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諾,你想去學校試試看嗎?」我十五歲的時候,老媽忽然在某天這樣問我。
「嗯?為什麼突然提到?」我看著她滿臉困惑,怎麼也想不到有什麼理由驅使她這麼做。
「就、覺得你與其成天窩在家裡看書,還不如去多認識點同年紀的孩子,這樣對你交際能力也有幫助啊。」老媽她摺衣服的動作未曾停下,卻能恰好捕捉到兒子猶豫神情。感覺??計劃這件事已經很久了的樣子。
「是間私人剛興建好的學校,你爸朋友創的。雖然師生數不多,但聽說師資跟教育模式都是普通學校的更上好幾層階級。如何?」
「為什麼是我啊?金姆反而比我還需要吧?」那是我小弟名字。我們倆雖然都不怎麼擅長跟外人相處,但我是因為個人因素,金姆他單純就是個性內向罷了。如果真要訓練,強迫融入團體生活的話,金姆反而才是最佳人選。
對於我的建議,老媽一臉「早就知道」的表情,哼了聲,說:「金姆他家教已經定下來了,就剩你還找不到適合你的老師,我才想說用這個辦法,這樣懂了嗎?」
我嘆了口氣,想要找理由拒絕又嫌麻煩。而且對手還是老媽,萬一我不聽她的安排之後苦的是我的三餐、我的日常,衡量損益後,我最後屈就於她的安排,每週有四天必須到一間名為「葛拉翠」的私立學校上課。
若要到葛拉翠我有兩種可選擇方式抵達:馬車或步行。雖然前者可以讓我在車上多睡幾分鐘,但這也就等於我要在一定時間前起床,不然那臺馬車就會因為要趕往市集迎接下一批乘客,索性經過我家。因此我與老媽討論的結果是讓我走路上學。反正我對這地區已經算相當熟門熟路,只要給我大概的區位,我就能很快找到通往的最短路徑。按照老媽給的手繪地圖,我只要越過這地區重要水脈的冶瑟河,走個幾分鐘的路,就能輕鬆抵達葛拉翠。
實際上走也跟我想像的一樣順利。當我正隨意瀏覽路上有沒有什麼沒見過的昆蟲時,潺潺的流水聲在我步步靠近時,逐漸變大聲。這無非代表:冶瑟河就在不遠處了。
當我準備走上搭建在冶瑟河,專門給行人走的木橋時,橋的另一端居然在不知道哪時蓋了一座與木橋一點也不搭配,乍看之下極為突兀的白色拱門。它上面雕刻的裝飾就是基本上常見的那些神話傳說。我不怎麼感興趣,沒多看幾眼,直接就這樣經過。
再走了幾分鐘的路後,一棟如小型城堡的建築終於出現在我視線中。
葛拉翠的負責人,也就是校長考歐唐是我爸之前生意上有過往來的建築師。因此這間葛拉翠也是他花大筆金幣以當地建築作為基底重新翻修而成。外貌呈現中古世紀歐洲城堡的華貴氣質,卻沒有環繞外圍,用來防禦外侮的高聳城牆。凡是抵達正門的外來者,皆能站在正中央,就把整個葛拉翠外觀收進眼底。我得承認,我是個沒什麼美感的人,不過葛拉翠給我的第一印象卻使我心臟受到震撼,有種說不出來的壯闊雄偉,如王者居高臨下環視臣服者們的強盛氣勢。
「這就是葛拉翠啊?」
「是的。」
聞言有人喊道我的姓氏,轉身一看,是位外表年輕,頂多大我大哥五六歲的青年笑著看我。一頭金黃色捲髮,幾綹因為欠身從耳勾後方滑落,襯托出他白皙如陶瓷精緻的肌膚。
「你好,我是榭,請問該怎麼稱呼?」
這樣的美男人是我老師啊???也罷,別是女人就好。
「范諾?羅許帕克。」
他點點頭,抬起左手,以恭迎之姿歡迎我,「好的,那麼羅許帕克先生,請容我先為你介紹整個葛拉翠吧。」
他看起來很熱情,我也需要有人做導覽,也就答應他的好意。
