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是曉雨先認識自己的。

 

與曉雨的相遇這一刻，阿致會想改變嗎？不想，絕對不想。但儘管如此，他心中依然有一個小小的企盼，那就是他希望當初曉雨跟他說話的時候，自己沒有落荒而逃。

 

他會想要回去改變這個決定嗎？值得嗎？

 

不知道，他不知道。

 

況且現在想起來，那也算是美好的回憶之一。結果會決定一切，而後來的結果，的確決定了一切。

 

那是一段阿致現在回想起來，能夠露出小小微笑的一刻。

 

只不過在當時，這絕對稱得上是一切災難的開端。

 

 

 

＊

 

 

 

之後那個星期，阿致一直等著那名叫做林曉雨的女孩過來嘲笑他，或是等著聽她在自己面前對別人嘲自己。

 

基本上，這的的確確就是那天在補習班發生的事情，毫無誇大，毫無造假。而他也知道的，事情一定會變成這樣，他一定會被女孩朝笑，那個林曉雨。有哪一次事情不是往這個方向發展的？

 

想到這裡，阿致又瑟縮在椅子上了，彷彿只有在自己的座位上，才能獲得安全感。

 

他實在不敢離開自己的位置。有好幾次，他好想去上廁所，但實在是太害怕站起來這個動作，會引起別人的注視，別人的訕笑，於是他就打消了去上廁所的念頭，一直到忍不住了，他才急急忙忙的衝進廁所，結果這樣反而更引人注意。

 

「那個人在幹嘛啊？」他聽到不遠處有人在竊竊私語。他瞄了一眼說話的人，與聽那個人說話的人，後者撇了撇嘴，做了一個不置可否的嘲弄神情。接著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接著那兩人注意到阿致的視線，嘻嘻竊笑變成了另然尷尬的乾咳。像這樣的事情，他已經經歷過許多次了。

 

回憶就像是烙印，不管過了多久，疤痕依舊清晰。

 

往事浮上心頭，令阿致心頭一緊。

 

有時，他會和那名叫做曉雨的女孩對上視線，但是卻又馬上別過頭。

 

那個禮拜還沒過完，他就聽到幾個男生在聊天的聲音，那是時是打掃時間，他默默的拿著掃把，安靜的掃著自己被分配到的走廊。那個人是國文小老師，他正忙著把改玩的考卷發回去給同學，但是有一個人，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我問過了，大家都不知道有這個人。」那個人手中的考卷，就是自己的。後來阿致自己過去領考卷，國文小老師把考卷給阿治的時候，一臉不耐煩，「你太誇張了，居然沒有人知道這個班有你這個人。」那時，阿致也只能摸著頭，露出笑容。難過與不安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性的露出笑容，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保護自己。

 

而就在那時，就在他轉身的時候，他注意到了曉雨，那個再補習班跟她打招呼的曉雨。她正看著自己，靜靜的，冷冷的。不帶任何的感情。

 

阿致看著這個眼神，地也不掃了，丟下掃把，就躲回自己的位置上。只有在這個由桌子跟椅子所組成的狹小空間裡，他才是自己的主人。

 

上課的時候，化學老師問是誰把掃把丟在走廊上。

 

那是阿致丟下的那隻掃把。

 

不用說，這件事又引起了其他人的一陣訕笑。

 

「太誇張了吧。」

 

而似乎就在那一刻，阿致在班上的地位，就已經決定好了。漸漸的，事情又回到跟以前那樣。

 

噩夢繼續降臨，這場夢，似乎永無止境。

 

他也還在等著那明叫做曉雨的女孩朝笑自己的那一刻的來臨，他確信那一刻一定會到來。不過，在下一次上補習班的那一天，放學之前，他都沒有等到。

 

他一直注意著曉雨，但曉雨從來沒友嘲笑過自己。

 

終於，又是補習班，又是十分鐘的中場下課時間。

 

 

 

＊

 

 

 

飲水機前，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致下轉頭，轉向肩膀被拍的那一邊，結果，「唔！」又一根手指頭頂住他的臉頰。

 

是曉雨。那個眼睛跟皮膚都是棕色的女孩。

 

「是妳……」

 

「對啦，是我，林曉雨。」

 

曉雨拿開頂在阿致臉頰上的手指頭，「你這家伙還真好騙耶。」她說了一句，接著就看著阿致。她的眼神讓阿致覺得緊張不安，他好想逃回教室，但又辦不到。

 

「為什麼上次我跟妳說話的時候，你要逃走？」曉與皺著眉頭，一臉好奇。她歪著頭問道：「跟我聊天有這麼可怕嗎？」

 

阿致結結巴巴的，發不出一點聲音。

 

看著阿致的樣子，曉雨笑了，「你的反應真有趣。」

 

阿致落寞的低下頭，但很不可思議的，他並不覺得不開心。

 

「啊，對了，這是你的東西。」說著，曉雨拿了一個保溫瓶給阿致，那是一個沒有蓋子的綠色保溫瓶，因為蓋子在阿治的家裡。那是上裡拜那個沒人認領的保溫瓶，「我幫你拿回來了，抱歉喔，上次我有點嚇到了，沒注意到這個保溫瓶。」

 

「嗚……嗚……啊……啊……」

 

阿致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放心啦，我洗過了。」好像聽得懂阿致說的話似的，曉雨回答。

 

保溫瓶的確洗過了，沒有蓋子的開口還蓋了一層保鮮膜，用橡皮筋綁著，這樣裡頭就不會髒了。

 

但這並不是阿致想要說的話，他想說的，就只是一句簡單的「謝謝」。

 

「快上課了，下次在聊喔。」

 

接著她對阿致笑了一下，然後就跑走了。

 

十分鐘很快就過去了，大家三三兩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老師要大家翻開講義。阿致也翻開講義。下半堂課開始了。

 

就在此時，喃喃自語似的，阿致說了一句話。

 

阿致說得很小聲，在加上身旁又沒有坐人，因此沒有人聽得到他說的這句話。

 

「嗯，下次再聊。」

 

說這句話的時候，阿致露出了久違的，真心的微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