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零零，我們學校有咖啡社嗎？」
「咖啡社？」
放學時間。小春和零零揹著書包一起走出教室。
零零是小春最要好的朋友。總是綁著馬尾。雖然有著一張中上級別的臉蛋，但也許是經常待在小春身邊的關係，顯得不太起眼。
「我們學校有那種社團嗎？不過既然茗茶社都能成立，就算有咖啡社也不奇怪……妳從哪裡聽來的？」
「昨天有一個學弟加入了茗茶社，是他告訴我的。」
「啊？」零零一臉訝異。「有人願意加入小春的茗茶社？真是不可思議……該不會是妳強迫人家吧？」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
「是嗎……既然是那個學弟告訴妳的，妳直接問他不就好了？」
「我也是這麼打算，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一班，又找不到咖啡社的社辦。」
「為什麼要找咖啡社的社辦？」
「因為那個學弟是咖啡社的。」
「啊？」
換作是一般人，現在大概會進入彷彿遇到什麼超自然現象似的疑惑狀態，然後受困在名為小春的迷宮裡。不過零零長期和小春相處，早就摸透她的思路邏輯。經過一陣短暫的推理，零零只是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麼回事……」似乎已經猜到大致的情況。
「也就是說，那個學弟原本就是咖啡社社員。妳邀他入社，被拒絕了。然後妳就擅自把人家當成自己的社員。」
「有什麼關係，反正阿哲遲早會入社。」
「……不管怎樣，妳可別像個跟蹤狂一樣纏著人家哦。」
「咦？這樣不好嗎？」
「當然不好。」
零零知道小春是個乖巧的女孩，然而如果被她盯上，這孩子有時會變得很執著……
上學期有一陣子，班上女生經常在討論某家蛋糕店販售的巧克力布丁泡芙，小春也想吃吃看，於是等到放學時間，她滿懷期待前往那家蛋糕店，然而巧克力布丁泡芙已經賣完了。隔天她又去了一次，又賣完了。隔隔天也是、隔隔隔天也是，隔隔隔隔天也是。彷彿小春和巧克力布丁泡芙天生無緣。到了某一天的午休時間，小春突然不見蹤影。沒人知道她去了什麼地方。直到下午第一節數學課快結束時，在同學們傻眼的注視下，小春提著一盒巧克力布丁泡芙慢慢走進教室。
要是不早點提醒她，小春說不定會拿著入社申請表，在學校到處奔走，不停糾纏那位叫作阿哲的學弟，直到對方答應為止。那就不太好了。
「零零，今天要來喝茶嗎？」
「今天不行，我答應媽媽要早點回家幫忙做飯。」
「這樣啊，好吧。」
兩人來到校門口。
「到這裡就可以了。」
「我還想陪妳一起走到車站的說。」
「妳不是還要去社辦嗎？」零零對她揮揮手。「我先走囉。明天見……」
「零～零～」小春模仿企鵝的樣子走近零零。「妳是不是忘了什麼～～？」
「呃……妳該不會要在這裡……」
零零環顧四周。現在是放學的人潮巔峰期，到處都是返家的學生。
「不要啦，這裡這麼多人……」
「零零。」小春噘起嘴唇，不太高興地說：「快點過來。」
面對小春強硬的視線，零零只能放棄抗拒。她面帶羞紅，走到小春面前，輕聲碎碎唸：「真是的，也不看一下場合……」看見零零願意就範，小春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怎麼啦？我們家的零零難道在害羞？」
「有很多人在看嘛！為什麼不找個沒人的地方……唔啊！」
抱怨還沒講完，小春突然將零零抱進懷裡。
「笨、笨蛋！不要這麼突然……」
「噓……」
