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薛南是有心要這麼做的,那這樣問題就來了:他這麼做的理由呢?
「十之八九脫離不了權利關係吧?」像是讀出了我表情,宰濮諏用一種看似已經經歷過各種大風大浪,對於這種事不怎麼感到驚訝的平淡語調說著。
權力、利益……嗎?可是他是薛南,再三強調他可是渥荷德僅次於首相最有權勢,可以呼風喚雨,隻手遮天的男人,這樣的他還會只為了追求這些用膝蓋想也知道的理由而特地有這麼多大動作嗎?
「而且讓人覺得不解的是,為什麼他要找你?」他似乎已經被這次的案件挑起興趣,這時候的他又變回以前在白堡內,一遇到正經事就會比誰還投入的認真狂人模式。
這點跟他平常給人散漫、吊兒啷噹的形象還真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可能想要藉由我的身份讓這件事變得更具有報導價值吧。」
「你說的這理由也不無可能。不過除了你……應該還有其他乾淨殺手人選可挑啊。」
「所以你是指說薛南雇用我,是『刻意』的嗎?」
「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如果要證實應該還是得先從你老闆那邊下手。看看當時薛南跟你們委託所接洽是怎樣的契機。」
我現在只覺得任何事情若再跟琛鳴湊扯上關係,就又是一次我對他的虧欠。
「應該有其他管道可以查吧?」因此我希望能夠避免讓琛鳴湊知道,那就盡量這麼做。
他終究只是個普通人,願意將與他不同世界的我拉進正常生活我就已經感激得不得了了。還要繼續把他拉入我那動盪不安的人生……再怎麼說,我也不會自私成那樣。
「是可以……」說這句話時,他看起來有些勉強,但很快地眼神中又換上了堅定,「只是我不能保證之後他會有什麼反應。」
「啊?你想要幹嘛?」
「你是忘了我家的本行嗎?赤兔兔。」
經他這麼一說,努力回想下,我才意會他說那句話背後隱藏的另一層含意是什麼。
「欸,給我克制點喔!這是我工作的地方,如果因為這樣害委託所真的無法重新開張的話,我要你們家負責支付我後半人生的工資還有賠償給琛鳴湊的損失。」
宰濮家是渥荷德中最明目張膽,且政府不能對他們怎樣的黑手黨。不僅是獨大,更是黑白兩吃、各領域都有涉入的勢力。舉凡:醫療、教育、交通、原物料……幾乎放眼所及可見的各行各業他們都會盡可能想去分一杯羹。
我看,現在唯一還是清流的,應該就只剩他們仍有所顧忌的委託業還始終處於觀望狀態,尚未介入。
至於原因是什麼?我問過琛鳴湊,但他也只是笑笑地說應該是他姊姊幹的好事。光是聽到這回覆,我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總覺得再繼續探究下去我只會得到更多錯綜複雜的回應。我只是想要求得平穩的生活而已,不關我的事,還是不要多管才好。
「唉……什麼都要想到錢,赤兔兔還真是現實的男人。」
「我跟你這種有錢人不一樣,當然要先顧好三餐再說。」
無視於我的牢騷,宰濮諏忽然開口說要跟我要電腦查些資料。
「拿去。」東西我隨手就放在床上,臥室又和客廳只有幾步的距離,一轉眼東西就交到了他手上。
「你要用我電腦幹嘛?」
「薛南被綁,我記得對方也只有帶走他,對吧?」宰濮諏的眼神專注於螢幕上,可是問題卻是針對我問的。
但這問題也太淺而易見了吧?新聞上不是都有報導嗎?除了我,另一個倖存者,也就是他的秘書高駿空,目前正在醫院療養的消息。
