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爆字數,所以拆成上下兩篇。
每次吃晚餐時,我印象都還很清楚。
飯廳內的長桌兩側全坐滿上未成年的孩童,在院長還沒指示可以開動前,大家皆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天、打鬧著。我沒跟著加入亂局,而是靜靜盯著眼前沒什麼料的蔬菜湯發呆。
在開動前我們總有個規定,把左手覆蓋在右胸口,右手掌心朝向正前方,有志一同念著:乖孩子八點之後不可以到倉庫附近徘徊,被看見的話會被巡邏的大黃狗給吃掉鼻子跟耳朵。
整齊劃一的宣示在位置坐在最前方,兩張長桌之間的院長點頭後,我們才能開始用餐。
塞進嘴裡的每一口味道淡的就像只是加熱過後的白開水般無味,即便是皺著眉、忍住反胃衝動,為了填飽肚子,我們還是得要把食物吃光光。
「好難吃,我以後絕對要當廚師,把這些噁心的食物從地球上消滅。」坐在我旁邊,身為我雙胞胎哥哥的單鈞小聲地抱怨著。
「好啊,我等著喔。」
用餐時間結束後,時間來到七點五十。這時候大家都已經開始往澡堂聚集,我跟單鈞都很明白我們接著下來該去的目的地不是那裡,而是反方向。
打開一扇小門,繞過罕無人煙的小徑,穿梭在這諾大的建築物裡,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路上因為燈光照不進來,我們只能憑藉從窗外透進的月光小心行走。
過程中我們誰也沒開口,一想到接下來的「例行公事」,我們誰也沒那心情說話。
走到底,由打頭陣的單鈞解開鎖,把門推開。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與建築物相連的倉庫。
鵝黃色燈光把站在裡面的院長襯托地更加慈祥。他和藹的笑著,相較於我跟單鈞的凝重神情,兩者間形成極大落差。
「晚餐有吃飽嗎?」他假好心地關心著。
「嗯,我們都吃很飽。」由單鈞代為回答,但聽得出那是敷衍的回覆。
「那就好。」他坐下,坐在被箱子堆疊出的空間上,笑著招手要我們兩人過去,「今天要來玩什麼遊戲呢?我想了幾種,希望你們都會喜歡。」
沒有人看得見的角落裡,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龐上實在難以揚起純粹的笑回應對方的興致。這是我與單鈞在這間孤兒院裡的秘密。打從被收留至此的那刻起,我們就得在固定時間來到這個狹窄的小空間內,好讓院長消磨時光。
要一直等到單鈞過世,而我也離開這地方的刻起,這個祕密才終於被封入塵土中,不見天日。
逐漸逼近的腳步聲主人明顯感覺得到他的急促,就像有什麼事情催促著他必須快,還要在快似的,原本睡得正熟的我硬是被對方發出的噪音吵醒。
「好煩吶,我今天凌晨才值勤回來,你難道就不能小聲一點嗎?」抬起頭,果不其然是我那位名叫「加賀」的同僚所發出的聲響。
他就是這樣。只要一緊張起來,周圍的事情全會棄之不顧,一股腦栽在自我糾結的泥淖中。
加賀把手中捲成筒狀的報告「刷」的一聲攤在我面前。明明我現在是下班時間,卻得要聽他分析最近正在查的案子。只能說幹警察這行果真是天生注定勞碌命啊。
「你看這裡。經由線民的指證,目前過濾出最有可能是這起連環殺人案件的犯嫌應該就是『這個人』。」
現在的我睡眼惺忪,根本無法仔細辨認他所指的位置是在哪裡。更遑論是要從那張從監視器截圖下來,被印的模糊的人像看出到底指的是誰。
「喔……嗯……這樣喔……」
「什麼這樣那樣啊?我在跟你說認真的,你振作一點好不好啊?」聽得出加賀情緒已經快要崩潰,可我又能怎麼辦?生理需求告訴我現在是最需要睡眠的時候,你這樣強人所難,我能撐著半醒半睡的意志回應你已經算是非常有誠意了欸。
「如果找到人那不就好了嗎?……你還在糾結什麼啊?」撐起渾沌的頭,話一說完,我再度不爭氣地讓額頭直貼桌面。
該死,真的好累、好想睡啊……加賀這傢伙是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找到歸找到,但是符合這些特徵的人是複數啊。」
複數?意思是指還沒有確定的人選嗎?
