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一聲巨響從走廊另一端的教室傳來。奈武從他所待的這間空教室探出頭往發聲來源看去。英俊的臉龐閃過不解,喊道:「怎樣啊?你那邊是找到什麼了嗎?」
六年的光陰讓這個曾經被投注大筆資金,風光一時的私立學校變成不時傳出詭異傳說的廢墟。
現在的范諾?羅許帕克已經是位二十一歲的青年。他難得從外地回到家鄉,立刻收到消息說道他曾經就讀過短暫幾天,之後因為營運不善很快就收掉的學校葛拉翠最近似乎有什麼難以用常理解釋的靈異事件不時傳出。這讓一直對葛拉翠存有芥蒂的范諾即便再怎麼不相信沒有科學根據的事實,他還是願意特地到這裡實際探查一番瞭解情況,也順便算是一次的回憶之旅吧?
而伴隨他一起來的青年奈武?溫波頓,他有著不同於一般人的外貌,而最明顯的特徵莫過於那雙猶如精靈般尖銳大耳,還有高聳到近乎可以隻手觸天花板的一百九身高。
然而事實上,他並不是人類。
發現他這邊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開始失去興致使得奈武不打算久留,他轉而來到范諾所在的教室。前腳剛踏入,他目光便被對方一臉吃痛,另一隻手卻忙著挖教室地板的奇怪畫面給吸引。
「你在幹嘛?」
「這裡面好像有東西。」腦袋還是隱隱作痛,剛才范諾只是稍不留意而已,就被從天而降,應該是年久失修的建築物碎片掉下直擊頭頂。他揉了揉受傷地方,似乎有個腫包開始形成。
「順便幫我啦,你是在看戲喔?」
「嘿?才不要,這種骯髒的工作才不配本大爺這種尊貴的——」
「少廢話,要不然我就讓你再回來。」
一聽到這句外人無法理解的威嚇,性格嬌貴的奈武也不得不蹲下,讓他雙膝沾染上沙塵,捲起袖子,老實幫忙挖土。
事實上,奈武?溫波頓是目前正附身在范諾體內魔族。在幾年前,范諾因為不小心誤觸封印了奈武的魔書,使奈武有機可趁從中逃脫入侵到范諾身體裡。受到魔化的范諾因為害怕在無法抑制奈武能力去傷害到家人的顧慮下,毅然決然離鄉背井尋找解決辦法。時光芢苒,雖然目前他們還沒能找到奈武消失的肉體或把這魔族從體內分割的辦法,不過也算是暫有解套方案——一切的秘密都在刺在范諾左頸上的三角形圖樣。它不是一般的刺青,而是一位名為「孤靈」的死神與他們倆做的交換條件。他們得要奉獻性命去保護這位孤靈,而相對的,孤靈會用祂的能力給予范諾與奈武一定的時間,讓兩人意識得以分離。在這短暫時間內,奈武可以享有短暫的意識具體化,也就是像現在這樣,使奈武恢復他原本模樣得以任意行動。
有手有腳,范諾自然不可能讓對方在一旁出一張嘴就好。再怎麼說,魔族身體機能就是比人類強韌許多,多了奈武幫忙後,他們很快就挖到疑似底或其他東西。
費了一番力氣他們才把卡死在土裡的東西挖出來,攤在陽光底下,那是盒大小足以裝下一雙鞋的木箱子。外表毫無裝飾,相當素雅。鎖頭已經被土壤飽含的水給腐蝕得差不多,目測來看應該受點外力撞擊就能打開。
依靠桌邊稍微施點力,「喀」的一聲,如范諾所想,木盒順利被打開一道隙縫。
整個掀開,裡面除了一封泛黃,被白蟻蝕掉幾個洞的信封外,就沒有其他東西。顯然地,他們除了打開那封信之外,沒有其他選擇。
「這是用???」看似陌生,卻有幾分熟悉的文字讓范諾看往奈武,以身為魔族的角度來看,這正是他們魔界的獨特文字。