「是啊,那又怎樣?」
得到我的肯定後他並沒有立即接話,而是從外套內側口袋抽出一片大概只有小拇指第一截長度的晶片,插入了電腦讀取用的孔座。
由於螢幕設計成透明款式,因此從我這角度也能看到他現在正用我的電腦在幹什麼事。
畫面顯示讀取資料中,等到下載進度條跑完後,接著好幾個視窗跳出,塞滿了我整個螢幕。
「這是我家跟其他廠商簽約的資料庫,依照各種領域歸檔到不同資料夾內。索芮恩想要再怎麼不透明好了,但政府有令,如果要經營一間公司一定要先到符合的產業領域底下登記,而我這邊查到的資料表示索芮恩是間通訊科技產業公司。」
如同他所說的那樣,游標指到了「通訊類別」後,點開,裡面便跑出一長串密密麻麻的公司名稱。
索芮恩隨著成立時間先後排序,正好,位於最後一個。
點選公司名,屬於索芮恩的詳細資料全展現在兩人面前。
為了想要讀取方面,我便繞到了他身後。
基本的創立人名字、公司地址、電話、成立宗旨、負責領域、近幾年的營業方針……光是這些訊息就已經比黃鼠狼得到的情報還要來得多。
「既然你有管道拿到這些東西,那為什麼還要讓黃鼠狼去查?」
「這是違法的啊。」他不以然地回我。
「我只要每進去資料庫一次,如果過程中不小心被網路警察查到,追回我身上的話,我有很高機率會被老爺子揍欸。」
宰濮諏不稱他「爸爸」,他說這是他們家族的傳統:為了鞏固當家地位,維持不可抗的威嚴形象,過於親密的互動即便是在私底下也不被允許。
「被揍還好吧?如果讓你忍受點皮肉痛可以簡單拿到這些東西的話,早點這樣做不就好了?」
這時,宰濮諏忽然轉頭看向我,眼神中流露出滿滿的怨懟,「赤兔兔你真的很絕情……」
「實話實說,反正被我嫌棄成那樣你還可以一臉無所謂的模樣,感覺就是個心志堅強的人。」燒燙傷的臉笑出來的樣子肯定很醜吧?但我就是忍不住。
「算了──至少我該慶幸赤兔兔只會對我這樣,這某方面來說也算是一種特權吧?」
「那是因為其他人不像你一樣這麼煩人。」手一伸,我越過他肩膀,逕自在螢幕上滑動著。
「我問你,這些是什麼意思?」我指的是一排用數字拼湊出,是直接看會無法理解其中意思的內容。
而他就像頗有經驗似的,一眼就辨認出那是什麼。
「通話紀錄啊……等一下下!」
一晃眼的事,宰濮諏立刻轉身用手胡亂搓揉我的頭髮,接著興奮地將目光投入在螢幕上。
「怎、怎樣啦?」被搞得一頭霧水的我頂著一顆鳥窩頭,等待他搞完神秘後才總算願意告訴無知的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是索芮恩的通話跟收寄郵件的紀錄。就算他們想要搞神祕,但肯定想都沒想到,政府會為了保障國家機密不被外洩,早就偷偷在每個企業底下設置了監視機制。」
「居然有這一回事?那你們呢?也有?」
「當然。不過好在偷潛入去看這些東西倒是不用擔心會留下痕跡,這樣就夠了。」
「這政府還真變態。」想到他們敢徵招一般民眾作為實驗品後我覺得這似乎就不算什麼了。
「就是因為這樣,渥荷德才可以成為現今世界體系下獨霸一方的強權國啊。」
無庸置疑,他說的的確是事實。
「赤兔兔,你聯絡的上薛南秘書嗎?」
「高駿空?」我記得他有給我通訊器號碼,「可以吧。」如果他意識是清楚的話。
「那好,你打給他,問問央帝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索芮恩有接觸的。如果有薛南單純跟符義的通話紀錄更棒。」
「這個你查不到嗎?」想說公司組織的都不成問題了,個人方面的會更難嗎?
