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了看上個世紀所流行的精製手錶,確認時間。
再一個小時就要跟她碰面了。
不知道能令摯友讚賞,並託付完成志業的她是怎樣的人。
思及此,男子笑了出來。打從心底到高興的、燦爛的、開朗的、雨後天青的,卻有些扭曲的笑容,在男子稜角分明的、小麥色的、清秀的臉龐上綻放。
她——代號晏枳韓——是個怎樣的人呢?
辜玉枳甜甜地笑著。
陳鏡君則是回以寵溺的、柔情的、溫暖的眼神,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容。
他們都很清楚,兩人可能再也不會相見了。
她以後不會再在小小的公寓中照顧植物、烹飪佳餚、整理環境,偶而無聊編個程式、研讀書籍。給病人看病以外的時間,她就做這些雜事打發時間,等他回來。
不會了。
以後不會有人在他累得一蹋糊塗時為他放熱水,煮一些清淡的消夜溫暖他的脾胃與內心。在休假日陪他散心,為他解惑。在他要離開時露出狡猾地笑容,說著「別太想我」之類的話。
不會了。
他們都很清楚,以後陪在對方身邊的人不再是自己。
但像是他們沒有感到絲毫悲傷,甚至相處得比往常還要甜蜜。
是時候說再見了。
夏季的中午的天空是陰陰鬱鬱的,灰黑色的厚雲裡,也許有不安分的水滴鬧騰著要脫離母親的懷抱吧?
一陣悶熱的風吹過,陳鏡君感到臉上濕濕的。
向前望去,妻子的倩影多麼嬌小、多麼堅決、多麼……也不是保護欲過剩,只是他第一次理解何謂送別的心情。以往辜玉枳也是這樣望著他的吧,陳鏡君想著,他現在非常想衝過去抱住她,要她留下。
深呼吸,調適一下不合時宜的心情。雨滴總會脫離雲層的,終究要落下來潤澤大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唏哩嘩啦的聲音震動著耳膜。
下雨了。
辜玉枳出境後在二樓望向呆立在外頭,淋成落湯雞的陳鏡君,而對方立馬感到自己的視線,不偏不倚地凝視著自己。
她無奈地笑著,他難為情地搔頭,拿出雨傘。
雖然早就濕透了,撐或不撐都沒什麼差別。
短暫的凝視交代了多少千言萬語,又或著什麼都沒說,誰知道呢?
先是辜玉枳眨了眨眼,臉上的笑意更深。接著宛若說好般,兩人同時轉身,便再也沒有回頭。
午後雷陣雨喧囂著、誇耀自己的存在。
半個時辰過去,辜玉枳才剛上飛機就發覺有個炙熱的目光緊迫盯人。
順著視線看向源頭,是她座位隔壁的男子。
禮貌性地勾起淺笑打招呼後便就坐。
男子有著稜角分明的輪廓、小麥色的肌膚,去除掉剛開始令人不自在的眼神外,整體給人溫和書生的印象。
「你好。」辜玉枳說。
「妳好,我是良。姑娘怎麼稱呼?」
「晏枳韓。」
良的瞳孔查不可聞地收縮一下,裝出驚訝的表情說道:
「沒想到是大畫家,真是失敬失敬。」
「哪裡。」他就是蔣契爾說的男子,辜玉枳默默心想:真是個危險的人。
鉛灰色的雙眸偽裝成真誠的模樣。總是勾起的嘴角令她想起兒時有一次,母親跟父親抱怨虛偽的長輩什麼來著……「微笑垃圾袋」,那還是她第一次撞見母親生氣。
「作為賠罪,等一下我請姑娘喝杯紅酒如何?」
「不……」本來辜玉枳下意識打算拒絕,但看到良勾起更深的微笑與無奈的眼神後,改口道:「這怎麼好意思呢,各付各的。」
「遵命。」良笑了笑,用眼神表示讚賞。
辜玉枳深深地吐氣,在心中默念著:我現在是晏枳韓,前往維蘇艾帝國參展的畫家,peace鴿公司的老闆……後天開幕會上有接見幾位爭皇位的瘋子……我是晏枳韓,一個以畫家身分去他國爭名求利的縱橫家……
她剛剛和良演的那齣老闆和幕僚,希望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晏枳韓知道那群瘋子一定會派人來打探,以免自己求才不成,反而引狼入室。只是,她沒想到會來得那麼快。
看來自己要適應的事還很多啊。
一個小時後,當要準備上餐點時,晏枳韓毫不猶豫地將竊聽器捏爆。
在滿是冷杉的樹林中,一間偌大的屋子有著雍容華貴的外觀,加上院子與周圍景觀整體看下來,給人溫馨暖和的氛圍。
在這樣的屋子中,有一間房間顯得非常格格不入。它以灰黑色為基底,充滿現代感的設計與智能家具。像是在一片鵝黃色中塗上煙藍色,帶來心裡頭的軟刺的不舒服感。
但顯然房間得主人不以為意,反而在這樣的環境處得舒服自在。
「葉連娜小姐早安。」侍女低著頭說。
名為葉連娜的少女有著夕陽色的自然捲長髮,乳白色的健康肌膚。纖細的嫩手掀開紫灰色的柔軟蠶絲被,微睜的雙眸眨了幾下。
「嗯……日安。」剛睡醒的聲音並不稚嫩,反而流露沉穩清爽的個性。
「伊凡先生已在外等候,要先用餐還是請先生進來?」
唔嗯……伸了個大大懶腰,少女清澈的大眼閃過一絲冰冷,但也僅有那麼剎那,冰雹很快就融於暖春般的笑容了。
「在二樓陽臺和伊凡一起用餐吧,夏天從那裡望向比爾湖,很漂亮的!要是能有水果奶酪就更好了。」說著,葉連娜滿是期待地下床,準備更衣。
「我知道了。祝小姐有個愉快的一天。」侍女語落的同時,另外兩位侍女走入房間。
「謝謝妳,琳娜也是喔。然後麻煩米拉和吉雅把我打扮得美美的。」
「是的,小姐。」兩位侍女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