一瞬間，彷彿可以看見無數朵百合花，以她們為中心向四周散播盛開。校門口瞬時被一片花海所圍繞。
原本滿腦子想著回家的學生們，看見兩名女學生抱在一起的景象，紛紛停下腳步。除了驚訝之外，空氣中瀰漫著更多青春期的羞澀。因為小春的擁抱實在太過熱情，她們兩人的關係完全遭到誤會——女學生跟著臉紅心跳，像是目擊一齣現實中的偶像劇；男學生發出驚嘆聲，在內心讚嘆百合的美好；某個御宅族學生感動到差點流淚，用顫抖的手指按下相機快門。
小春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逕自閉上眼睛，享受在這樣的親密接觸中。她擁抱零零的力道，傳遞出一股熱烈的情感。身體緊緊貼著彼此，手臂緊緊環繞背部。簡直像是抱著自己的愛人。
不過，這單純是友誼的擁抱。每次到了分別時刻，小春都堅持要抱一下。這已經成為她們之間的儀式。即使零零已經習慣了，臉頰還是忍不住發熱。
「差不多可以放開我了吧……」零零對周遭的視線非常在意，不甘願地動來動去。
「呼呼～再五分鐘就好……」
「太久了啦。」
雖然還想繼續，但要是得寸進尺可能會惹零零生氣，小春只好依依不捨放開零零。
「已經滿意了吧？我真的要回去囉。」
「嗯，路上小心。」
「妳也別待太晚哦。掰掰。」
「掰掰～」
兩人揮手道別。零零為了逃離眾人的視線，快步走出校門口。小春則是踏著悠哉的步伐，朝社辦大樓邁進。
「嗯？」
當小春來到茗茶社社辦，將鑰匙插入門孔，立刻發覺不對勁。
門沒有上鎖。又或者是另一種可能——被人打開了。
犯人是誰？社辦裡面現在是什麼情況。不過小春並未考慮這麼多，索性直接推開門。
「哦……」
「什麼嘛，原來是阿哲。」
自稱隸屬於咖啡社，昨天意外走錯地方，不小心與小春邂逅的一年級學弟——阿哲。
有點凌亂的頭髮、尖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長相還算好看，但懶散的眼神沒什麼生氣，甚至隱約透出兇光。制服皺巴巴的。球鞋也很破舊。整體感覺可以簡單用兩個字來評價：隨便。
他盤腿坐在小春的老位子上，手裡捧著一本漫畫——就是昨天小春來不及看完的《出包王女DARDNESS》第八卷。
「嗨，小春。」阿哲看了小春一眼，又把目光挪回漫畫。
「嗨，阿哲。你有社辦的鑰匙？」
「沒有。」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用這個。」
阿哲從口袋掏出一條鐵絲，炫耀似地拿給小春看。
「那種舊式門鎖很容易打開，一條鐵絲就可以搞定。建議妳請學校換一個新的比較好。不過這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偷，所以應該沒差。」
「如果你想來社辦，我可以給你備份鑰匙哦。」
「不用。我又不是社員。」
「那就快點入社吧。」
「不要。」
小春卸下書包，和阿哲的書包一起放在桌上，然後站到阿哲身旁，直直注視他。
「……」
「……」
小春什麼也沒說，像是兵馬俑一樣站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看著阿哲。她到底想幹嘛？倒是說句話吧……阿哲原本不打算理會，可是像這樣被小春盯著看，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詭異。為了打破沉默，他只好先開口問道：
「……幹嘛？」
「那是我的位子。」
「妳倒是直接說出來啊，幹嘛一直盯著我……」
「我想試試看阿哲能不能接收到我的心靈電波。」