「它大概的意思是說:如果有人看到這封信的話,請把它摺成紙飛機的樣子,它會帶我們到吸血鬼桑雅納被封印的地方,解開封印,拯救戰犯們??」接著奈武忽然沈默了,「是魔族的,吸血鬼是魔族的一支。」
「你認識他?」范諾對他的記憶停留在那次,他大哥帶著他倉皇從誤闖入的另一個空間回到應該屬於他的世界。他們跨越過一面如鏡子的傳送門,范諾才明瞭,自己闖入的是魔界。至於桑柏又會闖入魔界則是因為他與希爾王子進到桑雅納深山裡的據點,他們分兩頭進行搜查,他不經意去誤觸到直達魔界的傳送陣,剛好遇上弟弟范諾,才得以順勢將人帶回來。
為了安全起見,加上正好要搬家,范諾與葛拉翠間的緣份就此劃下句點。誰曉得幾年過後,他們家又搬回這地區,他又剛好收到這項消息,應該被視作據點的故事,轉而變成逗點,再度續寫下去。
種種幾乎快被他淡忘的回憶向受到壓力釋放的泉水汩汩湧現,引發水面上激烈的波動。而「桑雅納」這個名字成為攪亂一切平靜的關鍵因素。
「咚。」
接收到奈武搖頭否認的同時,突兀的單音傳入他們耳畔。「什麼聲音?你有聽見嗎?」
「咚。」
「嗯,很像是什麼東西撞到地面的聲音。」
「咚。」
兩人相視幾秒後,有默契地保持安靜,順著聲音來源離開教室,探索到底是什麼聲音發出的。殘破的走廊上,偶有地板年久失修裂開的洞得要小心,除此之外透過另一邊照射進來的光,倒是不用太謹慎就能加快移動速度。
聲音持續發出,當他們要走到底時,一抹黑影忽然從轉彎處竄出,接著原本被整理齊,積上厚厚一層灰的窗簾一片片落下,擋去戶外光線,霎時讓整個長廊回歸黑暗。
忽然被剝奪掉可以憑藉的光源,在范諾毫無防備之下,一股強勁的力道惡狠狠地扣住他脖子,並把他往後方一撞,把區隔走廊與教室的牆壁撞出一大圈佈滿猶如蜘蛛網的裂痕。毫不留情的突襲使疼痛感頓時從范諾脊椎爆開竄至全身。他反射性奮力吸了好大一口氣,被灌入空氣撐大的肺部隨之傳來更多疼痛。
『媽的??』
「你這傢伙!」奈武怎麼可能讓對方隨意傷害他還得使用一段時間的肉體?容易被煽動情緒的他在對方想二度出手的當下,伸直五指,尖銳且依然能在暗黑中綻放不祥冷光的指甲成為最適合謀取性命的武器。金色眼瞳在黑暗中利用魔族優越的視力天賦,依然能看清敵方位置。根本就是靠本能去行動的奈武不需多想,左手朝對方頭部撈過,風被刮破的「咻」聲連帶壓力逼得敵方要丟下暫時失去意識的人類,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
見狀,難得遇到算是有挑戰性的好手,奈武也不顧范諾情況如何,緊追著敵方又是一連串的猛攻。他兩爪早已看不出原本屬於人類的十指,在黑暗中,反而看起來像套上一雙鐵爪的模樣。只是事實上,那的確是他身體的一部份。
面對奈武不給喘息的連連進攻,突襲者憑藉他對這棟建築的熟悉度,盡可能找障礙物去頓化那雙可能一碰到就足以傷及骨頭的利爪。
這樣你攻我躲的追逐戰持續不知道過了多久,性情急躁的奈武火氣更是旺盛。連帶他怒吼迎來的是從他掌心匯集射出的魔火。黑中混雜墨綠的火炎像一條長鞭,平平掃過前方,將整幅畫面上下對切,一分為二。阻擋光線的窗簾因而下半截被燒個精光,外界的光得以撒入,總是藏匿於黑暗中的突襲者不及閃避,身體一部份沾染陽光的當下,哀嚎聲震撼整個葛拉翠。顯著的效果落在奈武的反應上,猶如超音波的力量近乎快震暈他,眼前剎那糊成一片,抓不到平衡感使他踉蹌幾步,讓屁股正面迎接地面。
幸運的是,對方早已失去行動能力,他沒能把握住空檔逃跑,搶先一步強逼自己反應的奈武因而將他給逮個正著。范諾則撐住渾身刺痛,拖著身體緩緩走來。
