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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王/吸血鬼AU】月影 (CP:IVx鯊)

作者:月狐下希│2017-04-30 22:44:15│巴幣:0│人氣:406
※架空AU

月影?第一章



在睡夢中,凌牙覺得自己像是魚,漂浮在深海之中,就算沒有羽翅也可以盡情在由水構成的天空中翱翔。

如果是在海中生存的話,就想要變的強大,鯨魚那樣太笨重了,沒有靈活的身體,也沒有尖銳的利牙。鯊魚似乎不錯,海中的霸者,尖銳的牙可以撕裂一切,連帶刺的尾鰭都具有殺傷力,誰也不敢主動招惹的、頂端的掠食者。

可悲的是,對於那些人類而言他不是什麼自在優游的魚,僅只是籠中一隻既不會唱歌、也不會討好主人的鳥兒而已。

在夢中滑動鰭翅,凌牙像是回到了故鄉的那個海島。

離開家的時候年齡太小,現在的凌牙已經想不起故鄉的模樣,遠在東方海面上,空氣的濕度也好、風的撫觸也好,實際的座標與經緯也不清楚。依稀的印象,那是個世界上觀看滿月最美麗的地方。

那是個很大的海島,當然與現今世界地圖上的大陸板塊相比,只是渺小的一個小點而已。在那個島上他與雙胞胎妹妹璃緒,以及父親、母親被人類恭敬地供奉。

父親與母親分別是優秀的戰士與統治者,比人類更長上許久的壽命、人類所不能堪比的強大力量,即使不能見到陽光、必須以活人血為食,在那血腥祭祀不罕見的年代,不殺戮生命的他們並沒有引起撻伐或革命。小小的國度被他們治理的很好,和平而豐饒,人民視他們一家為「月之子」。他們受著人類的寵愛,彷若埃及的神祗之子──法老王一般的尊敬。

對童年最多的印象,是每日穿著潔白柔軟的紗布衣袍,接受知識的教學與禮儀課,做為未來的國王與女王被愛護培育。偶爾放鬆的時間,他與璃緒在月下的百合花海中追逐嬉戲。

如同法老王是太陽神的孩子,在那個月的國度,他們則同樣被尊稱是「神的代理人」。後來在其他國家,他們有了另一個稱謂──吸血鬼。

和平的日子非常長久,但並非沒有終點。他們的小小島國被外來的人類入侵,掀起了慘烈的戰爭。父親帶領士兵奮勇抗戰,連母親也數度親上前線抗敵。最終他們敗給了人類對於島上黃金礦脈的貪婪覬覦,父親與母親重傷在砲口之下,在外敵的偷襲計畫中死於朝陽的洗禮。他與璃緒則因為太過年幼,毫無反抗之力的被那些說著不同語言的外敵俘虜。

不易死亡的體質、姣好的外貌,讓他們成為了人類腳下最好的出氣包,在暴力中吃足苦頭後,就被作為商品、打包送上環境惡劣的貨船。輾轉漂流過無數個國家。

一開始先是馬戲團跟奇獸小屋,以傷害他們後快速癒合的體質作為賣點展示,然後賣給看上他們姣好容貌、氣質的富商,有時候也會展示拍賣轉手給其他富商或貴族,幾次經手,一次一次堆高他們在金幣上的價值。

凌牙與璃緒在成長中最多的記憶,是在海上漂流,遠渡重洋漂移過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國度。

偶爾離開貨船,也是被囚禁在籠中、被某個陌生的人類擁有一陣子,直到他們覺得這對不會取悅人類的小鳥無趣了,再度把他們賣出為止。

唯一值得慶幸,他們在漫長的漂流中沒有被拆散,加上長久下來太多次的轉手,後來得到他們的人類已經忘記他們在成長之後的危險性,在一次漂流到這個名為英國的國家,正要被當作貨物卸下船的時候,他與璃緒趁機扯斷鐵鍊逃出堅固的鐵籠。在善良的漁夫男孩幫助下躲過商人們的耳目、得到數十年未體驗的──『自由』。

非常短暫,卻也非常的快樂。

在漁夫男孩以及他朋友們的幫助下,凌牙與璃緒漸漸學會這個陌生國度的語言,久未體驗到自由的甘美,璃緒對什麼東西都充滿了興趣,不管是這國家人類的食物、服飾、音樂或是流行的戲劇。凌牙也樂於聽取妹妹分享這些關於自由芬芳的種種。

在漁港小鎮居住一年後,凌牙為了陪璃緒到大城觀賞傳聞中天才演員IV的舞臺劇,他們在漁夫少年的送別下離開港邊的小城,小心翼翼地在不被人類發現是吸血鬼的狀態下開始旅遊的生活。

因為這個國家太有趣,不小心貪玩過頭,他與璃緒稍微繞了些遠路才到預定中的城市,沒想到這會是他再度被剝奪自由的開始。

記得那一天,璃緒用打劫無良富商而來的錢,難得奢侈地換取了兩人合身的晚禮服以及珠寶首飾、還有昂貴到堪比這些行頭的劇院門票。

坐在離舞臺極近的頂級包廂,早熟的璃緒罕見地像雀躍的小鳥一般,充滿期待的看著尚未拉開簾幕的舞臺,又或者是探頭看向臺下的座席。而凌牙只是微笑陪伴,他對戲劇沒有璃緒那般的熱情,單純是覺得這空間中、努力把自己妝點得極盡奢華之能的人類非常有趣,人人都像是孔雀開屏般,展現這些身外之物的價值,凌牙懷疑究竟有多少人類是真的想要欣賞所謂的『藝術』而來?

直到IV在臺上出場為止,凌牙的嘲諷才被瓦解。

不管這些人本意是為何而來,無疑都被那個男人的演技震攝了。

那一次的戲劇,IV扮演的是一個亡國的王子,為了復仇而發動革命、其中交織著動人愛情與親情的故事。這樣的題材無疑觸動了凌牙心中某個部分,他與璃緒都比預期地更沉浸在IV的演出裡。

「我的生命輕如鴻毛,只有我的靈魂,才能稱之為永恆之物──」(※註一)

智慧形像的王子迷倒了臺下一籮筐的少女,很難想像這不過是一個年輕人類所擁有的魅力。就連不懂戲劇的凌牙,也看出了男人豐沛的才華。

「IV果然跟傳聞中的一樣好厲害!」璃緒在謝幕時熱情地鼓掌,真心讚賞。「如果凌牙有他一半帥氣就好了呢。」

「你存心找架吵嗎?」同樣鼓掌的凌牙頭上冒出青筋,看著臺上正與其他演員一同謝幕、迎接喝采的IV,突然拿出一朵玫瑰拋向臺下一名貴婦人膝上。

那名得到紅玫瑰的貴婦人面露狂喜,開心地擁抱身邊面露難色的男伴。凌牙想起璃緒說過,IV每回會在第一排的觀眾中選出一名幸運兒,得到紅玫瑰的人──不難想像通常是女性,可以在隔日與IV共進晚餐。

這凌牙眼中無聊的獎勵,通常讓許多女性甘願傾家蕩產、一擲千金也要買下觀眾席第一排的門票。

接著就是觀眾散場的時段,討厭人潮的凌牙與璃緒自看臺包廂轉身離去,準備從不引人注目的後門馬夫用出口低調離開。

璃緒解下頸上閃爍的珠寶首飾、鬆了口氣放下特別到沙龍整理綁高的長髮。走在走廊上的兄妺倆還因為剛才精彩的戲劇而心跳不已,小聲交談著。

「凌牙下次會再陪我來吧?」璃緒笑容可人地雙手交握,期待無比地問到。跟凌牙一起擁有自由真是太好了。

「嗯。」凌牙解開西裝領結,點頭表示同意。

即將走到後門通道尾端的同時,凌牙看到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兩個人影,伸手向後攔下璃緒的腳步、警戒地向後退。

站在那的人影之一,IV手上正拿著閃爍銀光的長劍,與方才舞臺上所持有的表演道具不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是見過血、真正具有殺傷力的兇器。站在他身邊的,是手持寬版長劍、桃紅色短髮的漂亮少年。

「總算找到你們了。」IV像是早就知道雙胞胎兩人的存在,露出愛慕者們所津津樂道的和善微笑,但手上武器所反射的冷光,讓雙胞胎感覺到IV的來意不善。

「你們是凌牙跟璃緒對吧?」站在IV身邊雌雄莫辨的美少年聲音柔和的提問,似乎也不覺得雙胞胎會老實回答問題,自顧地接下話語:「我們玉座家承接了康因伯爵的委託奉命擒拿你們回去,請乖乖跟我們離開,我不想進行無謂的戰鬥。」

IV攤手狀似和善地附和:「就是這樣,逃跑的小鳥就別在外頭亂晃了,主人很擔心你們,還不乖乖回去籠子裡去?」

看著IV與III手上武器閃爍,吸血鬼懼怕的銀器特有的光芒,讓凌牙與璃緒當機立斷、先下手為強。

甩開難以行動的高跟鞋,少女修長纖細的裸足用不合乎視覺的力道,直接往IV的俊臉上招呼去。至少可以踢飛一頭成年印度象的速度與力道,卻被男人輕易低頭閃過。

吸血鬼獵人!──雙胞胎腦海中同時錯愕地閃過在旅途中聽過,卻沒實際碰上的天敵。

雙胞胎自懷中、裙下,雙雙拔出暗藏的匕首,同時一個後空翻閃過兩把利刃刺殺而來的劍尖。

『噹啷!』兵器相交的聲響迴盪在清冷的夜色中,凌牙與璃緒如飛鳥般輕盈地跳躍於牆面之間,互相支援掩護襲來的攻擊並反擊,轉眼間已與獵人兄弟過了數招。

凌牙與璃緒知曉自身戰鬥經驗不足,光靠默契是贏不了眼前這對動作俐落紮實,顯然訓練、實戰經驗也相當豐富的兄弟檔。

『叮!』凌牙用匕首的寬面,擋住IV迎面砍來的劍刃,在反作用力上施與巧勁、順勢飛身退到離出口更近的地方。

璃緒正跟III纏鬥的途中與凌牙交換一個視線,試圖從夾擊與掩護中改變方向往出口退去,IV與III看出了兩人的意圖,暗藏的陷阱在計算好的時機觸下發動的機關。

「璃緒!」凌牙聽到機關啟動細微的聲響,抬頭看到暗藏於樑上、大量如雨絲般落下的鋒利銀針,想也不想的伸手撞開璃緒將之推出窗外,自己也跟著摔到劇院外的草叢中。

幸好只是二樓的高度,不至於使兩人受無法行動的傷害。落地的衝擊中,凌牙小聲地下達指示:「我們贏不了,分頭甩開他們。」

「但是!」璃緒像是有些不甘,隨即又顫抖的咬著下唇、點點頭。比起冒著被抓到的風險逞一時之氣,自由對他們來說遠比當下的憤怒重要多了。

「城外的荒廢酒窖會合。」翻身站起,凌牙細聲交代會合的地點後,撿起地上的小石、用媲美子彈的速度往追擊而來的IV擲出,隨後鑽進劇院東方的進樹林裡,引開比III動作更強悍俐落的IV。

凌牙眼尾餘光看到追來的IV,以及璃緒引著III往西邊城鎮中心方向離開的背影,鬆了口氣。

知道還不能大意,凌牙運用吸血鬼優異的夜視力、爆發力與耐力,黑夜的樹林中在樹幹之間迴旋飛躍,不時拔下攀附樹幹的藤蔓阻擋IV追擊的速度。

進入了對自己不利的地形,IV對前方吸血鬼少年挑釁道:「居然用跟猴子一樣的方式逃跑?真是弱小又沒種的可以啊!」

「哼。」凌牙沒有打算理會IV低級的煽動,只要繼續迂迴下去,以人類的體力IV不可能追得上他。

正當凌牙覺得事情進行順利,眼前卻已經是樹林的邊緣。原本就是用來給歌劇院人員散步,造景意義較大的樹林面積本就不大,在這樣的直線前進下到了盡頭是凌牙的失策。

發出嘖舌聲,凌牙看到樹林邊緣的是一條綿延的山溝,寬度大約有七十公尺左右,下方黑的深不見底,連結到對岸的只有一座破爛到令人唏噓的吊橋。

回到樹林中繼續消耗IV的體力再趁亂離開,對凌牙來說是比較好的選擇。但也擔心背後追擊增援的可能性,讓凌牙決定冒險往吊橋上去,到了山溝對面再把吊橋破壞,以人類的力量IV不可能再繼續追趕下去,就此完美的甩開煩人的獵人。

在抵達樹林邊緣的一秒內思考出結論,凌牙往吊橋上前進,縱使殘破吊橋在風中搖晃的程度令人心驚,也只能硬著頭皮奔跑起來。

「別想跑!」在樹林中接二連三暗襲的激怒下,已經陷入憤怒的IV想也不想的就跟著踏上吊橋。

『啪磯──』令人驚恐的斷裂聲在凌牙與IV耳邊響起,脆弱的吊橋經不起一人一吸血鬼奔跑踐踏的力道、在聲響後用硬生生斷成三截的方式解體。

「可惡!」 「倒楣透頂……」

懷著各自想法的兩人,就這樣在IV的咒罵聲下墜進深不見底的山溝之中。

*   *    *

「嘖……痛……」當凌牙一張開眼,身上的痛覺就前仆後繼襲來。不曉得失去意識的時間有多久,不過醒來的時候身體上的傷沒有預期中嚴重,已經癒合了不少。多半是被山溝中的樹枝勾劃,以及掉落到地面時的衝擊產生的傷。

忍著疼痛坐起身,凌牙張望著周遭的環境。照射不到日光的山溝谷底一片黑暗,抬頭只能看到天空變成細小的一條絲線,掉下來的高度比他想像中的更可觀,就算是吸血鬼,要跳上去或爬上去都有困難,如果是人類恐怕已經摔死了吧。