「不用擔心，絕對收不到。」阿哲環顧一下整間社辦。「還有沒有其他椅子？」
「沒有。畢竟社員只有我一個。如果阿哲願意入社，我就可以向學校申請新的椅子。」
「那種東西才不需要申請。去隔壁社團拿一張過來就行了。」
「哦，說的也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
小春轉身走出社辦，前往隔壁社團。但過沒多久又走了回來。
「阿哲，隔壁社團沒有人在耶。」
「門有鎖嗎？」
「沒有。」
「是哦。嗯……妳直接走進去拿，應該沒關係。」
「嗯，我知道了。」
小春點點頭，再度前往隔壁社團。但過沒多久又走了回來。
「阿哲……」
「又怎麼了？」
「這樣算是偷東西吧。」
阿哲抬起頭看著小春，沉默了一會兒。
「只是借用。」
「沒告知人家就擅自拿走，不就是偷東西嗎？」
「看來妳還沒搞懂啊，小春……」
阿哲傷腦筋地搖搖頭。
「椅子是學校的東西，並且準許我們學生使用。換句話說，椅子是學校提供的公共財產。雖然它放在隔壁社團那裡，看似被隔壁社團所擁有，不過從根本來說，它依然是一張『每個學生都能使用』的椅子。我們是這所學校的學生，當然有使用它的權利。」
「好像有道理。」
「實際上，就算妳擅自將椅子拿過來使用，也沒有人會責怪妳。因為椅子的所有權依然屬於學校，也好好留在校區範圍內。只不過是從隔壁社團移到這間社辦、換成我們使用罷了。所以嚴格來說，這麼做並不是偷竊，而是『借用』。希望妳能夠理解兩者之間的差別。」
聽完阿哲的長篇大論，小春先沉思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很好。不愧是茗茶社社長。」
阿哲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那麼就別再猶豫了，趁現在隔壁社團沒人，快點去……」
「可是偷東西是不好的。」
「……」
「爺爺告訴過我，絕對不能偷東西。因為有尊嚴的人只懂得依賴自己。一旦偷了東西，就是不信任自己的力量。」
「……」
「果然還是不要這麼做比較好。」
「……隨便妳。」
小春輕輕對阿哲一笑，然後關上門。
「阿哲，要喝茶嗎？」
「隨便。」
小春習慣坐著泡茶。於是阿哲準備起身讓出位子——
「啊，你繼續坐沒關係。我還需要燒開水。」
「是哦，好吧。」
社辦中央的長桌旁，還有一張小矮桌，上面擺著電磁爐和水壺。小春抱起五公升的礦泉水，小心翼翼倒進水壺，然後打開電磁爐開關。
等水燒開還需要一些時間。小春打開窗戶，讓自然風吹進社辦。「天氣真好。」湛藍的夏日天空，些微染上夕陽色彩。小鎮街道一覽無遺。人們與車輛在房屋之間穿梭，描出一幅名為生活的風景畫。靜謐的時光。心靈逐漸放鬆下來。
既然沒有椅子，小春乾脆坐到長桌上。可是她並未注意到，自己的屁股幾乎快要碰到阿哲拿著漫畫的手。距離柔軟的觸碰只有短短幾公分。阿哲當然注意到了。儘管他手上的漫畫有更多裸露的屁股，不過再怎麼說，三次元的屁股還是比較讓人在意。
有些異性確實對於這方面的意識不太足夠。簡單來說，就是少根筋。怎麼可以把屁股放在這麼近的地方？要是不小心碰到怎麼辦？難道要白白被冠上性騷擾罪名？一般碰到這種情況，還是委婉提醒一下對方比較好吧。
阿哲清清嗓子，盡可能用委婉的語氣說道：
「小春，把妳的屁股挪開。」
「嗯？」
原本沉浸在景色中的小春，不解地轉過頭來。
「屁股怎麼了？」
「靠太近了。」
「阿哲不喜歡別人的屁股靠太近？」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這樣容易讓我分心。」
