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吶,最近島上流傳的鬼故事,一騎前輩跟總士前輩知道嗎?。」
某日樂園的午餐時段,一騎跟總士在上菜的時候,被里奈這樣追問著
「鬼故事?」一騎歪頭,顯然完全不知道。
總士視線則是不自覺飄向島的另一角,Mark Nicht的停機坪。
要說接近冤魂、惡靈那類東西的話,依附在Nicht那邊的還真不少。
「對對!在西坡的山腳下,不是有一間很大的房子嗎?最近晚上經過的小學生們,都傳說,從那房子的圍牆窗戶往庭院裏頭看的話,會看到鬼火跟半透明的人影,人影還會發出『喀啦喀啦』的笑聲,把壞小孩抓去吃掉……」里奈比出張牙舞爪的手勢。
因為這個話題,吧檯前的幾個鄰桌也嘻笑著熱絡起來。
「感覺是個好題材啊!龍宮島靈異節目特輯!好像很不錯呢!」廣登舉著叉子,雀躍著。「肯定要做的吧?芹?」
「半透明的人影?難道是乙姬!」立上芹目光閃亮起來,完全沒在聽廣登說話。
「鬼故事啊,真有夏天的感覺。」羽佐間容子笑,一邊告訴卡農在日本有夏至夜晚,會大家聚在一起說鬼故事的不成文習俗。
「鬼故事我不太清楚,不過西坡山腳下的大房子……」拿著托盤經過的真矢,思索片刻:「那裏不是皆城家嗎?」
「……」頓時樂園中的空氣陷入沉默,全店人的視線望向正在收空杯的總士。
「不要擅自把別人家當作鬼屋。」沒好氣又無奈。
暉見風轉舵:「也是呢,幽靈什麼的肯定是不存在的吧。」
「是呢是呢,某人小時候,晚上還哭著說有幽靈,不敢自己一個人去上廁所。」興致被潑冷水,里奈不甘示弱,涼涼的回話。
「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情了吧!」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被糗,暉站起身強烈地表達抗議。
里奈也跟著拍桌站起來,大有隨時可以翻桌的氣勢:「怎樣啊?你以為你現在很成熟嗎?不過也是個小鬼!」
對雙胞胎又吵起來司空見慣,大家又開始各自閒聊,迴避方才的話題。
島上所有的居民都知道,皆城家無人而荒廢,原因不外乎總士以外的人,都早已不在了。
閉店後。
「沒有回去過嗎?那間房子。」一騎擦拭著洗好的玻璃杯,對正在拖地的總士問。
「沒有特別需要回去的事。」總士平淡地回答。「亞爾維斯的機能很便利,我大多私人物品也都在那裏。」
一騎想到那個,狹小到只放得下桌椅與單人床、衣櫃拉開所見大多是制服、淋浴間擺滿藥瓶、原本用途還是處罰室禁閉用的小房間。
「可是……」那不是家吧?一騎沒有問出口。
「有人在的地方才算是家,不管是什麼形式。」總士像是讀出一騎的心思開口。「這座島就是我的歸處,住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這樣啊。」知道這是總士真心的想法,一騎也安下心。
「不過。」總士停下擦地的動作思考。「果然還是得回去整理一下。」
剛才里奈走前,偷偷對總士說有小孩嚇得不敢靠近那裏,果然也不能放置著完全不管。
「我來幫忙吧。」一騎微笑。
* *
隔天樂園的公休日,一騎陪著總士到西坡上的皆城家。
「果然變得很荒涼。」總士推門,踏進長滿及腰雜草的庭院,張望著眼前的景象感慨。放眼所見是到處攀爬的葛藤,使規劃優美的和式造景幾乎看不出原貌,石板走道上乾枯的落葉,隨風滾動發出喀喀聲,屋樑下結滿厚實的白色蜘蛛網。