終於現出原形的突擊者惡狠狠地瞪著范諾,與他對上視線的瞬間,范諾因為過於震驚停住動作,支吾半晌,連要組成一句話也費了他好一番心力。
「榭?是你吧?」
外表與六年前幾乎沒變,范諾一眼就認出他,而榭對待范諾的態度卻已經不像過去那樣有禮,他眼神徹底被一種帶有恨意的情緒給吞噬,是因為桑雅納的關係嗎?范諾不禁這樣想。「榭,我是范諾?羅許帕克,之前曾經——」
「我怎麼可能不記得?都是你哥哥??你哥把桑雅納跟大家害得那麼慘的!」
「這傢伙到底在鬼話連篇什麼?」奈武不懂的,身為當事人的范諾也一頭霧水。
他努力回想當時候的事,到底??在與大哥逃離那個地方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希爾王子他不見了。
在我們準備闖入吸血鬼藏匿地點時,我轉過頭,他就消失了。
那當下我放下眼前剷除吸血鬼任務,急忙改聯絡其他在附近支援的同伴們,要他們擴大範圍搜尋王子下落。在我正要動身前往其他地方時,跨出的那隻腳忽然被一隻手給握住。力量之大使我重心不穩往後倒下,它不僅限制我行動,更有意要把我往後拖去。我想要掙扎,卻因為地面不平,一失手,連手中的劍也跟著脫手。即使反應再快想要抓回,仍不及於後面拖動我的力道。
當我以為它終於要罷休時,我人瞬間從有落差的地方掉下——原來它把我往斷崖的地方扯去。
死亡的念頭閃過腦中,即便身體預備好落地姿勢,我還是不看好自己能夠毫髮無傷得脫身。至少不可以死吧?我這樣告訴自己。繃緊全身每一條神經,連氣都緊閉。想不到,迎接我的卻是一圈光芒自我腳底下往頭頂經過。更正確的來說,是我越過了「某面」法陣。
先是白光奪走我視線,等到情況稍微好一點後,我發現有雙腳佔據我一半視線,而我認得那是誰的腳。果然在我抬起頭後,鬆懈的表情印證我的猜臆。
「希爾王子??幸好你沒事??」
雖然衣服上有些破損,但尊貴象徵的那張臉、那副身體,仍保持完好我就安心了。
「起來。」
一聲令下,身為忠心屬下的我怎麼敢怠忽?不過我還是得為自己的失職向王子道歉才行。
「你??」劍端驀然對準我唯一露出的右眼,瞬間,我感覺——
不!他不是真正的希爾王子!
「是誰!你這冒牌貨!希爾王子去哪了?」
一樣的五官、一樣的持劍手勢、一樣的穿著,甚至就連給人的感覺都那麼相似,可是他的確不是本人??
「我就是希爾啊?你傻了嗎?哈哈哈——」
「不對!」但我卻說不出個原因,單憑直覺,第六感告訴我他絕對不是本尊。
身為一名騎士,直覺有時候比任何都還要來得重要。我相信自己,我知道這份直覺肯定不會錯,所以——
刀光落下,我左手壓制冒牌貨右肩,刀鋒抵在頸部,只要他稍微掙扎,隨時都可以劃出血絲,亦或者是??「不想死的話就別動。我再問一次,希爾王子人呢?」
頂著一樣的臉,他卻扯開一抹粗魯,永遠不會由本人表現出來的張狂笑法,等到過癮後才願意回答我。「你如此忠心耿耿的希爾?藍天,他不過就是個心智未成熟,為了權力,可以出賣國家,出賣榮耀的低賤雜碎!」
他眼睛染上猩紅,不過只有一顆,深深烙印在我右眼。曾經,我痛恨自己為何只有單邊視力,無法看清這世界全貌,可是眼前的光景卻清晰到我多麼希望自己是個盲人。除了眼睛,希爾王子的臉有一半跟著染上褐色,像被高溫烤到焦爛,有血??從那一半的孔洞流出。
這是真的嗎?真的是希爾王子本人嗎?希爾王子真的出賣了他的驕傲,他的榮譽,他的一切嗎?
