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著重機跟在札飛索所開的車後方,隨著他將車子駛入一幢公寓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入了內我便尋了機車停放處將車停妥,脫下了安全帽後便向札飛索的愛車方向前進。
他提了一袋方才在速食店點餐車道購買的晚餐下車,鎖上了車門便將鑰匙收入口袋內,我們一路無語,我跟隨著他搭了電梯上樓,電梯在十樓噹地一聲停下,我們兩人踏出電梯,他由皮夾內抽出了一張晶片卡,在門口的機器一刷,便傳來了大門開啟之聲。
隨他進入屋內,我們在玄關脫了鞋,他的指尖輕觸面板,木質地板的廊上便點了鵝黃色的燈光,入了大廳,他同樣輕觸了看上去頗有設計感的面板,大廳的燈亮起,隨後又走往一部平板電腦前進行操作,這回吊扇、冷氣及音響都運作了。
除了比一般住家要來得高科技及時尚感設計以外,再看屋內的擺設及裝潢,更讓人真切感受到札飛索是貨真價實的公子哥!
「你隨便坐。」
畢竟與札飛索並沒那麼熟稔,耳邊繚繞的樂曲又是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第一樂章那沉重的樂曲氛圍聽得我心裡並不踏實,再加上這是第一次造訪他的住所,所以我不免有些不自在地挺直腰桿正襟危坐著,此時,他已將袋中的漢堡、薯條及可樂一一取出,見我如此,他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唇角勾起不具笑意的弧度道:「不用這麼拘泥,當自己家就行了,我想你在瑟及南的面前不會如此拘謹吧。」
我有些尷尬地撫著額道:「抱歉,只是……這裡看起來太高級了點,我不免有些緊張。」
除此之外,讓我緊張無法放鬆的原因還有二,其一是我今日本就是來與他談判、攤牌的,心裡難免擔心自己腦笨又嘴拙會將事情搞砸,其二則是與札飛索相處這段日子下來,因為共創碧落之故,我們幾個男人也認為彼此間都該當兄弟一般的交情,話雖如此,我卻仍無法找到與札飛索自然相處的方式,帝維瑟也仍然對札飛索心存芥蒂,這是我們四人間有的共識卻又不能戳破的秘密。
札飛索就與我們三人之間有著一道無形的牆,打不破,更是不能說破。
「別緊張,不過就是個睡覺的地方罷了,只是你們開源節流有節儉的美德,而我比較享受生活,來吃晚餐吧。」
他將我的雞腿堡遞至我眼前,我伸手接過後原想道謝,但又怕兄弟之間如此太過見外,所以我將這聲謝給吞入腹中,取而代之的動作是在漢堡上咬了一大口,我一面咀嚼、一面觀察著札飛索那簡直優雅過了頭的吃相,這也許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可以把漢堡吃得這麼優雅,或許我該訝異的是原來札飛索吃漢堡用不上刀叉這類的問題才是?
察覺了我的視線,他將口中食物吞入後,又取了紙巾擦拭自己沾了油的雙唇,這才好氣又好笑地望著我問:「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瞧?我長相與你相差一大截,再怎麼說也該是我盯著你看才是吧?」
我趕緊將一大口雞腿肉吞入,又執起可樂喝了幾口,打了嗝以後才有些羞窘地答道:「不、不是,那個……我只是覺得有點意外。」
「意外?」
「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吃這種垃圾食物,還有就是,我從來沒看過有人能把漢堡吃得這麼優雅。」
聞言,札飛索輕笑道:「呵呵,我的天啊,我在你們心目中到底是什麼樣的形象?雖然我住在這樣的地方、生長在還不差的環境沒錯,但是我也是個學生、是個年輕人,南和瑟的家境也不差,他們都能如此而讓你感到自然而然,為什麼換成我就讓你如此意想不到了?」
我又咬了口漢堡,微仰首望著天花板那轉動著的深褐色吊扇,回想起我與那兩個傢伙初識的情形,我不禁黑了大半張臉道:「我第一次見到他們兩個是在一家平民早餐店,大概是這個原因,所以才會認為他們本身就很平民化吧。」
讓我臉沉下來的因素倒不是因為那家口味平平的早餐店,而是當時候我忘了帶錢包還讓他們為我墊付早餐一事簡直糗到家!
