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開庭在一個禮拜後,法官敲了槌子,宣佈休會。我們要回去過自己的生活,至於錢,她把支票退了,留給只剩悲戚、回憶的海姆。這次她分文不取,她說,她搞砸了一個案子。在回到旅館的路上,她對這案子就隻字未提。直到上床時,她才囁嚅的嘆氣。
「這龐比村就是我的北堡。」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北堡?可能在英國。
偏偏有人不讓我們在今晚入眠。來自山坡上莊園的僕人夜訪。他急忙忙地說山坡上的主人非常著急要見我們。
「在他和我們打死不相往來後?」
「拜託了,小姐、先生。身為一個僕人本不該這麼說,但是,阿塔先生看起來……非常不正常。他整個人一整天處在瘋狂邊緣。自從他從法院回來之後就一直這樣。」
「發瘋?」我問。
「不,不,是入魔!宅裡的傭人都很害怕,我叫他們先走,我自己也怕個半死。那棟房子已經被惡鬼完全佔領。上帝啊,只有妳能拯救我們。」
「先別急著走,到底是什麼事這麼可怕?到你們個個要逃命去。」
「魔鬼!我們把女主人的屍體搬到三樓,阿塔先生和他夫人就關在同一個房間,還有那個奇怪的客人也在裡面,樓上傳來的恐怖叫喊和敲打聲從來就沒停過。」
「事情很嚴重。」在他走之後,艾莉絲說道。「我感覺,這會需要槍來解決。你有武器嗎?」
「沒有。會有危險嗎?」
「那要看情況,他別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就好。看來那個丹尼爾終於行動了。」
第二次拜訪宅邸,丹尼爾說的怪力亂神。「他要召喚阿塔先生的前妻要回來?到現世?」
「恐怕只有這個可能,不然他來大宅幹麻。我就說那具屍體別有用處。」
看來大家都瘋了。「需要叫醫生。」
「好主意,你去聯絡哈代醫生。」
我厚著臉皮打去他家,聽到一個疲倦的聲音接起電話。未料我還沒開口,他就說醫生已經出診了,現在不方便,隨即掛斷電話。
「他不在。」
「怎麼不在?」
「他的管家說他出診了。」
「出診?這個時間?媽的,好極了。算了,我們自己去也可以。」
「要不要呼叫警察?」
「別,我那槍預計是要打在那丹尼爾頭上。」
「妳要殺人?」我把她拉住。
「要我說,是為民除害。他只會毒害這個世界。而且該死的,法律保護他這種人。」
「妳就沒有別的手段嗎?」
「我不會給他機會,如果一有狀況我就開槍。雖然我不知道他叫我們去要做什麼,別那種表情。」
「什麼表情?」
「就是那種厭惡的表情。對,就是那種。好啦,我知道你不喜歡看我殺人。好吧,我答應你,除非他對我們有威脅,否則我不會扣板機。」
我們之間算達成了某種薄弱的保命協議,但她一路上就是不暢快,非要唸上幾句矯正我的觀念。
「你應該看淡這件事,傑生好友,人來來去去,在這世界如滄海一粟。」
「沒得商量,任何人都絕不能濫殺無辜。如果是為了私人利益,那就更過分了。」
「我?我才沒有。」
「妳其心可議。前幾天妳才想把他的大腦轟掉。」
「那是氣話~~。」
「一個偷錢的人也會說自己沒偷。」
「我需要辯護律師。」
「來辯護妳殺人的正當性?」
「不。」她抬頭挺起胸膛。「是為了證明我的名節!」
山雨欲來風滿樓。莊園厚重的鐵門隨意地打開,遠處一片模糊的輪廓佔據周圍漆黑一片,連一盞燈都沒有。我們拿出準備的燈,勉強看清周圍。彷彿有什麼令人窒息的陰暗在催促我們,要不往前拔腿,就是往後逃跑。
「一個人影都沒有。」我說。
「他們八成是跑了。」艾莉絲拿著槍,我則將短棒至在胸前,還緊緊靠在人家身上。「快點移動你的短腿,難受死了。」
我們來到大門,我趕緊敲門。「有人嗎?」
良久,除了我越來越用力的敲門,只有一陣空蕩蕩。
「裡頭沒人?」
艾莉絲探了探門把。「門沒鎖。」