小型的和式水池,引流活水的機關仍在運作中,剖半空心的竹,接取清澈的山泉流水,滿載後傾倒入池中,規律的發出「叩、叩」聲。不過浴缸大的湖面上,也早被綠色的浮萍給佔滿。
諾大的房子不點燈,陰森森地。變成這樣的話,多點繪聲繪影,看上去就是名符其實的鬼屋。
房子會變成這樣也難怪,畢竟總士曾離開島上整整兩年的時間,而在更那之前的一年,總士就已經不住在這裡了。
「沒什麼變呢。」一騎回想起小時候,自己也有來過皆城家幾次。走往皆城家庭院大門的內側一角。「有了。」
總士探頭過去,看到以往兩人用油性簽字筆留下的塗鴉,微笑:「真讓人懷念。」
「真虧你能記得。」總士嘆氣,明明是自己家,反而是自己沒什麼印象。
「那次回去之後,我被爸爸打了。」童年記憶深刻的原因,果然脫離不了鐵的教訓。
首先將室外的雜草全部修平,跟落葉堆在一起方便清理。一騎在堆放掃除用具的室外倉庫裡,發現了許久沒被使用的除草機。
確定還能發動後就完全不是問題,略大的庭院在除草機的規律運作下,很快地溢滿青草清爽的氣味。庭院的清掃三兩下就完成了。
掛在屋簷下的蜘蛛網,也被總士用掃帚逐一清掉。處理完這兩個部分,房子在外觀上總算那麼嚇人。
之後兩個人走進室內、上了二樓。總士進入最深處皆城公藏的房間,拿來抹布等清潔用品仔細清掃。
在一騎擦拭窗戶的同時,總士拉開皆城公藏的衣櫃,將父親一套套西裝、襯衫等物摺疊好放入箱內,還有書桌書櫃上的書籍物品一同,準備送到亞爾維斯的物資管理處。
在物資珍稀的龍宮島,任何東西都必須回收再利用。其實在更早以前就應該這樣做了,或許是顧忌總士的感受,島上的大人們沒有主動提起。
處理完皆城公藏的房間,總士站在藏前果林的房門外思索片刻:「……好歹是女孩子的房間,這裡還是拜託遠見跟咲良處裡吧。」
一騎自然沒反對意見,兩人暫時略過果林的房間,到再隔壁,總士的房間裡來。
如同總士所說的,這裡私人物品很少,所有東西也都收拾得一絲不茍。如果不是積了厚厚一層灰塵,房間單調的的氣氛,跟亞爾維斯那間一塵不染的小房間,沒有太大的區別。
一騎拉開衣櫃整理,裡頭除了一些較小的舊衣外,幾乎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怎麼說……意外無聊的房間呢。」一騎咕噥。
「你抱有什麼奇怪的期待?」總士無奈。
整理完衣櫃,一騎到書架前,從上層抽出一本薄薄的相冊。一翻開,就是自己與總士小時候的合照。
「原來還有拍過這樣的照片。」這倒是一騎不記得了。
照片上的兩個男孩親暱的臉頰貼著臉頰、笑得開心,讓一騎想起小時候總士很黏人,如果不是在皆城公藏身旁,就是在自己身邊,也很愛笑,跟現在完全不同。
「為什麼突然看著我一臉遺憾的樣子?」突然被一騎盯著看,讓正拿來紙箱要組裝的總士渾身不自在。
「嗯……沒什麼。」如果這時候說了「覺得很可愛」,總士會不會生氣呢?一騎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再翻了翻,厚度單薄的相冊裡就沒有其他可看的照片了,非常可惜。
總士拿著展開組裝好的紙箱到一騎身邊蹲下,將書櫃上的書冊一本本整齊地並排收納在紙箱中。
一騎闔上手中的相冊,目光向下,正好看到總士為了打掃方便行動,將長髮綁成高馬尾而露出的白皙後頸。
沒有思考太多,身體自動用手指摸上。
「你、你在亂摸什麼啊!」突然被摸的總士嚇了一跳。兩人的身體關係在每個夜晚反覆的累積下已經不如以往,過於曖昧的肢體接觸,很難讓人不多做聯想。。