『不用質疑,事情就是這樣。這人類他想要力量,我需要在人界的憑依,所以我們合作。』有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重疊在希爾王子原本的嗓音上,它迴盪在不只是我們周遭,我腦中也全被這聲音佔據。思考,頓時跟著遲緩。
『可是希爾?藍天太笨了,他讓事跡敗露,都怪他。』
「不管怎麼說??試圖打王族主意的你本身就錯了。」
『願意接納誘惑不辨是非的他難道就比較好?』
我無法辯駁,倘若這是事實。我想相信我自己,就猶如剛才那樣。可是當我內心開始動搖的同時,力量也跟著變弱了。許多負面念頭開始肆無忌憚在我腦中冒出。我不甘心自己的無力造就希爾王子要淪落到與魔族交易的結果。更恨自己現在無能為力的挫敗。
「離開他,魔族最容易用言語搧動他人的心。一旦你淪陷了,你就輸了。」
這次,我絕對沒看錯??出現在我眼前,讓我錯愕,讓潛藏在希爾王子體內魔族那麼激動的,是我們預計要殲滅掉的吸血鬼,桑雅納。
『桑雅納??你這該死的王八蛋!叛徒!』他試圖起身,卻又被我惡狠狠壓制住。對我表現出一副想殺人的兇狠模樣,我只會將力道加重。
「先生,不好意思讓你們追我那麼久。也很抱歉你遇上這種事。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他很有禮貌,至少在初次見面他給我的感覺是那樣。指著他的耳朵,像是要證明自己的好耳力,接下來他說的話讓我感覺內心似乎有個地方裂成碎片。「得跟你說聲遺憾,這位希爾?藍天??他是本人沒錯。只是他現在魔化了,不再是你認識的那位王子。」
『說那麼多做什麼?他不信那是他家的事啊!就讓他盲目相信我就是希爾?藍天不就得了?反倒是你??中途跑出來到底有何居心!』
「我是來收拾善後的。」
「你靠近,這把劍就會要你人頭落地,你知道嗎?」希爾王子的事我固然痛心,不過被賦予的使命,我以皇家騎士榮耀為名,怎樣都得執行到底。
「我不會讓你稱心的。對了??你親弟,聽說闖入我私人領土,這點,我可以不追究,前提是你得放棄被賦予的任務。你說好不好呢?」
「范諾???他也跑到這裡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闖來這裡的。不過人類待在魔界太久,就算不想,也可能會落到這位王子的下場喔。」
他到底是在威脅還是在斡旋,我不容易從他口氣中辨別;但靠所謂直覺,我認為沒有不相信他的理由。
「我是魔族,是吸血鬼,是人類眼中無惡不赦的罪孽沒錯。可是那只是外表,真正的自己到底是怎樣,只有自己最清楚。不需要靠外界言語評斷,唯有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相。相信經過這次慘痛經驗,先生,你,應該也有所領悟吧?」他注視著我,目光再落到我底下的人,那瞬間,我覺得我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價值好像錯了。
紙飛機真的就像上面記載的,在它成型之後,不用依靠外力,就能獨自飛起來,並朝著某個地方前進。身體健壯的奈武扛著榭,後方跟著身上帶有傷的范諾,三人以不快的速度前進中。
「所以你說??我當年進去的葛拉翠,是魔界的葛拉翠?」
榭臀部朝前方,臉面對奈武身後的范諾,如此滑稽的姿勢,他卻還能一臉正經的語氣說:「葛拉翠在各種族間都有設立分校,除了魔界與人類界,甚至就連妖精界、天界都有??人類界的葛拉翠就是考歐唐費盡心力才爭取到的建校資格。而我以魔界葛拉翠教師名義來到這裡是受他請託,一方面幫忙觀察是否有哪裡需要改進,一方面我也有私人因素,才會來到這裡。」
「說故事時間先等等吧,我們好像到啦。」奈武停在葛拉翠頂樓,厚重的鐵門被緊鎖,這地方依照之前對平面圖殘存的記憶,范諾大概推測這裡是敲鐘的地方。
「想不到桑雅納就被封印在這裡嗎?」
「桑雅納是你的誰?」
奈武不怎麼溫柔地把人從他肩上丟下,一隻腿已經被光射到瘸掉的榭只能以屁股著地,露出吃痛表情先是投以一計狠瞪還以顏色,他才又說:「他是我的主子。你不該一臉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溫波頓。」
