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分明是不曉得哪來的江湖郎中、假道學(xué)、神棍!你們休聽他瞎說。」村民群中一名打著赤膊的男子不屑地大罵,手指還指著某個渾身詭異行頭、外表看似輕挑的青年。
「我只不過是點出事實罷了,殺人並不能解決旱災(zāi)。」只見他一手托腮,另一手從腰間的包袱內(nèi)取出一把生鏽的匕首,索利地割開了被村民圍繞在中央、衣不蔽體的瘦弱少女身上厚實的麻繩。
「要不你給個解決辦法啊!」「是啊!」「滾出去!」周圍的村民火氣愈發(fā)激昂,紛紛揮舞著拳頭,嘴裡嚷嚷著家裡的苗又死了幾株,小孩有幾個還等著餬口之類的話。
「我才想問,」他翹起下巴,戲謔地大笑,「到底是誰告訴你們獻祭可以招雨的?」
眾人被這麼一問,不禁發(fā)愣,然而緊接而來的是一連串的大笑。
「蠢材!你難道不認(rèn)識解仙嗎!這位大人可是幫我們逼走了在地方上壓榨民脂的那個狗縣官,可謂是救我們於水火中的大恩人啊!」眾人不禁紛紛合掌,彷彿參拜著一尊莊嚴(yán)的佛像般恭敬。
這般突如起來且自發(fā)性的行為,更加使人確信了這位「解仙」在村民們心中的地位。
哪怕他所指點的手段殘忍又泯滅人性。
無視於村民的回應(yīng),青年將手放在額前,朝四周張望,「你們幹這檔事應(yīng)該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他雙手在腰際拍了拍,搔著頭說:「這樣感覺我生意不太好做啊。」
「你不就是個騙子嗎?別以為我們會被你那種三腳貓的騙術(shù)給騙走!」
「先別這麼說嘛!」他嘴角微微上揚,頂著四面八方迎來的敵意目光,從容地九十度鞠躬。
「且聽我從一個故事開始說起……」他以一種內(nèi)斂的口吻說道。
※※
這群瘋子!究竟想對我做些什麼啊!
趁著那位陌生人出現(xiàn)時吸引眾人注意力的空檔,我迅速鑽出人群,頭也不回的狂奔。
逃走時,我始終摀著嘴巴,因為我曉得,倘若我一鬆手,伴隨絕望的尖叫聲會響遍整個村落,更會破壞此等天降良機。
裸露身軀的羞恥感早已被瀕臨死亡的恐懼吞沒,我宛如空氣被抽盡似的不停大口吸氣。
明明遭到綑綁已有一段時間,手腳卻靈活得像平時在鄉(xiāng)野間玩耍般自在。
我可以感受到大街上熙來攘往的路人帶著好奇又或是看好戲般的持續(xù)注目,不過,要是這時有人認(rèn)出我是「祭品」的話,大概我這隻勉強掙脫蛛網(wǎng)的蝴蝶能夠悠活的時間也不多了。
忽然間,一隻冷不防伸出的腳絆倒了我,瞬間中斷了我的思緒。
「呦!這不是齊家的千金嗎?」正當(dāng)我打算站起來時,一道寬大的影子擋在我前面。
嘖!偏偏是遇到他,簡直糟透了。
「讓開!今天沒時間陪你悠忽。」我明白跟他正面衝突絕對沒有好下場,便朝著他敞開的胯下空檔猛然一鑽,自尊什麼的必要的時候再取回就好了。
「噁──」沒想到他雙腳驟然一夾,正巧夾中脖子,我痛到連眼淚都噴出來,也只能一個勁的乾咳。
「都死到臨頭了還耍這種大小姐脾氣,妳真的以為妳還是齊家手裡捧著呵護的小娃兒嗎?」我不禁用力搥向地板;他這句話雖然看似無情,卻也點出了一個事實。
我,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的那個齊家千金了。哪怕這個現(xiàn)實多麼不願令人直視,該來的還是會來。
在悲傷與痛苦交雜之際,腦中漸漸浮現(xiàn)出以前也碰到此種命運的幼馴染在慘遭獻祭前擔(dān)憂地找我商量的景象。
認(rèn)為和祭品八竿子打不著的我,自然不會理解她慌張的原因。當(dāng)時我所展現(xiàn)的不以為意,對比現(xiàn)在的狼狽模樣,實在是太諷刺了。
如果我能夠認(rèn)真地與她一起想出權(quán)宜之計,如今大概也有辦法去找她幫忙吧?