「不……下意識就。」一騎眨眨眼,說得無辜。
總士無奈:「要在太陽下山前要弄好,想做的話晚上再說。」
見一騎安分,忙碌的整理工程繼續,其他房屋內還可使用的家電、物品,也逐一被兩人打包後標籤,製成清單貼在島上的公布欄,讓需要的人可以用低廉的代價換取。
等一切處理好之後,已經是黃昏時分。
夕陽餘暉照射下,總士站在家門外推推眼鏡:「這樣就不會再被說是鬼屋了吧。」
「你原來很在意啊。」一騎訝異。這樣說也是,如果好好的家被傳成是鬼屋,就算是總士,也會覺得不快吧。
「咳。」心思洩漏,總士乾咳一聲。
至於那本相冊,一騎沒看露總士非常珍惜地把它拿回亞爾維斯。
* *
鬼故事的傳言還沒中止。
「不會是看錯了吧?」
「是真的啦!美三香真的看到鬼火了!青色的、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的!」水鏡美三香對著送貨來樂園的御門零央,淚眼婆娑地哭訴。
正在廚房吧檯內火爐那側,準備晚餐時間湯頭備料的一騎困惑:「奇怪,上次去整理的時候,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總士也在廚房裡拿著菜刀,站在流理臺那側。拿著一把長尺,專注地將沾板上的每段紅蘿蔔,厚度精確切成零點五公分。抬頭詢問:「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昨天晚上的時候,我剛從要老師的道場回家,經過那裏遠遠就看到了,忽明忽暗的青色火光……」美三香想到那個畫面抖了抖,轉頭問零央:「吶!零央,美三香是壞孩子嗎?會不會被惡鬼抓走?」
「當然不會!美三香絕對不是壞孩子!」零央雖然個子比較美三香還矮快一個頭,說起話來倒像個可靠的小大人:「真的有惡鬼來,我也會保護你的,不用擔心。」
總士將剩下的紅蘿蔔切完。「晚上嗎……只能今晚再去看看了。」
身為實事求是的科學家,總士理所當然地不認為超自然現象有這麼容易發生,何況地點還是那個自己曾經很熟悉的老家。
「閉店之後去看吧,也許是弄錯什麼了。」一騎雖然不確定發生什麼事,不過去看看就曉得了吧?
「一騎前輩跟總士前輩不怕嗎?」美三香崇拜地看著前輩們,好可靠啊!
「不……真的看到惡鬼的話,會怕也說不定。」一騎說的是真心話,不過表情太淡定,似乎被零央跟美三香認為是在安慰人。
「不愧是一騎前輩,好酷──!」後輩兩人異口同聲,被稱讚的本人倒沒有絲毫得到後輩們更景仰目光的自覺。
閉店後,一騎跟總士從樂園的倉庫裡找出手電筒,走往西坡山腳的路途上。
「如果真的看到幽靈的話,怎麼辦?」視線撇向身邊與自己並肩而走的總士,一騎問。
「意外的膽小吶,一騎。」總士的語氣充滿笑意。
「跟膽小沒有關係吧……」他是難得認真的在苦惱。「那可是幽靈喔。」
跟異界體不同,碰不到、摸不著,而且光是外表可能就很嚇人的存在。一騎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他人想像中的勇猛。
總士哼了哼,像是忍不住笑出聲:「那我們只能逃跑了。」
覺得這個提議很新鮮,一騎也笑了:「從來沒想過,能跟你一起逃跑。」
即使同步著作戰過無數次,一同感受過許多悲傷、憤怒、疼痛以及恐懼。但在戰場上更多的時候,他們都無處可逃。
「到了。」
兩人站在西坡末端大宅的門外,那塊用黑墨寫上「皆城」的木製姓氏門牌,數天前才被總士拿下來仔細擦乾淨過。
