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短期連載,一至兩天更新一次,五月十日以前完結。
(五)
「這樣餐點就到齊了。」剛剛被阿致誤認為曉雨的那名客人,抓起了放在櫃臺上的牛皮紙袋。「慢走喔,謝謝惠顧。」接著那個人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速食餐廳,離開了阿致的人生。就算哪一天真的在路上遇到了,也不可能認得出來。
如果那個人真的是曉雨,應該也會像這個那樣離開阿致的視線吧。不同的是,當曉雨經過阿致的面前時,他一定會盡力的壓下戴在頭上的那頂棒球帽,只因為不想被認出來。他不想讓曉雨看到現在的自己。
他知道,曉雨已經離開自己的人生了,而她現在一定過得很好。
阿致如此的相信著。
自己一定已經被忘掉了吧,畢竟他只是個過客。阿致知道,自己出現在曉雨這個人的生命當中的時間,通通加起來,也只能稱得上短短的一瞬間。
那是,一個星期只有十分鐘的,中場休息時間。
*
在班上,曉雨從來不會跟他說話,但是在補習班裡,她總是會趁阿致在飲水機裝水的時候,過來跟他聊個幾句。
「嗨。」
對話總是這樣子開始的,曉雨會過來跟阿致打招呼,接著,她會將身體靠在飲水機上頭。
「對了,我跟你說喔……」
然後,對話就開始了。
通常阿致只是靜靜的聽著,點頭,而曉雨負責說話。
曉雨什麼都說,不喜歡的天氣,媽媽的牢騷,學校的功課,斷水的原子筆,剛買的襪子,還有喜歡的天氣。這樣的話題,對其他人來說,或許顯得囉嗦吧,但是阿致總是聽著,一字一句都不願意放過,他想了解眼前的人的一切,就算只是瑣碎的小細節也一樣。
而兩人聊天的話題(雖然都是曉雨再說),也大多圍繞在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情上頭。
這些話題,有時候短一些,裝滿一瓶水的時間就說得完,有時候長一點,得花上十分鐘,但通長都會在上課時間來臨前結束。那是一個禮拜僅僅一次的,日常的閒聊。
「掰,下次在聊喔。」
話題結束時,曉雨總是會用這句話作結,而這句話也代表阿致下課時間的終結。一個禮拜接著一個禮拜的過去,兩個人繼續持續著這僅僅十分鐘的閒聊。
下課之前,補習班老師總會喊一句。
「接下來,中場休息十五減五分鐘。」
那名老師常常在上課的時候談起馮翊綱跟宋少卿,還有相聲瓦舍,也許他覺得這樣喊,很有相聲的調調吧。漸漸的,就變成他的招牌臺詞了。而這名老師的上課小閒聊,後來在網路上被稱為:「十五減五先生的差不多相聲時間。」
當時在YouTube首頁看到這個標題的時候,回憶立刻湧現阿致的腦海。
不過他想到的,是林曉雨,還有那句:「對了,我跟你說喔……」
有些回憶,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逐漸變得鮮明。
在當時,這句話成為阿致最喜歡聽見的一句話;而到飲水機旁邊裝水,則成為阿致最喜歡做的事情;而那個綠色的保溫瓶,直到現在,阿致仍然將他當作寶貝,一樣小心的收著。自從高二他跟曉雨被分到不同班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用過這個保溫瓶了。
已經畢業那麼久了,但直到今天,偶爾阿致仍然會做像這樣子的夢。
夢中,有一名女孩會過來跟她打招呼。那名女孩有著燦爛的笑容,以及像是被笑容曬黑的古銅色肌膚。
「嗨。」打過招呼之後,女孩總是這麼開口,「對了,我跟你說喔……」
*
一個星期有七天,一天二十四的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鐘,如此換下來,一個星期共有一萬零八十分鐘。十分鐘不過佔了一星期當中的百分之零點零零一的時光,是微不足道的一段時光,有如房間內的一顆微塵。但是對阿致來說,這是那孤獨得有如地獄一般的生活當中,所擁有的唯一救贖了。
對於曉雨來說,自己不過是一個一眨眼,便轉瞬即逝的存在;但是對阿致來說,這個一個星期與自己相處不到十分鐘的人,便是自己與外界的唯一聯繫了。
直到今天,阿致偶爾還是會想起曉雨,但是曉雨會不會想起他呢?
對於一個擁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來說,零點零零一是一個微小到可以忽略的存在,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這就是曉雨眼裡的自己。至少阿致是這麼認為的。
而對於一個只擁有零點零零一,而其他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都是虛無的人,他都會想在這轉瞬的片刻之間做些什麼。
他都希望可以在這轉瞬之間留下些什麼。
*
有一次,小雨跟她聊起了天氣,說明天會下雨,之後可能會有冷氣團。有一件外套,他喜歡很久了,很想去買。「下次在聊囉。」曉雨離開時,阿致揮了揮手,沒有說話。
另外有一次,小雨跟她聊起了他的童年玩伴,國小畢業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面了,之前居然在商店街遇見了,但卻只能冷但的打了個招呼。「下次在聊囉。」她說。
她談起了當天的數學小考,「好難喔。」她說。考卷發回來之後,訂正一定要花一番功夫。「下次在聊囉。」她說。
每一次,當小雨跟他道別的時後,他都指是望著她的背影,靜靜的望著。
他想改變這樣的自己。
然後又有一次,她說在車站的飾品店買了一個新的鑰匙圈,它覺得很可愛,可是拿給其他人看的時候,又被大家嫌棄。
「下次在聊囉。」她說。
那一天,她像往常一樣,轉身打算走回教室。
「曉雨……」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他轉身回頭。
阿致一臉緊張,眼神左閃右擺,最後開口的時候聲音細不可聞。
他說:「下次再聊。」
終於說出口了。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他也想留住下一次跟曉雨聊天的機會,而要做到這一點,阿致想得到的,就只有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起先,曉雨只是瞇著眼睛,看著阿致,上下打量。
「你平常說話的聲音,其實也不難聽嘛。」
說完,曉雨就轉身,揮揮手回到教室去了,就跟平常一樣。
阿致一個人在飲水機旁邊,驚訝得連根頭髮都動不了。「喂,你飲水機用完了沒?」他愣愣的站著,就連別人的話也聽不進去。
餘音繞樑。
這句話在阿致的腦海裡繞了三個星期。繞了三個月。繞了三年。
也許直到今天,仍然在他腦海裡盤旋也說不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