最後我還是屈就於加賀的窮緊張,索性直接起身走到廁所用冷水沖了把臉,好讓意識早點清晰。
「所以人選有誰?符合犯下這件連環殺人案的窮兇惡極殺手。」抹去殘餘在臉上的水珠,總算抓回一點精神後,我便認真跟他討論起正經事。
加賀見我總算振作起來,更是得寸進尺些,從其他地方搬來有一個手掌後的資料夾放在我面前。
「這些是那幾位候選人的相關資料。情報組的以非常有效率的速度幫我們蒐集完了。總共有三人,他們的職業分別是:記者、餐飲店老闆、教授。」
「都是很難跟這次兇殺案兜在一起的人選。」
一聽到我這麼說,加賀立刻板起臉孔,「你都已經幹這行那麼久了,難道還沒記取教訓嗎?」
「你是要罵我不能以貌取人吧?我知道啦、我知道~」
他這人就是喜歡在不需要嚴肅的地方嚴肅,難怪會到現在還是連個女朋友也沒譜。這種死板板的個性實在太難相處了啦。
「所以我們現在要分小組下去跟蹤嗎?」大致瀏覽過情報組提供的基本資料,我大概也對這幾位候選人有了粗略的認識。
看了眼擺放在桌上的月曆,從第一起的兇殺案發生至今已經過了半個月。過程中接連又發生了好幾次,局內會鎖定是同一人犯下的原因在於:被害人的身分不外乎是小有名氣的企業家,要不就是從事陪酒行業的酒家女。
他們的共通點全是被刊登在社會版面上也毫不意外的身分。
雖是這樣想,但身為警察,可不允許因為這種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去誤導我們辦案的方向。
撇除他們的身分不談,經由同僚們的後續追蹤發現,這些受害者並沒有留下任何犯罪紀錄,簡言之,他們不過就只是遊走在法律邊緣的一群人而已,實際上也沒做出任何傷害誰的事情。然而慘忍的現實則是他們的確遇害了,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葬送在他人手上。以悽慘的方式,首身分離,性器官還被破壞地一蹋糊塗,無論男女皆受到同等下場。
這已經不是單純危害社會可以做為總結的現狀了。很明顯地,這位神秘的連環殺人魔他是有意要挑起社會不安,好讓大家對這群與受害者有相同身分的人抱持警戒心態,甚至是刻意遠離。從目前新聞媒體病毒似地洗腦式報導,也確實在民間造成不小輿論出現。
一些要求警方早日組成專案小組的聲浪日漸清晰,就連立法院前多多少少開始聚集抗議民眾,希望政府能出面正視這件事情,並給出一個能夠撫平人心的承諾。
但是……讓一群坐在辦公室吹冷氣的人做擔保是能有什麼用啦?又不是因為他們一句「請大家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在時間內早日將罪犯逮捕歸案」,那位殺人魔就會願意乖乖出來自首。
如果陳情這麼有用的話,我們這些警察還有必要加班嚴密巡邏嗎?
不行啊,只會愈想愈氣而已──
「分組去追人是一定要的。不過現在問題就在於人手嚴重不足。」
「兩兩一組去追不就好了?隊上正好有六人,不包含小隊長的話,應該還算綽綽有餘吧?」
「瑪莉跟雄哥出差去了,就在昨天。」
「在這種關鍵時候出差?什麼鳥安排啊?」我不禁仰天長嘯,頓時感覺壓力排山倒海而來。不曉得現在裝死能不能放我一馬?