「為什麼我的屁股會讓阿哲分心？」
阿哲忍不住瞇起雙眼，兇惡地盯著眼前的美少女學姐——這傢伙到底是明知故問，還是單純的笨蛋啊？
「小春，我先問妳一個問題……假設有個男生突然摸妳屁股，妳會怎麼反應？」
「呃，我想想……首先詢問對方摸我屁股的理由，再根據情況採取因應措施。若對方為故意犯之，應儘快尋求協助或報案；若判斷對方為無意之舉，則口頭警惕即可……」
「……先不管這套標準程序流程是從哪裡來的……我是問妳的感受。」
「感受？當然會覺得不舒服。」
「沒錯。不舒服。所以妳的屁股靠得這麼近，如果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妳也會覺得不舒服吧？而我因為碰到妳的屁股，也會對妳感到抱歉。這種尷尬的情形實在沒有必要發生。所以為了以防萬一，麻煩妳把屁股挪過去……」
「嗯……不過……如果是阿哲碰到我的屁股，我應該不會介意。」
一瞬間，少年的世界化成一片黑白。
「怎麼說呢……我很信任阿哲。」
「信任？別說傻話了。我們明明才認識兩天……」
嗶——水壺燒開了。小春伸手關掉電磁爐。
「對彼此了解不多，當然也不存在什麼默契。」阿哲主動起身讓出位子。「妳到底憑哪一點信任我？」
「憑感覺吧。」
小春坐了下來，將茶葉倒進茶壺。
「我感覺阿哲是可以信任的。」
「說不定我是壞人哦。」
「阿哲是壞人嗎？」
「嗯，很壞哦。」
倒進熱水，茶葉微微膨脹。再蓋上壺蓋。
「我國中的時候經常打架，還曾經下手太重，把人傷到送去醫院。」阿哲坐到桌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常常蹺課、和朋友躲在學校廁所偷抽菸、飆車……總之妳想得到的壞事，我幾乎都做過。」
「這樣啊。」
「現在妳還認為我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嗎？」
「嗯。」
小春點點頭，沒有絲毫猶豫。她將泡好的茶倒入公道杯。
「……我懷疑妳根本就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有在聽哦。而且聽得很仔細。」
小春接著泡第二壺茶。
「那些你所謂的壞事，其實都不是你自願的吧。」
「……」
阿哲沒有回答，默默將視線移回漫畫上。小春則望著冒出熱氣的茶壺，靜靜等待。
「對了……」小春將手伸進書包。「我有幫阿哲準備新的茶杯。」
那是一只白色漆面、畫有小貓卡通圖案的茶杯。阿哲看了一眼馬上說：「不要。」
「為什麼？」
「要是被人看到我用這種茶杯，我一定會羞恥到從窗戶跳出去。」
「不可以哦。這裡是三樓，跳下去會死掉的。」
「才不會真的跳咧。」
悶茶時間一到，小春便將第二泡茶倒進茶杯，再加入剛才的第一泡茶。
「比例跟昨天一樣，七比三。」小春將小貓茶杯推向阿哲。「請用。」
現在氣溫大約是二十九度，阿哲看著熱茶冒出蒸氣，實在沒有喝下去的慾望。不過身處在這間社辦，似乎不存在所謂拒絕的權利。於是他拿起茶杯，咕嚕嚕喝進嘴裡。
「好喝嗎？」
「跟昨天喝的味道差不多。」
「嘿嘿～謝謝你的讚美。」
這樣算是讚美嗎？不過既然小春高興，阿哲也沒什麼話好說。
「對了，那本漫畫我才看到一半，昨天來不及看完。」小春說。
「妳要先看嗎？」
「不用，你繼續看吧。你看完我再看。」
「沒想到妳會喜歡這種漫畫。」
「故事蠻有趣的，角色也都很可愛。不過我沒看過前面的劇情，有些地方看不太懂，所以昨天就上網預購了第一集到第七集，準備趁假日的時候一次補完。」