說到人類,那個跟他一起掉下來的傢伙應該死透了?凌牙在四周張望著,在不遠處聽到了人類微弱的呼吸聲。

仰躺在地上的IV身下壓了不少樹枝跟樹葉,雙手滿是試圖抓住樹枝與石壁的擦傷痕跡,讓凌牙不禁在心裡讚嘆,真是求生意志堅強的男人。

但聽男人的呼吸聲顯然還活著,且一時半刻死不了,對凌牙來說就難辦了。

視線掃蕩四周,凌牙拖著腳步撿起IV掉在不遠處的銀劍,走回IV的身邊將劍尖指向些許起伏的心口。

「……」凌牙的雙手有些顫抖,不殺了這個認得自己面孔的獵人,將來後患無窮。即使如此清楚,從未殺過人的凌牙還是猶豫了。

即使長年被囚禁,對虐待他們的人類也沒少起過殺心,但當面對這個是自己天敵的人類、真的要下手時,凌牙卻發現自己的手不聽使喚。

即將奪去一個生命的劍,超乎想像的沉重。

曉得自己不該心軟,凌牙深吸一口氣,要下手時卻看到男人張開的眼睛。

「……咳、咳!怎麼啦?膽小的吸血鬼不敢殺人嗎?」張眼就看到自己的愛劍在心口上,IV的反應出乎意料地淡定,身為吸血鬼獵人,他早就不知道在生命的交叉口與死神打過幾次交道,就算這次是最後一次,也讓IV不會感到任何意外。

反倒是凌牙的猶豫讓IV撐起嘲諷的笑調侃著,全身痛得動不了,就算好運撿回一命,骨頭也不知道斷了幾根,手腳完全不聽使喚,現在IV的身體狀況沒人來救援的話,他無疑死在凌牙的劍下,就算凌牙不殺他,放著過沒多久IV也會死。即使如此,獵人血統中蘊含的驕傲也不可能容許他向眼前唯一的援手,還是個吸血鬼求饒。

「你想死嗎?」凌牙雙手緊握劍柄看著IV,只要他一向下使力,這男人的生命馬上就會被奪走,就算這樣IV的表情卻沒有半點害怕,讓凌牙不能理解。

以前被囚禁的生活就算過的再痛苦,只要跟璃緒看著彼此,凌牙就會想要繼續活下去,而這個稍早還在舞臺上意氣風發的男人,應該擁有更多家人、朋友、以及榮耀,卻可以這麼乾脆的面對死亡。

「你除了膽小以外居然還是笨蛋?只有笨蛋才會問這種問題。」IV狂妄地笑出聲,胸口傳來的劇痛讓笑聲變得虛弱無力。「我當然想活著,但死與生,到最後從來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事。」

感覺到胸前斷裂的肋骨幾乎要因為笑跟呼吸的起伏插進肺部,IV止住笑聲、閉上眼:「如果你期待看我嚇到尿褲子,那真抱歉吶,讓你失望了。要殺快殺吧,天真的笨蛋吸血鬼少爺。」

IV預期中的疼痛遲遲沒有落下,難道眼前的吸血鬼決定多讓自己多受點疼痛的折磨再死?他感到詭異的張開眼睛,看到凌牙維持原本的持劍姿勢望著自己。

被那雙讓人聯想到藍寶石的清澈瞳孔盯著,IV想不透眼前少年模樣的非人生物要做什麼?他不是沒跟吸血鬼對視過,那大部分是在相殺的狀態下──但現在的凌牙眼神裡毫無殺氣。

像是覺得看夠了,凌牙把手中不順手的銀劍丟到稍遠的地方,然後無視IV痛到想殺人的眼神把人抱起來、放到平坦的地面上。

「你到底想做什麼?」IV無法理解凌牙的動作,難道是什麼新的拷問方式?

只見凌牙從散落一地的樹枝中揀選幾支形狀較為筆直的堅固樹枝,然後又抬頭在山壁上找了找,在身上的傷完全癒合後向上跳躍、折斷一些樹枝回到IV身邊,手上還拿著剛才跳躍時找到的遺落匕首,尖銳的金屬反射稀薄的月光對著IV。

以為凌牙總算要了結他了,IV卻發現吸血鬼少年只是蹲下身,用匕首割起他身上的白色戲服外套弄成條狀。

對IV接連的疑問與拒絕,吸血鬼一語不發,將白色的布料充當繃帶,用樹枝充當夾板、牢牢矯正固定住變形的雙手斷肢,免得就算得救,IV也會死於敗血癥或發炎。

少年有些低溫的手心按壓著幾個傷勢嚴重的地方,確定了嚴重需要優先處理的順序。IV的身體很強壯,這樣的摔下來只有雙手與肋骨骨折而已,那包紮休息後,要離開這裡就沒有預期中的困難。

「這是開哪國的玩笑……」IV愣愣地看著凌牙的動作,依照他的理解得出了最不可能的結論──吸血鬼在幫獵人療傷?雖然這種程度的包紮只能說是在這種環境下最克難的急救,也夠讓人吃驚了。

「───」終於開口的凌牙,念了一段IV從未聽過的語言,在往後過了很久之後,IV才在古老的地圖上找到以這為名的小小島國,理解這個幽默的回應。

處理完四肢後,接著是肋骨內骨折的固定處理,要將走位的骨頭重新扳動、對齊並固定,就算凌牙的動作俐落毫不猶豫──反正痛的也不是他,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IV還是經歷了一段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劇痛。

IV眼前一黑痛暈過去,當IV再度張開眼睛時,凌牙已經用剩下的樹枝弄起火堆確保溫度,秋季凌晨的低溫不容小覬,總不能放著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一命因為失溫冷死。

處理完IV的傷勢後,凌牙退到一定的距離外,隔著火堆坐在地上,用樹枝撥弄篝火。

「這算什麼?日行一善?我可不知道吸血鬼還會學急救。」更沒有想過會被吸血鬼救回一命。超出自己從小開始學習的認知太多,IV的腦筋還轉不回來。

可惜凌牙沒有跟IV閒扯的打算,深藍色的眼瞳看著火堆,倒映出接近夕陽色彩的紫霞光彩。看著火光,連凌牙也有些迷惘,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

簡單的急救步驟是小時候為了幫助人民而學的,明明不想動手殺IV,也不需要特別出手救他,但放著不管也與間接殺害沒有兩樣,追根究柢自己還是無法對人類狠下心。

看凌牙完全沒有搭理的打算,IV也無所謂的從鼻腔哼出氣。閉上眼睛稍事休息,要離開這裡他還需要足夠的體力。

算算已經是接近日出的時間了,天生是夜貓子代表的吸血鬼,生理時鐘讓人精神不濟,但凌牙沒有睡眠的意願。據說一些比較強大的吸血鬼,只要不曬到太陽,一樣可以抵禦睡魔的侵襲,但凌牙還太過年輕。

平常的這時候,早就跟璃緒找到一個安全的場所休息。但即使IV負傷,凌牙也沒打算大膽到閉上眼睛。幸好山溝太過深窄,陽光要穿透到達這裡很困難,不然凌牙可能不用眼前的獵人動手,自己就先活活被曬死。

在IV的體力恢復到可以在攙扶下站起身後,凌牙讓IV傷勢較不嚴重的那手繞過自己的項頸、輕鬆撐起青年深痕累累的身體。

「你是認真的要帶我出去?」IV打量著凌牙皺眉,對吸血鬼的疑心病幾乎是獵人天生的職業病,就像凌牙不會輕易放下對IV的戒心,IV也不會就這樣相信自己遇到了一個善良的吸血鬼。

吸血鬼會善良?簡直是跟劊子手會流淚一樣低級的笑話。

「再囉嗦就把你丟在這裡。」凌牙撐著IV的身體往西南的方向前進,那裏靠近城市的大門,到那求救,怎樣都比待在原地等待救援強。

在兩人待過一夜的原地,只留下IV已經不成形的白色戲服大衣、燃燒過後的樹枝、以及IV那把銀劍。就算在離開的途中IV不時回頭似乎想拾回那把劍,但凌牙只是天真,可還沒到愚蠢的境界,怎麼樣都不可能帶上不利於吸血鬼的武器。

往後凌牙才知道,IV所在乎的,與其說是那是把兵器本身,恐怕更是它背後的昂貴造價吧。

即使是比肩並肩更加貼近的同行,兩人之間的氣氛仍如他們的本質──吸血鬼與獵人,同一般形同陌路。

凌牙本就不是愛說話的人,對IV更不會有閒談的餘裕。IV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把多餘的體力放在運轉嘴巴上,於是沿途兩人就這麼沉默著。

到日落離開山溝前,途中只休息了兩次,IV的狀況讓凌牙不得不再次佩服起男人的意志力。疼痛、飢餓、乾渴,或許是自尊驅使,忍耐著這些的男人一聲不吭,每每在凌牙認為他下一步就會倒下時,繼續抬腳前進。

太陽落下,天空重新被夜色支配。與此同時,和向上傾斜的地面一同,山溝上方的天空景色也越來越開闊,這是他們即將脫離溝底的證明,

「馬車的聲音。」凌牙靈敏的聽覺判斷出遠處的聲響,再向前走一些,果然看到雖然斜度很高,但有立足點可以向上跳耀的巖壁。

總算看到生路,IV的不怎麼好看的臉色也終於勾起一點笑,要是被支持者們看到他這麼狼狽的模樣,恐怕每個都會捧著心肝流淚吧。

凌牙讓IV抓好自己,幾乎是用背著IV的姿勢,在崎嶇的巖壁上幾個人類做不到的縱身跳躍,離開低窄的山溝、踏上平地。

距離約兩百公尺左右的不遠處,行駛過一輛正好經過的雙頭馬車,拉車的兩匹馬被突如其來出現的身影嚇得鳴叫不斷,車夫頻頻扯動韁繩才讓栗色的馬冷靜下來。車夫轉頭看到讓馬兒驚嚇的原因,似乎認出了IV而相當訝異,下了馬車往IV與凌牙的方向走來。

「你回去吧。」看到人類靠近,接下來IV大概不需要自己的幫助,凌牙正打算放開IV離開。

璃緒一定等待很久了,雖然少不了一頓唸,但凌牙想起璃緒在又急又氣後放下心的笑容,不自覺表情也放柔了些。

就在這走神的一瞬間,突然心口一陣劇痛,凌牙呆愣地看著穿過胸口的銀針,那正好是可以藏在IV靴子中的長度。

「我會回去的,帶著你一起。」IV露出扭曲的笑容,自凌牙的背後抽出銀針、插回靴子的暗縫,在距離還有些遠的車伕看來,剛才那一秒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扶著按住心口坐倒下來凌牙,對伸出援手的車夫打照面。

銀器是除了太陽外唯一能傷害吸血鬼的物品,吸血鬼被銀器傷害到的地方會非常難以癒合,若被銀器破壞心臟,就算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也會死。銀針雖然不擁有足以完全破壞凌牙心臟的威力,但唯一的弱點受到銀器的傷害,讓凌牙瞬間失去了反抗能力。

一般狀況下這種攻擊是不可能會奏效的,IV看準凌牙在終於可以離開、鬆下防備的剎那下手,最終也只能怪凌牙還是太過天真。

「你……這傢伙……」凌牙跪倒在地,摀著心臟正中央的傷口,被銀器劃破的傷口無法癒合,流出了讓人怵目驚心的鮮紅色血液。

惡意的傷害沒有少受過,但凌牙生平第一次經歷如此卑劣的偷襲,還是出自這個大眾眼中相貌堂堂、光明磊落的男人之手。

凌牙感覺神智在飄遠,在惱怒、氣憤、以及不甘地情緒中閉上雙眼。在黑暗襲擊意識前,IV的臉像接連變化成了惡魔以及毒蛇的模樣,讓人寒意湧上心頭。然後眼前吐著細舌的巨蛇,往自己的臉上吐出宛如嘲笑的蛇信。



※註解一:出自《哈姆雷特》

 
月影?第二章



「凌牙,起來。」

昏暗的地下室中,趴伏在毛毯上的凌牙被熟悉的聲音喚醒,不甘願的張開雙眼。

在討厭的地方做了討厭的夢,沒有什麼比這讓人心情更惡劣了。

凌牙坐起身,細微的動作牽動了手腕與腳踝上的鐵鍊,發出令人生厭的金屬碰撞聲。

除了手腳上的束縛外,向四周望去,看到的都是組合成鳥籠形狀的黑鐵欄桿,將凌牙關在這個空間中。這個鳥籠不大,直徑也只有成年人兩三個步伐的寬度。

即使在昏暗中,吸血鬼良好的夜視能力,凌牙也能看清楚站在鳥籠型監牢門外的IV,右手正包著三角巾顯示傷還未痊癒,一旁的III手持豆大光輝的油燈,照亮IV一手拿著鑰匙開門的樣子。

IV抓到凌牙之後並沒有直接殺他,即便過著比死還要難受的、失去自由的日子,凌牙也慶幸自己仍然活著。

「拿好。」IV將手上的牢籠鑰匙,交給與自己一同來到地下室的III手中,一邊解開衣領一邊走到凌牙身邊。

這裡沒有看得到外頭光線的窗戶,來到這裡的時間究竟有多久,凌牙已經只能從兩兄弟出沒的作息推測出一個很模糊的大概,約略有兩週了。

在這段期間,就算囚禁的對象是吸血鬼,也理所當然需要餵食。雖然沒有聽說過有餓死的吸血鬼,但飢餓過度的吸血鬼會變得兇暴是獵人間的常識,他們不可能把這麼危險的商品交給一無所知的普通人類。

而看來非常愛護III的IV自然不會讓弟弟成為危險吸血鬼的糧食,就算身上的傷口未痊癒,失點血對強壯的身體來說也不是太大的負擔。

為了讓凌牙保持在沒有足夠力量反抗的虛弱狀態,每一次都是凌牙餓的腦袋發暈時才會被餵食一點鮮血,被活下去的本能驅使,凌牙再怎麼厭惡IV也沒有挑食的餘地。

IV單膝跪地、被起身的凌牙抓住衣領,緊接著尖銳的牙穿透IV的側頸,瞬間的疼痛與緊接而來的麻痺感讓IV皺起眉頭。

不只凌牙討厭食用他的血,對IV這樣天生的獵人來說,被獵物吸血也是一種出於本能的強烈抗拒。

貼緊的呼息、鮮血的甜味、跟吸血鬼比起來溫暖許多的溫度,人類身上的氣息對吸血鬼而言就像糖果一樣令人難以抗拒,這讓吸血鬼在襲擊人類時最兇惡,在進食時卻最沒有防備,凌牙也不例外。

IV不是沒有發現這令人意外的一點,平時冷傲淡然的凌牙在吸血時,會變得頗像某種受歡迎的、毛茸茸的小型動物,特別是那恍惚的眼神與喉間的呼嚕聲,除去那幾乎可以把自己肩膀骨捏碎的力道,大致上是挺無害的。

