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離開了地球。
塔在那之後，也開始迅速地崩蹋，毀壞。
才短短幾天之內，原本高聳挺立的外觀已經宛如廢墟。
但是，內部怎麼樣呢？
4S站在原本的入口之前，周圍雖然沒有再出現掉落的礫石，大門卻也已經歪斜不堪。扭曲變形的入口處，就算想要從最底層往上，也沒有辦法。
──怎麼辦。
9S跟A2，都還在裡面……
4S在塔的周圍尋找著，有無任何一條可以走的通道。就算是斷垣殘壁的邊緣，也沒有關係。
他踩在白色的斷壁平臺上，摸索著下一步的落點應該在哪裡，一點一點地，小心前進。
「警告：該建築的地基雖然未受破壞，早先發射作業產生的衝擊恐造成部分骨架的嚴重毀損。若繼續往上攀登，預估會有很高機率發生重力施壓造成的崩塌。」
「可是，不找的話，他們就……」
──永遠，再也......
──4S，你......
嗚……又來了。
充斥著熱與煙塵的景色一閃而逝。
他單手把眼罩扯下。事到如今，連這個也變成了阻礙。
『不要這個時候，讓我想起來。』
大口吸著氣，扶著右額的手微微顫抖。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們。
「提示：Pod042開啟了輔助機專用頻道，發出求救訊息。推斷：訊息內容或許與寄葉部隊有關。」
「求救訊息？042還在，......所以是──A2！」
4S用力忽視方才記憶中的殘影，馬上站到075的前面，叫出關閉許久的頻道通訊頁面。
「請求分享頻道訊號內容，075。」
「是的，4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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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機代號042，呼叫地球上所有寄葉機型專用輔助機。緊急事態。請立即放下一切日常事務。請求支援──」
「支援地點：廢墟都市中央塔。詳細座標：不明。原因：建築持續變形中，無法得到精確座標。」
「請求支援物資。急需：人工血漿，填充組織液，連結神經纜，邏輯病毒疫苗。次要：敷料，繃帶，水。」
「支援對象：寄葉機型A2，9S，2B。」
「以上，欲支援機體請主動告知可支援物資及發訊代號IP，供我方清點確認，感謝。」
……
…...
##
聽到這裡，4S主動切斷了連線。思索那些需求物資代表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程度狀況。
──大量出血，開放性傷口......還有......病毒感染？
「Pod。」
「是，4S。」
「回報給Pod042，寄葉掃描型機種4S會進行技術上的支援。」
4S撿起方才棄置於地上的眼罩，將上面沾到的沙塵拍掉，再次戴上。固定好之後，打上後方的結。
──就算，那道聲音還是會出現。
「了解，請問具體支援的項目為？」
「賭上寄葉掃描型的名譽，盡我最大的努力救活他們。這個支援內容足夠了吧！」
***
銀白色的髮絲從她指縫間滑過，順著手臂，垂直向下。如細長流水，透過光的透射，顯得閃閃發亮。
「妳的髮質真的很好耶！二號。」
被稱之為二號的女性人造人坐在椅子上，雙手在大腿上呈現三角的角度，顯得略微緊張。
「又長又滑順，我超級羨慕的。」一邊梳理撫摸，羨慕之情從語氣表露無遺。
「可是我不會像四號一樣，幫頭髮做特殊造型。」
「唉呦，二號真的很可愛。妳不會沒有關係，既然有這麼好的素材，就交給我大展身手吧！」
四號仔細地將二號的長髮分成好幾束，神情比起剛才，還要認真許多。
「弄得那麼複雜，戰鬥起來挺不便的吧！跑來跑去的很容易就亂了啊？」
「十六號就是一點生活情趣都沒有，才會這麼容易就生氣。」
四號將手中髮束做了交叉旋轉，嘟著嘴的表情一邊反嗆十六號。
