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段落:
我究竟是不是死了?
就算有人會否定這樣的說法,我覺得至少自己在精神上,大概已經死了一遍。
不過有點諷刺的事情是,在我腦海中浮現的,全部都是自己失敗的畫面。
這是不是證明,其實自己比想像中要來的害怕失敗呢?
身處在一片黑暗中,就連有沒有睜開眼都不知道,如果跟我說這是通往冥界的道路的話,我覺得自己說不定也會欣然接受。
大家都還安全嗎?是不是成功撤退了呢?
啊啊……還是不想了。
深幽的黑暗,看不見盡頭,也沒有出口。像是被渾沌所包覆般,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就連自己能不能邁步前進,都完全沒有實感。
可是,偏偏就是在這樣的黑暗中,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看到……?……還是應該說……聽到?
在黑暗的深處,有著緩慢綻開的波紋……不,波紋只是片面看到的景象,在更接近波紋中心的地方,或許該說是猶如水面上綻開的漣漪。
為什麼會看到這樣的景象?
有什麼東西,正滴落下來?
伸手碰觸那片漣漪時,從指間傳來的觸感,不知為何,給人一種很溫暖的、很懷念的,很想哭的感覺。綻開的波紋其中,靜靜開放著,潔白如雪的蓮花,隨著凋零落下的花瓣,回憶的過往又在眼前變得清晰。
『我們要成為名聞天下的大俠喔!就我們三人!』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這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期望。
然而現在的我所體認到的是……即使到了未來,或許能夠真正記住這句話的人,最後只會剩下一個人。或許她仍然會為了過去的事物感傷;或許她也會為了我的我和燁的死亡而哭個不停,再也無法停下淚水;而或許,這次真的再沒有人能夠陪伴她,在她最悲傷,最痛苦的時候。
……如果是她的話,能不能走過這一切,抹去淚水前進呢?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會更希望她能夠忘記我的事,只留下對燁的懷念,然後這一次真的放棄和洪門有關的一切,忘記和我們承諾的一切。然後只要懷抱那樣的回憶,安全恬淡地過著屬於她自己的人生就好。
真的……那樣就好了。
對於我所喜歡過的那個女孩,那個總是在哭泣的女孩,我明明很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始終不可能取代燁。所以至少我的最後願望,是她能夠忘記那些事物,至少……能夠還能夠找到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仔細想想,我的人生裡,好像從來沒有為什麼事物真正執著過。
始終看著燁的背影,始終看著星的笑容,卻從來沒有真正的堅持過。
如果說這能夠算是我最後的任性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
……可是。
悄然滴落的溫暖,不僅僅只是在手上,而是逐漸隨著柔和的觸感,擴散包覆到了全身,舒服地不禁會讓人全身浸潤在這樣的情緒中。
自己的臉上滴落著溫熱的觸感……相當陌生。
我嘗試著睜開眼睛。
朦朧的視線,映入眼中的,是一張我很熟悉的臉。
是的,真的很熟悉。
就連她皺起眉頭,拼命忍耐著不讓眼中的淚水滴落的扭曲面容,對我來說都是絕對不可能忘記的表情。
我有點恍然……
星的表情為什麼看起來……那麼悲傷?
為了我?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呢?
雖然我不能否認心中確實有過這樣的奢求,但當它在我面前成真的時候,我才發現到,自己沒有辦法接受那樣的現實。因為我知道,星真正沒有辦法割捨下的那種情感,還有真正會讓她表露出那些快樂與悲傷的人究竟是誰。
而且,當我這樣看著他的淚水時,我才發現在自己心底,並不是真正希望看見她的這副表情。不想要她因為我的事情而感到痛苦。
很矛盾……對吧?
星一句話都沒說,僅僅只是將手中的力道再度加重,而我則仍在恍惚的意識中,尋找著內心所謂的憑依。我不能理解,星現在內心的想法到底是什麼。那樣的困惑,使我同樣保持了沉默。
眼淚滴落在臉頰上。
為什麼要哭呢?
我閉起眼。
隨著她緊緊環抱我的力道,星的胸口傳來了溫暖的鼓動,像是被渲染一般,我覺得自己的眼眶也不禁感到有些濕潤。
曾經我想著,自己絕對不可能會原諒她。
當我意識在這條延續著過去的道路,從此只有一個人前行的時候。我就做好心理準備,或許這輩子,都得一個人背負這個記憶獨自前進。
......可是,她回來了。
毫無預兆地回到了我的面前。
為什麼她會回來?
當她向我疾步衝過來,噙著淚水,強忍著扭曲的表情時,在她眼中裡看到的,是已經瀕死的我,還是……當時沒能夠救助,消失在我們眼前的燁呢?
而她道歉的對象,又到底是誰?
不論實際的答案是什麼,我都知道的,自己無論再怎麼賭氣,都沒有辦法無視掉自己真正的心情。即使我對她的選擇感到不滿,即使我知道自己仍然沒有辦法取代在她心中燁的存在,即使……我曾經對她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即使,她或許並沒有真正回頭看過我。
我仍然喜歡著她。
喜歡著那個怯弱而惹人憐愛的女孩。
我嘗試著想要擺脫那些自己再也不想去回憶的過去;在新的團體中找到屬於自己一人不同的未來。而在過去和未來交錯的現實中,我發現到自己依舊沒有辦法放下那樣的心情。
或許我從來沒有真正釋懷。
從另一種層面看來,我也和星同樣,選擇了逃避。
……不,當我見到星的眼神,看到見她的笑容,大概就意識到了,或許到最後仍逃避著的人,僅僅只有我自己而已。
模糊的時間,讓我們對彼此變得陌生。
在混亂不堪的戰鬥中,在我眼裡看到穿梭場上的星,她並沒有逃開戰鬥,沒有站在眾人的身後選擇躲避。而是站在前方,迎著敵人正面,迎著暴風般的攻勢。
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星產生了轉變。
而我的心,或許根本連第一步都還沒有邁出。
那麼……我真正希望的是什麼呢?
最初我所沒有向她傳遞,從那時候開始就始終深埋在心中的話,直到我們離別時候也沒有親口說給她聽的心情。
用盡力氣舉起的手,只能輕輕觸碰她的臉頰。
「對不起……」
就算閉上眼,也可以感覺到,星輕輕搖了搖頭,而且眼淚依舊流個不停。
我知道,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很可能會帶給她另一種層面的傷害,更多的迷惘,而且同時也會讓她的淚水更無法控制。但我知道,我必須說,即便星依舊沒有辦法回應我的心情,即便她會像我所熟知的過去那樣,再次從我面前消失。但為了告別那些過去執著的自己,為了不讓那個已經不在我們身邊的燁露出苦惱的笑容,為了我們從那時候開始就停滯交錯的時間。
「我……」
過去的自己,寧可當一個默默的旁觀者,從不選擇、從不執著。
也許我還是對燁的事情感到耿耿於懷,但這一次,我將不再是看著他的背影,不再共同並肩,則是轉頭從另一個角度,認真注視那個數年來我從未開口真正向她傳達內心情感的女孩。
而那些屬於我們三人的時間和回憶,從這一刻起,再度開始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