「說什麼啊?吸血鬼在魔界就是一群特立獨行的傢伙,自視甚高的態度好像我們的言行會去拉低他們格調似的,看了就討人厭!本大爺何必知道他是哪根蔥?」不屑的神情搭配他說的,似乎好像有那麼一點沒有說服力。不過奈武倒是毫不自覺,手中不停把玩足足有一顆拳頭大的鐵鎖。
而那正是困住桑雅納的封印。雖然上面有鑰匙孔,不過在場自然不會有人正好有東西可以解開。榭靠著門把撐起身體,奮力用拳頭敲打門板,「碰碰」的噪音迴盪在他們與整個葛拉翠之間。
「放棄吧,看來你這輩子是甭再見到你主子了。」
奈武的置身事外猶如火上加油,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榭他說什麼都不可能就此罷休。區區一個鎖而已,又算什麼?他忽然深吸好大一口氣,范諾反應快先榭一步,對奈武大喊:「奈武!塞住耳朵,他要叫了!」
「什——我靠!」
說如雷貫耳或許還太小看,動作稍慢些的奈武差點被震昏,他恨透榭這該死能力。摀住耳朵的同時,還是覺得像有幾千萬隻尖銳物瘋狂往某一點集中攻擊。時間在這當下仿若刻意被放慢,煎熬到榭總算罷休時,奈武差點沒釋出一把魔火滅掉榭。
而范諾呢?他轉頭一看,終究還是人類的傢伙直接攤軟,昏倒在地。
原本想藉此飆罵一番的奈武回頭意外目睹到,那該死的鎖居然是因為榭的超音波而掉下來。
榭才不管周圍的人反應如何,他迫不及待推開門,就算是爬的,他也要死命回到他敬愛的主人身旁。癡狂的表情像是飢渴已久的野獸,奈武見到他執著到近乎變態的一幕,愣住而忘記行動。敞開的鐵門內,迎接他們的就是一個懸掛在空中的鐵鐘。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走至鐘底下抬起頭看去,回應奈武的就只是玄黑一片,空蕩到好像你待得過久,就會被虛無給吞噬。
「怎麼會???」
「醒醒吧,你主子或許根本就不在人界了。」
「不可能??不可能??」
「到底有什麼好執著的?」
指向倒在外面的范諾,他大喊:「他明明就跟他哥哥交手過啦!我親眼看到的!就在他們要離開葛拉翠的時候!」如潰堤似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從那雙憎恨的眼眸中流出,如同榭多年來的煎熬終於在這一瞬間宣洩出來。
不擅於應付這種情況的奈武怔怔看著崩潰的榭,他一方覺得煩躁,一方又覺得如果就這樣無視對方離開也不對。
靠近對方,他屈膝與榭平視。這是他頭一次耐下性子想要了解一件事的全貌,當下感覺怪詭異的,不過都遇上了,他也沒理由迴避。「那封信,誰埋的?你又為啥會待在這裡,而不是回去搬救兵?」
「我不知道誰埋的??在這裡??會在這裡是因為我回不去??傳送陣被封住了??在我要追那兩個人類兄弟時,就封住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把你們堵在人界不讓你們回去嗎?」
「肯定是吧!」銜著淚,他激動拉著奈武的衣袖不放。
「那麼你再仔細想想啊,到底有誰那麼無聊會去做這種事?是得罪到哪個家族嗎?」會這麼問是因為在魔界他們家族間的勢力較勁是時有所聞的事,就連奈武的溫波頓家族也是靠著與其他家族互相競爭的結果下,才可以擁有坐擁一方的獨佔勢力。
「怎麼可能?就連葛拉翠那邊的學生,有好一半都是主人他冒著生命危險救回來的傷者??就算他們看起來像是沒有意識的樣子,那也是因為他們同意效忠主人,成為吸血鬼必經過程啊!」
「嘎?你說的??本大爺怎麼有聽沒有懂?」嘆了口氣,他頓時有股衝動想把暈倒的人類搖醒,讓他來接手這種需要動腦的事,比靠他自己來合適多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那朋友!他忽然闖入主人專門留給那群傷者用的教室,暴露消息,甚至還讓他兄長親手搗壞主人計畫,才會害得主落到這地步!說到底??我應該讓羅許帕克死的!」
「欸欸欸!你不準!」
「為何?你不是魔嗎?為何要如此袒護那名人類?」榭百般困惑,不解這魔族的行為。
「本大爺這才不是袒護,我是在保障自己的權益好嗎?就說了如果沒了范諾我就失去可憑依的肉體了,這樣本大爺才真的會死,當然不可能讓你這麼做啊!」
「我管你那麼多!主人的死總要有人付出代價!若找不到他哥,我當然得要他兄債子還!」
「還你頭啊?腿都瘸了的人是要怎麼在本大爺眼皮底下殺了我重要容器?你是腦子太久沒曬日消毒才會犯蠢成這樣嗎?」
就在奈武與榭你一言我一語的當下,昏厥的范諾似乎憶起六年前,有些被他淡忘掉的重要片段??