「妳說那是什麼話？......二十一號，你說說看，髮型什麼的，戰鬥的時候明明就很不實用。」
急著想找到盟友一起抵制這個不實指控，十六號轉頭向坐在他左手方的二十一號求救。
「如果有助於提升戰鬥的效率跟興致的話，我是不反對。」
「對吧！對吧！二十一號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看的出來她有自己獨特的美學跟堅持。」
四號向二十一號眨了眨眼，雖然後者感覺只是在鑽研資料的空檔順口回應。
「噢！每天光要應付機械生物就來不及，你們居然還有心思考慮哪種髮型最漂亮？」
十六號扶著太陽穴，思及他的隊友這麼不專心在作戰一事上，顯得無法接受。
「十六號......」
「怎樣啦！」
十六號緊握她隨身攜帶的槍，每次她緊張或是一個人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這麼做，或許那是槍擊型的習慣吧？就像攻擊型的她們沒有武器也會不安。
「就跟妳喜歡擦拭槍枝一樣，如果可以把自己打扮得乾淨又亮麗，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什麼啊？別以為你是隊長代理我就會聽妳的，別自以為是了。」
十六號撇過頭去，對二號的解釋不予置評，似乎是想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這個話題。
「二號，讓她去吧！如果她不喜歡，那也不用勉強......」
四號小聲地提示她，畢竟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在隊長的話題上起衝突了。
「恩。」
想要讓大家好好相處真的好難啊......
她不禁懷念一號仍是隊長的時候，至少大家的士氣都非常高昂，大概也是拜他的領袖氣質所賜吧！
「好了，讓我們來看看最後的效果吧！雖然盤起來比較有性感大姊姊的韻味，但是馬尾的清爽感也很難令人割捨呢！」
四號調出了屏幕，開始撥放從前到後的環繞一圈的影像。就像在展示自己的最佳作品。
「嗚......好像真的有點太華麗的感覺。」二號不禁皺起了眉頭。
「才不會！我告訴妳，那是......」
──滋──
突然插入的。雜訊。
在全白的，空無一物的房間內，只有寄葉部隊身上的黑，如同剪影般印在躍起的平面上。
除了二號之外，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A2。
「咦？那是誰。」
四號看向門口，二十一號也抬起了頭，兩人不約而同地，注視著站在那裏的男性人造人。
──他剛剛是不是說了「A2？」
二號雖然慢了一拍，但也跟著警戒起來。一旁的十六號則站起來，舉起槍瞄準著。
「喂，你，報上名來。」
對方的視線只是在每個人身上稍作停留，最後留在二號的身上。
「......」
「等一下，十六號。」
二號從椅子上站起，經過十六號身邊時壓下她的槍口。給了一個示意的眼神。
「讓我來吧。」
***
自從與Pod042會合之後，他們就一直在與時間賽跑。
當4S見到9S與A2時，042跟他講解傷口其實已經緊急做了處理。因此，當他抵達的時候，已經不是那過於血腥的場面。但是，外傷的問題只是表面。接著還要處理連結神經，去除病毒汙染，嘗試連結主要意識，這些都是更為進一步的修復作業。
在這期間，輔助機們也把2B運送過來集中治療。重傷的9S及A2又個別花費了他們好幾個月的時間，才將這些重大的結構破壞修繕完畢。
──接下來，就是記憶的部分了。
2B的記憶儲存在武器「白色契約」。
9S的記憶由Pod153記錄。
A2的記憶由Pod042記錄。
Pod042與153作為9S及2B的主要輔助機，擁有從他們第一次啟動後至今為止的第三方紀錄，利於交叉比對記憶真實性。問題是A2，在遇到Pod042之前，因為早就與地堡斷了連繫，她的記憶是沒有另外備份的。因此，無法適用比對的方式檢查。
