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須先講講他話,也就是要將時間追朔到逍遙莊一案半年前,也就是提刑司正好缺人手的時候,方可進入有關捕頭之正題。
在京城外圍城池庶民區,住了一位樵夫。
該名樵夫並無妻小、僅與他的老母同住,每日的工作是入林打柴,柴推滿了背囊,便上街兜售,賺幾個銅板,日子倒也過得去。此樵夫姓胡名守池,小時候也曾入私塾當了幾個月書僮,大字也算認得幾個,至少,寫寫自己名字和算算數還不成問題、但叫他寫篇文章或是解個三角函數,那就頗有難度了。
事實上,這胡姓人家在上上代也算個大戶人家,但是本家在某次官場中得罪了要人,落的個家產全數充公的下場。本家死的死、逃的逃。榮華富貴是輪不到這胡守池父親的分家享用、但這避禍,倒是挺管用的。於是,打柴的胡家,還得以在京城周邊餬口。
胡守池,從小就被母親告誡,要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但是,他字嘛,學的是半調子,不比新興出來的職業?秀才厲害,算數呀,也強不過市場老是與他砍價的老闆們。唯一中用的,大概就只有這強健的體魄了,但這優點要如何光宗耀祖呢?
目前他打柴,也只能正好讓家裡收支平衡﹝子承父業,老胡也是個樵夫﹞,少數要感謝上蒼的,可能就只有他家的老媽媽身子骨還很硬朗這事而已。
他就日復一日過著,這沒有變化、但勉強能安家樂業的生活,直到某一天……應該說是,某個時期……
一天,他在京城牆上讀得一篇公告:
『太后院?提刑司,廣招各方好手,參與比武大會。勝者可在提刑司謀得一職位,經驗不拘、年齡不限。』
這奇妙的佈告,弄得人們議論紛紛。要知道,京城已經許多年沒有招考武狀元,而這次竟然是太后院獨立舉辦,而且還是替從來沒聽過的『太后院?提刑司』徵人,自然是引起討論。
「這太后院?提刑司是什麼單位?」「聽說是與大理寺功能差不多的官家。」「那通稱大理寺不就好?」「似乎是武太后手下的單位?」「那這『比武大會』又是?」「提到了『刑』字,應是與刑部有關之職稱。」「那就是要捕快啦!」「這武狀元,不知誰考得上?」
胡守池混在人群中,聽著街坊的閒言閒語。
﹝武狀元啊……我沒有習過武,這事也輪不到我吧。﹞
胡守池並沒有特別將此事放在心上,就當作是件趣聞,回家講予老母討論討論也好。他這樣想著,離開了布告欄。──完完全全,沒有揭佈告的想法。
又一天,他遇見了某個色目。
色目的意思,也就是眼睛的顏色與他們漢人不同之人種,不過這時他還不知道這個名詞,只知道,這種外表與大家看起來差很多的人,是來自稱做西域的關外。
這位色目,就這樣挺直直地站在市場中央,守池在前往市場的路上,遠遠地便看到了這位顯眼的人。她身穿灰色的長大衣,在這大熱天的倒不熱?因為實在是太顯眼,守池是看了幾眼。
她的大衣下面鼓鼓的,似乎是擺了什麼長長的物體在裡頭。但守池並沒有想探究的心態,奇怪就讓她奇怪吧……他走過不知道在等誰的色目,思索著今日是要售於陳員外呢?還是要交予王老闆?他邊想著,也注意到另一件事。
──有不少人看著他……守池花了點時間,才發現眾人的視線是落在他身後略後方。
他也回頭一望,發現剛剛的色目……西域女子就跟在他身後,還一臉笑盈盈的。守池不確定這女的是不是衝著他笑,也可能對方天生就是這種表情。
他決定不搭理她,就算要搭理,他也不會西域語,要如何搭理?這一路走下去,守池倒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這西域女子,難道是專程找他?……不對,自己乃一介樵夫,沒有特色,對方為何要找他。大概只是順路而已。
守池拐了幾個胡同,漸漸遠離了市場。他的目標是張員外的宅子,那兒比較偏遠,背柴過去,大部分都不會撲個空。在到張家宅子前,他偶然的往身後一望,發現那那西域女孩竟還在他的身後。
這就奇了?
可是對方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得跟著他……此時,守池突然想到,就算是腳步聲很輕,他也總該會發現有人走在他身後,但這一路走來,他幾乎沒聽到這女孩子的腳步聲……難道是鬼?大白天的、還是個西域鬼?