不過天似乎不亡我不行,加賀又接連補了一槍,「然後就在剛剛我收到消息檸檬她因為要追搶匪沒去注意到身邊車況……」
「別告訴我她出車禍喔。」
板著臉的人無情地點頭回覆,這下我同時也聽見心碎一地的聲音了。
「所以現在要我們一人追一個是嗎?」
「嗯,就你、我、小燦三人各負責一個。小燦等等就回來了,我們再討論看要怎麼分配。」
「我好奇問問,難道就不可能從其他局那邊調人手來協助嗎?」雖然我們是同期進的,不過加賀本身家庭背景就是警察世家,對於警察體系的運作從小就耳濡目染,自然比我這個中途才加入的菜鳥還有熟稔多了。
「小隊長有在處理了,不過C、F分局那邊最近也因為毒品事情忙到焦頭爛額,可能希望不大。」感覺得出加賀他也挺無力的,從沒什麼精神的口吻就能聽出。
「好吧,那就等……」
我話還沒說完,「砰」的一聲,休息室的門被外面的力量粗魯撞開,站在門口的人正好是那位我們正在等待的人。
「我說過幾次了,小燦,這裡不是你家,請小心溫柔對待公物。」只要在小燦面前,加賀都會進入媽媽模式,明明他就比加賀還大上兩歲,可是表現卻跟著小孩沒兩樣。
整個局裡最粗線條的就屬小燦,聽聞加賀的指責,他只是摸著那頭亂翹一通的短髮,呵呵憨笑著,「我怕你們久等嘛~」
「久等倒是還好,我也才剛跟單允講完事情大概而已。」
雙手托著腮,我腦中同時開始組織起這一起案件的頭尾,「那、我們要怎麼選人?抽籤?剪刀石頭布?」
「這種事哪能這麼隨便決定啊!」果不其然,三秒內惹毛加賀成就達成。
「我、我、我!」小燦舉起右手,表現就像個學生模樣,希望加賀老師可以發現他的存在。
「講話。」面對這麼沒神經的同僚,加賀的壞脾氣日益明顯,甚至從口氣中就能聽出他的不悅。
這麼愛生氣的話以後是交不到女朋友的喔。
但還真不是我要說,加賀這傢伙的顏值挺高的,只要多學學怎麼控制那壞脾氣的話,應該是不用擔心啦。
「我建議單允負責那個記者,我負責餐飲業老闆,加賀負責教授。」
「是因為你愛吃,加賀是那間大學畢業的校友有關嗎?」我大概能猜到是這麼一回事,而小燦接著的反應更是證明了我的推測無誤。
「對啊,依照我們的特色去分配,不是更能在短時間內得心應手嗎?我覺得這樣的安排最保險了。」
「可是單允應該跟新聞界不熟吧?你這樣……好調查嗎?」不愧是加賀媽媽,連我都關心到了。
「不用緊張,隨便混隨便熟。我辦事,用不著操心。」
「就是你都這樣說才會讓人放心不下啊……」
手持紀載關於這次連環兇殺案的筆記本,我循著上頭記下的地址來到一棟住商混合大樓前。
在大門旁忙著打掃的管理阿伯一注意到看似是訪客的到來,放下手邊工作,朝我問道:「小兄弟,你是要找哪單位的?有預約嗎?」
擔心警察身分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們三人各自協定好任務進行時必須喬裝成一般民眾身分,盡量別讓歹徒在事前就嗅到危險的氣息,好讓他趁機脫離警方監視。
換上襯衫外面搭了件顏色鮮明的運動外套,下面則穿上及膝短褲,再加上帽子搭配,這樣一來,任誰都聯想不到我的真實身分其實就是個警察吧?
「我想要找有遠報社的記者,梁璽飛。」說完,還不忘露出招牌笑容好讓對方相信。
「喔喔!阿飛喔?他稍早有跟我提到會有人來找他的事,那你就直接上去吧,七樓走出電梯右轉就可以看見他們的辦公室了。」
喔?還真是順利。
「謝謝喔。」示意過禮貌後,我便快步進到電梯,在關上門的瞬間,同時按下放在肩包內的錄音器。
為了蒐證,這種小動作也是情非得已必須做的。
按照管理員阿伯的指示,的確,一開門向右探頭一看就能找到掛著「有遠報社」四個大字的招牌清楚映入眼底。
推開大門,掛在門框的鈴鐺聲引來內部人員起身張望。
正好與他對上眼的同時,我揚起微笑,問道:「請問梁璽飛先生在嗎?我是之前有跟他約要討論事情的學生,單鈞。」
除了外表的喬裝之外,就連個人資料也要全數偽造,這是為了慎重起見,也希望能夠確實保護警察的家人安危,以免因為工作去牽連無辜,反而得不償失。
不過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影響就是。
事情就這麼剛好,彷彿是天註定要讓我順利終結這筆案子,與我對上眼的那人正好就是我要找的對象。
他從辦公區走出,手裡同時遞出一張印有名字與職位的名片,「我就是梁璽飛,你好。」
「你好,謝謝你願意接受一個大學生的請託。」
梁璽飛一臉和藹,似乎就連掛著厚重鏡片也隱藏不了他給人的溫和。或許是因為從事新聞業的關係,就和警方一樣,都要有超乎常人的觀察力,在與我對話的同時,他的雙眼迅速地上下掃過我全身,彷彿是在做什麼確認般。
「不會,我也對你所提出的研究感到十分有興趣,只要能幫上你什麼忙,歡迎儘管開口。」