不過……聽著拉赫曼尼諾夫的樂曲,我倒認為也許我對札飛索的形象便與拉赫曼尼諾夫這位音樂大師極是相似,為人謹慎、嚴肅又執拗,恐怕也將事情都放在心底難以與人訴說,這一點,又何嘗不是我們與札飛索之間感到隔閡的因素呢?
他不願向人傾訴,而我們也走不進他的心裡,會令他如此,究竟是他所謂的生長環境使然,又或者是他那一份自信甚至是自傲造成的呢?
說到底,會認為帝維瑟與尤迦南兩人毫無少爺風範倒不是因為初識是在平民早餐店之故,完全是個性使然。
聞言,札飛索無奈地輕輕搖首說:「唉,看來誤會可大了,我也是平民早餐店的常客呢,畢竟在外面的生活不如在家裡,凡事都得從簡,況且在外頭生活的這段時間以來,我也認為平民食物只是不如精緻餐點事事講究,但是在味道上卻也毫不馬虎,我想,我們是有必要重新認識彼此了。」
面對札飛索這席話,我只是笑而不語,想起的是那兩個傢伙還曾經抱怨過精緻餐點的麻煩之處,比如一向精緻小巧的法國料理,便被兩人嫌棄吃頓飯還得裝紳士,肚皮再響也不能多叫幾道菜讓盤子疊得像吃到飽餐廳的盤子一樣高,所以應酬若是選擇了法式餐廳,在應酬結束後還總得到燒烤店或火鍋店報到好填足響了許久的肚皮,再搭配上特大杯的啤酒過足了癮,由此可見,兩人札飛索在飲食上的看法就大不相同。
見我並未答話,札飛索瞇起眸子狐疑地向我問:「怎麼突然不說話?想什麼呢?」
接到問句,我似大夢初醒般眨了眨眼,不中用的腦袋難得機靈一回,我便笑得尷尬,手也未先以紙巾擦過,便搔了搔臉頰道:「沒、沒事,雖然現在才想到有點晚,不過我擔心我們邊吃邊說話是否壞了你家教導的餐桌禮儀之類的,我和那兩個傢伙是已經習慣這麼髒了啦,上回瑟還笑到把他嘴裡的那口燉飯噴到我臉上……」
一思及此,又想起了那回糟糕透頂的回憶,兩顆飯粒包裹著唾液一同噴黏在我臉上,無心之過如此倒還不打緊,最過分的是尤迦南在第一時間看著我的臉拍桌噴笑,還好他嘴裡的那口啤酒已早一步吞入腹中,要不我肯定會再遭殃,而帝維瑟這傢伙又跟著捧腹大笑止也止不住,又順勢往我臉上多噴了兩顆飯粒,見我臉色極為鐵青,他們才互相抓著對方的手臂、趴在桌面上不看著我的臉,逼迫自己不準發笑這才落幕。
雖然我只是將這極為慘痛的經歷輕描淡寫帶過,但是札飛索的眉間仍然皺起了一道深溝,頗為尷尬地硬是擠了句話:「那還真是……災難呢。」
「嗯,所以說……我想我們還是吃完漢堡、薯條,只剩飲料的時候再聊天吧。」
「也是。」
能夠專心用餐,這確實令我鬆了口氣,畢竟與札飛索的相處無法自然而然,倘若我要一面用餐、一面談話,恐怕不僅食不知味,光是思考就得耗上我不少心力,否則我並不認為我與札飛索談話會發生肉渣或菜渣噴到對方臉上的狀況。
我刻意放慢了進食速度,明明吃著難以保持形象的漢堡,卻也在這種時候拿出了二少爺的風範極力達到『優雅進食』的標準,雖然無聊又顯得無謂,不過我只是想證明只要有心也是辦得到優雅吃漢堡這高難度動作的!