「宰濮家又不是神,怎麼可能想看什麼就可以拿到?別太看得起老爺子了。」說這句話的同時,宰濮諏表態了一臉瞧不起的模樣,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麼看待他們家的。
「好啦,那我問問。」
在退離客廳走到陽臺前,我先是回到房間把面具戴上,外面的空氣對我而言是致命的毒,自然不可能輕忽這隨時會害我喪命的小動作。為了怕被人發現我就住在這,只好委屈自己一百九的巨大身形,收起雙腿,縮藏在圍牆以下的窄小空間。
等待通話的時間不長,頂多過了十幾秒,對方那邊就有回應。
「我是高駿空,請問你是?」聽得出他的聲音還帶著濃濃鼻音,應該是才剛睡醒不久吧我猜。
「赤兔。你還好嗎?」簡單的一句關心並不是希望藉此好拉近距離,而是單純的隨口問道。
「嗯,託你的福。」
「我?」聽不出這是客套,我反而還認真了起來,
不過算了,還是趕緊把要問的事問一問比較重要。
「符義的事你知道多少?」
「你是指哪方面的?」
「都行,愈多愈好。」
聽完我這麼說,高駿空沒有立即回應,沉默了半晌我猜應該是在思考,等到有了答案後,他主動打破沉默:「頭一次與符義有聯繫是在一次的商業聚會上。那時候他反而不是去找薛南先生聊天,而是我這個跟在一旁的秘書。他一開始就跟一般企業家沒兩樣,自我介紹,交換名片,討論對現在國家政策下的市場運作與未來趨勢會怎麼發展……」
「跟你這個秘書討論這些?」我沒有貶低他的意思,只是按照常理,怎麼想都會覺得很奇怪吧?
「近水樓臺先得月。我不認為符義這樣做有什麼不對。跟秘書套好關係在將來合作上通常都是有利無害。」
「所以你們就交好了?」
「沒有到好。因為之後他的態度很明顯就是要刻意討好薛南先生。很多次他想要透過我邀請薛南先生抽空出來吃飯,不過薛南先生行程太滿,還沒問過他意願,我就先幫忙推辭掉了。」
「那又是因為什麼原因有交集?」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在有一次我在開車時,無意間跟他提到了符義的事。從我們第一次聊天,以及他事後陸續想要邀請薛南先生的過程,全都詳細交代清楚。薛南先生出乎意料地並沒有感到厭煩,因為他通常都對這種事沒什麼興趣,甚至還反問我有關他的任何事。」
「你有問原因嗎?」
「通常我不過問他公事以外的事。」
「這只是聊天欸,就連聊天也不準?」
「不是他不準我這麼做,是基於我們身份所背負的責任不同,我認為這不是一個秘書該有的表現。」
蛤……?這傢伙腦袋是裝了水泥不成?有必要這麼畢恭畢敬的嗎?
「所以呢?他問了什麼?」
「問了符義是怎樣的人,我給他看了一些報導……」話說到這,我還以為是醫院那裏要求高駿空講話小聲一點,當我要出聲時,他搶先一步說:「我沒有漏看,可是我卻忘了這麼重要的關鍵。他在看過符義照片時,臉上的確閃過了驚訝。就好像……」
「就好像曾經見過一樣?」
「沒錯。」
「所以他們可能認識?」如果是這樣,那薛南刻意要被抓走的反常行徑就解釋得通了。
「這我就不敢保證。」
「赤兔兔!」
這智障!
宰濮諏突然插話就算了,還朝著可能被人聽到的戶外大喊我的名字,我真心覺得總有一天我肯定會被這傢伙害死。
這更促使我下定決心,要在這悲劇上演之前搶先一步滅掉他再說。
「先這樣,如果有什麼消息我再連絡你。」語畢,我逕自結束通話。
先是把白癡諏一腳踹回客廳,順手帶上阻隔外界雜音的玻璃門,緊接著按下淨化空氣的鈕後,我順手脫掉面具,以一雙隨時準備要殺人的眼神從頭到腳掃射他一遍。
一屁股撞地的人吃痛地揉著受傷的地方,以可憐兮兮但我絕對不會同情的表情像是要我手下留情。
「你其實是媒體派來要讓我再度成為話題焦點的臥底吧?」
「抱歉啦,我剛剛一時太興奮忘了你在外面……別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
「我一臉看起來就是要殺人的樣子,哪個白癡會承認他就是故意要那麼做的啊?你以為我有那麼好敷衍嗎?」
「萬萬別衝動啊,你如果就這樣失手把昔日戰友殺了,我就不能把剛剛發現到的好消息告訴你了欸!」
「什麼消息?」蹲下身來,我平視著他,就等看他能說出什麼將功贖罪的好消息。
「公司地址是假的,我查他們頻繁發出通話紀錄的地點更確定這件事。」
「假的?那他們到底還有什麼是真的?」
「誰知啊,但至少唯一可以確定這個頻繁發送的地方就是他們的據點。」
拿過電腦,他把輸入進地址的地圖擺在我眼前。
那位置……不就是?