見他如此熱心地回應,我不禁對自己設定出的一套謊言感到心虛不已。
在要與梁璽飛見面前,我先透過E-mail編了一套說詞表示我是個即將畢業的傳播系學生,因為畢業門檻需要,教授要求每人必須寫一篇對於現今新聞媒體界的評論與建議。為了求得實際分析,班上每個人都開始尋找目前還在該領域工作,或是已經退休具有權威地位的專業人士,想從他們口中得到一些經歷分享,順利完成論文。
在這之前,我也找了幾篇由梁璽飛撰寫的網路報導詳讀,歸納出他擅長的取材領域後,並向他提出想更進一步瞭解的請求,最後才會順利成了這次的面對面實際交流。
「不過我的報導都挺有爭議的,你怎麼會想選這方面分析呢?」坐在我對面的人先是自招社會對他的評價有多麼極端,這直爽的態度反而讓我聽了有些驚訝。
「嗯……這跟我覺得這社會充滿偽善有關吧?」扣除掉以一個嫌疑犯的立場去瞭解這個人,實際讀過梁璽飛的報導後,我其實對他的意見陳述還滿認同的。
「很多人嘴巴上總說自己才是正義的那方,但他們私底下到底侵害了多少人權益,這是被刻意掩蓋的事實。一般民眾習慣接收到單方面資訊就選擇相信,這只會導致應該被揭發的真相繼續深埋在謊言底下而已。我實在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才會對你的論調產生共鳴,希望能從你這裡獲得更多,輔助我更瞭解自己的想法。」這些話有近乎九成都是真心話,無關乎任務在身,而是我對這個人文字底下想表達的想法給予的回饋。
梁璽飛邊聽,邊點頭,看得我有種被認同的感覺。
「聽起來我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他說。
「算是吧?當然啦,這只是我對你的初步心得,還請本人給我更多指教。」
「沒問題。」只見他挺直腰感,使得那件薄長袖底下的身材看來挺消瘦,胸前的肋骨都因為這樣而堆出了凹陷的陰影。
與梁璽飛約好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後,我以還有課為由向他告辭。
一踏出大樓,對方就像算準了時間,打了過來。
「我這邊好了,你呢?」加賀那邊的背景音挺吵雜的,或許就像我的謊言所說,正好大學生們都忙著在短短的下課時間內趕到另一間教室吧?
「輕鬆解決,小燦呢?」
「今天對方沒營業,撲空了。」
看這等不到幾秒就出現的公車,只能說,今天的一切都很順我的意啊。
「等我回去吧,先這樣。」
選定一個旁邊無人的雙人座位,我收起電話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車水馬龍。耳邊傳入乘客們的談天聲,其中的一對兄妹相互拌嘴的內容特別引我注意。
不只是車廂裡,就連外面的世界都是如此吵雜。下意識會讓人覺得反感的喧鬧,對我而言,反而是一種救贖。
我喜歡把自己投身在混亂中,至少,待在那氣氛中我不會是孤獨一人,我不會輕易想起過去的事,也不會被曾經束縛我的痛苦再度綑綁逼得自己無法換氣。
聽著兄妹的談話內容開始趨於激烈,當我目光收回,注視向他們時,這兩人已經吵了起來。
「我真是受夠了!妳每次都這樣!難道我的意見就不是意見嗎?自己人都不挺的人還好意思叫我哥哥?」
「你才夠了!只會想些沒建設性的餿主意,誰會想要參考啊?跟別人介紹你是我哥?哼!這才真丟我的臉吧?」
只見兩人的緊張氣氛已經擴散到身邊的路人都能感受到。大家有志一同地默默拉開距離,就是不想與他們扯上關係。不過諷刺的是,即便是那樣盤算的,但他們的注意力仍放在這對兄妹身上,就像是在期待他們倆何時會大打出手。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雖然警察的工作是維持社會秩序,像這種兄妹吵架的工作應該不算我們的職責範圍吧?可惜我這人就是這麼有使命感,只要眼前的民眾露出困擾神情,我就沒理由不介入關心。
「你們兩個也夠了吧?這樣大呼小叫的,是想丟誰的臉?」一把抓住男生的手,就怕同樣的動作施加在女性身上會被說是變態。
我只是要勸架,可沒打算染得自己一身腥啊。
見有陌生人闖入他們之間,身為哥哥的男人沒有拿出應有的氣度,反而是提高音量想對我展現他不容被侵犯的氣勢,「這又關你什麼事了?我在教訓我妹,你這外人是想跟人家湊什麼鬧?」
「你們的私事是跟我無關沒錯啊。可是你們已經造成其他乘客困擾了。而且這樣大呼小叫還可能會影響到司機開車,我只好好心給你們提醒一下。」
想不到好心被狗咬,哥哥白目就算了,這時候妹妹也跟著加入戰局,「你不要碰我哥!這是我們家的事!」
「欸、痛啦!」講話就講話,她力量比不過男人,就打算用咬的?