我們眼前出現的是我熟悉也不過的拱門,白色,我穿過屢次的拱門。它出現在一個莫名的位置,葛拉翠操場正中央。
「你先過去,快!」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急著把我推向門的另一邊。
「大哥呢?你要做什麼?」
「我有一些事情必須善後??那是??我向王室效忠必須履行的承諾。」我看不太清楚大哥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還是一樣,被他左半邊的瀏海給擋住角度。
我想問他可是卻被他搶先一步把我推了進去。往後踉蹌好幾步,穿越過拱門,周遭景色與拱門內的明明是一模一樣,不過卻因為大哥那麼說後,我也開始質疑到底光憑肉眼所見的,難道就是答案,是真實嗎?
當我想要再進到拱門時,忽然有面我看不見的屏障擋住我去路,硬生生阻止了我想跨越拱門的行動。
「你大哥也說了吧?要你別過去。」
「你是誰?」忽然出現一名皮膚黝黑,頭髮卻是銀白色的男人站在我身邊。他看我的表情好像挺為我同情,讓我開始思考這個人,難道是我曾經見過面,或是認識我的人?
「格內斯特,你大哥應該提過我。」
魔法師!是那個跟大哥一樣服侍王室的御用魔法師!
我已經顧不得考慮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的事,比起那,大哥的生命安全更重要!
「我進不了那裡面,你可以幫忙救救我大哥嗎?他好像遇到危險了!」
「桑柏不會死,這你倒是不用擔心。」與我拉近距離,格內斯特那雙紅褐色的眼睛看起來不像在敷衍我,但是在不知道攻擊大哥的吸血鬼力量到哪的前提下,實在很難就靠一句話就足以打發掉我,要我安心。
「可是我還是想要去幫他。那你知道怎樣可以穿過去那裡嗎?我忽然被擋住了,怎樣也過不去。」
「你當然過不去啊,因為我沒解除掉嘛。」
「那你為什麼不解開?你難道就這麼放心大哥他會安然無恙嗎?」對方可是吸血鬼啊!
「那是他要我這麼做的。」
格內斯特見我不解的反應,便又說:「這裡面牽涉到他對希爾王子的信任,你難道沒看見嗎?希爾王子他可是墮落到被魔化了。」
「被魔化?是指??」我曾經在書上看過,若兩個不同種族有各自想要的東西,他們會進行「交易」。這之中要以什麼進行對等交換,就要靠彼此協商達成協議。「希爾王子為什麼要跟魔交易?」
「這我也不知道,桑柏只傳了這則訊息給我。」
大哥他就在這扇拱門的另一邊,他在跟可能是不知道什麼原因而被魔化希爾王子,可能是吸血鬼,而我站在這裡,卻無法為他做點什麼。
把范諾推離魔界後,格內斯特透過魔法傳消息告訴我他已經掌控范諾的行蹤了。那好,這代表我已經無後顧之憂,可以專心迎戰眼前敵人。
他是我景仰的人,即使他內心已墮落,他的外表與往昔的希爾王子不再那麼相像,我還是深信魔化的內心裡,總有一角還存有一點良善的;還是那個受百姓愛戴,具有領袖魅力的希爾王子。
「你想要救他,可是就像你肉眼所見的,他已經被徹底魔化了,人類應有的思緒早已蕩然無存。」
桑雅納的話語迴盪在我心裡,久久無法離去。他或許說的是事實,可是憑我身為騎士的直覺,我效忠於王室,再真摯也不過的感情,我還是無法放下這副德性的希爾王子。
魔化希爾王子的兇手用不屬於他的臉扯開極度醜陋的笑,他從臉到身體有一半都已經潰爛,流著不知道是血還是濃的液體。應該是希爾王子的人,現在,或許我該稱他為冒牌貨。
他持劍朝我連連逼來,絲毫沒有喘息。看似無死角的猛攻只要靜下心來觀察,還是能發現當中可以反擊的空隙。一抓緊機會,我繞過想要往我頸子劈成兩半的攻擊,夾在他與刀劍之間,緊握住持劍的手,用力扭下,「喀拉」骨頭斷裂的脆響聲在我聽來心如刀割。這是希爾王子的身體啊,但我卻傷了他。
魔化希爾王子的魔族看起來遲疑了半晌,對疼痛似乎沒有那麼敏感。因為受傷造成行動緩慢也的確成了事實,我順勢奪下他手中的劍,只有希爾王子本人才配使用他,區區一隻冒牌貨,只會玷污它尊貴不凡的價值。
被我搶過武器似乎點燃他怒火,晃眼間,伴隨他赤吼落下的是不知從哪憑空出現的落石。