「報告：寄葉型A2機的過去記憶正確性不明，無法確認該區域異常為病毒轉換或自然毀損。建議：個別掃描記憶體區域以確認之。」
「A2的記憶......」
4S覺得擅自窺看他人的記憶是不妥的，即使是在這樣的緊急時刻，不得不為的時候。
雙手垂放在身前的桌面之上。沉睡中的A2，比起實際相處，這樣注視著她的面容，更能感受到她其實脆弱不已。
歲月與戰鬥的痕跡，在她的身上刻下故事。每一條傷痕，或許都是過去殊死戰的紀錄。
雖然，經過Pod與他的打理及保養之後，原先一直遭到本人忽視，外觀上的髒污與破損，現在都已消失不見。只要能重新啟動的話，加上她獨有的眼神跟氣質，想必會更加美麗動人吧！
「就說是妳疏於保養。看來，我的推論果然沒錯。」
他攫起一綹她的髮，銀白色的絲線在他手中宛如夢幻。
4S將這些髮絲平放回A2的身側，謹慎地不讓他們有任何折損的機會。
他將背挺直，抿了一下唇。
「失禮了……等妳醒來之後，無論要揍我多少拳，我都會欣然領受。但現在，就讓我暫時違規一下吧！」
右手微幅上升，瞄準的是A2義體儲存記憶的腦部區塊。
……
……
***
4S在A2記憶區塊的長廊中巡視。檢查每一道門與路之後的紀錄，清點任何可能被刪減的痕跡。在讀取與重組檔案的過程中，無可避免的，看到不少或許連司令部都不知道的情報。
邏輯病毒感染的跡象很輕微，看來9S並沒有傳染太多的汙染源給予A2。但要在這麼寬闊的記憶區做確認，還是需要花些時間。只要義體跟機體內存記憶搭配得宜，理論上就能夠順利啟動。
──是的，這只是理論。
──在本人願意且知情的情況下啟動。
這所代表的意思，是本人必須要認知到自己需要「醒來」。否則，就會在記憶的牢籠中無法逃脫。記憶紀錄的不只是影像及聲音，還有當時義體的所有參數變化。更準確來說，即是近似於人類所說的──「情緒」。
與他相遇時的她。還有更早之前，孤獨一人被追殺的生活。甚至是珍珠港降下作戰的記憶。
──只要停在了其中一關，就會永久地沉睡。
然後他，走到了這裡。
有著四號，十六號，二十一號記憶檔案存在的房間。
這是，那個時候的「A2」。
或者更正確地說：
二號。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是質問？還是疑問？
看著她雙手抱胸，挑眉微瞋的模樣，差點連他都想沉浸其中。
──但是，不行。
「同是寄葉機體，掃描型四號，叫我4S就可以了。」
「四號？」
4S知道她正在想什麼，所以咳了咳。
「我們見過面。不過，那時候，你不叫做二號。我也不是妳現在想到的那個『四號』。」
「從有記憶以來，我就是二號，大家也是這樣叫我的。」
「恩，我知道。」
4S笑著，像是同意她的想法一般。
──不能太過急躁。
「我希望你不是敵人，既然同為寄葉，就代表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吧！」
「那麼，妳的目標是什麼呢？」
跟在二號的身後，4S觀察她走的路徑，並不是回到剛剛的房間。
「目標，當然是要跟大家......」
──喀擦──
有什麼畫面閃過了。
「嗯，不是消滅機械生物嗎？寄葉部隊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殲滅他們吧！」
二號停下了腳步，陷入思考之中，
「殲滅，機械生命......大家，任務......」
降下作戰，卡阿拉峰，蘿絲，伺服器。
──我的......名字？
「慢一點，A2。別想得太快。」
4S在不注意的時候走到她的身側，明明帶著眼罩，可是卻彷彿能感受到他欲看穿的意圖。
「A2，是誰......？」她的眼神閃爍不定，只是順著聲音緩緩回過頭。
「是妳，二號。在被司令部通緝之後，妳是實驗型後繼機種攻擊型二號(Attacker No.2)。」
「嗚，走開！」
4S向後跨了幾步，留給她一些空間。
──果然，我還是太心急了。
──想要讓她趕快回來，可是......