「有夠偏僻的,我記得那邊通常都是走私犯最常約的地點。通訊不良對外難以取得聯繫,巷弄複雜藏匿方便,容易甩掉警方……通常會出現在那邊的都不是什麼好傢伙。」
「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原來當時選在那邊是因為這些考量啊。」
「嗯?赤兔兔你在喃喃自語些什麼啊?」
「這個地方就是我初次來到渥荷德的港口。」
不只如此,那同樣也是我跟那名銀髮男初次見面的地方。
「那對你來說,還真是充滿各種回憶。」
「是啊,只是是差勁透了的回憶。」雖然我是這樣想的,但倘若可以,我希望能有機會回到過去,阻止事情發生,或是拒絕那個男人的建議,緊緊跟在他身邊。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實地去那裏看看?」
既然已經掌握到線索,我沒有理由不去吧?
「看你的表情感覺就知道。」
「知道什麼?」老實說,我還真不曉得我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
「去校外教學啦!」他興奮地說道。
「誰要跟你去──幹什麼啊你?」我的聲音頓時被悶住,那是因為宰濮諏擅自將面具重新帶回我臉上才會變得如此。
「嘿,赤兔兔兄弟,你明就知道我是個這麼纏人的人,怎麼就是學不了教訓呢?」他無視我的反抗,單方面強迫性地替我把面具固定好。
喂!這不對吧?為什麼他會曉得要怎麼帶這東西啊?
「準備好了我們就快點出發吧!」
在我跟宰濮諏你一言我一語時,手中的通訊器浮現出琛鳴湊的大名。
「你別吵,我要接電話。」擠掉噁心巴拉的人後,我按下通話。
連上線,同時間,琛鳴湊的臉便直接浮現出來。
原來他打的是視訊電話嗎?但因為我這邊鏡頭沒開,所以他那邊就只能聽到我的聲音。
「看起來那傢伙認真找上你了。」
「誰?」霎時,我想不到會是誰。
「海吧?」一旁的宰濮諏反而舉一反三的速度比我快多。
「有誰也在那邊嗎?」琛鳴湊問。
「赤兔兔的老闆你好,我是宰濮。」
「喔──大少爺啊?」
聽到這稱呼,宰濮諏頂多是笑笑地並沒有回應。
「所以海怎麼了?」
琛鳴湊將鏡頭轉至他與他雙胞胎姊姊的對話紀錄,擷取了其中一段,上頭的內容大概是告訴他,底下部屬在轄區內碰到具有身懷絕技,但不是乾淨殺手的人口口聲聲說要找赤兔的事。
「找我?」
「怎麼會笨到去公然暴露自己身分?」宰濮諏說的沒錯,依我對海的理解,他並不像是會幹這種蠢事的人啊?
「挑釁囉。」琛鳴湊面露無奈,畫面接著又切換到另一個視窗。
「是海……」
監視畫面上清楚拍下嬌小的身影,頂著一頭惹眼藍髮,縱使臉部一片模糊,但光憑這點就足以證實那就是海本人。
「靠……他下手也太……」
不光是宰濮諏覺得噁心,就連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見到的。
海用他具備的能力輕易搶過對方配備的武器,因為得不到答案,就把他們的性命帶走。
沒有任何猶豫。這是Hyper教育我們的。
在戰場上,如果遲疑了,整個局勢就會傾向敵方,無論你具備多強大的力量結果都是如此。你會輸,一旦分神的話。
所以海才能不把人命當一回事。
這種事我不能說出來,老實講,在同樣看到海動手的那幕,我感受到的是遠多於驚恐的興奮感。
彷彿,有道聲音正聲聲呼喚著沉睡已久,忠於本性的那個,真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