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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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方嘉駒國小時曾同班過。
跟他的名字不一樣,他並不是個擅長跑步的傢伙,圓滾滾的臉搭上雙下巴,是個笑起來時彎月似的眼眸連瞳孔都看不見的胖子。
聽說他是單親家庭,母親獨自撫養著他和妹妹相當辛苦的樣子,每次開學時好像都看到他媽一臉歉意的跟老師說些什麼。
當時跟嘉駒同班,他的成績似乎跟我差不多,大多就中等程度,不過偶爾能衝入前十名,但即使如此他也沒給大部分人留下太多的印象,就只知道他很胖、很愛吃,老師喊公差或有什麼活動時總是衝第一個,把自己累到渾身汗臭的蠢傢伙。
上了國中後,雖然與他是同校,但一二年級時都沒有被分到同班,反倒是三年級時跟他一樣被分到了全校前七十六名的重點班級之一的三年三班,再度與他同班並沒有給我帶來多少喜悅,他比以前又胖了些,卻沒長高多少,還是一樣是那個總是搶著擔下苦差,把自己弄的滿身汗臭的蠢貨。
我以為我會和他一樣,就一直都只是班上不怎麼重要的空氣人,沒有什麼朋友、沒有什麼出色的表現,音樂課時的考試唱歌或演奏樂器,一樣都是只獲得形式上零零落落的掌聲,除此之外沒有損友會虧上幾句,或著有什麼人欣賞自己的表現,如此平淡無奇。
上課、下課、放學、回家,日復一日的生活。
但在三年級時的體適能測驗時卻打破了這樣的日子。
我們的體育課在三四節,上完課就要吃飯了,老師為了節省時間去測完男女分別的項目,所以這週男生先測一千六百公尺,女生則是立定跳遠、坐姿體前彎、仰臥起坐等項目。
嘉駒果不其然是千六公尺中數一數二慢的傢伙,在分批測試下,他卻又剛好是最後一批,幾乎要到第四節課半時才跑完,跑完後一臉痛苦的撐著腰,整件衣服都濕透了,然而即使他的臉色這麼差,在喊值日生把仰臥起坐用的軟墊,還有跑完千六後男生借來的籃球拿去還時,兩位輪值的女同學都說身體不舒服,嘉駒就這麼自願地擔下了這件事,而我則被老師叫去幫忙。
來到了午餐時間,他的汗珠仍不停地從額間滲下,渾身溢出一股酸臭的汗味,本來總是笑容滿面的臉龐,現在也因千六和公差的影響下皺起了眉頭,難得地這次午餐他打的飯菜比平常少上許多,在用餐完畢要進入午休之前。
班上功課前段,總是能呼風喚雨又很會打籃球的陳韋驥在跟其他同學打鬧,一個不小心就狠狠地撞了一下趴在座位上嘉駒的背。
「咕……咕嗚……!」他的眉頭緊蹙,接著掩著嘴,一股強烈的酸臭味溢散開來。
他吐了。
即使他用手緊掩住嘴,甚至似乎還想把嘔吐物吞回去,仍不可避免的從指縫間噴了出來。
被嚇傻的前座女同學就這麼被他的嘔吐物給弄髒了,偏偏他前座的女同學可是班上一票男同學仰慕的班花。
女同學哭了,現場一片混亂,卻沒多少人去關心嘉駒,反倒更多人在乎著被弄哭的女同學,而後還是另一位平常也跟我和嘉駒一樣邊緣的女同學去幫忙通知老師,並清掉地上的嘔吐物的。
然後嘉駒的苦日子就來了。
『臭酸死胖子』、『嘔吐哥』、『BOOMER』等等難聽的字眼,總在他到校,或其他被老師叫到等等的場合,大家總會此起彼落的在臺下碎聲喃念嘲笑著他,抑或在他的桌上用立可白塗上,又或趁他去出公差時趁機拿麥克筆或原子筆,在他的課本上亂寫亂畫。
他隱忍著,並沒有去告訴老師,但這卻不能阻止那群人息事寧人。
那群人的霸凌程度越來越誇張,在他的抽屜塞垃圾,故意擋住不讓他過,或著總在分組時使盡一切手段讓所有人都不跟他同組。
最後趁著中午午餐時段,老師們去開校務會議時,一群人更是攔阻著他,不讓他吃學校的午餐。
「幹!死胖子還吃喔?」「你媽媽是不是養不起你這胖子,所以你只能到學校吃免錢的而已,好好笑喔。」「幹你真的很噁心耶,吃到吐,媽的是有多會吃喔。」
嘉駒皺著眉頭,不想理會他們想去裝飯,卻三番兩次被阻攔,只好無奈地回到座位上去,正要坐下時,卻被強硬拉開了椅子,害他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幹!胖子坐不到椅子跌倒囉!」「我看是椅子被他坐壞了吧?」「齁就叫你少吃一點齁,真的講不聽耶。」
