耐煩吧。
「謝謝。不好意思打擾了。」既然對方不知道，藍隱朝只想盡快離開。
但秦以柔卻扯住了他的袖子，道：「等等，你不問他昨天來找白飛昇的人是誰嗎？」
藍隱朝把她掙開，道：「我們又不是警察，別人沒有義務回答得這麼詳細。何況就算不問，我也大概能猜到。」
「真的嗎？那是誰？」
「先到下一個地點去吧。我們必需要快一點，不然就會被捷足先登了。」
到了第三間泰興記，店面裡只有一人，是個年過七十的老者，戴著一副金框的老花眼鏡，鬚髮全白，但臉色紅潤、面容慈祥，顯得容易親近；乍一看還有點像香港的某位前任特首。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藍隱朝走到他跟前，開門見山問道：「你認不認識一個叫白飛昇的人？大概這麼高的白髮男人？」
「啊？」老者托了托眼鏡，把手放在耳邊，問道：「你說甚麼？」
藍隱朝稍微提高聲量，道：「我說：請問你認不認識叫白飛昇的人。白、飛、昇。」
「哦哦，你找白飛昇是嗎？他已經沒在這裡幹了。」
藍隱朝跟秦以柔對望一眼，然後追問道：「他是甚麼時候辭職的？」
老者道：「這個嘛，前幾天吧？嚇了我一跳呢。他之前一直說很感激我雇用了他，而且他工作也很勤奮，沒想到會突然辭職。果然是因為怕了黑社會的人吧？唉，現在的世道啊………」
藍隱朝心道：「白飛昇說過自己找工作很困難，如此倉猝辭職，應該還沒有找到去處吧。」腦筋一轉，已有計較，不等那老者繼續發牢騷，當下便道：「老闆，其實我們是白飛昇的朋友，最近一直聯絡不到他，所以有點擔心。自從他一個人搬出來之後，我們就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了，只知道他是在這裡工作。雖然他已經不幹了，但如果你們還保留著他當初來面試的時候填寫的表格或是交給你們的履歷的話，可以把他的住址告訴我們嗎？我們會自己去找他的。」
這番謊話破綻百出，毫不高明，但是要欺騙一個耳不清目不明的老人家，卻已很足夠。
「啊？你說甚麼？」
「我說！請你告訴我白飛昇的住址！」
「哦哦，住址是嗎？你等一下。」老者說著低頭在抽屜裡翻找，然後取出一本筆記本，翻到其中一頁給藍隱朝看：「就是這個了。」
基本上，這老者連藍隱朝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知他是甚麼身份，如此隨便地洩露前員工的個人資料，毫無疑問是違法的，稍微有點戒心的人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但是這老者本身聽力不佳，當別人長篇大論地說了一番話而自己只聽進去兩成的時候，很自然就會覺得別人已經把前因後果都說明清楚了，只是自己沒有聽到而已。於是自己先心虛了，當然就不會去懷疑對方了。
如此欺負一位老人家，藍隱朝作為一名現代知識分子，不可能不感到內疚的。可是雖說手段頗為骯髒，他的目的卻不帶任何惡意。沒有惡意地做壞事，是否還算是在做壞事，這是一個辯論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得出結論的問題，而在得出結論之前，藍隱朝早已拿到白飛昇的地址了。
做壞事其實就是如此簡單。不需要說服自己也不需要說服他人，只要於一瞬間能夠找到逃避責任的空間，甚麼事都能夠做得出來。
「行，我用手機拍下來了。謝謝你，老闆。找到白飛昇之後，我會代你問候他的。」藍隱朝向老者欠了欠身，轉身拉著秦以柔離開。踏出門外之前，他回頭，大聲問了一句：「老闆，你受的傷沒有大礙嗎？」
老者微微一笑，道：「沒有大礙！只不過是擦傷而已，白飛昇那小子太大驚小怪了！」說著把瀏海撥開，現出額頭上的紗布。
「是嗎，那就好了。」藍隱朝輕聲地說。
老闆沒有聽見這句話，但那兩人已經離開了，於是他也回到自己原本在做的事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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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現代武俠主義【４】
轉生帕凡堤與某某某的協力日誌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