「太好了,裡面有燈。」我鬆了一口氣。「該死,外面那樣是想嚇死誰?」
我趕緊關門,把外頭的黑暗阻擋在外。
「噓,」她比了一個手勢。「你聽,有聲音。」
的確,我驚訝的發現,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從三樓傳來的。
「在樓上,妳覺得那會是什麼?」
「應該是他們說的那個復活儀式。」
我們以緩慢而謹慎的速度上樓,每一步都仔細觀察周遭的變化。而變化就是沒有,宛如一座廢棄的空宅。那名可能是管家的人通報完之後就趕緊躲去避難,使這件事更添兇險。步步高升,而各種細聲也隨著腳步震動發想。我們一前一後,左右顧看。東西很清晰,兇象越發刺人,它是活生生的,還把我們包圍起來,就在那破舊嚴峻的布幔後面。突然,一個聲音從二樓把我們叫住。
「是誰在那裏?」
艾莉絲拔出手槍。
「等一下。是哈代醫生嗎?是我,傑生。」
哈代醫生出聲回應我。他發福的影子,巨大的頭顱露出來。「你們怎麼在這?」
「我才想問你同樣的問題。」艾莉絲說。
「我被這裏的管家請來,他說阿塔先生要請我喝茶。在電話裡,他很害怕地說阿塔的精神狀態非常危險,要我一定要來這裡救他。可是我來到大宅之後就沒半個人,我就納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聽聲音,他應該在樓上,不過我沒膽上去,這個地方安靜的怪恐怖的,它們不歡迎我,當我在這猶豫時,你們就上來了。」
「看來我們是被同樣的理由找來的,」艾莉絲思忖。「你上去過了嗎?」
「還沒,我快瘋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而那聲音,你們聽!是不是很可怕?」
我們全靜下來,那聲音很痛苦、像呼救、有時又充滿狂喜、渾厚,伴隨著奇特節奏的敲打聲。
「我們要上去看看嗎?」我提議。
「讓我們的主人再等等,我們來看是不是還有客人沒到?」
這是最長的五分鐘。但等待沒有白費,大門被打開,一個莽撞的巨大身軀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而上,他以我們剛才一樣驚訝的眼神瞪著我們。
「你們怎麼在這?史帝夫人呢?」
「我說的對吧。」艾莉絲攤手。
「他就在樓上。」
「泰倫!他為什麼會請你這種人?」哈代醫生臉一沉。
海姆避開他銳利的眼神。「我和你們一樣驚訝。」
「那太好了,說不定這是一場大和解,根本不用我們這麼緊張。」艾莉絲說。
「你別想動阿塔先生,海姆。你沒有這個資格。」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不想想他有多可惡!」
「你背叛了他!」
「是他先背叛我的!」他吼了回去。「他當初答應我會好好照顧珊莎,結果他做到了嗎?沒有!我一忍再忍,為了就是珊莎幸福,結果這剩下什麼?一個死人。他憑什麼受到他人的愛戴?你們要維護這樣一個心理變態!」
醫生緊咬著最後的立足點辯駁。「他能為這個村莊提供繁榮。你明明知道他現在的精神狀況,你要是這樣刺激他,你知道他會……」
「會死。這正是他應付的代價!」
兩人激動,眼看就要打起來。這時,因劇烈的爭吵,三樓的房間門打開。
「原來你們都在啊!」阿塔先生極端的狂亂,他的衣服亂糟糟,頭髮東倒西歪,頭上因汗水而發亮。「快,快進來,各位。」
「你給我站住,史帝夫!」海姆像一隻獵豹般往上衝,醫生緊跟在後,艾莉絲三兩階並作而上,我為了不落單,只好死命的跟上去。
房裡傳來濃重噁心的屍臭。我們沉入了黏稠的死亡味道。海姆的臉整個慘白,因震驚而凍在那裏,張大了嘴。我見到那件婚紗時無法抑制的想吐。它被穿在……