我們兩人無語進食好一陣,各自收拾了垃圾,以餐巾紙擦了手及嘴以後,我執起紙杯喝了口可樂,我半覆眼眸思考著該如何向他開口時,札飛索便搶了先向我問道:「對了,你今天怎麼想到要去研究所走走呢?既然研究所是我負責的,老闆親自走了這一趟,我想還是負起責任了解一番才好。」
對於札飛索直拋而來的問句,我挑了挑眉,在心裡向他致謝,他給了這個絕佳的開場白,倒免了我耗盡腦力去思考如何開場才好。
我將紙杯擱在桌面上,後背仰著沙發椅背、雙臂交抱、蹺起了二郎腿道:「好吧,既然你都問了,否則我本來沒打算讓你知曉的,免得研究所的人員受罰。」
「畢竟我是負責人,有什麼事還是讓我知曉比較好吧?再者,倘若是研究人員犯錯或怠惰,也該讓我負上管理責任,他們也該受點懲罰才是。」
我勾起唇角,揚手制止道:「你別急,其實我是想親自去了解才走這一趟的,我只是在意……交給他們的研究都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單純只是讓他們跟著目前的研發成果做出相同的東西來,都過了大半年了卻還只有兩成的進度,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我想嘛,畢竟這是我菲索奇亞家的遺物,再加上這東西也非同小可,我是得看緊一點才行,也有必要去了解中間哪個環節出了錯才讓他們始終交不出進度來,我想你平素管理整個碧落上下的帳目及投資也夠你忙的了,這點小事就讓我這個閒來無事的老闆來了解就行了。」
聞言,札飛索只是半覆眼眸,並沒作出太大的反應,他只是向我說道:「這些研究我完全是個門外漢,所以倒是疏忽了進度落後這個問題,那……他們怎麼說?」
我輕輕搖首說:「唉,他們什麼也沒說,只是怎麼說那也是我帶來的東西、是父親交給我保管的重要遺物,所以我只對他們說了,倘若有哪個不要命的敢把歪主意動到這上頭,絕對不是革職或嚴懲這麼簡單而已,我可會要他們以自身性命來負責的,又如果讓我發現了這研究資料外洩或有擅自販售之情事,恐怕也不只是他們自己一命這麼簡單了,畢竟這東西我沒打算外流,所以除了幹了蠢事的傢伙以外,包括他們的家人、朋友、身邊所有人,還有交易的對象我全都得清得一乾二淨!我父親在生前千叮嚀、萬囑咐的,就算要我把整個碧落都給賠了進去,我也定要守護好這個研究才行,我原以為自己並不喜殺人的,看來我在菲索奇亞家待得久了,果然還是染上了些殺手的行事方法及風範呢。」
在說這番話的同時,我冷著一對紅瞳、釋放出些微的殺氣,就連一向處變不驚的札飛索也不由得蹙起了眉應答:「是……是該這麼處理才妥當。」
我斂了殺氣,換上微笑向著札飛索伸出手說:「所以呢,這件事我會瞪大雙眼盯著的,不過一個人處理難免會有疏漏,就要麻煩飛你替我多注意了!」
札飛索的呼吸雖然加重了些許,但他仍然換上笑容握著我的手答道:「這是自然,研究所那邊我會多盯著點的。」
「麻煩你了!」
「說這什麼話?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了,接下來我會讓他們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的。」
「嗯!」
「對了,你怎麼會睡在研究所裡頭?莫非你在等我?」
聞言,我擺了擺手笑道:「哈哈!才沒這回事,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我睏極了,想說接下來也沒什麼打算,不如在研究所的休息室裡頭睡一覺也沒什麼不方便,說到這裡我才想到……飛,你還有事瞞我吧?」
我挑了挑眉,帶著大男孩般俏皮的神色觀察著札飛索似是心頭一驚的模樣,他那蹙上的眉宇不過曇花一現,即刻換上笑顏輕輕拍打我的肩頭道:「你在跟我開玩笑吧?我的家世甚至是喜歡的人你們都清楚,我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見他這副欲蓋彌彰的模樣,我的食指直指著他的鼻頭說:「Athene……是吧?」
他微抿著雙唇、一語不發,甚至極力保持原來的微笑看著我的雙眼,也許他是認為在第一時間作出辯駁更顯可疑吧?