「葛拉翠學制分成三個年級,一年中有三學期,會隨豐收祭、播種祭放假;而區分年級的方式就和其他學校一樣,以剛入學時作的學力測驗為依據。」我跟在榭身後,以不算慢的腳步走在這條長廊上。今天天氣晴朗到不像話,戶外溫度之高只要你靜止不動就會流得滿身汗水,可是葛拉翠內部卻意外地涼爽,絲毫感覺不到酷暑肆虐的跡象。這溫度之差讓我一個不留心,就忽略掉正在解說的榭。「羅許帕克先生?」
正面撞上他背部,向後退拉開距離,我才意識到他正在叫我。「啊、怎樣嗎?」
「我們等等就進班級,希望你會滿意。」榭露出和藹的笑,並不把我恍神的事放在心上。望向再度前進的背影,那瞬間,我閃過一個念頭:雖然我不相信傳說,可是這世上若真有吸血鬼這類的生物存在,那麼榭肯定會是裡面罕見漂亮的正統吸血鬼。
「聽說??今天范諾開始到學校上課啊?」晚餐時刻,罕見回家吃晚餐的大哥桑柏沒來由問了這句,害我差點就把碗裡的甜湯噴出來。
「喔、對啊,今天第一天??」用紙巾擦拭嘴角,老媽看到我這窘態反應,多為搖搖頭,似乎已經被迫接受兒子的笨拙行為。
「那麼你覺得感想如何?」果然,該來的還是得接招。
整個家裡,就屬大哥是我最崇拜的偶像。平時我容易因為怕麻煩,就簡單帶過任何問題。可是,對象要是換成大哥,那標準可就不一樣了。我會選擇一五一十,盡可能詳述我知道的事情給他聽。畢竟他也不常回家,只要是可以共同相處的時光我都會努力珍惜,所以即便是這句關心,得到的回應可能不會是老媽期待的,我還是會向大哥坦承。不過啊??看到老媽似乎有些期待的表情,怕她落空,想想我還是之後找時間私下跟大哥聊就好。因此最後我選擇轉移話題,並試圖不讓他們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所以那邊也學魔法嗎?」金姆在聽我說了一些我從榭那裡得知,關於葛拉翠的歷史後,他問我。
「會啊,有專門開給有魔法資質的人上的課。」
金姆從一開始興致缺缺到現在聽到關鍵字,整雙眼都亮起來的甚大轉變就知道他有多執著魔法這領域。他是我們家裡最具魔法天份,也的確在小小年紀就展露資質的天才。現在的他已經會控制元素魔法,家教老師也是這方面的專家,老媽才會堅持要讓金姆在家自學就好。
「哇??好想去見識看看啊??」他倒回椅子上,雙眼閃亮看著某一處,讚嘆著好像看到什麼絕世美景。
「來啊,一起去上學。」
「可以嗎?」他看著老媽問。
「我是沒意見,只要能避開你上課時間加上你哥學校那邊同意的話。」
接收到金姆似祈求的眼神,用膝蓋想也知道他要幹嘛。「好啦,我明天去上學再問問。」
我們的老爸長年都在外面經商,回家的次數不多,家裡大小事都由老媽跟老管家一手包辦。我們三兄弟只要能盡到份內職責,別給她惹事生端徒增煩惱,她就感激到痛哭涕零了。大哥本身就是個優秀有為的菁英青年,目前正效力於王室軍隊,負責王子安全這項重責大任;我的話,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書房或是附近的森林遊蕩看書打發時間,能避免與人接觸那是再好也不過的;金姆一頭熱在鑽研魔法上,偶爾也會跟他家教老師去外地研習,但由於尚未成年,出去的時間至多一個禮拜就會回來。要有團聚的機會實在不多,光是能跟大哥吃上一頓飯就要偷笑。因此今晚我們在洗完澡,準備就寢前,相約到頂樓處看星星聊天。