這是什麼未經啟蒙的原始人啊?
兩個人似乎想把對彼此的怨氣遷怒到別人身上,而我正好就是那個替死鬼。一見到我因為疼痛縮起手,哥哥順勢推了我肩膀一把,讓我後腦杓直接撞向讓人按下車鈴的柱子。力道是不大沒錯,倒楣就在正好前方右側巷子衝出不曉得什麼鬼的黑影,讓司機大哥嚇了一大跳,反射性用力踩下煞車。
這一下反應讓我向後倒的力道更是大,當下,我能感受到爆裂的疼痛感從後腦竄開到全身。多虧這麼一撞,我眼前的世界變成一片黑,彷彿有人刻意關燈,讓我無法看見前方景色。如同骨牌效應般,意識便跟著失去,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能等到我再度醒來時從別人口中描述才可得知。
「醒了醒了!」
「唔……發生什麼事了?」從模糊逐漸轉為清晰的視線,我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裡。
穿著制服的小燦開心朝著某一方向招呼,我的頸子不好扭轉,是等到對方靠了過來我才知道他叫的人是誰。
不同於小燦,加賀打扮休閒,但那張臉還是跟執勤時一樣嚴肅,「你對你身體狀況夠清楚嗎?」一開口,他不是給我關心,而是丟出一個讓我摸不著頭緒的問題。
什麼叫做「對身體夠清楚」嗎?我倒是從沒聽說過我身上有什麼隱性疾病啊?這種事情不是受訓時就知道了嗎?
加賀示意要小燦去注意外面情況,等到對方回來回報一切沒問題後,他拿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說:「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你果然什麼都不清楚。」
「廢話,我是能知道什麼啊?不要賣關子了啦……」我試圖想要起身,只感覺一動就渾身不對勁,噁心想吐的反胃感讓我放棄動作,像塊只會呼吸的肉癱躺在床上。
小燦見狀,貼心地幫我墊了幾顆枕頭,並扶我成能夠正視兩人的半躺姿勢。
向他道謝後,我問加賀:「是怎樣?難道我被檢測出有癌癥嗎?還是什麼傳染病?」以輕鬆的語調想要舒緩這凝肅的情緒,但相信加賀看出來了,其實此刻被這氣氛搞得最緊張不安的人正是我。
「你體內住著另一個人格。」壓低聲音,只有我們三人能聽見的音量,他說。
「什麼?」
我、我有聽錯嗎?
「開、開玩笑,你該不會是要說我有雙重人格吧?這不是電影才會出現的情節嗎哈哈……」
「你真的不知情嗎?」就連小燦也用這種眼神看我,這齣戲也太荒謬了吧?
今天又不是我生日,幹嘛這樣……
『單允、單鈞,你們兩個還真是可愛。』
不對……
「『單鈞』,這個名字你聽過嗎?」
『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那是不是如果少了一個也沒關係呢?』
這不是真的……
「他是這麼介紹自己的。是個跟你個性完全相反的人。」
『別、不要!不要打了!』
『哈哈哈哈──你們這對雙胞胎就是為了讓我發洩而存在的啊!』
『不對!』
「不對!」
我感覺到頭很痛,有些不該被想起的事情,那些被遺落的拼圖正一塊一塊被撿回拼湊成一幅完整的畫面。
單鈞他……單允他……
到底什麼才是真的?