「見見我的新娘。」他揮手,已正式高貴的禮儀為我們隆重的介紹。在月光下,慘綠,一身癱軟,她的臉被白紗遮住,被擱置在椅子上。那若隱若現的臉蛋,頭以古怪的角度彎折著。醫生摀住了嘴,嚇到失神。在一旁欣賞的術士哈哈大笑。
「你……做了什麼?」海姆有氣無力的吶喊。
「我幫她打扮了一下。」
丹尼爾從陰影處站起。「如何?很棒吧。我幫她畫了點妝,讓她能保持生前的動人。讓她盡量保持不腐敗。現在,阿塔先生,你的時間,我就不多話了。」
「我愛妳,親愛的,這就是生命本身啊。」
「天啊,阿塔先生,你真的瘋了!」醫生呆滯的目光、眼珠都要掉出來了。
「哈代,你這麼說真是過份!」阿塔脹紅了臉。「他不是有意的,親愛的,哈代醫生腦袋固執,妳不要對他生氣。」
我無法想像,他真的去親吻屍體。
看到這一幕,艾莉絲的臉色糾結,但她還注意到一樣東西,我隨她望看著地板,地板寫滿白色的石灰,外圈呈現一個弧度,包含了整個房間。是一個魔法陣。每個角落就擺了一支長燭臺,劇情是關於瘋狂。
「我猜,你不是只是請我們來喝茶這麼單純吧?」
「抱歉我得用這種話來搪塞,因為我妻子喜歡低調。今天我請各位來,是來見證我們再婚的儀式。」
「你說跟誰?」
「當然是奧莉薇!威廉小姐,妳不是聽得見她說話嗎?她正在說呢,妳聽。」
她用腳搓著地上的陣法。「你們該不會是想靠我腳底下這個東西來復活?」
「什麼這東西?妳放尊重點!」
丹尼爾解釋。「喔,威廉……小姐。我們的女主人已經迫不及待了。」
「來吧,親愛的。」
他帶著她,讓她棲在身上,開始跳舞。兩人在房間裡旋轉,牽著慘白發紫的手。這弔詭的一幕我只盼永遠忘掉。阿塔溫柔地看著他的寶貝,小心翼翼的帶著舞步,踢躂、踢躂,左手始終扶著頭顱,唯恐它斷裂掉落。丹尼爾還貼心的用留聲機放出音樂。
海姆終於清醒,盛怒之下,他撲向那個瘋子,卻被一旁的丹尼爾一杖撂倒。
巨大的爆炸聲瞬間膛發。
子彈沒打中。
丹尼爾慢慢轉向我們,發抖著把笑聲憋住。「祂們不喜歡妳。」
「下次不會再射偏了。」艾莉絲手在發抖。
他瞪住艾莉絲,緩緩地挪動身體,像條蛇靠近,艾莉絲緊緊握著槍。雙方屏息,不敢有絲毫大意,極其專注的在對方的動作。而那電光火石,又一聲,艾利絲被打倒在地上,槍飛離手,丹尼爾仰頭大吸口氣,一點也沒事,猛然一顫,自唇邊出現病態笑容。該死、該死!
這是最黑暗的時刻!
那道兇光從背後而來時,我們都看漏了。丹尼爾的胸口噴出了血。
「你……」他不可置信地看著。
「安息吧,會長先生,我妻子第一個要拿你獻祭。」
說完,阿塔猛力的把刀給抽出,連同把丹尼爾的生命力給連根拔起。
每個人都怵目驚心。
「今天!」他大吼道。「奧莉薇的偉大靈魂就要在此地重生!」
他已經完全瘋了。他抓起地上的槍,全身沾著血,眼睛圓睜,能為所欲為,我們四人一點一點往門口聚攏。他手握生殺、反觀我們手無寸鐵。
這時,不知哪來的愚永,海姆忽然撲向這已變成魔鬼的化身。槍聲大作,我們趕緊臥倒,雙方打成一團,怒號對上詛咒。扭打中,他們撞倒了一個燭臺。海姆壓住了對手,那把刀卻已經穿破他的胸膛,他臨死前喊叫一聲,全身的重量壓在阿塔身上。阿塔狂亂的揮舞四肢,但火焰將他包圍。
當我萬分驚恐的往後看時,我已經逃出了那棟宅邸。它被大火吞噬,它很餓,不過很有耐心。我們頹然一坐,看著山坡頂的紅光,伴隨著黑色的濃煙,就樣一頭黑紅相間的巨獸在低吼。不曉得是不是我眼拙,但我依稀看到有團黑色、像是人影的形體在火焰裡,向我們鞠躬,一陣又快又猛的倒塌,就在我們面前消失。
「這是我這一生遇過最恐怖的一晚。」醫生說出我心裡話。
我們沒有看到最後,但我可以想見,即便在旅館時,山丘那端火焰仍延續不絕。村裡的人都出來看個究竟,激發各種議論紛紛。誰也沒注意我們這些目擊者從身邊溜過,直到烈焰將這裡的歷史、輝煌與希望吞沒。
那是死前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