﹝我傻了嗎?剛剛不也很多人看著她。﹞
守池很快便發現自己的盲點,實際上,張家宅院的圍牆邊雖不是重要道路、人潮也不多,但三三兩兩的群眾也是有好奇看著那西域女的。
守池下定決心不管了,他走往張員外宅的後門,卸下木柴,與裡頭的長工打聲招呼、向與管家拿了幾個銅板,走了出來──那女子還是在這等他。
這是他們首次面對面。
「忙完了?」
「忙完了。」
幸好,這西域女是會講中原話的。
「喔,喔!你不怕人家?」
「為何要怕妳?」
「這頭髮呀、這眼睛呀。其他人看到人家,總會用看到珍奇異獸的眼神看著人家。」
女孩瞇起眼睛。
──她的頭髮是漂亮的金色、眼睛則是守池這輩子從未見過的橄欖綠。但是,守池並不吃驚:
「這裡是京城,出現一兩個西域人,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的確呢。」
女孩嘻嘻一笑:
「你說的也沒錯,這麼一說的話,反而是人家大驚小怪了。──順道一提,你很俊喔。就人家看過的男人來說。對了對了,你知道哪裡有好吃的饅頭店嗎?……嗯,時間差不多了,下次記得告訴人家喔。」
笑完之後,這女孩便抬頭看了看太陽,確認離西下還有多少時辰,迅速的告別,便快速的消失在胡同中。留下傻掉的守池。……
這也是順道一提,回到家後,他與老母提起此事,母子的對話是「聽起來是個好女孩呢,想去提親嗎?」「她是西域人喔。」「不是娘要說呀,能有姑娘家能看的上我們家,就該偷笑……了?你是說,她是那白皮膚、棕眼睛的西域人?」「這我不是一開始就說了嗎?」
又是某一天,他遇見了某個武師。
守池會知道他是武師,絕大部分是用猜的。他聽說,有些武師掌握了『氣的流動』,會使用氣功。但他也沒實際看過氣功,因此也無從區別真偽。
那位武師,站在客棧的前面,東張西望的,不知道在找什麼人?因為在這區從來沒見過他,守池因而多看了兩眼。──這人身穿官差的衣服,頂多二十多歲。至於所謂的官差,守池心裡想會對應到這詞是因為,他最常看見的官差服,就是那件『捕快服』。
這天守池一樣是背著木柴,要前往市場。不過偶爾客棧也會缺柴火,所以他打算碰碰運氣。
他晃進客棧後門:
「掌櫃的,這兒還欠柴火嗎?」「暫時還不欠喔,抱歉哪,胡家老弟。」「不會。」
這可以說是碰了一鼻子灰,還好他與掌櫃交情平平,沒釀成難堪的局面。那就只能繞點路,去市場碰碰運氣了。他轉身又走往客棧門口,那名官差還在那裡。
──該不會是來抓要犯的吧?守池不禁冒出這種想法。忍不住又看了對方兩眼,這一看,可奇了,他竟然沒來由的認為起對方是武師。還是那種會使展氣功的。怪了,他為啥會那麼覺得?
然後,雙方眼神對上。
守池很快便把眼神錯開,與官差對望那麼久,通常是不會有好事的。搞個不好,被拖去問話,不搞個四分之一個時辰是脫不了身?
他決定繼續邁開步伐,卻冷不防被叫住:
「唉,小兄弟。」
﹝我認為,我們應該差不多老。﹞
他在心裡這樣想著,但沒膽子當著官差的面前說出來。叫被叫了,守池索性心一橫,轉過去。問就問、誰怕誰?又沒做虧心事。
豈料,對話方向出乎他意料:
「這一擔柴火,賣多少錢?」
「三十文錢。」
他很自然的應答了……半晌,才發現不太對!守池以前是吃過官府虧的,強徵貨品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因此才對官府的印象很差。但現在就是很稀奇的事發生了!這位官差竟然是要出錢跟他買?
「啊,在下忘了報上大名。在下何奮起,提刑司的捕頭。這擔柴火,提刑司買了,來,三十文錢給你、柴火給在下……嘿!」
守池是有點傻掉了,沒想到官府中也有會正常作生意的,將這趣聞告訴她娘,說不定會被斥責說是胡謅。但事實就是如此沒錯,這官差朝守池手裡塞了銅錢後,將他背上的一綑材提起,轉身離去。……看那位官差大人提得輕鬆的,那柴可是三五斤重,沒三兩三的實力可不能那麼用單手提呀。
果然是武師。
﹝這是在做夢?﹞
守池還不敢相信發在在他眼前的事,可是塞在手上的銅錢是真的、肩頭上的擔子輕了也是真的。守池一時反應不過來,連那單位名,他最近是從哪聽來的,也沒能立刻想起。他捏了捏手中的銅錢,確定這不是假錢……這時突然發現,這裡是三十二文錢,官差多給了兩枚。
「嘿!官爺!」
眼看那位官差就要消失於人群中,守池拉開嗓子放聲大叫,好不容易擠開人群,但發現人潮實在湍急,守池灰心地認為是追不上了,豈料,那官差,在守池急起直追後走了兩步路,在人潮洶湧處停下腳步。不知道他是運用了何種功夫,人潮自動地避開他一步的距離,這才讓守池追上:
「你多給了兩文錢。」
守池是想過:『以前吃過官府的虧,不如就這樣收下。』。但,腦袋是這樣想,身體卻做出完全相反的行動。這可謂是教育非常成功?
『特地』等守池的官差,將守池遞出的兩文錢推回,笑笑道:
「喔,在下忘了說,那兩文錢就給你喝茶去。嗯!小兄弟,你還特地將錢還與在下,為人正直,在下欣賞你!」
說畢,官差在守池肩上重重的打了兩掌,不過不是攻擊他啦,而是表揚之意。守池苦笑,還是希望這人能改變對他的稱呼。打完兩掌後,官差又拎著柴快步離開。說也奇怪,守池原本覺得痠痛的肩膀,被那麼一打,竟然不再痠痛了!可是只有一邊肩膀不痛,另一邊依然,還是挺不舒服的……順道一提,當晚守池與老母提起這事時,果然是被當成打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