我要相信誰才好?
誰才是我?
我該怎麼做?
「單允!」驀然,我緊縮的瞳孔中只容得下加賀的臉。他不再是板著一張冷淡臉孔的樣子,很罕見地,我從他表情中看見了擔心。
加賀他……他在替我找想嗎?
「你還好嗎?單允……」
就連小燦也是。
呵、是啊……我在想什麼?
我不就是單允嗎?還有什麼好質疑的?
二十五年以來,我都是單允啊。
單鈞早就死掉了,怎麼可能再次出現呢?
真是夠了,單允,你也未免太脆弱?太容易受他人影響了吧?
「我沒事。」簡短明瞭的一句話,搭配重新提起的笑容,我想把振作的形象在最短時間內重新建立起,好讓兩人別再替我做無謂的擔心。
「單允,我會那樣說是因為……」
「那是唬爛的啦,你們也太好騙吧?」我不給加賀繼續說下去的機會,那是因為沒有人比我更瞭解自己的情況,就算是高明的醫學技術也是如此。
「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你們也能被這樣唬得一愣一愣的,也未免太好笑了。」
「蛤?可是醫生是這樣說的啊?」小燦似乎開始相信我的胡謅,一頭霧水的模樣讓我更是變本加厲。
「是他搞錯了吧?這種事哪有可能經過一次的觀察就能精準下結論的?」單鈞的事情我得保密,至少至今為止,還不能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真是這樣嗎?」加賀一副就是不相信的模樣。
我不打算讓話題持續下去,這樣只會讓我露出馬腳的機率提升,因此,我故作疲累的樣子,「好啦,那就這樣吧。我好累喔,我還能在這裡住多久啊?」
感謝我的假裝成功將兩人注意力帶開,加賀回:「住你個頭,沒事就給我起來辦理出院啦。」
「咦──?怎麼這樣?」
「少給我浪費醫療資源了,小燦,你去請護士來看這傢伙能不能出院了。」收到命令後小燦留下一句「瞭解」,便快步走出病房。
而加賀則是起身稍微理過皺掉的外套下襬,對我投以狐疑的眼光,「你真的沒事?」
我才正想裝出元氣充沛的模樣時,他接著又丟出果然只有像他這冷血動物才會講的話,「如果敢拖累我們,我絕對會把你打回醫院。」
我聽到心碎的聲音了,而且碎的非常徹底。
「好啦好啦,都這樣啊。」
見到我試圖起身,的確在四肢感覺還沒抓回前,我就連要站穩也十分吃力。
還真要感恩加賀不至於到泯滅人心的地步,看我這虛弱無力的樣子,他也起身借我肩膀撐著。
「你想幹嘛?」
「廁所啦,吊點滴容易想尿尿啊。」
由於我住的病房是四人為一間的格式,廁所怎麼想也知道不可能會配合病床一人一間,目前緊鎖的門扉告訴我們想在這裡解放是不可能的。
「只好去公共廁所了。」
嘆了口氣,但也只能這麼做。
緩步走在前往公廁的當下,加賀的手機忽然發出聲響。擔心吵到別人,他只留下一句要我快去快回,便走到樓梯轉角,比較偏僻不會打擾到人休息的空間接電話。
但這樣也好。都已經是二十幾歲的大男人了,我可不需要借助他人之手才能解決生理需求。倘若真這樣做的話,之後肯定會成為加賀他們那幫人茶餘飯後的揶揄話題。這樣的話,我這專業帥氣的形象要往哪擺啊?