凌牙不是沒有把IV吸乾藉此逃出的想法,但手持銀彈槍在鳥籠外等待的少年身影,讓凌牙不敢妄動。

獵人與一般的人類不同,不會因為吸血鬼裝乖就放下警戒心,他們熟知吸血鬼的狡猾與詭譎。雖然凌牙覺得提到這兩點,IV的惡質根本遠遠樂勝天真愚蠢的自己。

若璃緒沒有事的話,肯定會來救他,即使凌牙並不希望璃緒冒這個危險,但他們是彼此唯一的血親,而且是比任何人的還要更濃厚的血緣羈絆。

一般吸血鬼對親人或朋友的執著並不強烈,除非是『伴侶』被擄走,否則碰上獵人這種危及生命的事情大多會就此放棄救援。但璃緒會來救他,而在璃緒來救援自己前,保持最好的狀態,則是凌牙所唯一能做到的幫助。

「不要考慮無意義的事情,你是不可能離開這裡的。」IV像是看出凌牙好猜的心思,拔開頸上還想吸食更多血液的凌牙,IV走出籠外、邊擦掉血跡。

「IV兄長大人,把凌牙交給伯爵真的好嗎?」III精巧漂亮的像陶瓷人偶般的臉上,寫滿擔憂及顧忌。

「……」正重新繫上白色領巾的IV,難得對弟弟的疑問保持沉默。

玉座一族──是IV與III所屬的家族,自祖先那代開始就一直是國家中的貴族之一,知名的吸血鬼獵人家族,保留了古老的智慧以及優秀的獵人血統,代代都為了國家效命,在黑夜中驅逐異端。

只可惜,這樣龐大的家族也在時代的推進下逐漸凋零,民間的人們與國家統治者倚重逐漸進步的科學,不再相信吸血鬼、狼人與女巫的傳說,花費重金供養這樣責任宛如笑話般,守護夜晚一族。

在報酬逐漸減少、危險性逐漸升高的不對等狀況下,逐漸產生出走的族民。還有在越來越困難的戰鬥中,傷亡而退出的成員。漸漸的,曾經威震數百年的玉座一族,現今身為獵人的,也只剩父親以及他們:代號分別為V、IV、III的三兄弟而已。

加上貧乏的收入──說個不怎麼浪漫的話題,吸血鬼懼怕的銀器,金屬價格向來只比熱門的黃金低上些許,純度高的銀器才擁有穩定的殺傷力,但成本昂貴不提,製作的工匠也不能隨便挑路邊的鐵匠鋪,鍛造的費用長年累積下來根本是天文數字,尤其是銀製的子彈、箭矢,這種省不得、卻一發出去即是昂貴開銷的東西,對現今收入低微的獵人一家來說,無疑是令人搥心肝的負擔。

為此IV與III才會兼差能夠四處巡演,同時接取狩獵任務的劇團一職,而是相當具有名氣名醫的玉座老爺與助手醫生V,則也需要到處為奔波為富商看病,目前不在家中也是這個原因。若家中任何一個人手受傷,不只一家的經濟會陷入困頓,在狩獵與防守上也會變得困難。

不是沒有想過放棄吸血鬼獵人的身分,但與生俱來的驕傲讓他們無法放棄這份天職,且玉座之名太過響亮,黑夜的世界已經不容他們退場,直至流著玉座之血的最後一人,性命消逝為止。

關於錢的問題,向來是玉座一家四口共同的煩惱。他們本就沒有在過一般貴族奢華的生活、全心投入守護夜晚秩序的狩獵行動,在國家給予的資助所剩無幾後,對於收入問題更是頭痛不已。

非常悲情的,令吸血鬼聞風色變的玉座一家,實際上也不過是會為了養家活口而煩惱的普通人。特別是現在的玉座家,連女王給予的封地都在上一代變賣得所剩無幾,現在空有貴族的頭銜,實際上口袋根本窮得響叮噹。

但再怎麼貧窮落魄,他們都是吸血鬼獵人,就算是委託,不將危險的獵物殺掉,反而轉手販賣給一無所知的人類,怎麼看都是違反原則的行為。

「若今年度安排的巡演順利的話,少了康因伯爵的資助,對我們來說影響並不大。」III翻動懷中掏出的小帳冊精打細算,這場巡演必須帶來的收入,要等同於明年生活開銷的最低所需,但如果不順利,除了伯爵杯水車薪的贊助外,他還得把親愛的兄長大人推出去對貴族小姐們賣笑才行。

「那怎麼辦?把他殺了?」IV務實地反問III,凌牙救了他一命,心軟的III也是知道的,就算再怎麼沒人性,對救過自己一命的恩人……恩吸血鬼,也不能說砍就砍。

「就算要殺,也得先想辦法把他妹妹引出來。還有,別用看到金幣的眼神盯著我看,感覺真噁心。」大概也知道弟弟在打什麼算盤的IV毛骨悚然,他無疑在這赤貧狀態的家族中,最大的受害者。

一開始是為了有趣跟賺錢演了幾場戲,後來就逃不了到處賣笑賣到臉頰酸的艱辛命運,在看似天使般溫柔漂亮的弟弟,一點也不溫柔漂亮的督促下挑起家中收入的大半,這對IV而言比出勤連砍他二十隻吸血鬼還要痛苦。

III闔起剩餘金額讓人心酸的帳本,笑容越發燦爛:「放心,IV兄長大人的辛苦我們都是知道的,所以為了明年銀彈的最低需求量,請務必好好的加油!否則的話,我們可能窮得只能當吸血鬼了,像凌牙那樣不需要其他食物真是十分便利省事呢。」

「……」面對巧笑盈兮的弟弟,IV除了些許的貧血外還感到頭痛非常。大概只有他們這樣窮到只能啃銀彈的吸血鬼獵人,才會覺得當吸血鬼節省伙食費很不錯吧?

「呵……」大概是吃得比平常飽一點,難得心情轉好的凌牙,聽到兄弟檔有趣的對話輕笑出聲,淡淡的笑意漂進IV與III的耳裡。

雙雙回頭注視著鳥籠中漂亮的吸血鬼少年,嘴角帶著笑意的弧度讓人驚豔。

與外表無關,吸血鬼身上總有種魅惑人心的特殊氣質,但凌牙與璃緒的外型無疑是在『好看』這個形容詞的最高標準之上,加乘了吸血鬼特有的氣質後更吸引人。

看到兩兄弟突然盯著自己看,凌牙馬上收起微笑、冷著臉撇開頭。

「果然很好看。」III有些看呆地說出感想。走到鳥籠旁蹲下,隔著冰冷的黑色鐵桿,III好奇地問:「凌牙知道自己的長相是什麼樣子的嗎?」

吸血鬼還有許多現今科技仍難以解釋的神祕地方,例如在鏡子、水面、還有新發明的相機上都映照不出身影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是貴族或有錢的吸血鬼,會請畫匠來繪製畫像。

「哼。」凌牙冷著臉哼出鼻音,似乎覺得那不是重要的事。只有人類才會在意外表這種膚淺的東西……好吧,部分外貌協會、美食主義者的吸血鬼也會,凌牙顯然不是其中之一。

要說容貌的話,雖然性別不同,但他與璃緒有九成以上的相像,是自幼大家公認的,與璃緒對看就不難想像自己的模樣。

「果然不知道嗎?真是遺憾……」III露出很可惜的表情,掀開一旁的畫架的白色防塵布,亮出上頭一幅看似畫是的板子,III拿起畫走到鳥籠邊,瞇著眼看著畫的內容,跟籠內漂亮的吸血鬼少年比對。「根本一點都不像嘛,IV兄長大人,你究竟是怎麼認得出來凌牙是伯爵要找的吸血鬼呢?」

在III的咕噥下,凌牙也將目光落向那張據說是自己畫像的木板───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一呎高的畫布上,被充斥著色塊形狀怪異的不規則形,分散著像是文字多過於正常五官的記號,還有穿插其中的黑色、白色線條,色彩斑斕的畫作很引人注目,但要說是人像畫,恐怕連專業畫家都會有所遲疑。

「我說了吧,康因伯爵是抽象派畫家。」正在一旁隔間翻找東西的IV悶聲說著,像是找到了什麼一樣,從隔間出來時手上拿著一把非常破舊,但打磨後應該還堪用的銀劍,站到III身邊指著畫作。

「這塊被黑線包圍的白色是眼睛、這裡是嘴巴,想像一下這是用下方斜角三十六度的視線去看的側臉,左上這塊比瞳孔的藍更深色的圓點是本該填滿白色眼睛的色彩,代表憂鬱,這條白色線條的筆觸恐怕是凌牙從來沒正眼看過伯爵吧,延續到右上側冰藍色的收尾,顯示在伯爵的心境中……」IV耐心十足的解說,不過III跟凌牙都只是聽得一楞一愣的,完全無法理解這幅畫是否有IV說的這麼厲害。

「這樣看懂了嗎?」對著這幅畫作講解近二十分鐘,IV問到。

「充分瞭解了,我以後絕對不要跟IV兄長大人一樣去讀藝術學院。」III果斷地下決定。

IV單手撥著劉海,睥睨地回應:「這是需要慧根的。」

III放棄理解地拋開畫作,對著凌牙繼續剛才的話題,出賣身後的IV說道:「對了!下次拜託IV兄長大人幫凌牙畫一張吧?兄長的畫技跟演技一樣厲害呢。」

「……」凌牙冷眼看著III,盡可能往籠內捲縮,他可不會忘記,這個看似纖細漂亮得雌雄莫辨的美少年,當初是如何招招狠辣地用銀劍直取自己要害而來的。

他對自己的外表沒有特別好奇,也絲毫不能理解III對自己莫名的好感與熱情從何而來,更不覺得IV會為了他作畫。

按照IV剛才的解說,凌牙也懷疑IV真的動筆,最後搞不好也畫出那種什麼鬼的抽象畫。

「夠了III,你沒有缺朋友到吸血鬼也可以吧。」IV關上倉庫隔間的門板隔絕灰塵,無情的說到。

說穿了,那隻吸血鬼跟寵物店櫥窗裡的動物一樣,經過時如果隔著玻璃窗互動、留下感情,注定只會讓自己傷心。

「話不是這麼說嘛,吸血鬼也跟人類一樣有快樂和悲傷的情緒,既然都有『心』,某一天能夠互相理解、創造出秩序也說不定!不,是肯定有那麼一天的。」III看著凌牙,覺得這個吸血鬼與以前遇過的都不一樣,不只救了兄長一命,也許真的能改變異端與獵人間如夜一般無止盡的仇恨。光是這樣想,III眼中就閃爍著光芒。

真是天真啊。正這麼想的凌牙,隨即聽到IV不削的語調:「天真,把這種話對殺死老媽的吸血鬼說吧。」

「母親大人……」被IV這麼一說,III的微笑隨即黯淡下來、垂下眼簾。

像是也覺得自己說得過頭了,IV閉上嘴、把油燈的火用紙條分出一些,丟進地下室另一頭牆上的固定式照明燈裏,霎時間,昏暗的地下室另一側光亮了不少。

放置鳥籠的這裡,是別莊的地下室,是家中唯一不會照射到陽光的場所,也是武器的儲藏室加上打磨武器的工作區,以佈置來看空間非常吃緊。

如同前頭所說的,玉座家的封地都已變賣出去,連同代代相傳的古堡住所一起,現在他們僅存的住所只剩下這個大城郊區的小別莊。對現在沒有管家僕人,只剩下四口人的玉座家而言也足夠住了,至於其他貴族的閒言閒語,當成惱人的蒼蠅叫就行。

他們的驕傲,豈是那些吃飽撐著的傢伙所能理解的?

目前慣用手的右手還綁著三角巾,IV把剛找出來的破爛銀劍放在冷卻水中刷洗上頭的灰塵。動作不怎麼流暢的樣子讓III不得不上前幫忙,免得那把打磨之後也是很鋒利的劍傷了兄長。

「好了,這把劍交給我來處理,IV兄長大人請多休息吧,如果靜不下心的話去陪凌牙也可以。」因為IV逞強的樣子看不下去,III接過劍柄揮手趕人。

據III言談中所知,這座別莊本身是比一般平民的平房稍大一些的兩層樓建物,但一樓的空間已經被改造成玉座老爺白日作為醫生時,所使用的診療室、候診間以及病房。二樓以上的空間則劃分為一家四口各自休息的起居室,以及其他一般家庭所需的生活空間。

至於地下室,則是放滿了所有身為獵人所必要的物品,包含武器、書籍在內,為了熟悉在黑暗與狹小的空間戰鬥,甚至有小型的練武場。在家時,兄弟倆人在這地下室的時間遠比在自己房裡來得多。

凌牙坐在鳥籠中安靜聽著兄弟倆人的互動,就這兩週的觀察,他已經對這對兄弟的個性有了基本的認識。

III像是個和藹可親的鄰家少年,教養良好、待人溫柔有禮,開朗、和善,笑起來宛如天使般清純動人,一如他善良的心地。若是可以,III根本不想使用武器傷害任何人,即使對象是吸血鬼也不例外。雖然看似溫和,心思卻非常縝密、果敢,遇到重要的決定,想必行事會比IV更加堅定、固執吧。

IV的個性則非常暴躁善變,跟在粉絲間津津樂道的和善紳士樣貌完全不同,聒噪、狡猾、惡劣又幼稚,明明非常愛護III,卻又不時挑釁這個小自己五歲的弟弟打架,扭曲的愛情表現讓人直搖頭,若不是III個性如此溫和,恐怕沒幾個人能忍受的了跟私底下的IV相處。唯有點著燈、捧著劇本研究的時候,才能看到IV安靜專注的一面。

從兩人對招的劍術也可以看的出來,雖然基礎是同一個套路,但使用起來IV的攻擊方式比III更為花俏、虛招多於實招,重視迴避、防禦、側擊與暗擊。相較之下III的的使劍方式更俐落簡單,出手攻擊就是捨棄防禦與迴避、用上八成勁道的正面刺擊,一鼓作氣重創對手。但兩人的經驗差距非常明顯,若III遇上IV一樣比他更加靈活的對手,恐怕討不上太多便宜。

兄弟倆對凌牙也同樣有了基本認知,凌牙大多數的時間很沉默,張著眼睛發呆的樣子像極了玩具店櫥窗中的漂亮人偶,脾氣也算不上好──這也理所當然,沒有人被長時間囚禁心情會好的。不過對凌牙提出問題不會被無視,大多的還是會簡短的回應,再不濟也能從鼻間得到一聲冷哼。為了跟凌牙達成溝通,III從不氣餒的再接再厲。