「小心!」桑雅納被我要求在一旁不得介入,可是在看到這光景後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介入我們的戰場,甚至將我推出落石可能降落的範圍。
「砰隆隆隆隆——!」猶如天崩地裂,我感受到好強力道的搖晃,站也站不穩。
瀰漫在空中的塵土之重,讓我怎麼揮手想要撥去以看清眼前畫面,都是徒勞無功。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一座石塊堆成的小丘印入眼簾,卻不見桑雅納和冒牌貨身影。
任憑我怎樣大喊,回應我的,除了寂靜與些許崩落的砂石外,就沒有其他聲音。我盡可能不往最糟的情況地方想,可是矗立在我眼前的小丘實在太過礙眼,甚至,讓我雙腳不自主往它靠近,兩手不由地想鏟出一道空隙,推翻我的害怕,告訴我,他們並沒有被埋在底下。
挖掘的動作不知道持續多久,我滿頭汗水,手指甲全都裂開滲出血了,十指早已麻然失去痛絕,可是我還是停不下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不會在裡面。那又為什麼?我身體卻不照直覺想的停下動作?
到底??我在幹嘛?
??我都不懂了。
「別挖了,再挖下去??你只會挖出一座墓穴出來。」
彷彿救贖般的聲音落在我頭上,急忙抬頭一看,是僅受皮肉傷的桑雅納和已經昏厥的希爾王子。
「你們??王子他還好嗎?」
「嘛,他現在暈過去了,魔化應該也會暫時停止。」他把希爾王子從上拋下,我伸出雙手幾個正著,拉近距離仔細觀察王子外貌,已經腐敗的那一半的確就像桑雅納說的一樣,範圍不再繼續擴大下去。雖然他眉宇緊皺,看起來還是十分痛苦的樣子,不過至少還能會呼吸那就好了,一切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你現在又為何不殺他?你們之間不是有很多恩怨嗎?」
「你不也沒狠下心動手嗎?」他隨即回我。
「希爾王子或許錯了,但他命不該絕於此。身為王子,他有更有義務要在犯了錯後學會贖罪。」我會陪著他的,就如當年對王族許下的誓言那樣。
「你太盲目了,以至於你看到的世界不夠真實。你被自以為的忠誠遮蔽所有,」冷不防地,他伸手掀起我左半邊瀏海,使那只受傷,看不見一切的眼睛頓時展露出來。「事實上你是瞎了一隻眼沒錯,但是你的心不該跟著瞎掉。希爾?藍天不是『或許』錯了,他是『真的』錯了。在魔界,錯誤就得接受懲罰,連贖罪的餘地都不容妥協。」
他把話說得好重,可我無法反駁。這是他們生存法則,是他們信仰的一切。
「跟我合作吧。」
「什麼?」他忽然這麼說,讓我好不容易可以理出點頭緒的想法又被搗亂了。
「你是個很有趣的人類。我很欣賞你的忠誠。跟我合作吧。」
這是什麼爛理由?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的。這也算是種交易吧?就像希爾?藍天跟我死對頭那樣。不過我對你的身體一點也不感興趣,我想要的,是你的眼睛。」他修長彷彿一折就斷的食指輕輕抵在我失明的左眼上。
「要我眼睛你能做什麼?」
「我給你重見光明的機會,而透過你那隻眼睛所見的,我也將會看到。」
「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那麼做』你想這麼說,對吧?」桑雅納從小丘上跳下,仗著吸血鬼血統優勢,他還得低頭才能和我對上視線,「你也看到了吧?魔族可不是你揮劍就可以斬除的種族。我們是多麼強大,這應該不用我再強調一次你也知道吧?我得要在最短時間內獲得更多力量,更多可能性,可是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人界。然而你們那裡會有我需要的資源。所以我才需要你的眼睛。」頓了下,桑雅納又說:「再者,我可不想補充,你弟可是誤闖我重要據點,差點害我手中王牌被毀於一旦的罪魁禍首喔。經歷了這次的事情,你還不記取教訓嗎?」
他的一席話讓我重新審視失去意識的希爾王子。
我??其實才是真正盲目的那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