金姆他在我進去他房間時就睡死了,不能怪我沒找他,但也多虧如此,我才能獨享跟大哥相處的時光。每次大哥都能帶回許多有趣,勝過於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胡謅的故事分享給我聽。我特別喜歡他跟王子外出時遇到的大小事,就算是他們扎營遇上的趣事我也樂於傾聽。
這次,他娓娓道來關於他跟王子到一座深山,裡面傳言住著某位殘暴嗜血的吸血鬼故事。
「所以你遇上了??但是他卻放了你一馬?」聽得盡興,我整個人情緒幾乎跟著大哥敘述隨之起伏。
他側臉印入我眼底,厚重的瀏海蓋住的那邊,正好我看不見他的靈魂之窗,也就觀察不到他的表情是怎樣子。
「是啊。很難以置信吧?他只要想,隨時都能把我們殺掉,可是他卻沒有這麼做。」大哥食指搓揉著鼻頭,接著吸了吸鼻子,「幸好是我遇到,希爾王子當時不在身邊,不然要是讓王子面臨危險,我可就沒機會也沒心情像現在這樣開開心心與家人共享一頓晚餐,還跟我親愛的弟弟半夜不睡覺,跑到頂樓看星星聊天了。」
「大哥你就別鬧了。」嘴巴是那樣說,可是我心裡是開心的不得了。
他收過玩弄我頭髮的手,又繼續說:「那之後我跟希爾王子討論的結果是先把地點方位記下,封鎖那裡,回去之後再來商討要怎麼應對。」
「那你明天就又要回那裡了嗎?」
他左手抵著下巴,四根手指有規律地輕敲著臉頰,「或許是後天,反正這幾天就會去。畢竟這事攸關人命,總不能擺著不處理。」
「希爾王子也會去嗎?」
「嗯,格內斯特也會去。」當大哥提到這個名字我頓時鬆了口氣。那位叫格內斯特的人是大哥的好朋友,也是王室御用的魔法師,法力高強程度自然不在話下。有他從旁協助,那麼至少可以不用那麼擔心。
「你可千萬要小心。」我搭上大哥手臂,他從不會害怕,可是今晚不知道是因為夜風太涼還是這件事的關係,我好像隱約能感受到從他那裡傳來的顫抖。但願那是我的錯覺就好。
之後我們聊到在餐桌上我刻意避而不談的問題。
「哈哈哈哈——」結果,我如此誠摯地一五一十道出,換得的卻是大哥的大笑。
「幹嘛笑啦?」
「抱歉抱歉,」他抹去眼角的淚水,到底是有多好笑能笑成這樣我實在不解。「很像你的個性啊。應該說,這才是我認識的范諾。」他拍了拍我的頭頂說著。
「就實話啊。明明我是去學習的學生,可是那邊的老師一看到我都畢恭畢敬的,好像我是哪裡來的大人物。就連上課臉色也好看不到哪。拜託,搞得我好像哪裡來的幫派人物或地頭蛇??是這樣說嗎?不管啦!總而言之,我對他們老師上課模式有千百個不解跟缺點可以指出來。還有啊,學生們也是。他們一個比一個還懶惰還笨。如果沒有心要學習,幹嘛還來啊???要是在繼續待在那個地方,我肯定會受不了。」
「你說的笨,是指他們完全不想動腦嗎?」
回顧今天的上課情況,我點頭。
「怎樣叫做不想動腦?老師問問題不回答?上課在做別的事?」
「倒也不??他們比較像是??」經這麼一問,仔細想想,好像有哪裡跟我起初認知的不太一樣?「比較像『沒有靈魂的空殼』?」
如同這形容,他們是群沒有什麼情緒變化的空殼。就連我看到最害怕的女生,會發生渾身抖個不行的蠢樣,也沒有人看到後笑我或是幫我之類的。他們就好像把我當作背景、路人那樣,絲毫不關心也不想留意。這也倒不是說我很希望成為注目焦點,只是照常理來說,有新面孔進來,總會好奇想要多認識對方一點吧?至少,我之前讀過幾天的班級都是那樣。
「那還真的挺奇怪的。」
「是吧?」果然不是我的問題。