清洗完銀劍的III蹲在鳥籠邊,伸手進黑鐵欄桿的空隙之間,往放進去後幾乎沒有動過的書堆上拿起一本書,有些失望地問道:「這些書,凌牙沒有興趣嗎?」

不大的鳥籠內除了擺上一疊書,還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羽絨枕頭、繡花抱枕、柔軟溫暖的毛毯、以及不時出現,對吸血鬼而言味道不怎麼樣的紅茶。

這些東西大多是III在IV的默許下放進來的,凌牙幾乎要以為III對他的態度是當成什麼親人的寵物來飼養了。但少年溫柔關心的態度實在讓人生不起氣,凌牙並不討厭。

至於III放進來的書本,奇幻小說也好、推理小說也罷,以打發時間來說確實是非常好的東西,但那建立於一個前提之下,凌牙注定只能讓III失望:「我看不懂。」

「咦?」凌牙的回答不只III愣住,連身後的IV也從打磨用具的檢修中抬起頭來。

凌牙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非常高貴優雅,即使現在落難的模樣有些狼狽也不掩其氣質,不難想像是出自好人家教養的少年,加上幫IV急救的手法也得到後來治療的醫師所肯定,很難想像這樣的一個吸血鬼會看不懂通俗小說。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看不懂這個國家的文字。」凌牙淡然地解釋。他跟璃緒到這個國家獲得自由也是這短短一年間的事,雖然聽得懂、也會基本溝通,但說到讀與寫,也就只會旅行所需要用到的基本單字。

閱讀語法複雜饒舌、形容字彙堆砌優美的小說,不管對凌牙還是璃緒都還太吃力了。

「原來是這樣子……真的很抱歉,是我考慮得太不周到了。」想起凌牙的來歷背景他們也有所聽聞,III難受地垂下眼簾,雖然凌牙看起來並不在乎,但是整天被關著只能睡眠與發呆,怎麼看都太可憐了。

「對了!」像是想到什麼好點子,III雙手一拍、語氣興奮地提案:「反正IV兄長大人在養傷這段期間也不能亂跑,就請IV兄長大人讀書給凌牙聽吧!」

「哈?為什麼我要為吸血鬼讀書?你腦筋有問題嗎?」單手拿著磨刀石的IV想也不想就拒絕,他可沒有為吸血鬼朗讀床邊故事的興趣。

「反正就算要IV兄長大人靜養,您也靜不下心來吧?這樣的話和凌牙一起打發時間不是正好嗎?」III可愛地歪著頭,像是不能理解兄長的抗拒從何而來。

「我拒絕,要讀的話你自己讀給他……」IV的話語還沒說完,III再次從懷中翻起小冊子:「這樣嘛,想想IV兄長大人的醫療費用非常可觀呢,若沒有靜養的打算也好,梅菲斯家二小姐、帕妃子爵夫人、利米迪侯爵千金、丹爾佛夫人……還有許許多多的小姐夫人們,都為IV兄長大人負傷休演的傳聞非常擔心,若能和兄長大人見上一面,肯定能療癒他們心中的悲傷與擔憂吧。」

III的笑容燦爛如光,彷彿連陰暗的地下室都會因為這笑容而被照亮一樣,在胞弟動人的笑顏下,IV默默拉了一張椅子到鳥籠邊坐下、拿起一本書:「我讀,我讀就是了。」

安靜坐在籠中的凌牙,則開始考慮改寫心中對III的評語,至少『心地善良』這個形容詞,絕對有待商權。

























 
月影?第三章



之後的一週,IV為了兌現對III的諾言免得自己被推出去賣笑,往後每一日,IV若沒事,就會在地下室的鳥籠邊點起一盞油燈,往III拿來的書堆中揀起幾本用詞較不複雜的書本翻開,有時是散文、有時是小說、再來是詩集,一頁一頁耐心地朗誦,唸過的書會再度放回籠中,讓凌牙自己試著閱讀。

「紅彤的曙光燦爛而輝煌,將夜晚朦朧的陰影一掃而光,晝神嬉戲在東方的河上,清瑩空氣瀰漫著春的氣象……」(註2)

獨自待在地下室的凌牙,手指滑過紙本上的石墨印刷字,小聲唸著IV讀給自己聽過的詞句。可怕的是,每當這樣視線連同手指一同走過字句時,耳邊也會連帶迴盪起青年低沉的嗓音。

從來沒這樣痛恨過自己優秀的記憶力,凌牙甩甩頭,想把那動聽又惱人的聲音驅出腦海。但當重新將視線落回書本閱讀,那聲音又會再度出現於耳邊,邪門地讓凌牙不得不闔上書,將所有的字句與聲音都拋開。

恰巧這時地下室入口的門扉打開,看起來心情不錯的III哼著歌,腳步輕盈地提著一大桶冒著蒸騰熱氣的木桶,一走一跳的下階梯,將裝滿熱水的木桶放在鳥籠入口,顯然是要給凌牙使用的。

「做什麼?」凌牙抬頭看著III,疑問到。

「這個呢,是IV兄長大人的提議,要給凌牙清潔用的!」III語氣開朗地解開謎底。「凌牙到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很抱歉把你關在這麼黑暗又多灰塵的地方,雖然不能放你出去……但讓你保持整潔我們還是能做到的。」III的語氣十分愧疚,隨後又因為想幫上忙而強打精神。

跟那些塞滿老鼠屎、貨物、骯髒水手船員的擁擠貨船相比,玉座家的地下室環境已經不算差了,甚至稱的上乾淨,不過III的情緒也感染凌牙,本想開口的『無所謂』也吞了回去。

溫暖的熱水,對天生低體溫的吸血鬼來說,還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III放下水桶不久,拿著一串鑰匙、以及似乎是換洗衣物的IV也下到地下室,向還在跟凌牙說話的III唸道:「III,我不是說一樣要把槍跟劍拿好嗎?」

聽到兄長這麼說,III對凌牙一臉歉意的雙手合十:「抱歉!IV兄長大人還是堅持該有的戒備,原諒我。」

III這麼說完後,就到一旁拿起銀彈槍上膛待機,與平常兄長餵食凌牙時一樣的警戒動作,確保凌牙不會逃跑。

走到鳥籠旁的IV則從懷中拿出鳥籠的鑰匙開鎖,接著提著大水桶走進鳥籠關上門,解開領結讓凌牙吸血。

這一次,IV放任凌牙吸血的時間似乎比平常稍微放長了一些,反而是凌牙主動退開。再喝下去會對IV的身體造成傷害,如此判斷的凌牙按耐住未被滿足的飢餓、抽出尖牙。

接著,IV用手上那串鑰匙依序解開凌牙雙手上的手銬、腳踝的腳鐐,然後把毛巾丟給凌牙後,背脊靠在鳥籠的內側,像是要等待凌牙清潔完才會出去。

凌牙摸著自己的手腕,去掉枷鎖的感覺是許久未有的輕盈,放鬆的深吸一口氣。手摸上木桶溫熱的水面,也不客氣地用熱水打溼毛巾,好好洗了一把臉。

「不能轉過去嗎?」抬頭看向籠內籠外都緊盯自己的兄弟倆,凌牙實在沒什麼在他人目光下裸體的興趣。

「不行。」IV如凌牙預料中乾脆地拒絕。就算手上沒有武器,光吸血鬼天生的尖牙與利爪就讓人不得不提升戒心了。

凌牙無聲的嘆口氣,只好自己背對兩人解開上半身的衣物。自那一夜之後沒有再脫下過的衣物佈滿塵土跟些許的血跡,更不用說那胸前讓人聯想到討厭回憶的破損,就算凌牙沒有潔癖,能好好清洗後換上乾淨的衣物實在讓人求之不得。

看起來非常弱小的少年肢體,在脫去衣物後更顯纖細,讓人難以想像,這樣的身體蘊含著可以輕易傷害一個人的力量。露出的大片膚色在昏黃油燈的映照下,讓人聯想到月般柔和的白,瓷瓦般光潔的背影像是有魔力,讓人挪不開視線。

用柔軟白色的毛巾慢條斯理的擦拭清理過短髮、後頸、肩膀、胸前以及背後,清潔完上半身後,蒼白的肌膚在熱度的熨燙下透出些許紅潤的色澤。

凌牙自IV拿來的換洗衣物中拿起折疊整齊的米白襯衫,似乎是誰的舊衣,但穿起來對身形纖細的凌牙來說還是太大了。套上後扣上鈕扣、凌牙接著脫下長褲,米色襯衫下襬長度恰巧遮蓋住讓人尷尬的部位,重新打溼的熱毛巾,擦拭起白皙的腿部與裸足。

放棄抗拒的凌牙脫得乾脆,反而是緊盯著這個景象的IV陷入思考。

IV起初只是發現在讀書時,聆聽的凌牙有些精神不濟。雖然總是裝作沒在聽的樣子,但豎高的耳朵顯漏了主人不坦率的表現。原以為是因為飢餓的緣故,仔細觀察後想想,他們也沒給過凌牙稱得上善待的照料,一直維持那麼狼狽的模樣,對這名眼神高傲的年輕吸血鬼來說,大概是另一種變相的折磨。

只是同情而已。這樣說服自己的IV對III隨口提議讓凌牙可以好好打理自己。如他所預期的,少年模樣的吸血鬼,為得來不易的清水稍稍軟化了冷硬的表情。

但眼前怎麼看都相當活色生香的畫面,讓IV再度體會到吸血鬼天生誘惑人心的魅力有多可怕。

撇開是吸血鬼不說,凌牙的模樣以人類的年紀大概只有14、5歲,還是個乳臭味乾的小鬼,還是個男的,怎麼看都在IV自己認定的守備範圍外才對,但IV的眼尾餘光可以清楚看到III那頭的不為所動,顯然只有他受到影響。

自己的襯衫被穿在凌牙身上,過大的V字領口解放出原本被高領衫封住的纖細頸部,甚至連鎖骨也只遮住一半,在雙手動作的同時若隱若現。袖子的長度也過長了,本該在腕上的袖口遮住泰半的手心,昏暗燈光下,衣擺寬鬆輕飄的衣物透出朦朧的身體陰影線條。

就因為尺寸跟色調都不像是適合凌牙的衣物,反而有種染上他人氣息的特殊風情。

IV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凌牙出乎意料地情色,讓人動搖。

這是個名為「男友襯衫」的絕世神器還沒風行的年代,不過已經有人受到了衝擊。

「別拖拖拉拉的,快點弄好。」IV狀似不耐煩的斥喝,藉以掩飾自己小小的心虛。

穿著男人襯衫的凌牙,理所當然的不能理解IV突然發什麼神經,清潔完後穿上同樣不合身的下著,就被IV重新套上重重枷鎖。

在IV走出牢籠後,III放下槍歉然道:「不好意思,沒有適合凌牙的衣服。我真是太不細心了,早該發現這樣可以讓凌牙舒服一點的。」

「無所謂。」凌牙淡然的回應,坐回地板、背後靠在各種大小枕頭堆成的小山上。比這更讓人難堪的牢籠生活都經歷過,是自己這一年的自由過得太懈怠了,在他人面前顯露疲態,是他還不夠成熟的證明。至少,凌牙覺得身為獵人的III跟IV對他的友善已經遠超乎預期了。

IV打開懷錶看了看上頭的指針,轉身催促III:「排練的時間快到了,走。」

「是的,兄長大人。」III收拾著剛拿來的木桶,離開前轉身對凌牙說到:「我們先暫時離開了,晚點再來看你,這次我會努力泡出凌牙會喜歡的紅茶的。」

對III的話,凌牙只是重新翻動起書本。早已對III說過不用費事,對吸血鬼而言鮮血以外的飲品都不具足夠的吸引力,頂多只是聞起來的香氣與口感上的些許差異。

聽著兩兄弟關上地下室門扉的聲響,凌牙將目光落回手上閱讀起來讓人困擾的書本,因為與方才同樣的煩惱,幾度闔上後又重新翻開。

突然間,捧著書本的手突然鬆開、掉落在地,凌牙皺起眉,看著連抬手拾書都變得吃力的雙手。

凌牙無聲地嘆口氣,看著鳥籠上方的天花板,目光遙遠得彷彿可以看到月光,默默盼望,唯有今晚,那對兄弟最好不會回來。

*   *    *

待IV回到家時已經是晚餐過後的時間了,III因為劇團的事務無法抽身,不能放可能會有人來救援的凌牙一人在家,獨自回來的IV用鑰匙打開家門的同時,抬頭看著比平常的夜晚更黑暗的天空。

今晚是新月。彎曲的月亮一角不時藏身於雲朵間,單靠星辰光芒照亮的黑夜似乎稍顯落寞。

進家門的IV按照慣例,點亮手提式油燈打開地下室的門扉,要確認凌牙還在。

IV走下樓的同時看到鳥籠中的凌牙動也不動地倒在枕頭堆中、用毛毯蓋住自己,本該讓人放心的景象卻讓IV感覺怪異地皺起眉。

以往只要IV或III來到地下室,凌牙不管多麼疲憊或飢餓都會警戒地張開雙眼,至少不可能是這麼毫無防備的模樣。

IV刻意放重腳步走到鳥籠邊,籠內的凌牙卻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這種不尋常,讓IV起了疑心。

「凌牙。」擔心是凌牙想出來的逃脫伎倆,IV揚聲叫喚。

「……!」聽到IV的叫聲,凌牙才像是終於發現身邊有人一樣驚醒、張開眼睛看著鳥籠外的IV。

IV盯著鳥籠裡的凌牙,醒著時向來不論坐或站,都挺直背脊的高傲少年,現在卻依舊躺在那裏,加上剛才那一瞬間,若沒看錯的話,他確實看到凌牙看到他時臉上流露出接近驚慌的表情。

以凌牙──不,以一名吸血鬼來說,警戒心跟感知程度低落至此,讓IV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疑問:「你在搞什麼鬼?」

凌牙悶聲不語,閉上眼睛擺明拒絕回答IV的疑問。

IV發現另一個怪異的地方,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防身兵器也不拿地就掏出鑰匙、打開牢籠的入口走近凌牙身邊,想也不想地蹲下身把凌牙抱進懷裡。

「果然……」觸碰到如冰般的溫度,讓IV打了個冷顫。IV伸手拉開凌牙身上根本沒有保暖作用的毛毯。從剛才開始他就發現了,凌牙從不曾像現在這樣,如怕冷的貓般窩捲在枕頭堆之中。