一個人艱辛走到廁所著實花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反正最後有成功解決生理需求就好。不過不曉得是不是耗費太多力氣,瞬間,我感到全身力氣頓時被抽乾。
糟糕……一股不安的念頭在心中擴散開來。
「欸,你這傢伙,欸!」
刺痛的感覺不時從臉頰傳開,「很痛啊……誰啦?」我眼前的燈光刺到反射性瞇起雙眼,用手臂擋去多餘光線後,這才看清那個趁人不備偷襲的人是誰。
「這不是你家,請認床再睡好嗎?……拜託,稍微不注意而已你就昏死在門口,是想逼死誰啊?」加賀連聲抱怨,經由他的牢騷我才意會自己現在正躺在哪裡。
頻繁來去的人不時往我們這投以好奇目光,這是我人生頭一遭挑戰直接睡在醫院大門。還真是新鮮的體驗啊……
「不對啊!我不是在蹲馬桶嗎?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怎麼會知道啊?」加賀的翻白眼技能每經過我一次白目事蹟挑戰就更上一層樓,真不曉得我是該開心還是難過。
「剛才我有叫您,可是您看起來十分恍神……正要拍您肩膀時……您就倒下了。」反而是蹲在一旁,神色看來十分緊張的女護理師解釋道。
環視四周,我提出了個上文不接下文的疑惑,「怎麼只有你?小燦呢?」
「他被叫回局裡了啦。我真是受夠你了,小姐,請問我這智障朋友他這樣需要留院觀察嗎?」
她看起來面有難色的樣子,我猜一定是被加賀的屎臉給嚇到了,「這、可能還得請醫生做評估後才能確定。」
「算了啦,不用了。」掙脫掉加賀的輔助,我靠自身力量搖搖晃晃地站起,稍有個恍惚,差點又跌個狗吃屎,「與其繼續在這種待久了就會生病的地方,還不如早點回去躺在自己的床上大睡特睡。」
「你可以嗎?」
如果要我說實話當然是不行。只是我怕待在這裡愈久,之前鋪下的謊會更容易被戳破。
「可啦可啦。」擺了擺手,我說。
那之後,我們離開醫院已經是下午的事。
加賀駕駛他那臺貸款還沒繳清的福斯鮮紅色Polo難得好心說要載我回宿舍。我們隊上六人有五人都住在鄰近捷運站附近的宿舍, 唯有這傢伙,這討人厭的富二代是自己一個人住在高檔小套房。說什麼不想依靠家裡,可是他渾身散發出給人的氣勢就是有錢人家才會有的樣子啊。
唉,這跟我這種孤兒院出身的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算了,一個不留神就因為憤世嫉俗而扯開了話題。
「小隊長說要換掉我?我不要。」眼下這壞消息才應該是我要處理的。
好不容易與嫌疑犯有聯繫,怎麼可能因為什麼健康因素說放就放啊?
這樣反而才會讓對方起疑的好嗎?
「我知道你會覺得可惜,可是他這麼做也是有他的顧忌。」
「顧他的鳥蛋,我才不要。」
從後照鏡內,我瞥見到加賀蹙眉的模樣,「你講話可以再沒分寸一點……」
咧開嘴,加賀這新車的乾淨程度還真不是蓋的,光是前面的擋風玻璃就能讓我看見自己狂妄的表情,「那很好啊,直率做自己,這樣你們才肯相信我說的那些只是玩笑吧?」
「我沒有不相信你,為什麼你還要特別強調?」
死了──
就像加賀說的,我沒事那壺不開提那壺啊?
「喔、哦……我是以防萬一啊。剛才你們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真的以為我體內住著另一個人格……對了對了!跟我多說一點關於單鈞的事吧。醫生是怎麼跟你們說的?」
「不是醫生說的,是那對兄妹說的。此外他們還說你甚至脅迫司機停車,並發狂似地衝了出去。」
什麼?所以是指我頭腦去撞到的瞬間,單鈞的人格跑了出來嗎?
呵……這、這也太衝擊了吧?