「該不會他們也準備成為吸血鬼了吧?」大哥注意到我不解的表情,又繼續說:「格內斯特說過,一旦人類被吸血鬼吸血過後,就會感染成為他們的同伴;但因為他們尚未死去,無法使用全部力量,才會變成沒有思考能力的喪屍。不覺得這就跟你形容的『沒有靈魂的空殼』很像嗎?」他正面直視我,另一邊裸露出的單眼嚴肅神情感覺不像在開玩笑,叫我不往那方向想也難。
可是萬一是這樣的話,那問題不就大了?發生的地點就在教室,就在葛拉翠這間學校欸!其他學生不就也可能會受到威脅嗎?榭呢?在那裡上班的老師們呢?種種疑惑留存在我心中,叫我一時間無法反應,任由這動人的夜景吞噬呆立的我。
隔天,我到葛拉翠時已經快要開始第一堂課,然而我沒有急忙趕進教室,反而是往老師辦公室的方向走,想要跟榭討論班上的事,順便觀察辦公室是否被同樣了無生氣的氣氛包圍。
「喲?是羅許帕克先生啊?」轉角處,我正要拐彎踏入辦公室時,榭就出現了。
他還是一樣皮膚那麼細嫩,五官近距離一看是多麼精緻,猶如洋娃娃般不切實際的端正。
我怔怔了半晌,才急忙回應:「早。」
「早。要上課了,請問你來這做什麼呢?」
「我要問舍弟若想來觀摩魔法課程,不知道方不方便?」好險還有這招,我只要別慌,保持冷靜應該就不會被看出異狀。
「觀摩嗎???嗯,歡迎歡迎。」他一開始有些為難,不過好險最後還是同意了。「但既然有意願要來的話,就得要比照這裡學生的入學程序,即便是觀摩,我們也希望讓他獲得最符合他能力的課程。如果可以的話,得麻煩你明天帶他一起來找我,我會替他準備測試題目。」
「好,我知道了。」回應他的同時,我眼角不經意掠過他身後,教師辦公室的夾縫,一抹疑似頭頂上有長角的不明生物就這樣走過去。我還以為是我眼睛看錯,揉了揉,想再看仔細些時,榭的一番話把我注意力拉了過去。
「羅許帕克先生,實在很不好意思,這麼臨時要你過來,還讓你被迫待在那種地方有失你格調。不過因為我們真的很缺人力幫忙,你的出現我們將來必會湧泉以報。這幾天,就請你再多多包涵了??」他的表情嚴肅極了,好像在交代什麼攸關人命等級的大事,使我更不解:奇怪了?我不就一介臨時轉入的學生而已,是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那麼慎重嗎?
但是討厭麻煩的習慣,讓我選擇往將就靠攏,僅是點頭回覆。
又過了一天後,我大致上了解葛拉翠的整個學習制度是怎樣制定:葛拉翠是個採取適性教育的體系。他們一整天的課程分為上下兩半。通常一個早上就是上一種課程,下午換另外一種;這樣的交替方式會一直到期末檢定得出的結果再做調整。所以葛拉翠的學生即使被分在同一年級,一整天沒有一起上課那也是有可能的。
當我上完早上的課,趁著午休回到教室時,我順便查了下課表,下午時候的我應該到體育館上課才對。平面圖上顯示,我的教室與體育館間有好長一段距離,幾乎就等於是斜對角那麼長。因此我只好趁著剩餘時間加緊腳步,往體育館直奔。在跑出教育大樓要到體育館的路上會經過一個白色大理石打造成的拱門,就和我來葛拉翠經過的拱門是類似的(或許一樣,只是我沒仔細去看)。那是條捷徑,我在分析過平面圖後得到的結論。而最後結果的確也沒讓我失望,在穿過拱門後,我及時在鐘聲響之前出現在體育館門口。
當我推開大門,回應我的,卻是諾大一間空蕩蕩的館場。我愣在原地,目光迅速掃過任何一角,卻毫無斬獲。困惑開始在腦中膨脹,使各種可能性的情況演練過一遍,甚至我還妄想該不會是今天停課,而我卻沒有收到通知?