吸血鬼的體溫本來就比人類低,但懷中幾乎與死者無異的溫度,跟平常凌牙抓著IV吸血時還擁有的微溫落差甚大。

而凌牙表情雖然抗拒,卻也沒有推開IV。更貼切地說,恐怕是推不開吧。

少年任由纖細的四肢被鎖鏈拉扯、向地面垂軟,露出有些疼痛的表情。玉座家先代所製作,專為吸血鬼特製的鐵鍊與鳥籠相同材質,相扣的每一環節都有超乎常人想像的重量。不過對平時的凌牙來說,只有限制行動的原始作用,那點重量根本不構成讓他如此喪失活動的禁錮。

但對一個普通的15歲人類少年來說,狀況就遠遠不同了。

「『月影』嗎?」IV觀察凌牙的種種反應,像是頗為訝異的猜測。

IV想起,曾經在古老到幾乎要風化的書籍紀載中看過,吸血鬼中有一個極為少有,被稱為『月影』的特殊血系,會受到月的圓缺所影響。平時與一般的吸血鬼無異,只有在滿月與新月這兩個特別的夜晚時,才會顯露這個血系的與眾不同。

滿月時,『月影』血系的吸血鬼力量會特別強悍,若原本只是100歲的吸血鬼,也可以擁有200歲的力量,隨著年齡的累積還會繼續成長。但新月時就是他們的弱點,他們的力量會變得幾乎與一般人類一樣貧弱。

暴露在這個顯著的弱點下,「月影」在近千年前就已經被狩獵的一乾二淨,絕跡於這個國家。

是了,今晚是新月。

「哼。」知道試圖隱藏起來的秘密被發現,凌牙也只能用眼睛瞪著IV。現在的他連伸出爪子的力氣都沒有不說,又餓又冷的狀況下,根本不想費神與IV周旋。

IV抱著懷中如冰的少年身體,第一次覺得自家地下室冷得要命。轉身關上鳥籠門的同時解開頸上的領巾與鈕扣,咕噥:「麻煩的傢伙。」

「你做什麼?」凌牙看著IV的舉動充滿困惑,在四肢被沉重的鐵鍊束縛的狀況下,凌牙宛如提線木偶般只能任由IV擺動,對於IV突然坐下來抱住自己的動作完全不能理解。

「我只是不想要我家傳出有吸血鬼餓死冷死在這裡的笑話而已。」讓凌牙窩在自己懷裡,IV重新用毛毯蓋住凍人的少年身體。「餓的話就吸我的血,反正你現在的狀況也不可能吸乾我。」

IV說得像是嘲笑,讓凌牙稍感不悅地抗拒著。但青年身上暖和的溫度,確實讓他舒服不少。有點報復意味地往IV的頸部用力咬下,溫熱的鮮血自喉間滲透進體內的感覺,讓凌牙僵硬的肢體放鬆了些。

「我是不會感謝你的。」凌牙鬆口之後別無選擇地窩在IV這個人形暖爐胸前,除了璃緒外從來沒與誰這般貼近過,表情顯然很不自在,但一方面又貪戀這份得來不易的溫暖。靠在青年胸前,可以輕易聽到人類心跳動的聲響,原來這種鼓動如此穩定又令人安心。

「從沒想能從你嘴裡聽到感謝的話語過。」毒舌的回應,IV感覺懷裡的身體慢慢恢復該有的溫度,安心之餘,一時被焦躁跟擔憂沖離腦袋的理智也同時回籠。

等等,他幫了一隻吸血鬼?仔細想想就算剛剛那種狀況繼續放著,這隻吸血鬼也不會真的死去,為什麼當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伸出援手了?

追根究柢起來,好像是看到吸血鬼少年倔強隱忍痛苦的模樣後,身體就自己動了……真是見鬼!

低頭看到懷中的少年半瞇著藍琉璃色的眼、鬆懈警戒乖乖窩在自己身上的模樣,現在要抽身似乎也沒辦法。

漫長的夜晚中,依靠在一起的兩人卻都無法入睡,IV下意識的抬起手摸上凌牙的頭頂,像是小時候安撫怕寂寞的弟弟時的動作,手心傳來與溫暖的桃紅色短髮不同、像摸長毛貓一樣柔軟如絲的觸感。驕傲的少年轉動頭顱瞪上IV:「把我當小鬼嗎?」

「誰叫你看起來就是。」IV聳聳肩,勾起嘴角欠打地回應。

真的算起實際年齡,凌牙至少比IV大了兩三輪不只,但現在的畫面卻活像IV是誘拐了哪家小男孩的變態,讓IV有種微妙的心理不平衡。

下意識知道跟眼前的男人鬥嘴,自己不可能有勝算。凌牙發出嘖聲,閉上眼的同時,觸感纖細脆弱的少年身體更依進溫暖的懷抱裡。

意識中無法辨別這種感覺是什麼,但這男人的聲音、心跳、溫度、氣味,都讓凌牙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矛盾的是,凌牙也同樣清楚自己不該依賴任何人,特別是IV。

畢竟那一次穿心的痛讓人印象太過深刻。雖然比起IV卑劣的暗襲,凌牙更加痛恨自己的愚昧與天真,但有一部分──甚至是很大一部分,凌牙對於IV有那麼些失望。

不管是在舞臺上演技精湛的王子,還是支持者面前溫柔的紳士,都是原本凌牙喜歡IV的地方,但這些小如芽苗的欣賞,破滅的方式讓人不勝唏噓。

第一次遇到這種雙面人的類型,凌牙下意識抗拒真正的IV,好似這樣那舞臺上的王子就能永遠存在。發現自己這個跟舞臺下仕女們相差不遠的想法,連凌牙都覺得自身滑稽可笑。

但現在這個把溫暖分他的IV又算什麼?這是他真正的溫柔?又或者是把自己當作可以用虛偽溫柔打發的人?不知道那一面才是真正的IV,越是了解眼前男人的各種面貌,凌牙就越為此感到苦惱。

對IV而言,懷中少年不經意的依賴動作讓他的心跳不自覺多跳了好幾拍。也許他已經被懷中的吸血鬼蠱惑了,就像他們為了飲血誘惑普通人常用的伎倆,不然他怎麼可能覺得一個小鬼頭可愛迷人?

為了胸中陌生的悸動,各自懷抱心思的兩人徹夜無眠。













(註2:出自《仙后》)



 
月影?第四章



「紅十字騎士與絕望對抗,美妙的黃金鎖鏈,讓各個英雄們平等相待相連,昔日的高潔雅士結盟相伴,勇敢地追求騎士的壯舉冒險,沒人會無視他人的安全,沒人會在他人需要時撒手不管,沒人會為爭取榮耀設計他人,人人只想給予他人助援。」(註2)

青年低沉溫厚的聲音迴盪在安靜的地下空間中,坐在鳥籠外讀書的IV專注的態度一如在舞臺上的演出絕不馬虎。籠中的凌牙靠在背後的抱枕山上,看似心不在焉,不過從瞳孔不時轉向IV的模樣看來,也對IV口中的故事很有興趣。

『叮──』

一樓傳來的掛鈴聲終止了IV的朗誦,聽聞代表客人來訪的聲響,IV將讀到一半的書籍隨手放置,起身往通向一樓的樓梯上走。

凌牙閉上眼睛,按照這個自稱禮儀之邦的國度,貴族間繁瑣的接待禮儀,IV或III送走客人能再下來大概也是五六個小時之後,為了打發這中間的空閒,凌牙決定稍微小睡。

意外的,不到十分鐘地下室的大門再度響起打開的聲響,持著燭臺的IV領著一名身材圓滾的老者進入凌牙的視線,有不好預感的凌牙警戒地盯著那名似乎在哪看過的老者。

「啊啊!就是這個孩子!」貴族打扮的老者神情激動,藉著昏黃的燭光看著牢籠內的凌牙。「你們真的找到他了!真是太美妙了,肯定是上帝賜予我的幸運!」

「康因伯爵,您說的是。」IV掛上虛偽的笑容面具,心中暗自吐槽,如果得到吸血鬼是上帝的恩賜,那對吸血鬼而言絕對是比詛咒還低級的玩笑。

被IV稱之為伯爵的男人伸手進籠中,似乎想摸摸凌牙的臉頰,凌牙則完全不給面子的向後閃避。

「是這個孩子沒錯,當初到西班牙訪友的時候我就是看上了他們,千辛萬苦的懇求才讓老友把這對孩子讓給我。沒想到那些沒用的水手居然把他們給弄丟了!真是差點活活氣死我!」看起來有些瘋癲癡呆的老人又複誦了一遍IV聽過無數次的故事,當初有部分的原因,就是受不了這老頭碎碎唸個不停,才勉強接下這吃力不討好的委託。

聽伯爵的發言凌牙才想起來有這回事,確實一年前,他與璃緒還在上一個主人的手裡時,他見過這個老人,之後沒多久他們就被轉手送上船了。

「不過為什麼只有這孩子?另一個女孩呢?」發現成對的鳥兒少了一隻,伯爵氣呼呼地質問IV。

「在通知您的時候就已經告知了,我們目前只有抓到他。」強壓下心中的不耐煩,IV再度耐著性子解釋給重聽又善忘的老伯爵。

「我不能接受,你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才只抓到一隻,這樣委託的金額我要降到一半,不!十分之一!」老伯爵擺明藉故討價還價,怎麼說委託武藝超群的玉座家辦事,報酬的底價就不可能少,不趁此砍價哪還有下次機會?

「伯爵,我不懂您的意思。」IV危險的瞇起眼睛,雖然嘴上仍掛著有禮的笑,但身邊洩漏出的低氣壓意思很擺明了:想砍他金幣?免談!

「就是這個意思,十分之一!」伯爵一副沒有商量餘地的模樣,擺明吃定玉座家的貧窮。

「III!伯爵說他累了,準備送客!」IV向著在一樓泡茶要待客的弟弟高呼,半強迫地推著老伯爵上樓去。

「等、等等!不然就五分之一吧!啊不、一半!一半!等抓到另一隻再給你們另一半,這樣很合理吧?您真是太沒有幽默感了,剛才所說的不過是玩笑話……」老伯爵總算發現自己踩錯了底線,看著鳥籠中凌牙冷傲的視線,連忙吹鬍子瞪眼的補救。

若拿不回凌牙,別說這點錢了,連當初付現買下的重金都等於付諸流水。

「這是什麼話呢?能讓伯爵您請託是我們的榮幸,錢財這種身外之物,怎麼比得上為伯爵服務來的光榮?」IV推人上樓的腳步一頓,怎麼聽都虛偽的言詞讓伯爵以為事情出現了轉機。

但就要重新勾起笑打哈哈的伯爵,聽到IV接下來的話語,注定只能回家捶心肝。

「就讓我們連同另一隻小鳥一起抓到後,再為伯爵親自送上府吧。可惜就不知道要花上多久的時間了,也許這段時間裡,原本的小鳥會在途中逃跑也不一定……」IV話說的保守,把還想說些什麼的伯爵往樓上推,然後關上地下室的門。

凌牙幾乎可以在關上門前,看到伯爵懊悔的視線,甚至關上門後還能聽到伯爵如發酒瘋般無理取鬧的吼聲。沒多久,把伯爵打發走的IV重新回到地下室、坐到鳥籠旁的椅子上拾起書本,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樣好嗎?」在IV重新朗誦起來前,凌牙淡淡地問。

凌牙很清楚,III跟IV是為了那個老伯爵才來抓他與璃緒的,現在連委託人都得罪了,以人類這種報復心很重的生物來說,不是最不利的狀態?

「嘖,那不是你該擔心的事,等他下次來哭著出兩倍價格的時候,我就把你賣掉。」IV隨口說著,口氣中的心虛,連自己都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所以說不要對寵物店櫥窗裡的動物產生感情,這下麻煩了吧?

「哼。」聽著IV的回答,凌牙嘴角勾出極淺的笑意。不坦率又孩子氣,IV的本性沒有凌牙原本認知的那麼討人厭。

「IV兄長大人。」III從地下室門口探頭進來,說到:「醫生過來了,請上樓來會診。」

「知道了。」IV放下左手上的書本。經過近一個月的療養,連受傷最重的右手都已經不需要使用三角巾了,但還是纏滿厚實的繃帶用輕型夾板固定著,為了巡迴公演,如果康復情況允許,也必須提早拆掉才行。

『咻──』

變故發生得非常突然,利刃破空而來的聲響,讓原本要轉身離開樓梯間的III突然一個向上跳躍、空翻落地進地下室的樓梯底部,而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插上了一把散發銀光的細劍。

看到那把熟悉的劍,凌牙眼睛一亮。

「請問是誰?未發拜帖就上門,可是有違貴族的禮節呢。」III從地下室的牆壁上拔下一柄劍,詢問著藏在醫生馬車中到來的意外訪客。IV也警戒的抽出劍,看來該來的還是會來。

「凌牙!」兩道人影出現在地下室的入口,其中一名III與IV熟悉的漂亮少女,是穿著輕便行裝、雙手緊握匕首的璃緒。看到凌牙雖然被關起來但仍活著的模樣,淚眼婆娑地鬆了一大口氣,安心後一個深呼吸收起脆弱的表情、眼神堅毅的看著玉座兄弟,知道在還沒有救出凌牙前還不能放心。

而另一名與璃緒同行的少年,伸手拔出方才丟出後釘在地板上的西洋細劍。有著罕見銀色短髮的少年穿著一身極為簡潔的白衣,引人注目的異色雙瞳分別是一金一銀的色彩。

少年佇立著的身影本身,就散發出宛如銀劍般冷冽鋒利的氣息,強者的味道讓III與IV提高戒備。

IV擺出備戰的姿勢,揚聲:「花了一個月去搬救兵嗎?可惜路邊的雜魚對我們來說可是沒有用的!」

「是不是有用,就用你們的劍來體驗吧。」銀色少年冷傲地回應,細劍的劍尖指著護在牢籠前的兄弟倆,一個驚人的衝刺,看似消瘦無力的身影卻已經跨過階梯來到III的面前。

『叮!』兵器交鋒的碰撞聲在黑暗的地下空間中特別刺耳,銀色少年以高超的身手對上默契十足的玉座兄弟,在這種不利的狀況下以一敵二仍游刃有餘。

在昏暗的油燈光輝下舞動的三把劍不斷相擊交錯,手持細劍的銀色身影像傳說中的精靈一般輕盈,細劍宛如手指的延伸,鋒芒所到之處,都是讓人無法小看的靈活與風勁。

單手受傷的IV出劍重視干擾與防禦,精準地替自己與III擋下攻擊的同時也掩護III的進攻。III在IV的協同下攻擊,速度與勁道都不容小看的刺擊卻在每次過招中,都只能劃過少年純白色的衣襬。

