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外的男子說:「妳為何又回到了那個監牢裡?」
阿妮瑪不予理會,專注於她面前的螢幕。螢幕上顯示著所有孩子的生命跡象,那些從Zariman號上倖存,卻始終無法醒來的孩子們。
「因為他們也是孩子?」男子說道:「上一回的教訓還不夠嗎?」
阿妮瑪頓時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她深呼吸,壓抑了升起的情緒。儘管捨棄了過去的名字和身份之後,兩個人格之間對立的理由已經不復存在,但阿妮瑪還是無法平新靜氣的面對他。
「我不會讓那種事再發生。」她對不在場的男子回答。
「我也由衷的這麼期望。」男子回應:「然而,我沒有辦法感到樂觀。」
「你認為他們沒有辦法恢復?」
「不。」男子緩緩開口:「我只是認為......將這些孩子喚醒真的好嗎?」
「那些孩子在這個時代沒有身份,就算妳能將他們喚醒,這近千名孩子之後要怎麼活下去?」
阿妮瑪也明白這層顧慮,但她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這些孩子......雖然沒有發生異變,但體內仍然帶有病毒。」阿妮瑪說道:「他們從來沒有脫離感染的威脅。這場昏迷或許代表他們此刻依然在對抗感染。」
事實上,第三研究所在研究這些孩子時,曾經將一人從冷凍中強制喚醒。但那孩子在喚醒途中立刻成為了感染者,隨後遭到撲殺。
「一般狀況下,冷凍無法抑制感染的異變,這些孩子能夠維持原型已經是奇蹟了,但這不代表奇蹟能永遠持續下去。」
「在奇蹟失效之前,我必須讓這些孩子脫離險境。」阿妮瑪堅定的回答。
「在那之後呢?」男子追問:「這些奇蹟的孩子,恐怕會成為各個研究所爭奪的實驗品,我不認為妳有辦法保護他們。」
「不管你有什麼擔憂,我都不可能坐視他們成為感染者。」
語畢,阿妮瑪不再理會男子,繼續埋頭研究。男子沈默了一段時間,接著開口。
「其實,妳想做的並不是拯救這些孩子。」
阿妮瑪沒有回應。
「妳只是想要彌補過去犯下的錯,彌補那兩個被妳親手送上實驗臺的孩子。」
「妳這麼做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妳自己。」
緊握的拳頭重重搥在桌面上,「夠了!」阿妮瑪對著無人的空間大喊:「我們明明擺脫了過去的身份,終於能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動,為什麼你還是在否定我?」
「難道對你來說,贖罪也是錯誤嗎?」
男子發出輕笑。「當然不是。」接著說道:「問題在於,妳會不會為了贖罪犯下更多錯誤。」
「更何況,就算掙脫了上一個身份,從妳決定再度醒來的那一刻,就註定無法獲得自由了。」男子低語道:「在這世上,沒有人是自由的。」
阿妮瑪閉上雙眼,這種事她早就明白了。
「那你呢?」阿妮瑪沒好氣的問道:「你要繼續像以前一樣冷眼旁觀,嘲笑我所犯下的每一個失誤嗎?」
「不。」男子回答:「妳或許很難相信,但我從來不是在嘲笑妳。我的所有指謫都是來自妳的內心,是妳在嘲笑自己身不由己的悽慘模樣。」
因此,他們兩人從來無法相處。沒有人能和自己握手。
「所以,既然轉變將我們分開,我也該去建立一些屬於自己的觀點。」男子收起一直以來挑釁的語氣:「否則,我們的關係永遠無法改變,永遠只能憎恨彼此。」
「無所謂。」阿妮瑪冷冷的回答:「只要你能離開,我不在乎你對我有什麼想法。」
男子只存在於阿妮瑪腦海中的面容露出苦笑。「如你所願。」男子留下這句話之後離開,阿妮瑪也無意再呼喚他。
海登踏上第二研究所荒廢的廊道,前往Nidus的所在地。
在第二研究所因事故而毀滅之後,海登所屬的第一研究所便一直監控著此地。不久之前他們發現監視畫面曾經遭到竄改,系統被用某種高超的手法駭入,讓他們差點無法察覺。因此,現在海登前來確認是否發生過異常。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第一研究所認為這和前陣子浮上檯面的反抗組織有關。如同他們前一起在第五研究所引發的騷動,入侵者都展現了高超的駭客技術。
令海登憂心的是,他們為何會對第二研究所出手?
當第二研究所的實驗體化為Nidus並失去控制時,是由海登出手將牠消滅。然而Nidus散播的孢子這讓整個空間成為牠的溫床,無論用什麼手段清除、燒毀、甚至將整個小行星炸成空洞,孢子都會生長出大量感染植物,最後產生新的Nidus。
因此,海登一直負責定期將新的Nidus消滅,以抑制感染植物的生長。但假如反抗組織真的對如此危險的東西出手,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此時,海登到達了地下空洞的入口。感染植物的叢林已經形成,從地面上數個不曾見過的坑洞,海登可以肯定這裡確實發生過一場激戰。
他從手中拔出光線構成的劍,縱身而下,劍光瞬間照亮整個空洞。Nidus會因為生物的接近而甦醒,並且發動攻擊。這代表在調查的同時,海登必須再次將Nidus消滅。
但當他走入叢林時,什麼都沒有發生。
感染植物依然在無風的狀況下搖曳,卻沒有發出光芒,這和往常的狀況截然不同。海登舉劍巡視,依照植物的生長規模來看,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事,Nidus應該已經重生了。牠的行為模式和感染者無異,但為何此時牠會對生物——特別是轉變者的接近毫無反應?