噠噠的腳步聲忽然中斷我的思緒,順著發聲來源轉頭看去,一名外表年紀看似與我差不多,又或許再年長我一些的少年朝著我這方向前進。
「喂!你是幾年級的?」他先是開口問我。
好險好險,幸好這傢伙不像我班上那群喪屍那樣,要死不活的。
「三年級,你呢?」
「三年級???」他像是無法理解,就和我來到這裡的表情一樣,靠近之後,上下打量著我,感覺就是認為我在騙人的樣子。「少來,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的確是三年級的啊——」我想要再度強調。
他卻忽然中斷我的話,並說了間愣人匪夷所思的事:「我就是三年級的。我們班人數不到十個人,可是我卻沒見過你。你到底是打哪來的?」
蛤?你在說什麼鬼話?
「不對啊,你班導是榭嗎?」
「榭?誰啊?我們導師是優悠特,優悠特?馮?貝爾。」
我聽也沒聽過的名字,就連收到的新生手冊裡也沒印象看過他。所以這、這到底是?
他看我反應錯愕態度也不再像最一開始那樣充滿質疑,「你說你是三年級的??不然,你跟我去一趟辦公室吧?可能是轉學生,但我們還沒收到通知也說不定。」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我昨天進去的教室又是哪班???」
他朝我苦笑,從表情算是給我答案了。
我倆從體育館走出,他順便向我介紹說他叫那格。
「體育館還在整修,無法讓人隨意進去,真搞不懂你怎麼闖入的??」
「那你又是怎麼進去的?」
「我——」露出吃鱉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模樣,「我蹺課啦??幹、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別跟我說你就沒想過要這樣做喔。」
「我沒有。」
他用看著,以一種看待奇珍異獸的眼光。
「我沒什麼機會到學校上課,就不會有機會想要這麼做。再說,都已經來這裡了,如果無心求學,幹嘛花時間在這上面?」
「好吧,你說的對,不過這不一定能說服我不繼續翹課就是了,諾,優悠特正好在那邊,我們去找他問問看吧。」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我差點沒嚇去半條命——他說的優悠特是女的啊。
「欸,你、你去幫我問就好??」
「怎樣?就一起去啊。還是你果然是在騙人?」
「不是啦,我、我對女生沒輒??」唉??這點真叫我非常苦惱。
從小到大,我們家就因為老爸工作得要東奔西跑的緣故,讓我們三兄弟幾乎沒有持續一段時間待在同一個地方的,更遑論要上學。這使我除了我媽以外的女性都不擅於相處,甚至出現近似恐懼的情況——就像現在這個樣子。
我大致把情況說給那格聽過後,他才半信半疑獨自去向優悠特打探情報,很快地,他走回來,可是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凝重。「根本就沒收到新生資料啊,你到底是去哪報到的啊?」
「就、我一到校門口,榭出來迎接我,之後他就帶我進教室了啊??——那麼榭呢?」
他頹喪地搖頭,「也沒有這個人啊,你是不是去遇到騙子了啊?」
如果是這樣那倒還好。這下我更是在意了,關於我這幾天進教室看到的那群同學??他們到底是誰?又是因為怎樣的原因變成這副德性?