嘉駒終於動了怒,生氣地踹了一腳自己的桌子,卻又動到了前面女同學的椅子。
「幹!你他媽是在不爽殺小!叫你少吃一點就在那邊跩是嗎?」「操你妹的死胖子,踢屁踢?」
一票以韋驥為首的男同學衝了上去,將嘉駒拖到後方,開始一頓推擠腳踢的霸凌著嘉駒,而當時站在後方一旁的我卻只能傻愣的看著嘉駒被打。
『我、我跟他又不熟,沒道理要幫他啊。』『上次那個幫他清理嘔吐物的女同學後來也被其他女同學排擠了,要是我去幫他搞不好也會被其他人排擠,還是不要作些多餘的事好了。』
等他們打了一會兒似乎累的差不多時,韋驥看到在一旁傻愣著的我,走了過來,狠狠地推了我一下肩膀:「欸幹,惦惦a都不講話的,看我們打累了不會來接手一下喔,哈哈,幹!快上啊!啊他就姬掰死胖子齁!」
「對啊!幹!BOOMER自己剛剛先在那邊爆怒的,揍他剛好而已啦!」「靠妖搞不好打一打又吐出來了捏!」「哈哈哈幹有夠白癡的!」
「喂!你到底打不打,快上啊!」韋驥又推了我一下:「幹!你不打就是站在嘔吐哥這邊囉?」
「……我、我打!」害怕跟他一樣被排擠的我,上前推了一下正要起身的嘉駒。
他又再度跌倒在地,然後哭了起來。
旁邊韋驥一眾的人卻笑了起來,拍著手,歡呼著我的名字。
一直以來被爸爸媽媽嘲笑著自己笨,被老師說腦袋不靈光──從來、從來被人誇獎過的我,卻因為打了嘉駒而受到別人的讚賞。
我又過去踢了他一腳。
韋驥那群人笑得更大聲了。
是啊。
世上就是有一種人,天生就比人下賤對吧?他們存在的價值就是被人踩在腳底下,欺負他們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跟我們是不同的生物,他們是次等生物,他們就是生來被欺負的,而欺負他們,會獲得掌聲,會獲得鼓勵。
在那之後,我變成了跟韋驥一起欺負嘉駒的同夥,卻也因此窺入他們的小圈子,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有歸屬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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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駒依然沒有跟任何人反應自己被霸凌的事情的樣子,即使老師似乎或多或少有查覺到,分別找我跟韋驥等一票人個別約談,暗示我們不要再進行這種行為,但最關鍵的嘉駒本人卻從來沒有向老師求援過,老師也就只好繼續柔性勸導著我們。
隨著基測時間倒數低於了百日,大家似乎也收斂了不少,比較專心在讀書上面,但檯面下小動作仍是不少,欺負他似乎成了大家發洩讀書壓力的樂子之一。
不小心忘了帶課本的一名男同學,趁著下課時間把嘉駒的課本幹走,害他上課的時候被老師罰站,而到中午午餐完畢結束,午休的時候,值日生剛好輪到了韋驥和我,他賊兮兮的笑著,叫我午休時間偷溜出來,去廁所把打掃用的水桶拿給他,然後他就一溜煙的跑走了,快要敲鐘時他再度回來了,帶著裝了些餿水的桶子壞笑著,把嘉駒旁邊的同學先叫醒離開坐位站到一旁,接著鐘一響,他就將帶著餿水的桶子往他頭上澆了下去,再把桶子狠狠地甩了幾下他的頭。
「幹!起床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死胖子別再說了好嗎?幹!好臭喔,你是不是又噁吐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從睡夢中被嚇醒的嘉駒錯愕地跳了起來,望著眼前的這一切,似乎氣的顫抖著肩膀,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帶著沉沉眼袋與黑眼圈的眼眸,此刻透出的憤怒與憎恨令韋驥也怕了起來。