在三人互不相讓的纏鬥中,III與IV都注意到了仍站在臺階上不動的璃緒,一雙白皙玉手,十指間握滿一把把蓄勢待發的小型飛刀,雙瞳緊盯戰局每個細微的變化,只要在銀色少年的攻擊中他們露出任何可趁之機,鋒利的刀刃肯定不會留情的投擲過來。

「看來真的不是雜魚,金色的單眼、這種程度的劍技,倫敦擊劍大賽的冠軍──阿斯特拉爾嗎?」認出了銀色少年的身分,IV戰得更亢奮。

以普通人類來說,在實戰上能與吸血鬼獵人戰得難分軒輊,阿斯特拉爾的實力毋庸置疑。

交戰中重於牽制與逼退的銀色細劍,在數分鐘的纏鬥中將玉座兄弟逼離囚禁凌牙的牢籠前,阿斯特拉爾回應:「能與同樣以武技出名的玉座家過招非常光榮,如果可以的話原是希望能光明正大地一決勝負。不過很抱歉,無論如何我必須帶走重要的朋友。」

「朋友?那個可是吸血鬼喔?」IV挑釁地嘲笑,但阿斯特拉爾並沒有因為憤怒而變得大意,淡然的回應:「這個事實從第一次相遇我們就相當清楚了。」

III眼神認真地對阿斯特拉爾提出疑問:「即使是這樣還是把他們當朋友?」

「即使是這樣還是把他們當朋友。」阿斯特拉爾肯定的回答,好似這個答案早已在他們的心中深根。

低身閃過細劍的橫砍,III與IV同時向後跳躍,沿著他們跳躍的軌跡,陸續出現插入石製地板中的飛刀。

「璃緒!別傷害他們!」牢籠中靜觀戰局變化的凌牙出聲嚇阻。聽聞凌牙的請求,原本氣憤地打算卸下幾隻手腳當紀念品的璃緒,拋出手上所有的飛刀,穿透過III及IV身上的衣物、在不傷害身體為前提下將兩兄弟釘在牆壁上,精細的瞄準分毫不差,像是馬戲團中刺激的飛刀表演,最刺激的是肯定沒有經過任何排練。

阿斯特拉爾將劍尖頂在III的咽喉前,警告兄弟倆不可妄動,璃緒則趁這時走向牢籠。

「喔呀喔呀,鳥籠中狼狽的公主殿下,需要我的幫助嗎?」璃緒調笑的同時,將鋼製的匕首插進鳥籠鎖頭的間隙,緊接著腳跟用力一踹,當下扭曲粉碎了禁錮凌牙的牢固鐵鎖。

「嘖,囉嗦。」凌牙舉高雙手上的鐵鍊,璃緒從腰帶後的包中拿出萬用鑰匙,快速地替凌牙解鎖。

「凌牙,已經要離開了嗎?」III垂下眼簾,毫不畏懼喉前劍鋒的小臉,看凌牙終於走出牢籠後像是頗難過,但也顯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

雖然身為獵人這樣非常失職,但至少這樣,他們、特別是IV兄長大人就不用煩惱究竟該殺死凌牙,還是將他們販售給富人,成為金幣遊戲的獎品,從這兩個艱難的選擇中做出抉擇。

「嗯。」凌牙摸著重獲自由的手腕,看著III跟IV點點頭。

「是嗎,那麼請保重自己,下次見面時,讓我再為你沖上一壺紅茶吧。」III撐起一個微笑,對凌牙道別。而IV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凌牙轉過身的背影。

離開前,在璃緒與阿斯特拉爾的護送下,凌牙回頭再看了IV一眼,他們不是適合說再見的關係,以他們各自的立場來說,最好是一生都不再相見,即使再度相逢,也只是必須互相傷害,維持夜世界無法改變的規則。

乘著馬車離開玉座家位於城市郊區的別莊,車廂內璃緒緊緊抱著凌牙發抖,像是要確認確實把血親給拯救出來了一樣。

「凌牙……凌牙……你真的沒事了…」璃緒的啜泣聲迴響在馬車中,凌牙安撫地拍著璃緒的背脊,向來堅強的璃緒,居然獨自回到離這大城遙遠的偏鄉漁港向阿斯特拉爾求援,可想見等不到他回來時,懷中從不輕易落淚的少女是多麼的不安與害怕。

「我在這裡,已經沒事了。」凌牙溫聲安撫璃緒,被囚禁了一個多月,他們從出生開始就從未分離過這麼久的時間,能夠這樣重新抱緊璃緒,凌牙還有種在做夢的不真實感,害怕等等再度張開眼睛,會發現其實自己還在那永遠看不到月光的地下牢籠裡。

阿斯特拉爾捲起袖子:「凌牙,你得臉色很難看,渴的話就用我的血吧。」

疲憊地搖搖頭,凌牙摸著璃緒的長髮,對坐在對面的阿斯特拉爾表達感激:「多虧有你。」

「沒什麼,只要你沒事就好。看到只有璃緒獨自回到城裡的時候,大家都嚇了一跳。」阿斯特拉爾從座位下拿出毛毯蓋在兄妹倆身上。

「遊馬他們很擔心你,跟我回港邊的城吧。」阿斯特拉爾看著非常疲憊的兄妹,打開馬車們對車夫說了往隔壁城的火車站去,等到回到馬車裡時,有阿斯特拉爾在身邊而完全放鬆下來的凌牙與璃緒,已經雙雙維持著擁抱的姿勢睡著了。

阿斯特拉爾想起趕來這的一路上,璃緒也是一直強打著精神無法安心入睡的模樣,噤聲讓兩人可以安靜入睡,等回到那個有朋友們等待著的港邊小城,可還有足夠的喧鬧在等著他們。思及此,阿斯特拉爾靜靜地陪伴。

*   *    *

漁港邊的小城,進出停泊的漁船一艘接著一艘,卸下足以供給整個西側大陸的漁獲量,偶爾也會有商人們的貨船選擇在此停靠。當初,凌牙與璃緒就是在這裡逃跑的。

但長年的囚禁使他們虛弱,也沒有原本該有的靈活與強壯,在差點被追捕的水手隊伍抓住時,對他們伸出援手的漁夫少年就是遊馬。

將在黑夜中被追趕的凌牙與璃緒,藏進自己房間的床底,遊馬毫無根據地相信凌牙與璃緒不是壞人,而且真誠的不可思議。

逃過一劫的他們,後來又在遊馬的介紹下認識了這塊領地未來的繼承者,伯爵之子──阿斯特拉爾。

貴族長子與漁夫少年的友情讓大家都相當意外,相處一段時間後,原還存有戒心的雙胞胎也體會到了遊馬能聯繫起大家的那份魅力所在,融入了這群真心互相關懷的人群中。



「小鳥!小鳥!有阿斯特拉爾他們的消息了嗎?」黃昏時分,剛從港邊市場跑腿回來,遊馬跑到青梅竹馬照料的花店,拍著櫃臺緊張地問。

「真是的!今天你已經問第四次了!」穿著桃色長裙、捧著菊花盆栽的可愛少女無奈的埋怨。「我了解你擔心的心情,但不管是馬車還是火車,到璃緒說的那個大城,來回最快也要一個月啊。」

「所以說,現在已經一個月了,還是沒看到人好讓人擔心啊!」遊馬姿勢誇張地跪在地上,雙手焦躁地抓亂已經很奇特的髮型。

「也才剛滿一個月而已啊……有阿斯特拉爾在,凌牙跟璃緒一定沒事的,再有耐心一點吧。」小鳥勉力撐起微笑,其實心裡也忐忑不安,遠在這裡等待的他們只能夠祈禱一切平安。

「說的也是呢!我有預感,他們今天一定會回來!」遊馬雙手握拳看著天空,小鳥在一旁摸著臉頰吐槽:「也是連續第四天這麼說了,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

「遊馬喵!小鳥喵!」穿著貴族家女僕制服的長髮少女,從街道的另一側跑來,揮著手喧嚷讓人振奮的消息:「阿斯特拉爾少爺回來了喵!」

「真的嗎?凱西!」遊馬與小鳥異口同聲地問,被稱為凱西的女僕拚了命地點頭。「真的!少爺要我趕快來通知你們的喵,璃緒小姐跟凌牙先生都平安無事喵!」

「太好了!」聽聞這好消息,小鳥連忙把顧店的事情交棒給母親,被遊馬牽著手往城外、阿斯特拉爾的別墅方向跑。

跑得氣喘吁吁的三人在別墅門口停下腳步,遊馬迫不及待推大門,往阿斯特拉爾常待的書房跑去。老管家按照慣例對這無視貴族禮節的平民少年直搖頭,無法阻止。

「阿斯特拉爾!凌牙!」遊馬用力推開書房的門,果然看到雙胞胎與貴族少年都是一身還未卸下的行裝,激動地用手臂擦著眼淚:「我就知道阿斯特拉爾一定會把你們平安無事的帶回來!」

「當然。」阿斯特拉爾自信地回答。原本想避免紛爭不想用劫持的方式,改從玉座家手中重金買回凌牙,但這樣擺明惹毛原本委託玉座家的貴族,加上還未正式繼承爵位,他並沒有辦法動用那麼多金錢。

只是阿斯特拉爾不曉得,若玉座家知道他原本打算用金幣換凌牙的話,不管多廉價、得罪多少人,他們大概都只會興高采烈的把凌牙賣給他,至少不無小補,總比最後被搶劫來的強。

窮成這樣還要被搶,實在太沒人性了!

「璃緒小姐!」小鳥看到璃緒,開心地上前抱住,不斷掉著眼淚:「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因為我們家的笨蛋哥哥,造成你們的麻煩了,真是對不起。」璃緒調笑,也回抱住小鳥哽咽顫抖的肩膀。

「沒有那種事啦!只要你們能平安回來就……嗚嗚!」說著小鳥又哭了起來,喜極而泣的淚水讓人倍感溫暖。

「讓你們擔心了。」凌牙走到遊馬面前,被遊馬握拳捶了一下胸口。

「對啊!擔心死了!」遊馬摸摸鼻子,把差點又噴出來的眼淚吸回去,綻出爽朗的笑容:「沒事就好,你們那麼強還會被抓,那個什麼吸血鬼獵人的,根本強的跟怪物一樣嘛!」

「的確,玉座家的劍技果然名不虛傳。」阿斯特拉爾坐在沙發上用棉布擦拭著細劍,回想到:「若不是用突襲的方式,而且IV原本身上就帶傷,奪回計畫的結果實在很難預料。」

而且問完是不是把凌牙當作朋友的問題後,那對兄弟顯然退讓了,才會讓璃緒的飛刀有可趁之機。或許是凌牙也看出來了,所以才會在最後要璃緒停手吧?阿斯特拉爾猜想。

吸血鬼與獵人,凌牙被囚禁的期間,與那兩兄弟衍生出的感情或許不是他這個局外人所能夠理解,但回來這裡的沿途,凌牙眼中的迷惘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那種像是,遺落了什麼的表情。

「凌牙……」璃緒看著兄長,連阿斯特拉爾都看出來了,如此親近的璃緒自然不可能沒有感覺,甚至更清楚地知道,那遺落的一角是什麼。

「我一點都不強,反而是太弱了,差點連璃緒都保護不住。」看得出自尊強悍的凌牙相當挫敗,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難道這雙手什麼都掌握不住?

「阿斯特拉爾,教我用劍吧。」凌牙突然提出請求。「想要變強,擺脫這樣沒用的自己。」

「這不是很有幹勁嗎?」遊馬聽凌牙這麼說也興奮起來,馬上被阿斯特拉爾涼涼的打斷:「遊馬不能一起。」

「為什麼啊!不公平啊!我也想學劍變得又帥又強啊!」遊馬為阿斯特拉爾的不公平待遇直嚷嚷,阿斯特拉爾淡漠地回應:「被你姊姊拜託了,在跟師傅學會用羅盤、看航海圖跟修補漁網以前,不可以教你用劍。」

聽到阿斯特拉爾的話,遊馬當場石化。看著這對活寶有趣的對話,所有人都笑開來,連凌牙臉上也勾起淡淡的笑意。

「我會很嚴厲的,請做好覺悟。」阿斯特拉爾對凌牙宣言。

「求之不得。」凌牙點頭,璃緒也同時站到兄長身邊:「我也拜託你了。」

遊馬在一旁小鳥的安慰下垂淚:「超有幹勁的,好羨慕啊……」

*   *    *

凌牙與璃緒重新在阿斯特拉爾的別墅客房暫時住下,房間與初來乍到時無異,貼心的管家與女僕掛上了厚重的藍色絨製窗簾,即使是正午陽光也不會透進房內。

一晚的喧騰才剛結束,接近日出的凌晨時分,璃緒穿著一身白色的絲質睡袍,與同樣一身白色睡衣的凌牙一同躺在柔軟的雙人床上、相擁而眠。

「凌牙。」璃緒瞇著紫紅色的瞳,突然翻身跨坐在凌牙腰上,十指緊扣兄長的手,柔軟的少女嗓音呢喃到:「雖然一路走來很辛苦,但是我呢,對能一直跟凌牙在一起這件事,感到非常幸福跟滿足。」

「璃緒?」凌牙張開眼,像是不懂璃緒突如其來的話語。

「但是,我也知道凌牙的幸福一定不只是這樣而已。」柔軟的少女軀體俯下身,依賴地趴在凌牙胸前。「我很不甘心,難道我能帶給凌牙的,就只有這麼一點嗎?」

璃緒伸出尖牙、咬上凌牙的側頸,嚐到血的味道後便鬆開口。與飢餓無關,更像是一種宣示的儀式,證明能對凌牙這麼做的人只有她。

以往會對凌牙容許她這小小的任性舉動而感到滿足,但現今即使這麼做了,心裡也只有像是少了些什麼的感覺。璃緒嘆口氣,直言:「凌牙喜歡IV吧?」

「……你在說什麼鬼話。」凌牙神情鎮定,似乎不這麼覺得。

「凌牙是隱瞞不了我任何事情的,因為我比凌牙還要了解凌牙。」對於兄長的遲鈍,璃緒不知道該喜該憂。「凌牙看那個男人的眼神,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比看著其他人更防備、更迷惑、更痛苦,卻也更溫柔。」

「那樣的凌牙,我是第一次看到。」璃緒搖著頭,世界上不會有比她更了解兄長的人,所以她可以如此斷定:「你喜歡他吧?告訴我,讓我一起分擔你的痛苦。」

「……說實話,我不知道。」凌牙雙手抱住璃緒,同樣強硬的兄妹倆,只有在彼此面前才會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那傢伙……IV他,是我搞不懂的一個人。」回想起跟那個男人的相處,凌牙根本不懂自己對他的好感從何而來。「孩子氣、愛挑釁、自負,明明本性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卻很善於戴著各種面具生存。然後我也漸漸分不清楚哪一個才是面具,哪一個才是本性。」

凌牙反握住璃緒的手,與自己相同的微溫沒有那男人的溫暖,卻讓他的心同樣平靜。「當本該憎惡我的他,對我露出溫柔的一面時,我比起高興更多的是驚恐。想到人類都是這樣的,至少厭惡的表情肯定是真的,但溫柔的樣子卻可能是另一個欺騙人的面具。越想擺脫這種想法,反而越被那個男人不經意地溫柔吸引……很可笑吧。」

「才不可笑。」璃緒雙手抱緊兄長,掉出眼淚。「我可以理解。」

感覺到肩膀上的濕潤,凌牙拍著璃緒的肩膀:「別哭。」

「我就是要哭!」璃緒用力地搖頭,眼淚掉得更兇。「凌牙總是這樣,不會哭、也不愛笑,如果我不代替凌牙哭的話,凌牙一定會把自己憋死!」

「璃緒……」凌牙無聲地嘆口氣,如同璃緒所說的,原本積鬱在胸前讓人酸澀的苦悶,伴隨著璃緒在耳邊的哭聲與淚水慢慢溶解。

像是哭得累了,璃緒紅著眼眶問:「接下來凌牙打算怎麼辦?再去見他嗎?」

「讓一切都過去吧。」凌牙搖搖頭,即使見了面也無法訴諸任何心意、徒增痛苦,那麼不如不見。

將手心放上妹妹的左胸,凌牙立下誓言般的話語:「從今以後,我的幸福只會在這裡。」

「凌牙……」璃緒似乎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凌牙只是搖頭。

知道沒有一個契機的話,凌牙是不會改變這個決定的。璃緒閉上嘴,懷抱著小小的欣喜與遺憾入眠。

那樣的契機,真的會出現嗎……?