「欸?你今天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我一回到家,就看到老媽正好經過,手裡捧著一疊書本,應該是在整理家裡的某一角落。我們家說到書啊,收藏的繁雜程度可不比外面的書店少,這也是我為什麼會那麼喜歡看書的關係。
我不敢老實告訴她原因,在還沒釐清現況之前,如果隨便回她可能會引來更多不必要的麻煩。「我比較早把作業趕完,老師就答應先讓我回來了。」
「這樣啊?」她沒有多想,以為危機警報解除,我正要鬆口氣的瞬間,她又忽然走來我面前說:「啊結果葛拉翠願意接受金姆嗎?」
「喔??學校說金姆年紀太小,不適合。」
「嗯,我想也是啦。不過挺可惜的就是了,明明你弟弟是那麼期待的??」
「沒辦法啊,事實就是那樣。」
那麼搞定了老媽之後,那麼我接下來又該怎麼做好?來到我習慣思考的書房,裡面擺滿各式各類書本,每層的書我幾乎都已經看過,只要看書脊名字大致上都能想起七成左右的內容。思考之餘,就那麼正好,我目光不經意落到一本「魔物史記」的歷史書上。
它內頁上面些許弧狀的槽溝地方積上淡淡一層灰塵,可見有多久沒人去翻過它過。我從最一開始目錄查看,從該種族起源、生活型態、文化習俗等等都有介紹。直到其中一張吸血鬼的基本外貌特徵圖片才終於讓我停下翻閱。上面寫道:慘白到看似可以透光的皮膚、咧開嘴就會露出的獠牙、俊美如畫的外貌??好樣的,這些不都跟榭的特徵完全符合嗎?
「所以榭那傢伙果然不是人類。」
「請問在找我嗎?」冷不防地他的聲音忽然傳開,接著他的身影便現身在窗邊,以輕盈如貓的姿態跳落進來,絲毫聲響都沒發出。
「你為何要騙我?身為吸血鬼的你潛入葛拉翠又有什麼目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羅許帕克先生??而我,反而有問題想要問你。」
背對月光的榭臉上蒙上一層陰影,不過凝重的樣子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這全多虧他那口潔白到讓人看了就痛的尖銳牙齒。「羅許帕克先生,你到底願不願意出手了?」
出手?
「看你這表情,所以你??根本就不是對吧?」
是在指我不是那邊學生的事情嗎?連榭自己也搞不清狀況?
「所以呢?你想要怎樣?」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像是在尋找什麼,眼睛忽然被某個地方給吸引,緊接著,他表情變為扭曲,與我認識的榭彷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桑柏??是那個桑柏嗎?那個為該死的希爾效力的桑柏?」
隨著他勃然大怒的態度,我也跟著慌張,畢竟提到大哥就代表可能跟他工作的王族有關,那通常都不是多好的事。而他雙眼注視的,正好是裝著我們三兄弟各自照片的相框。
「叫他別貿然行動,那位並沒有想要攻擊人類的意思。」忽然靠近我,他口氣變得急躁不已,失去原本應有的於刃有餘。他身上同時飄散過來一股味道,帶有點腥味,不是多好聞。
「『那位』?」他不把話說明白點我是又能知道什麼?