未免太熱衷了吧。真的這麼喜歡出包王女嗎？阿哲忍不住納悶。
「妳看到哪裡了？」
「我看到梨斗和其他女孩子一起去某位同學的宅邸幫忙工作。」
「是哦。那妳知道九條學姐後來被詛咒之劍……」
「呀啊啊啊啊啊——！！！」小春摀起耳朵。「不準講出來！劇透的人會下地獄哦！」
「為了阻止暴走的九條學姐，梨斗一行人……」
「哇啊啊！我什麼都沒聽到！哇啊啊！」
「在關鍵的最後一秒，流川楓把球傳給櫻木……」
「嗚嘎啦啊嘎瓜啊啦啦啊啊——！！！」
直到確定阿哲不再開口，小春才把手放下。雖然及時摀住耳朵，免於被劇透，但不愉快的心情已經寫在小春臉上。
「阿哲，學姐我啊……」小春喝了一口茶，然後嚴肅說道：「除了辣的食物以外，最討厭的就是被人劇透。以後請你不要再開這種玩笑。」
「抱歉，我不知道妳會這麼反感。」
「哼。」
小春故意撇開臉，表達自己的不滿。
「為了表示一點歉意……這個給妳，當作是我的賠罪。」
阿哲從書包拿出一包零食。
「請原諒我吧，小春學姐。」
小春學姐、小春學姐、學姐、學姐、學姐姐姐……這是阿哲第一次稱呼小春為學姐。小春不禁一陣心花怒放。但為了維護學姐的威嚴，她刻意壓抑愉悅感，繼續裝作生氣的樣子。她沒有轉頭，伸手接過零食。
「……我也不是那種愛記仇的人啦。既然你知道錯了，這次我就……」
小春瞄向零食——
咔辣姆久。
「我剛才不是說過我討厭吃辣嗎！？」
「哦，這樣啊。拍謝。哈哈哈。」
阿哲一臉不在乎，而且帶有幾分嘲諷。怎麼看都是故意的。
區區一個一年級新生，竟敢這樣戲弄學姐！小春平時總是平易靜人，既端莊又溫柔，甚至幾乎沒有人看過小春生氣。但這次小春是真的生氣了。而且一生氣起來，就會做出很可怕的事——
「……給、給我ㄘ下去！」小春大聲吼道。卻不小心咬錯字。
對於怕辣的小春來說，逼迫別人吃辣就算是很可怕的事了。她硬是將咔辣姆久塞到阿哲手上。
「如果想讓我原諒你，現在就立刻把這包餅乾吃掉！」
「哦，可以啊。」
阿哲平靜地接過咔辣姆久，平靜地打開包裝，平靜地吃餅乾。
咖滋咖滋咖滋。一片片餅乾被送進阿哲嘴裡。出乎小春的意料，阿哲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反而吃得津津有味。小春先是驚訝，然後慢慢轉為疑惑。
「吶，阿哲，那個會很辣嗎？」
「嗯……咖滋咖滋……還好。」
咕嚕。小春吞吞口水。
「……可不可以分我一點？」
「妳不是討厭吃辣嗎？」
「可是看阿哲吃，好像不會很辣。」
「這樣啊。好吧。」
阿哲伸出咔辣姆久，讓小春拿走一片。
咖滋。沒有多想就放進嘴裡。
「……！」
後悔也來不及了。
小春像是中了劇毒似地，抓著自己的喉嚨，趴在桌上全身顫抖。可以聽見她發出「哈啊……哈啊……」彷彿動物臨死前的喘息。她開始捶打桌面，透露出已經快不行了的訊息。
「看來妳真的很怕吃辣……還好嗎？」
小春勉強撐起身體，抬起臉龐——
「好辣……」
阿哲並未意識到，此時出現在他眼前的畫面有多麼珍貴——
汗珠潤濕了瀏海。原本白皙的臉蛋，此時變成一整片的櫻桃紅。眼角滲出淚水，並且用那一對楚楚可憐的晶亮雙瞳仰視阿哲。小巧的舌頭微微伸出，濕潤滑溜的模樣極度誘人。可能是不小心扯到，制服領口向下移動了幾公分，不經意露出香汗淋漓的鎖骨——小春的超可愛模式啟動了。
每次吃到辣的食物，小春就會變成這副模樣。教人同情的可憐，卻又可愛到讓人想抱緊處理。據說只要看過小春的超可愛模式，就能體驗到被萌死的感覺。不過阿哲只是投以冷淡的視線，還順便丟出一句：「活該，誰叫妳貪吃。」
「阿哲騙我……明明就很辣……」
「是妳對辣的抵抗力太差了。」阿哲一臉無關緊要，繼續吃餅乾。