「他們說你忽然變得很有攻擊性,口中還念念有詞說什麼:『我不允許有人再欺負我們……』、『全都下地獄去吧』之類的話。語氣中滿是藏也藏不住的恨意啊。」
是「我們」啊?這傢伙還真是……
「不覺得這樣聽起來,果然還是單允好多了嗎?我就不會那麼有攻擊性,是個人見人愛的好人呢。」
「我可不覺得。」語落,準備右轉的加賀忽然採住剎車。
「靠!」一聲咒罵,我可沒打算給加賀好臉色看,說什麼優良駕駛?開車風格就跟著流氓沒兩樣啊。
幸好我有繫安全帶,不然等等又撞出單鈞那可就沒完沒了。
「是怎樣啊?你不是自詡優良駕駛嗎?」
只見加賀一臉神色凝重,像是看到什麼髒東西,手腳俐落地解開安全帶,什麼也不說就這樣把車停在路中央,開門衝了出去。
「這傢伙在幹嘛……幹!」才剛挺起脊椎,向前探去,我立刻意會到他為何會有這反常反應。
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距離他福斯車頭不到幾公尺處,有個近乎被斷頭的女性倒臥在血泊中。
「你阿嬤是沒法律了膩?」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情急之下,我不像加賀那樣幾秒內就能掙脫安全帶束縛,光是解開這新穎的鎖帶就花了我不少時間。
等到我下車衝到女性身旁時,我循著斑駁血腳印延伸的方向,確認加賀已經追向嫌犯可能逃跑的方位。而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確認對方生命跡象,並且通報同僚趕過來支援。
「喂?雄哥嗎?我──」因為過於慌張,我一直沒去注意到女性的臉孔長什麼樣子,與她對上眼的瞬間,我頓時哽住聲,忘了言語。
嘴角邊的痣……
還有那雙眼睛……
我沒記錯的話,她曾經也是跟我再同一個孤兒院長大的小孩……
「是愷芬?」
『我覺得她很漂亮。』
『怎麼?你想追她?』
『想啊,可是應該無法吧?』
『為什麼?』
『因為阿允你個性比我溫柔多了,而且又幽默,像我這樣的牛脾氣……愷芬不會看上眼的啦。』
『誰說的?或許愷芬就是喜歡你這種型的啊。』
我的雙胞胎哥哥,單鈞,他的初戀對象,同時也是早先一步離開孤兒院的少女,愷芬,如今成一具屍體與我再度相見。
「阿允!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什麼?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雄哥是個求好心切的人,雖然不及於加賀的完美主義,但對於後輩的糊塗,他仍會出言訓斥一番,不過我猜或許是因為得知我剛出院的事,他反而表現出有別於以往的形象,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他剛剛說的:「我說你小心點,在你去醫院的那段時間那隻狼又獵下一個目標了。」
「狼」是指眾人口中的連環殺人魔,「目標物」則是被害者。以代號做稱無非是希望別讓不知情的人有多加臆測的機會。
「目標物他也……」
「死了,老樣子手法。身分是個最近生意做的有聲有色的加工食品老闆。」
聽完的當下,我心一寒,手心腋下開始冒出冷汗,這種鋪天蓋地而來的害怕情緒並不是因為擔心自己也成為兇手獵殺的對象,而是一種直覺,那直覺在冥冥之中似乎暗示著我:單鈞的人格出現可能與這次的案件有關。
休息足夠了,當我再次上工已經是兩天後的事。
離開小隊長的辦公室順手將門帶上,正好,加賀捧著一疊資料走了過來。
「身體好多了?」他的關心很少聽得出感情,但是你若跟他熟了就知道這是他獨有的善意表現。
「當然,壯的跟頭牛沒兩樣。」雖是這樣說,但我這幾天獨自一人的時候,腦中全是在想著關於單鈞的事情,還有我昏迷的時候到底幹了什麼事情去。
不過就算我怎麼用力回想,那段記憶就像被人刻意抹去般,一片空白,讓我為自己的行蹤感到擔憂。
拜託怎樣都好,就是別跟兇殺案扯上關係啊。
「那好,」加賀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當我注意到時,他臉上勾起一抹冷笑,我頓時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不是說想繼續追那條線嗎?現在我這邊已經收了,可能性就只剩下你和小燦那邊。加把勁點,快點查出事情真相啊。」
「收了?那個教授已經被證明是清白的了?」
這時,他空出一隻手,晃了晃,「經過比對,狼是個左撇子,教授他是右撇子。然後案發時間正好他都在上課,有上百個學生可以作證。」
這下的確沒什麼好質疑的了。
「還真沒挑戰性。」
對於我的發言,他哼了聲不以為然,「至少少一個需要懷疑的對象,有什麼不好?」
的確啦。不過也因為加賀的收線,更促使我想要加緊速度證明梁璽飛的清白。
【鏡面】懸疑片
一位堅信正義的刑警,在追查一起連環命案時,發現所有線索都指向了自己,這才察覺到他竟有雙重人格,使他開始對自我產生懷疑與衝突,幾乎就要相信與自己截然相反的裏人格就是個殘忍的兇手,而一連串被好友揭發的真相亦讓他的信念逐步瀕臨崩毀,直到潛藏鏡中的靈魂告訴他……
合作模式報酬 演技▲20、魅力▲20、口才▲15、人氣▲100 薪資 20萬
單人模式報酬 演技▲16、魅力▲15、口才▲10、人氣▲ 60 薪資15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