「這是忠告。夠聰明的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他見我沈默不回,那是因為我在從過去的記憶翻找看能不能尋到什麼蛛絲馬跡。榭順手抽過我在看的書,意興闌珊地翻閱,甚至哧笑了聲,「要完成這本書的代價,你知道對我族來說犧牲有多大嗎?羅許帕克先生,其實,我並沒有想到會是你介入這件事。但是命運是如此指定,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又是命運,又是介入的??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范諾?」老媽的聲音從書房外傳來,接著,是轉動門把的聲音。
「明天上學我們再來好好聊聊吧。我今晚會來也是想順道做個『家庭訪問』的。」
他就像一陣風,的確,就是一陣風。眨眼瞬間,榭便從我眼前消失。
「你在幹嘛?裡面剛剛怎麼好像有其他聲音?」
是有其他人在沒錯,但,我還無法老實坦承所有。
「沒啦,妳聽錯了。」
好,首先讓我先釐清整個狀況:我去就讀的葛拉翠三年級這班,事實上是另有真正班級,代表我讀的這班是不知道從哪迸出來的喪屍班。而問題最大的莫過於是自稱三年級班導的榭。從外表的種種特徵看來,他應該不是人類,而是吸血鬼。正好,大哥這時又提到他與希爾王子即將去討伐一隻躲在深山裡,會對人類造成影響的吸血鬼。榭對那隻吸血鬼的稱呼是「那位」這可能透露什麼訊息?榭是深山吸血鬼的下屬或某種關係人;他製造出一個虛假的葛拉翠班級是想要等待著某人進去,可能可以作為他幫助深山吸血鬼的力量?然後他等到的是我,可是,他也不知道為何會是我?這是最奇怪的點,我為何會進到那裡?隔了一天卻又到了正常班級?那個班,它是怎麼忽然出現卻又馬上消失的?之間的差異到底在哪?
隔天,因為我實在太在意這件事了,急於想要找到答案的動力促使我比之前都還要早起床。到葛拉翠時間尚早,我走進教室,裡面已經坐滿人(不過還是沒有把空位補滿)。
大家還是一樣看起來精神不濟的樣子,我找了個坐在距離門口最近的人,輕點他的桌子,好吸引他的注意。
「你好,我是跟你同班的范諾?羅許帕克。你有??聽見我說話嗎?」我明明就表明了在跟他說話,可是我眼前這男的是看著我沒錯,卻像雙眼失焦,沒有集中在某個點上。我不打算放棄,繼續追問:「為什麼這間學校會有兩個三年級的班?到底是哪間才是真的?」
他還是沒回應我。
不過我也趁著這次機會仔細觀察了他。他眼珠子眼白部分帶有混濁,是淡黃色的,其中帶有血絲,從側邊一點的角度看過去還有點凸。眼窩周圍是更加暗沉的顏色,就好像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睡。凹陷的臉頰使顴骨也相當明顯,顯得他這個人難以與健康劃上等號。靠近點仔細聞的話還會發現身上散發出一股腐敗的臭味,可是他身上的衣服卻是那麼乾淨,不染一絲髒污。
「你??錯??」他從不整齊的牙縫中擠出話來,斷斷續續,氣若游絲,如果不仔細聽根本不曉得他是在說話還是在哽咽。
「我錯了什麼?」
霎時,整間教室失去光線,就好像有人刻意用黑布籠罩,外界的光絲毫也透不進來。密不通風讓惡臭味更加濃郁。相信我如果早餐吃得特別好,現在一定會吐滿全身滿是後悔。我盡可能壓抑住想反胃的衝動,跑到門口,發現不管我怎麼拉,那扇應該輕輕一拉就可以製造出空隙的門紋風不動,好像被人用黏膠封死般。放眼望去,這些喪屍好像還是無動於衷,漸漸地,我甚至開始質疑他們只是背景人物,只是為了營造出教室有學生在上課的假象。
隨著黑暗降臨的是不絕於耳的爆炸聲。轟隆轟隆的,地板也跟著搖晃,天花板甚至落下塵土,讓霉味跟著飄散出來。有音效有視覺,甚至感觸衝擊,這下這群喪屍總算有所反應了。只不過他們動作還是相當遲鈍,完全看不出有要逃生跡象。
榭呢?他又跑去哪了?在這種緊要時刻??