4S的存在本身，就已是這個記憶區塊中的衝突點。造成她痛苦的，是失去同伴的記憶。而現在，將她帶出過往的同時，就如同再經歷一次失去的過程。
──抱歉。
──真的，對不起。
「可是，大家還在，我不能......」
「那是夢，A2，那是由妳的記憶所編織出來的夢境。回頭看看，她們只是妳的記憶檔案，不是真實存在的人。」
「騙人……」
A2捂著臉，當她禁不住的回頭，方才的房間與人物，通通化作一團黑影而消失。
「不對......十六號，二十一號，四號！」
──真的，不是。
還以為，可以就這樣，接續下去的未來。
──原來真的，是夢......
──不要啊！
受到那股悲傷的情續壟罩，或許是因為正在當事人的內部，自己的內心也容易隨之波動。那份失去的痛與恨，也在4S的心中揚起波瀾。
想要告訴她，告訴A2，她所擁有的，不僅只有過去......
「那時候9S的刀，所以我……」
──死了？
......
......
終於意識到了。原來已經想到這裡了嗎？那麼，就只差那麼一點點。
「042留住了妳的記憶，我跟Pod們也把妳的義體修好了。妳還活著，A2。就等著妳回來。」
「......要回去......哪裡......？」
她跪在了地上，淚不受控制的流淌下來，就算用了雙手，也無法將他們抓住。
4S走到她面前，跪下，伸出雙手，輕輕地擁抱著她。
「我這樣還算，活著嗎？」
「當然，我跟妳保證。」
「怎麼辦，大家都不在了。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嗚咽的聲音，顫抖的雙肩，隨著每一下的吸氣，4S的心就跟著縮緊一次。
「我沒有資格......救不了任何人。自己活下去，怎麼可以......」
「沒關係。就算做不到，也沒有關係。」
──妳的善良，早就已經拯救了我。
──不知從何時開始，總是期待著，妳的回眸。
──只要能夠像以往一樣。不論是笑著，或是對我生氣，都無所謂。
「只要能夠活著，就好了。」
有如要證明自己的決心似的，雙臂的力道加大了些。將他與A2拉得更近些。
「......Pod們，抵抗軍營的同伴。還有、很多很多，大家也都在摸索那條該如何活下去的道路。」
她沒有說話，只是不斷的哭泣。第一次，她不是咬牙忍耐，而是徹底的、讓自己完全地，連為什麼而哭都放棄的潰堤。
4S只是沉默地等待，將自己的身心都交給她依賴著。隨著她的悲傷提供安慰，因為她的任性給予包容。
老實說，他也是不知所措。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
──如果，我有資格可以拯救妳的話。
在她的耳側訴說著，發自肺腑之言。
──「我需要妳，A2。」
世界彷彿靜止般，那瞬間，連聲音都沉澱下來。
......
......
「......笨......」
好像聽見了什麼，4S將耳朵靠得更近，想要弄清楚。
「──笨蛋4S。」
他嚇了一大跳，不是因為這句話語，而是原本綁在後腦的眼罩被強制拉了下來。
緊接而來唇上的觸感，差點讓他誤以為自己也在作夢。
──怎麼，是......A2的？
退開的時候，還在理智外的他，想不起整件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或許，也不是那麼重要了，是嗎？
「連瞳孔也是徹底的黑。果然......跟我猜的一樣。」
近如咫尺的距離，他從不知道純粹的直接對視，會有這麼大的壓迫感。
「我......」
自己不會也中了邏輯病毒吧？為什麼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原來你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是嗎？」
A2笑了，雖然臉上的淚痕還隱約可見，這卻是4S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的笑容。
環繞在身後的雙臂，緊靠在他肩上的重量。都讓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謝謝你來接我，4S。」
他不確定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變得如何，只聽見從自己口中發出的笨拙回應。
「......不、不客氣。」
-待續-
後記：
大家豪！這裡是最近超級卡關的作者。爆了一點點字數，不過終於可以更新了，好耶~
這章的描寫對我來說真的蠻難的，不只要寫到過去，還要能夠轉變心態，寫著寫著覺得我根本是在自虐嗚嗚(血泊
不知道大家覺得本篇如何呢?最後的一點反撲希望是好的開始(?′?`?)
下一章兩位大概會被Pod們火力全開的吐槽(地方的作者需要平復一下心情wwww
那就下次更新見囉~
SnowTrace拓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