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故事,都被寫在孤寂的另一頭。為什麼孤單總是形單影隻的,它不懂,彷彿世界全都不與它同在似的。在時光的河流裡,它見過美與醜、善與惡、大與小、胖與瘦、光和暗、甚至是存在與虛無──可是,它從沒見過自己的另一半。另一半在哪裡呢?孤單總像是個突兀的個體。它是一個完整的自己,它這麼相信著:沒有另一半來分享自己的位置,一定可以更加地完全。
但是只有自己的日子是孤獨的,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孤單。孤單於是孤單地和自己生活著,孤單的早晨、孤單的花香、孤單的空氣、孤單的影子以及孤單的夢想??一切都如此地完美和順遂,孤單的一切是孤單所擁有的一切。
日復一日,孤單醒著,孤單夢著,或許孤單的世界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陪伴。在孤單生活的世界,只有自己是奇特的:它也時常看見成對的蝶類飛舞,成對的動物互相依偎。它偶爾會用心凝望那些它從不熟識的「一雙」東西,有時候在心裡悄悄地希望,或許有一天自己也會找到另一個自己。
它會遇見另一個孤單嗎?它不知道另一個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它會開朗嗎?會活潑嗎?會輕而易舉地笑開來嗎?還是它會像自己一樣安安靜靜的呢?孤單很好奇,因為它從來沒有笑過。它活得並不悲傷,甚至,它認為自己過的十分充實,可是,孤單它從來就不知道該怎麼笑。
在揉合了平淡與期待的日子裡,孤單守在門外,一日日一夜夜地看著世界運轉。它看盡了宇宙的形成,見證了星球的隕落。沒有誰知道孤單是什麼時候出生的,就連它自己也不曉得,它只知道從它睜開眼那刻起,它就存在在世界裡。不像其他成雙成對的事物,孤單一直都是獨自一人,獨自一人與自己同在。
直到有一天,孤單發(fā)現(xiàn)一道淡柔的光芒,飄落在眼前的大地上。
這是一個方孕育完備的宇宙,一個全新的世界。孤單拾起那一粒掉落在荒蕪大地的種子,用心呵護著它。孤單很驚奇──哪,一個嶄新的生命呢!竟然在自己手心上獨自成長。看著那個初始的靈魂萌芽,孤單突然感到奇異。
暖暖的,熟悉得像是孤單自己的一部分。
它笑了。雖然它不明白笑的定義是什麼。
種子忽然冒出了嫩芽。在某一天早晨,孤單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這個正迫不及待成長的生命,在陽光滋潤下,它用力凝視這一株小小的新芽:在它心目中,新芽是它的同伴,這幾千幾萬年來唯一肯停下腳步,在它身邊逗留的同伴。
每天,孤單不再獨自看世界;每天,孤單帶著新芽看日出,帶著新芽聞聞滿山遍野的花香,帶著新芽呼吸最甜美的空氣──孤單的世界彷彿沒有了孤單,就連地上的影子也是成雙的。孤單還有孤單的夢想,孤單的一切,剎那間被分成了兩個部份:一個是它的,另一個是新芽的。
孤單從來不知道自己也能那麼快樂。從前,它總以為自己是獨特的,以為自己不需要陪伴也可以幸福的活著,但是它沒想到在卸下了孤單的面具以後,自己也有一顆溫熱的心,也有一種渴望被需要的心情。
只有自己是不夠的。孤單終於懂了。因為它看見新芽的神情也是那樣滿足。
只是,到了最後,孤單仍舊不懂。
世界崩裂的同時,它已經看不見自己到底是誰、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麼;世界崩裂的同時,它已經抓不住自己長久以來的信仰。它哭了。
世界,那一大片還留有餘溫的灰燼裡,彷彿也回應了哭喊。
墜落。
那天晚上,方舟上成對的伴侶們只看見一顆孤單的流星,墜入世界的餘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