「嗚嗚……我的舌頭好像快要燒起來了……」
小春端起茶杯——
「別喝茶，那樣只會越喝越辣。」
「那怎麼辦……阿哲救我……我快死掉了……」
「放心，死不了的。」阿哲跳下桌面。「用牛奶解辣比較有效。我去看看樓下的自動販賣機有沒有賣。」
「嗯……謝謝……」
阿哲離開社辦，腳步聲漸漸遠去。小春決定趴在桌上休息。她拚命忍耐想要喝茶的慾望，一個人獨自與舌尖上的業火戰鬥。
然後，閉上眼睛——
＊＊＊
「……嗯？」
小春重新張開眼睛，意識到自己剛才睡著了。
「妳終於醒啦。」
阿哲坐在桌上，手裡捧著漫畫。他將一罐全脂牛奶放在小春面前。
「現在幾點……？」
「快七點了。」
「已經這麼晚啦……」
腦袋還有點恍惚。小春動手拆開牛奶包裝，稍微喝了一口。
「大概是太久沒吃辣，才會累到睡著……」
「吃辣也會累？」
「我就是這樣的體質嘛。」
「還覺得辣嗎？」
「不辣了。但是舌頭還有點麻。」小春又喝下一口。「牛奶，很好喝。」
「嗯。」
「謝謝。」
「嗯。」
天色早已暗了下來。隱約能夠聽見遠方的垃圾車音樂。小春從未在學校待到這麼晚。如果只有一個人或許會害怕，不過有阿哲在身邊，她才能像這樣放鬆，感受著夜間學校的奇妙氛圍。
茶涼掉了。沒關係，還有牛奶。而且是阿哲特地買回來的。很好喝。特別的味道。
小春偷偷瞄向阿哲——那張正在看漫畫的側臉。一直以來，這間社辦只有小春。這裡就像是小春的專屬空間。並非容不下別人，而是沒人想進來。雖然小春從未感到不滿，但是她發現，只有自己一人的社辦似乎有點孤單。
現在，社辦的空氣擁有兩人份的溫度……
該怎麼形容這樣的感覺呢？
「……？」
阿哲轉過頭來，似乎注意到什麼。
突然，他將手伸向小春——
「什、什麼……嗚唔！？」
阿哲粗魯地抹掉小春的牛奶鬍子。
「像小孩子一樣……妳今年幾歲啦？」
「十七歲。」小春老實回答。
「這麼需要別人照顧的十七歲，我還是第一次遇到。」說完，阿哲拿起自己的書包，順手把漫畫塞進去。「差不多該回去了。」
「嗯……啊，等我一下，我先收拾茶具……」
「誰要等妳啊。」
阿哲頭也不回走出社辦。小春以閃電般的速度收好茶具、關掉電燈、鎖門，然後快步追上阿哲。
「真是的，居然打算丟下我！」
「我又沒說過要跟妳一起回去。」
「現在都這麼晚了，很危險耶。你要是在路上遇到變態怎麼辦？沒人可以保護你哦。」
「搞反了吧。」
兩人下樓，沿著走廊來到辦公大樓穿堂。正好經過自動販賣機。小春不經意看了一眼——
「阿哲。」
「嗯？」
「自動販賣機沒有賣牛奶。」
機器展示架放有運動飲料、咖啡、汽水……就是沒有牛奶。
「你給我的那罐牛奶是從哪裡來的？」
「……」
「阿哲？」
「小春……」阿哲沒有回頭，繼續前進。「有時候，人不用太計較細節。否則只會帶來不必要的煩惱。知道嗎？」
「呃……好吧。」
聽完阿哲這麼說，小春很快就忘掉了牛奶疑雲。
晚風吹拂下，兩人並肩走出校門，漸漸消失在城鎮的夜色中……
＊＊＊
「呼……終於弄完了。」
晚上七點。學校的教師辦公室。
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忘了改考卷，結果加班到現在。由於長時間坐著，骨頭幾乎快散了。她伸伸懶腰，身體便發出咔咔聲響。桌上放著一面鏡子，倒映在鏡面裡的自己看起來相當疲倦，不禁擔心皮膚會不會出問題。
肚子好餓。口好渴。為了補給能量，她打開了教師共用的冰箱——
「……嗯？我的牛奶怎麼不見了？」
創作內容
【輕小說】茗茶社的日常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