「……幹、幹!是在歹殺小!蛤?幹!你嘔吐的時候啊不是就很會!現在這樣剛好而已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嘉駒抹了抹從頭上滑下臉龐,那噁心難聞的廚餘後,發瘋似地大吼著,接著猛然一跳,從書包中拿出了一把不知何時就一直帶著的菜刀,怒指著韋驥,不停地哭著,刀子顫了幾下,最後似乎放棄地坐了下來。
他卻突然將自己的左手放在桌上,再度大吼嘶嚎的哭了起來,然後揮下了菜刀。
啪。
那是──菜刀砍在豬肉上般的悶響。
一刀。
一刀又一刀。
他吼著、他砍著。
他的左手不停地顫抖、抽搐著,卻還是一刀又一刀的劈下去,菜刀提起的時候帶起鮮血飛濺。
他劈的力道之猛,讓傷口深可見骨,接著又被鮮血所遮沒。
到老師趕來的時候,他的左手幾乎已經要被他自己砍斷了。
在那日的混亂之後,嘉駒從此沒再來過學校,韋驥在他父母的求情之下,只被記了個大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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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後,新聞上再度看到了『方嘉駒』這個名字。
據說吞安眠藥自殺未果,之後跑上了某處公寓的頂樓,喝了農藥、拿刀插自己的心臟,從20多層樓跳下來,死意堅決。
然後接下來幾個禮拜,嗜血的媒體一一挖出他以前的消息。
國中時被霸凌,從此躲在家中一直不敢出門,母親為了養他和他妹妹,開始晚上也兼些短時數的工作,回家的幾個小時醒著時就作作代工,有一天晚上騎車時打瞌睡,出車禍死了。
斷了最主要的經濟支柱,多年沒踏出家門的嘉駒終於踏出了家門,為了避免妹妹為了錢的事情煩惱沒辦法讀書,所以試著去找了工作。
但連國中都沒畢業,加上左手有傷無法搬重物,以及完全不知道如何與人應對的古怪性格,讓他不斷地吃閉門羹,在他知道妹妹為了養自己跟賺學費出去賣之後,似乎不想成為他妹妹的負擔,就自殺了。
而我在FB上也看到了陳韋驥的消息,似乎因為體能優秀,高中時參加田徑比賽是縣亞軍,保送進某大學,每個幾個月就能看到他跟哪位女同學掛上穩交,一陣子之後FB上自拍了幾張滿地空啤酒瓶的照片,幾個禮拜後又再度跟其他女同學穩交,如此反覆著。
畢業後似乎到某所國中當體育老師,似乎挺快活的,後來玩股票似乎有朋友指點,賺了一些錢,從教師辭職後開了家炸雞店,生意相當好,現在已經開了不少連鎖店了,且與當初大學的初任女友復合,在去年抱了個孩子,今年時結婚,最近一次看到他的FB動態似乎買了一臺不錯的進口車。
是呀,這就是人生吧。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那麼陳韋驥就是從出生時就是『善』的存在,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善事,而他最終必定會有所善報,所以才能有現在在他人眼裡羨煞旁人的生活,不是嗎?
而方嘉駒。
你,是壞人。
你從出生時就是『惡』的存在,你所作的一切都是惡事,而你最終必定會有所惡報。
你從出生開始的一切都是『惡』,而你這輩子或許作的最對的一件事,就是你死了。
因為我深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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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rs and Melody - Hope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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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嚎洨的垃圾話,
有人就是很會玩火,而且火永遠不會燒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