除非牠並不是毫無反應,而是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
一陣預感竄過海登的腦海,他立刻轉身揮劍,這一劍擊中了發動偷襲的Nidus,同時一陣刺痛從頸側傳來。海登面對怪物,Nidus已經處於異變狀態,原本屬於人類的肌膚像是甲殼一般展開。牠的胸口被斬出一道開口,掌心伸出了一隻尖刺。
看著那過去不曾見過並且染上鮮血的尖刺,海登伸手抹過頸側,見到了手掌沾上的血跡。
在下一個瞬間,劇痛從頸側的傷口透過頸椎傳到後腦,這種疼痛更勝過轉變時的痛苦,讓海登瞬間失去了意識。同時,他聽到了一個未曾聽過的低語——
——藏在哪裡?
——「惡魔」被藏在哪裡?
等到海登恢復意識之後,Nidus已經失去了蹤影。就連感染植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穿著全新戰甲的席雅半跪著,雙手觸地,透過手掌上特殊的收音裝置監聽著整個設施的一舉一動,而Loki則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等待。
聆聽片刻之後,席雅起身。「這裡似乎是無人化設施,總共有三十具自動機械在進行巡邏。」他們位在某研究所發電廠的樓頂,準備破壞反應爐,這是個適合新手的工作。
Loki看著席雅的Banshee戰甲,報喪女妖之名用在她身上相當貼切。
「這是妳的第一場任務,妳來決定要怎麼執行吧。」Loki一派輕鬆的說道。這種任務對他自己而言如同探囊取物,但此行的目的是驗收席雅訓練的成果。
短暫的思考之後,席雅回答:「所有監視攝影機的位置都定位出來了,我能夠找到一條隱密的路線潛入,然後在消音狀態下爆破反應爐。」
「既然只有三十臺自動機械,何不直接闖進去把它們都拆了?」Lok隨口問道。
「這個設施的地下還有一百具未啟動的自動機械待命。」席雅冷靜的解釋:「要是明目張膽的闖入,它們全都會投入增援,增加任務的難度。」
「不錯。」Loki笑著說:「雖然多一百臺恐鳥對我來說也不成問題,但這是正確的思考方式。」
以最近加入零號研究所的成員來說,席雅的能力適合隱密行動,同時也能有效的支援同伴,讓Loki相當期待她接下來的表現。
「不過,Null有提醒過我。」席雅帶著笑意說道:「和你出任務真正的困難在於阻止你自找麻煩,所以請不要自己觸發警報喔。」
Loki揮了揮手「放心吧,我這個人很有分寸的。」接著小聲的說:「我回去再找那小子算帳。」
席雅邁出步伐,手握全新打造的侍刃。她反手抽出武器,將高頻震波送入刀刃之中,接著俐落的在腳下的屋頂劃出一個圓。厚重的圓餅墜地,但席雅放出了抵銷的音波,消去了墜落的巨響。
兩人從洞口入侵,Loki進入隱形狀態,跟隨著席雅。兩人無聲的疾行,稍早的聲納已經完全捕捉了設施內的動態,讓他們可以毫無阻礙的長驅直入。
「真是順利。」Loki開玩笑的說道:「我都開始覺得無聊了。」
就在他開口之後,警報大作。
設施開始騷動,數架恐鳥的腳步聲從轉角之後傳來,兩人立刻跳躍,攀附在天花板上。席雅望向Loki,他連忙澄清:「我什麼都沒做。」
恐鳥群急促的通過他們下方,絲毫沒有停留,交戰聲從自動機械前往的方向傳來。
「這不是我們造成的。」席雅開口:「剛剛有一個聲源闖進這個設施,我辨認不出那是什麼。」
越來越多自動機械湧出,兩人謹慎的在高處移動,前往騷動的源頭,那似乎就是反應爐的所在地。當他們趕到現場時,只見成堆的機械殘骸,以及一個白色的身影。
白色的人形操控著控制臺,開啟反應爐,暴露出脆弱的核心及燃料棒。
Loki現身,走向白色人形。「你是誰?」他大聲質問。白色人形回過頭,他有著男性的體格,五官模糊不清,彷彿是用黏土隨意捏成。
「抱歉,我搶了你們的工作嗎?」白色人形開口。
Loki的手移向腰間的雙劍,但對方沒有做出警戒動作,像是散步經過一樣的自然。
「放心,反應爐還在這裡,你們隨時可以把它毀掉。」
「那還真是謝了。」Loki沒好氣的回應:「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別跟我說是剛好經過。」
「有一位『工程師』告訴我,如果想加入你們,可以在這個時間到這邊看看。」白色人形回答。
Loki聞言,移開了準備拔刀的手。看來這白色的傢伙是受到賽巴斯帝安招募的轉變者,他心想,那詭異的外觀也可能是轉變所造成。此時席雅走上前,提出了和Loki相同的疑問。
「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色人形遲疑了片刻,沒有五官的他做出了思考的姿勢。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他說:「不過,既然我的另一半自稱『阿妮瑪』,那我應該就是『亞尼姆斯』。」
世人常說:無知就是幸福。
既然如此,無窮的智慧究竟會帶來何等不幸?
極其不幸的某人看著一個又一個文明的毀滅,不幸如他知道,這是宇宙不可推翻的真理。就像果實終究會腐爛,無論是多麼繁盛的文明,終究會遭到無夢之人的收割。
就算一個文明能抵抗無夢之人,最後也會遭到幻夢所侵蝕,化為烏有。
因此,毀滅的事實無法推翻。
不幸的人為這個事實所苦,然而,真正折磨他的,在於他知道要如何推翻這個宿命。
既使那等於背叛他所熟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