*   *    *

玉座家的別莊裡,III手持油燈、拿著一封信籤,打開地下室的門同時叫喚著:「IV兄長大人,V兄長還有父親大人捎來訊息……」

下樓後的景象,讓III噤了聲。

IV在空無一物的鳥籠前呆然的站立著,比起像是在思考些什麼,看起來更多的是什麼都沒有想、單純的低落。

「IV兄長大人,真的捨不得凌牙的話,至少寫一封信吧?」III走到IV身邊,試圖提議地說著。「請人送信去阿斯特拉爾那並不是難事。」

已經半個月了,III不時都會看到IV像今天這樣站在這裡,既不會碰凌牙用過的物品、也不會翻閱對凌牙讀過的書冊,僅是這樣安靜的站著。那身影,光用看的就讓人覺得孤獨與苦澀。

「愚蠢的提議。」IV哼了一聲,轉身離開地下室。

III看著兄長的背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待父親跟另一位兄長回來,是否能改變什麼,桃紅色髮絲的少年同樣無法肯定。

如果是一般一無所知的人類也就罷了,吸血鬼與人類伴侶共同生活的例子並不罕見。但他們是玉座一族,與吸血鬼互相理解、相戀,在外界耳中只會淪為笑柄不說,也會無法讓人信賴他們的狩獵能力。

IV一定也是這樣認知的,不能因為自己一人破壞家族的榮耀、使先祖蒙羞,所以才會不言不語。

「IV兄長大人……」III露出像是要哭出來的表情,隨即趕緊用袖子擦掉眼眶中的水霧、堅定地搖搖頭。一定還有什麼辦法的,絕對還有什麼還沒出現的契機……

那一日起,III再也沒看過IV站在鳥籠前,反常的,只要是沒有排練與狩獵的時間都轉而待在畫室裡。起初,III只是以為IV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作畫,直到父親要回來的前一日,IV將那一幅畫作用防塵布包起、交給他。

「兄長大人,這是?」III好奇地抱著高度幾乎跟自己身高相同的巨大畫板,IV作畫的狀況不罕見,所以他也沒有特別留意這次兄長畫了些什麼。

「拿去燒掉。」IV收拾著畫架還有珍貴的顏料,對III下達指令。

「咦?」從來沒聽過向來珍惜藝術品的兄長有這種要求,III好奇的解開包覆畫的白布,看著畫上的內容驚呆住:「為什麼?這麼漂亮的畫!」

「少囉嗦,燒了它。」IV頭也不回,不耐煩的語氣像是不想再看到那幅畫一樣。

「……是,我知道了。」III看著手中的畫,重新用白色防塵布慎重的包好,做出了決定,帶著畫轉身離開。















 
月影?第五章



窗外的陽光普照,透過樹葉灑下讓人微醺的氣息,徐徐的涼風昭告夏季即將進入尾聲。

無視這美麗的天氣,許久未見的康因伯爵氣呼呼的吼著,連桌上的紅茶杯都隨之震盪。「拜隆!你有好好聽我說了什麼嗎?」

剛從火車站回來,風塵僕僕仍保持優雅的老紳士,單手揉著被吼痛的耳朵,禮貌但不容拒絕的提醒:「老友,請別再呼喊我以前的名字,現在的我是弧光家的家主,『玉座』是對我唯一的稱呼。」

弧光是玉座一族真正的姓氏,之所以被外界如此稱呼,「玉座」原先單純是是歷代家主所繼承的職務性稱號,是家族的決策者及代表人,久而久之外界也就跟著稱呼為「玉座一族」。

「那不重要!看看你的乖兒子們做了什麼好事!」康因伯爵摸著像是隨時會流油的大肚子,手指無視禮節的指著玉座老爺坐著的沙發背後,一字排開的三兄弟,特別是IV。

玉座老爺推著右眼上的單眼鏡片,溫聲詢問:「托馬斯,麻煩跟我解釋一下,我跟克里斯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吧。」

「康因伯爵似乎對我們有所誤解。」IV伸手攔下似乎想開口說什麼的III,一臉無奈地攤著手:「在演出的時候,我們發現伯爵一年前委託我們尋找的雙胞胎吸血鬼的行蹤,不過事出突然,我們只抓到其中一個,我也受了傷。想要用他作為誘餌抓另一個女孩時,不小心讓他逃了。」

「所以說!如果不是你們故意放走,那個吸血鬼怎麼有辦法逃走?」老伯爵無法置信地摸著鬍子,看來是要逼好脾氣的玉座老爺非清理門戶不可。

「是這樣嗎?米海爾?」轉頭問自己誠實的小兒子,玉座老爺似乎心裡也有了底。

「事情確實是如兄長大人所說,父親大人。」雖然精簡了很多事情,但III知道這還不是適合說的場合。「那個吸血鬼會被救走,完全是因為偷襲的人趁兄長大人重傷未癒的時機來訪,協防的我劍技不足讓玉座之名蒙羞了,請父親大人降罪。」

說著,III就單膝跪下。IV也同樣低頭一跪:「是身為兄長的我鍛鍊不夠,請父親怪罪我就好。」

本來還想出賣阿斯特拉爾,誰叫這欠揍的貴族小鬼上門來搶劫?不過考量到會暴露凌牙的行蹤,III與IV想想後還是作罷。

眼前演出的兄弟之情戲碼,康因伯爵可一點也感動不起來。對著淡定微笑的玉座老爺直嚷嚷,非得要得到一個交代不可。

「我姑且瞭解情況了,這次的委託失敗確實是我們的疏失,我會做出適當的罰則的。至於康因伯爵您的損失……」玉座摸著下巴考量到。「據說您的寶貝孫女最近患上了氣喘?我正好跟人要到了從印度過來的珍貴藥材,以此做為交換,就請別再計較了。」

三言兩語把康因伯爵打發的服服貼貼,玉座老爺的交際手腕之高明,不愧是獨力撐起這一家的男人。

「托馬斯,這個藥粉非常貴重,請你連同它一起護送伯爵回去吧。」玉座下了指令,IV領命後掛上虛偽的微笑,拿著那罐他怎麼看,都像老爸愛吃的印度辣椒粉多過於氣喘藥材的玻璃瓶,送笑得合不攏嘴、以為自己賺到的康因伯爵回去。

在兩人離開後,拜隆摘下臉上的單眼鏡片:「好了米海爾,說實話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III站起身,從自己房間裡拿出那幅被他小心藏起的畫作到父親與V面前,垂頭喪氣地開口到:「……是的,其實是──」

*   *    *

月光下,飛揚舞動的除了少女的裙襬與絲帶,還有讓人不寒而慄的鋒利銀光。

『叮!』

武器破空迴旋後撞擊的聲響像是某種舞步的節奏,可惜響徹這種節拍不是舞池,而是室外的石板地。

「凌牙,突刺時手腕的力道要更穩定。璃緒,目光不要只著重在劍上,對手的全身都是妳的目標。」阿斯特拉爾站在一旁的草皮上,緊盯著練武場中的雙胞胎。

凌牙與璃緒開始跟他習劍已經有一個月,兩個人學的很快,吸血鬼優異的體能,以及天才般的理解速度,就算阿斯特拉爾有事必須處理,雙胞胎也不會對練習懈怠的認真態度,有這樣的學生實在沒什麼好不滿意的。但是……

「學成之後,你們打算要離開這裡嗎?」讓兩人稍作休息時,阿斯特拉爾問著。

凌牙與璃緒互看了一眼,璃緒思考後開了口:「我們都很喜歡這裡,也很喜歡大家,但是還想要去更多地方冒險。」

吸血鬼是適合在穩定場所定居的動物,但他們被關得太久,渴望自由的心已經遠遠超越了對安全的依賴。

「是遊馬他們問的?」凌牙想起,最近他們的言行確實充滿挽留的意味。至少用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把炸雞塊跟飯糰分給自己的遊馬絕對不正常。

「難怪小鳥上次聊天時露出很難過的表情……」璃緒低下頭,手指把玩著髮尾,像是對離開這也相當不捨。

「就算暫時離別了我們也還是會常回來,我們只是喜歡旅行,不是永遠離開。」凌牙說著,看來要再跟遊馬他們說清楚才是。

因為遊馬等人的關係,他們對這塊土地也漸漸有了特別的感情,就算未來他們不在了,只要他們的子孫、更往後的後代還在,他們疲憊的時候,也會選擇回來吧。

「那就好。我的客房會一直保留著的,隨時歡迎你們回來。」阿斯特拉爾點點頭,像是對這個答案也很放心。

阿斯特拉爾的老管家走向月下的練武場,走到少爺的身邊彎腰耳語。聽到讓人詫異的消息,阿斯特拉爾站起身:「凌牙、璃緒,有你們的訪客。」

「我們的?」璃緒歪著頭,除了遊馬外他們並沒有能稱得上朋友的人,為他們而來的訪客會是誰?

凌牙握緊手裡的劍,不管又是那個康因伯爵、還是其他妄想再度把他跟璃緒囚禁的人,在不拖累阿斯特拉爾的前提下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但看到佇立在會客用書房的人影,出乎凌牙預料。

桃色短髮的少年帶巨大的包裹,轉身看到推門而入的凌牙,露出真誠開心的微笑:「好久不見了,凌牙。看到你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III?你怎麼會在這裡?」壓下震驚,凌牙問到。看III似乎是獨自來的,並沒有看到IV的身影。

「呵呵,IV兄長大人忙著準備公演,我是在V兄長跟父親大人的幫忙下偷跑出來的。因為有個東西無論如何也想親手交給凌牙。」III說著的同時,從背後拿起那個巨大的版型包裹。一路上獨自拿著這件行李還要小心不要弄壞,真的不太容易。

「交給我?」凌牙放下劍,遲疑的接過III手中的的巨大布包。

「IV兄長大人在凌牙離開之後畫的畫作,本來交代我要銷毀……但我還是瞞著IV兄長大人偷偷保存下來了,請打開看看吧。」III催促著,像是有幾分緊張。

「畫?」璃緒看著凌牙抿著唇、慢慢解開布包的樣子,是什麼樣的畫作,讓III這樣不辭辛勞地獨自遠行,也要親手交到凌牙手上?

或許,是契機?

卸下防塵布的畫,讓凌牙、璃緒、以及一旁的阿斯特拉爾都震驚的啞口無言。

「這是……」凌牙看著畫上的景色。滿月下佇立在百合花海間的少年,髮色以及纖細的身影跟璃緒十分相像,琉璃藍的瞳像是放在清水中的藍鑽、漾出柔和清澈的光,與眉間的冷淡氣息互補,形成讓人心生愛憐的脆弱與傲氣。少年身上的白色布袍、以及之上刺繡的圖騰,神奇地與幼時在故鄉穿戴的傳統衣物非常相像。

「凌牙…這是凌牙的畫像……」璃緒雙手摀唇,看著這幅畫作,不知道為什覺得胸口非常難過。

不管是五官、神韻、衣袍、還是花朵的每個陰影細節,都精細的宛如照片一樣的寫實畫作,就算是外行人也可以輕易看出作畫者的用心,以及對畫中之人的入微的觀察。

像是把所有的思念跟感情傾倒而入的畫作,IV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做畫,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試圖銷毀這個畫作?