「外型是戒指,此一型態稱作Blue-Bird,有幸福的青鳥之意,以我身為語文學院學生的浪漫見解呢,大有自己便是那帶來幸福的青鳥,套在了主人手中指的便是能為對方帶來幸福,對嗎?」
我又說了謊,這些話可不是我個人的見解,而是那個心理學院的情聖尤迦南所說,當我一見到『Blue-Bird』此名時,除了僅知『青鳥』一詞以外,並不能理解將戒指型態命名為『Blue-Bird』的意義,此話一出便遭到尤迦南一記白眼,說我枉為語文學院的學生,最好也不要跟別人說我談過戀愛,那傢伙進行解說的時候還不忘身為電影研究社社員的本分硬要演齣戲,將我當成女孩子,挑起我的下巴、一對電眼頻送電來,總覺得只要一皺眉我就輸了,所以我面無表情地朝他的左頰輕搧去一記耳光為這場鬧劇作結。
札飛索輕輕吞了口水,他保持沉默似是思忖,我也不多作打擾,讓他想清楚究竟該如何向我坦誠此事,我又執起桌面上的可樂,一面咬著吸管、一面將杯中可樂吸入口中飲用。
不久,他似是有些心慌,同樣由桌面執起自己的可樂杯,難得不優雅地大肆吸了幾口,又失態地趕忙摀著嘴打了嗝,我僅是頗為打趣地望著他瞧,札飛索看上去似是有些羞窘,拍了拍胸口順了這口氣以後才說道:「抱歉……失態了。」
我蠻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說:「嘛,這沒什麼,只是發生在你身上還是讓我覺得很新奇就是了,那兩個髒鬼連嘴裡的飲料差點噴出來的戲碼都上演過,你不過是打個嗝而已,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難得見你失態,怎麼了?」
「……抱歉,隱瞞了你們關於Athene的事。」
札飛索臉色難看地低下頭,也難得老實地向我致歉,既然他願意開誠佈公,那接下來就好辦了,於是,我微笑著搖首說:「不,說出來就沒事了,我明白你對黛洛兒的用心,雖說利用組織公帑作私人用途並不妥,不過我想這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黛洛兒也不是外人,大家能夠理解的,所以我想……Athene的事你也別再一個人擔著了,交一份企劃書上來,讓Athene的開發成為一個專案,由組織中撥一筆專案基金去開發吧,你意如何?」
「……是,抱歉,真的非常抱歉!企、企劃書與研究進度表我會在這星期內一併呈上審核的。」
我拍了拍札飛索的肩頭笑道:「嘿!別這麼緊張,我沒責怪你的意思,只是剛才在研究所裡意外翻到這個企劃的時候覺得有點失落罷了,沒想到你居然這麼見外,所以說呢,這件事說開就行了!」
倘若不是父親與漢克先生留下的研究資料掌握在札飛索手中,隨時有被販賣或洩露之虞,否則我是不會在碧落財務吃緊的狀況下再添一筆並非急迫性的Athene開發專案支出的,方才並非虛言的僅有那句──就算賠進整個碧落,我也定要守護這重要的研究資料!
他笑得尷尬,卻還是點了點頭,我們兩人也因此陷入了一片沉默,該說的話說完了,我也因此沒了話題、失了言語,只好繼續咬著吸管喝可樂,又過了片刻,我杯中的可樂也告終,收拾過後,既已無事我也打算告辭,畢竟此處我人生地不熟,要想摸黑找到自己住處的方向恐怕得花上一、兩個小時。
我看著腕上的錶,打算告辭之際,札飛索臉色凝重地問:「對了……很久沒見到黛洛兒了,她怎麼了嗎?」
我怔了怔,雖說方才提及了黛洛兒之事,而黛洛兒許久未現身也是事實,我怎麼就沒想到今日他斷會向我詢問黛洛兒的事呢……?
不靈光的腦袋終究是不靈光,我緊皺著眉、顯得有些慌忙,思考了好些時候,這才揚起僵硬的微笑給了頗不自然的答案:「她、你……你也知道這女娃的心總是定不下來,難得放了暑假,她早就溜出去和同學旅行了,她只留了張字條告訴我要遠行不會太快回來,其餘什麼也沒說,甚至過了這麼多天也沒和我聯絡,真是、真是……傷腦筋呢。」
「……是嗎,在暑假前我也約了她出國去走走,她卻婉拒了,原來是早和他人有約了。」
「……嗯。」
看著札飛索現下連禮貌性的微笑都不復見,眸中隱隱有著怒色,我便感覺到──恐怕札飛索對黛洛兒離開之事也略知一二,他這麼問不過是要探我口風罷了。
但是,此事仍然是不能說破的,雖然我們兩人心照不宣、各懷鬼胎。
明白了──今夜過後,這輩子我們也許不可能再與對方坦然相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