打開手電筒的兩人,雙雙推開庭院的木門進入,張望著黑暗中的庭院。
距離上次整理才沒過幾天,除了地上多出些許落葉外,整體還是非常整潔。迴盪在黑暗中的,只有庭院造景接水竹規律的「叩、叩」聲,讓氣氛確實有些森冷。
「什麼都沒有……」一騎舉著手電筒腳步深入,邊在四周看著。「是美三香看錯了嗎?」
總士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潭被清理掉大半浮萍的造景池水,若有所思。
「啊!」突然一個拇指大的青色磷光飄入視線內,讓一騎驚得退後了一步。
「冷靜點,一騎。」一騎被嚇到的反應太有趣,總士輕笑。「只是螢火蟲而已。」
「是嗎……」發現被小小的螢火蟲嚇到,一騎窘迫的搔搔臉頰。幾不可見的鬆口氣。
不過在第一個青色的光點出現後,像是某種信號一樣,草地裡隨即快速地湧出更多閃爍的青色光點、振翅往空中飛,將背靠著背的總士與一騎包圍在其中。
「好多!」數量之多,連總士都看傻了眼。
上百隻螢火蟲飛舞在半空中,為了求偶而閃耀青磷色的光芒,時聚時散,置身其中是非常漂亮的景色。好幾隻螢火蟲疊合在一起時,聚集的青色光芒遠看還真有幾分鬼火的模樣。
「找到鬼火的真面目了吶。」總士蹲下身伸出手,戳戳停在草枝上的螢火蟲。
「怎麼會這麼多……」雖然島上自然生態豐富,一騎也從沒看過這麼多螢火蟲聚集。
「看來是這池塘的關係。」總士走近最多光芒聚集的那潭造景池水邊。「螢火蟲是要有大量乾淨水質的自然環境,才能存活的物種。這池水是直接從一人山上流下來的山泉水。」
龍宮島四面環海,並沒有像樣的溪流,只有數條非常細小地涓流,在承接雨水後會成形。透過數條管線,將涓流集中輸送至地下集水渠,這座造景池就是其中的中介點之一。
加上庭院清掃整理之前,是叢草茂密的環境,因緣際會下,成為了最適合螢火蟲聚集的地點。
「原來如此。」一騎聽得有些愣。「原來是運氣好嗎……」
「大概跟島上的mir,讓環境變得更穩定了也有關係。生物圈研究人員看到這景象,會很高興的。」總士關掉手電筒的光,黑暗中只剩下許多螢火蟲停在草枝上發出的磷光,低頭看連腳邊都充滿光芒的景色,非常夢幻。
總士感嘆:「說是幽靈或許也沒錯。」
「咦?」一騎不懂,怎麼又會提到這個話題。
「是日本過往的傳說。螢火蟲是死者的靈魂,當生者太過想思念死者而悲傷的時候,為此憂心的亡靈會化做螢火蟲,飛到所掛念的人身邊陪伴。」
「是嗎……」一騎垂下眼簾。
這麼說起來,島上因為自己無力保護而失去生命的人,很多啊。
「別想太多,只是傳說而已。」總士隨興地在草地上坐下、甚至躺下來看著,星空的光芒下,螢火蟲飛舞的美麗景象。
一騎也有樣學樣地躺下,說道:「因為他們的犧牲,我們才能存在於這裡。你是想這麼說嗎?」
總士點頭:「把這點銘記在心吧,才能讓逝者放心離去。」
「總覺得,有點殘酷啊。」不過這種安慰方式就是總士的溫柔,所以一騎是微微笑著這麼說的。
* *
皆城家的鬼故事總算告一段落了。在芹與其他生物圈研究人員,看到大量螢火蟲飛舞時痛哭流涕的景色中。
「吶吶!一騎前輩、總士前輩,你們知道嗎?」里奈興奮地拿著一本筆記。
「這次又是什麼了?」樂園廚房內,總士拿著碼表站在燉菜的煮鍋旁。
「龍宮島中學的七大不可思議!」里奈宣布答案。
「……」
平穩的日常裡,滑稽得讓人失笑的話題,也變成了島上孩子們極大的樂趣。或許,這也是和平時期,才能享有的特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