「非常驚人吧?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嚇了好大一跳。」III看著三人的反應苦笑。「像是要在畫布上封存所有感情、然後將之遺忘的畫,不管看幾次,都還是感到非常悲傷。」

III說出了觀看過畫的人都不約而同有的想法,嘆息著對看著畫呆住的凌牙說到:「說實話,我不知道凌牙對IV兄長大人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情,來到這裡的一路上都非常忐忑不安。」

「但是,別看IV兄長大人那不正經的樣子,在家族中他絕對是最拼命、也最無私的一個人。所以讓兄長大人這麼沉重的思念就這樣消失,我果然還是做不到。」說著,III從懷中拿出兩張邀請函交到凌牙手中。

「還有這個。」III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跟畫一樣是我的擅作主張,如果凌牙願意的話,這次的公演是不是也可以來觀賞呢?能再看到凌牙,兄長大人絕對會非常高興的。」

「III……」凌牙看著眼前為了他人、拚了命也要傳達這份感情的美麗少年。他與璃緒不相信所謂的「神」,但如果有天使的話,III絕對是代表性的化身。

「啊啊、完全不辛苦喔!只要凌牙跟兄長大人都能得到幸福的話,這點小事一點也不辛苦!」看到凌牙與璃緒不自覺流露的敬佩目光,III慌張地揮著手,半點也不居功。「想想真是非常不可思議呢,當初在劇院這麼多的觀眾中,IV兄長大人能一眼就看到凌牙,簡直就像是命運一樣。」

「凌牙不這麼覺得嗎?」III的笑容讓凌牙陷入深思。

還必須趕回劇院準備公演的III,只逗留了數小時就準備告別,留下畫之後乘著夜色坐上馬車,在離開前牽上凌牙的手,露出有些孩子氣的滿足微笑。「一直很想這樣碰碰看凌牙呢。」

想起IV總是以危險作理由不準他碰凌牙,III嘟著嘴。在關上馬車門前的最後,少年回頭笑到:「還有……我的第一個朋友是凌牙你,真的是太好了。」

不待愣住的凌牙回話,III便關上車門揮揮手。在馬車離去的煙塵中,凌牙看著手中燙金的劇場邀請函,本以為自己已經下定決心的吸血鬼少年有些動搖。

看出少年的心思,璃緒牽上兄長的手勾起微笑:「凌牙,去吧。」

「璃緒?」抬頭看向妹妹清麗的笑容,凌牙猶豫著,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凌牙你說過吧?你的幸福在這裡。」璃緒摸上自己的左胸,同時另一手也摸上凌牙的左胸:「可是我的幸福,也在這裡。」

「璃緒……」摸上胸前唯一血親的手,凌牙抬頭看著夜空中的一輪滿月,胸口因為其中溢滿出的感情而感到悶悶的疼痛。

「嗯,去吧。」

握緊璃緒的手,即使會有更多疼痛與後悔,此刻的凌牙仍作出了決定。

*   *     *

桃色少年拖著一身疲憊,沿路馬不停蹄,總算在開演前一周趕到這次公演的城市。

「III,你跑去哪裡溜搭了?」正張開雙手讓裁縫師定裝的IV看到弟弟入門的身影,皺著眉頭問。

雖然玉座老爺常讓III幫忙跑腿,但這次似乎單獨跑到很遠的地方,對年少的III來說是不是太危險了?吸血鬼可不會因為對手年輕而手下留情。

「父親大人這一趟讓我到東邊的漁港小城去,那邊的教會有驅逐委託及劇團演出的商談。」III勾出動人的微笑說出部分事實,雖然這個事實順路的成分居多,但也不算說謊。

畢竟他不確定,凌牙是否真的會來看演出,暫時別讓IV兄長大人有太多的期待比較好。

「IV兄長大人,這是首演第一排觀眾的名單。」就算剛回來,III仍立馬開始公演準備的工作。

在謝幕後得到IV玫瑰邀約的對象,當然不是真的隨機或隨心情決定的,大多都是事先確定好誰最有可能成為劇團的贊助人,才讓IV去色誘……啊不,是在晚餐時讓IV去好好商談劇團的未來規劃及資金問題,大家兩情相悅、銀貨兩訖。

站著讓裁縫師補齊大衣下擺的花邊,IV拿著名單看了一眼,看到兩個空白的保留席座位,視線多逗留了一會,讓III緊張了繃緊神經。

但因為邀請函與門票的轉讓,出現未確定的保留席也不是稀奇的事,IV也沒在此留上心。伸手將名單交還給III,說道:「帕提拉公爵夫人的情夫剛跟她分手吧?就是她了。」

「IV兄長大人真是八卦。」拿回名單,III小聲地說著。

「把上流社會八卦小報硬塞給我的是你吧!」IV氣的吼起來,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他才對那些名媛貴婦的風流韻事沒有興趣!

「嘿嘿,開玩笑的。」III淘氣可愛的吐著舌頭,揮揮手跑出門去做其他籌備。

讓人緊張的首演日子終於到來,即將開演的夜間劇場,讓馬車將劇院外塞的水洩不通,劇院的休息室裡,玉座老爺卻在開演前一小時招集了兄弟三人。

「父親大人。」最後進房的V看到站在窗前的父親,對父親要說的事情,心裡也有數了。

玉座面對著窗戶,對站在身後的三兄弟問到:「克里斯、托馬斯、米海爾,從小到大,我常跟你們提醒要隨時保持高貴的心,現在的你們認為這是什麼意思呢?」

「高貴的心……嗎?」III呢喃著這個問題,大哥的V恭敬回答到:「如騎士一般,忠於家族、忠於國家、以誠待人的忠誠之心。」

IV:「能夠對眼前的不公不義施以制裁,正直的正義之心。」

III:「可以不畏艱難的對需要的人伸出援手,憐憫待人的慈悲之心。」

「你們都回答得很好,我非常欣慰。」玉座老爺轉身面對三兄弟,臉上是溫柔慈祥的笑意。

「說來慚愧,歷代的玉座家主包含我在內,為了保持一族的榮耀與安全利益,私下也直接或間接,做了不少違背光明與高貴的勾當。」

「沒有這樣的事!真正的父親是非常溫柔……」V皺著眉,卻被玉座搖著頭打斷話語。

「原以為這麼做,能夠讓家族繼續繁榮,但自從你們母親去世後,我就放棄了復興一族的野心。時代已經變了啊,族人只剩我們四人,我也已經老了,對我來說執著於先人的光榮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像是個即將消逝的老人,玉座老邁的身影在三兄弟眼中,已經不是他們小時候所看到,年輕、強悍、威風的可以一敵百的首席獵人了。

「你們的幸福,以及你們忠於自己內心的心,是我無法取代的珍貴寶藏,有這樣的你們存在,才是我身為玉座的驕傲。」玉座老爺走到三兄弟面前,一個一個像一般家庭的慈父對孩子般,摸著三顆腦袋。

「托馬斯。」突然被玉座老爺點名,IV摸著剛被父親摸過的頭頂,因為老爸反常的舉動一臉怪異地抬起頭。「今晚的演出一定會讓你有不小的驚喜。然後,順著你心裡的聲音去做吧,我、克里斯、米海爾,都會站在你身邊的。」

「到底是搞什麼……」被趕出房間準備登臺的IV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就走向後臺做最後的整裝準備,雖然家人的態度突然很微妙,但即將開演的首演不容他分心。

這次公演的戲碼是莎士比亞的《第十二夜》,主要敘述因為船難而分離的雙胞胎兄妹,妹妹為生活而女扮男裝,成為公爵的男僕,卻暗戀上心有所屬、正追求伯爵千金的公爵。最後解開一連串的誤會,與服侍的公爵相愛相守的浪漫喜劇。

飾演公爵的IV穿著繡上金線的華服,俊美帥氣的模樣一出場就讓臺下一陣尖叫。

聚光燈下,專注於演出的IV沒有注意到漆黑舞臺下的異常,為詮釋癡戀伯爵千金的公爵,IV的視線大多落在飾演伯爵千金的女演員身上。專注的目光、狂熱的愛意、詠唱情詩的深情表情,一舉一動都讓臺下無數的女性對兩名女演員又羨又妒。

演出非常順利,謝幕時如同以往一般獲得滿堂熱烈的喝采。同時全場燈光亮起,IV才看到坐在第一排那空白保留席上,凌牙與璃緒的身影。

與那雙琉璃藍的眼睛對上時,時間彷彿凍結在這一瞬間。若不是周圍的喝采聲太過喧鬧,IV幾乎以為自己在作夢,或是眼前出現了幻覺。

吸血鬼少年看來很好,跟IV第一次見到他時相同,穿著正式禮服的樣子非常得體,與生俱來的優雅看起來完全不會讓人懷疑哪個戶富貴人家的少爺,唇邊甚至還有從未對自己露出過的、淺淺的微笑。

IV臉上掛著僵硬掉的笑容,轉頭看向一旁後臺的入口,果然看到III與V就躲在簾幕後方的陰影裏,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而III還俏皮的眨了眨眼充作鼓勵,IV瞬間理解了方才開演前,老爸那番活像嫁女兒的宣言是怎麼回事。

臺上的主要演員一一彎腰謝幕完後,接下來就是大夥所期待的,玫瑰的去向。

IV戴著潔白手套的手,抽出別在胸前的那朵紅玫瑰握在手中,看著臺下的第一排觀眾、目光落在帕提拉公爵夫人身上,惹得剛失戀的夫人以為自己又即將迎來下一春,心頭小鹿亂撞。



忠於自己內心的心……嗎。



IV抬手拋出手中的玫瑰,那朵讓人朝思暮想的艷紅色花兒,卻在半空中轉了方向,最終準確地落在凌牙膝頭上。

第一排懷抱期待的貴婦人們全都因為這個發展驚呆了,畢竟IV從來沒把玫瑰丟給男性過,而且還是個男孩!

得到IV玫瑰的凌牙也很意外,在璃緒倒抽一口氣的驚呼中,伸手執起腿上的花朵,呆然地看著,不知道這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引發騷動的IV則自顧自地在臺上完成謝幕,布幕落下後在一片議論紛紛的散場中,凌牙牽起璃緒的手、趁著混亂離開。



「凌牙!這裡這裡!」在賓客散場的通路上,III打開幕後人員專用的暗門,笑著朝雙胞胎揮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凌牙跟璃緒躲到暗門後,還可以清楚聽到外頭來看劇的每個人都在議論紛紛這件事,讓身為當事人之一的凌牙聽得耳根生熱。

原本他跟璃緒也不知道這份邀請函的位置是第一排,如此醒目的位置,直到被侍者領位才發現。如果事先就知道的話,恐怕也不會來了吧。

「兄長大人居然把玫瑰給凌牙,真是出乎意料!」III像是超乎預期的驚喜,拉著凌牙到後臺的另一個樓梯旁:「IV兄長大人正在上面,凌牙快上去吧。」

「去吧,凌牙。」璃緒識相的鬆開握著兄長的纖手、站到III身邊。

「你們兩個……」看著不知道哪時候站到同一陣線的璃緒跟III,凌牙有種被賣掉的感覺。

看凌牙猶豫片刻還是踏上階梯的身影,III與璃緒相視而笑。

「看來,大家都很期待凌牙跟兄長大人都可以坦率面對彼此呢。」太重視家族是IV心中的一道牆,但現在這道牆已經成了IV的後盾,接下來的每個發展,遠比精彩的戲劇更讓人充滿雀躍。

璃緒嘆口氣:「但是凌牙是膽小鬼啊,對越喜歡的人,嘴巴越沒辦法誠實的表達心情。」

「一定沒問題的。」III笑著,像是十分確信。「因為,『喜歡』是心與心之間的對話,真的喜歡哪個人的話,感情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啊……」璃緒單手摸上自己的臉頰。

「嗯?」

像是理解了凌牙沒辦法對這孩子生起戒心的感覺,璃緒感嘆:「果然是天使呢。」

*   *    *

一片黑暗中,凌牙一階一階的踩著螺旋樓梯向上。說實話,每踏出一步都有想逃走的衝動,但仍然踏出下個步伐。

為什麼呢?即使到這一步,凌牙還是覺得自己充滿迷惘。

喜歡一個人,聽起來明明是件很單純的事,但對那個男人,他還有太多錯綜複雜的情緒。

向上的樓梯到了出口,劇院頂樓的空間感覺離天空非常近,彷彿觸手可及的月與星下,那個男人的身影獨自佇立在那裏。

「凌牙。」IV掌心向上的伸出手,像是邀舞般的姿態要凌牙靠近。

凌牙走向IV,卻止步於兩步的距離外不再接近。看著IV的目光閃過許多複雜的想法,終究還是沒能踏出這最後一步。

像是也明瞭凌牙的心情,IV微笑著開口:「抱歉。」

「什麼?」凌牙對IV突如其來的話語不知所措,板著臉的模樣連自己都知道實在稱不上友善。

「不管是為什麼,我傷害了凌牙是不爭的事實。」IV一直很清楚,對於凌牙,自己的行為有多卑劣。他不會找任何藉口或是理由。「如果不道歉的話,好像會連其他的話也說不出口一樣。」

「你覺得一句抱歉,就能讓所有的事情都算了嗎?」明明不想說出這樣譴責的言詞,凌牙像是被觸碰到傷處的野獸,尖銳的控制不住自己。

自幼被囚禁的歲月是凌牙最痛苦的回憶,再度被IV勾起,凌牙理智上知道,真正折磨他的是名為過去的噩夢,而非眼前將噩夢帶回給他的男人。但感情上又怎麼能劃分得那麼清楚?

現在摸著心口時,似乎還能清晰感覺到那穿心的劇痛。

「怎麼會。」IV聳聳肩。「這只是開始,做好覺悟吧。」

「你打算做什麼?」凌牙仍是覺得自己無法理解IV,拿起手中的玫瑰。「還有這個,是什麼意思?」

IV突然一個箭步拉近距離、摟上凌牙的腰際,在凌牙還沒反應過來男人想做什麼前,唇已經被印上陌生的柔軟與溫度。

「……我還以為會被咬呢。」短暫的一吻結束,IV看著懷裡石化的吸血鬼少年。夜空色彩的湛藍雙瞳瞪得老大,雙頰染上了比手中的玫瑰更艷的色彩。

向來淡漠疏遠的冷硬像是被溶解一般,意外迷人的表情讓IV更憐愛的抱緊纖細的身體。

「還遠不只這樣。」將凌牙抱在胸前,IV在變得與臉頰同色的耳邊低語。青年低沉的聲音敘說著比情詩更動人的話語。「如果過去的回憶、與我犯下的過錯,是你痛苦的根源,那我就用更多的感情把你的過去淹沒,讓你再也想不起討人厭的回憶為止。」

IV執起凌牙顫抖的手中幾乎要握不住的玫瑰,將去掉荊棘、代表愛情的紅色花朵重新放入凌牙的手心。

「這只是第一朵玫瑰,之後還會有第二朵、第三朵。未來我手中交出去的玫瑰,只會落在這雙手裡。」

隨著IV的言語,天空炸出慶祝巡迴首演成功的煙花。在被爆炸聲轉移注意力的一瞬間,IV感覺懷中一空,吸血鬼少年已經消失得不見蹤影。

「唉,我的小凌牙真是害羞。」IV聳聳肩兩手一攤。看著天空絢爛的煙花,回味剛才少年逃走剎那,看著他既氣憤、又羞澀,千種美景也比不上的風情。

「要不要也畫下來呢……」IV的呢喃輕快的像是在哼歌,在七彩煙火的光線照耀下,離開已經空無一人的劇院頂樓。

至於往後如同IV所宣言,每回演出都會在臺下看戲的凌牙,以及沒有再落入他人手中的玫瑰,則是後話了。



月影?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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