「該死!怎樣就是打不開啊!」
喀拉喀拉的噪音不時從門與軌道之間相撞發出,可是卻改變不了我被關住的事實。但,就算被黑暗籠罩,被這些得不到解答的詭譎現象包圍,仍無法動搖我想要探究一切的慾望。我臉上現在肯定勾起一抹不合時宜的反常笑容吧?最後我決定放棄闖破那扇門的計畫,反正這些喪屍同學他們看起來仍傻傻呆呆,也算是中和掉外面的緊張情緒,與他們共處一室的壞處頂多是我得要忍受那噁心的臭味罷了。
「啪啪啪!」我站到應該是講臺的位置,拍著手,對著這群搞不清狀況(或他們本來就在狀況內)的同學們說:「請問一下,如果我要離開這裡的話有好辦法可以推薦給我的嗎?」
喪屍們:「??」
好吧,那麼再換種說法。
「你們總有個帶頭的吧?他是誰?在哪?我要找他。」
又是一片鴉雀無聲,但很快就有一道含糊不清,像是塞滿食物在說話的聲音從某個角落冒出:「桑??雅納。」
桑雅納?
「他在哪裡?」在終於習慣黑暗,我能獲得一點視力後,才總算看到對我說話的是個女??女喪屍。不過因為她聲音太過粗啞,以至於我當下沒有被她的性別嚇到,而她外貌,老實說??也挺難讓我用異性的眼光對待。
這問題讓所有喪屍全數看往我這看來,好像我問了什麼了不得的問題。
「在人類界??」
「是在深山裡的嗎?那隻吸血鬼?」
沒人回我,可是他們臉上表情都出現變化,好像多了那麼一點??激動?
「那隻吸血鬼為什麼要把你們留在這裡?這邊真的是教室嗎?」
「是??你錯??」
「是我走錯了?」
換來的是所有喪屍默契地點頭。
之後我又跟他們討教了一些情報,得出的結論全部彙整在一張隨手拿的白紙上,這樣也方便我整理思路。
有一位叫做桑雅納的吸血鬼(沒意外的話就是躲在深山裡,大哥他們要抓的那位),他設立了一個空間收納這群喪屍,而榭的工作則是負責管理他們,正好也就跟老師的身份差不多。不過仔細想想,第一天上課的時候來這個班級上課的老師好像都長得跟榭差不多路線,都是那種俊男美女型的。我還以為那是考歐唐的個人嗜好,畢竟從商的人最會想盡各種管道宣傳他的產品。如果主打葛拉翠的老師都是像榭這麼帥又美的人的話,應該能吸引到大批學生慕名而來吧?
說到這??考歐唐呢?他知道他的學校發生這種事嗎?
「我們??不知道??」
「不認識??」
不知道創辦人是誰?這愈來愈詭異了老實說。
「榭怎麼沒來?」
我的問題班人沒有人知道答案,思索過後,內心大概也有了個底。
黑暗在這時候忽然被重回的光明給驅離,頓時間難以適應,我反射性用手臂擋掉些許光芒。也是在這時候才明瞭是誰替我們把燈給打開,映入我眼底的人讓我不禁睜大眼,嘴巴撐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難以接受的樣子。
「范諾?終於找到你了!」
找到我?大哥在說什麼啊?大哥他伴隨著急促的呼吸以和我同樣吃驚的表情看著我。
「大哥,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同時,我也留意到他臉上佈上幾道傷痕,好像被什麼利刃抓過殘留下的,傷口還沒凝結成痂。
他先是以敵意的眼神環掃也搞不懂發生什麼事的喪屍們,接著快步穿越,走至講臺這牽著我手腕,「快走!待在這裏會有危險。」
由大哥領頭,方才我怎麼施力也打不開的門他連手都還沒碰到就自動開了。對於他的告誡,以及事情的驟變,都讓我難以領悟。「危險?大哥你是指他們嗎?」
「他們怎麼看都很危險吧?」難得從總是給人安心感覺的大哥口中聽出恐慌,而他像是察覺到自己的失常,快步之餘,才又默默說了:「這裡是桑雅納打造用來滋長他勢力的訓練所。我是在跟希爾王子進到他的巢穴,被意外轉到這裡才知道的。」
「所以這裡並不是我們住的世界嗎?」
「對。這裡是——魔界。」這次,我依然重新體驗到從大哥手上傳來的顫抖。身體不會說謊。大哥他曾這樣跟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