像我這種人,就算遭天譴也是活該的,忽略求助的結(jié)果就是求助無門;可是就算如此,身體仍舊下意識地像條死魚般掙扎,「不想死」的念頭在心裡頭躁動不已。
「拜託…放過我……拜託了……」由於喉嚨被夾緊,我盡力吐出氣若游絲的話語渴求他的原諒,但是換來的卻是更進一步的欺凌。
「大聲說五次,」他語帶笑意,「我是王嘉貴養(yǎng)的卑賤畜生。」
「這樣的話,倒不是不能放過你。」
雖然沒有瞧見他的臉,不過光是從這段話我就能猜想到他目前是怎樣的一副醜陋嘴臉。
人渣啊!!我忍不住在心裡暗罵。
當(dāng)初相親時的態(tài)度就已經(jīng)夠倒人胃口了,沒想到私底下的行徑還這麼惡趣味。
頓時,我好像明白看過的小說裡頭,為何走投無路的角色選擇的若非自殺就是殺人了。
因為真的走投無路了啊!
我緊咬牙關(guān),身體氣得發(fā)抖,無奈用盡渾身力氣也不能扳開這雙粗壯的大腿,正當(dāng)我心存猶豫之時,他又補上一句:
「對了,追兵好像追來嘍,再不快一點的話就來不及了。」
說完他甚至吹起口哨,一派優(yōu)閒,搞得好像是我在拖自己的時間。
「…我是王嘉貴養(yǎng)的……卑賤畜生。」「聽不到啊!」王嘉貴用他的大嗓門硬是將我的話蓋了過去。
「我是王嘉貴養(yǎng)的卑賤畜生!」我豁出去了。
「我是王嘉貴養(yǎng)的卑賤畜生!我是王嘉貴養(yǎng)的卑賤畜生!我是王嘉貴養(yǎng)的卑賤畜生!我是王嘉貴養(yǎng)的卑賤畜生……」
說到後面,不禁把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忍不住抽搭。這傢伙究竟要踐踏人到什麼樣的地步?
「可惜妳終究也當(dāng)不成我家的狗。」王嘉貴鬆開腿,嫌惡地瞥過攤在地上喘氣的我繼續(xù)說道:「原來貴族子弟的覺悟也僅止於此罷了,我還以為妳寧死也會守住齊家的節(jié)氣呢。」
「丟臉。」這句話徹底粉碎了我的求生慾望。
眼下的我什麼也算不上,千金的位子說丟就丟,連身為人的尊嚴(yán)也被人狠狠蹂躪,況且還是身為解決旱災(zāi)而獻給神的祭品,恐怕我唯一能慶幸的,就是沒有在婚前失身吧?
我在心中暗忖,若神明能在我死前降下大雨,給與爛泥沒兩樣的我一個理想的悲劇場景,那我也服了。
因為,如果有神的話,平時都有虔誠參拜神明的我,居然死於對神明的獻祭,這豈不太可笑了嗎?
我嘴角微微上揚,闔上眼睛,並祈求下輩子的人生別被某些不合理的規(guī)矩所拘束。
我頓時感到臉頰被手掌輕拍,還伴隨著一道熟悉的聲音。
「大白天睡覺就算了,至少別擋別人的路啊。」
當(dāng)下我未立即睜開眼睛,倒是在腦中回憶這道聲音的記憶。
並不是太遠的記憶,這猶如狐貍般狡猾的口音……莫非是那位祭典的入侵者?
「說人家狡猾也太過份嘍。」他竟然對著我的心聲吐槽!
不會吧,剛才的話我確實沒有說出口。
他用疑似腳的東西一把將攤在地上的我鏟飛至空中,乍然的浮空感嚇了我一跳,不過他卻用右手精準(zhǔn)地提起僅些許之差就要和地面接吻的我。
「我有事情找妳,總之這邊不太好說話,妳就暫且陪我一下吧。」
「咦?」我大驚失色。
「人在必要的環(huán)境下,也要學(xué)著利用別人啊。」他輕啟唇角,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救命恩人的臉。
在他帶著我跑的期間,我仔細打量著他。
這個男人有著一雙銳利的眼眸,下巴有些許殘留的鬍渣,哪怕他現(xiàn)在是處在被人追逐的危急狀況,臉上始終掛著一抹自信的微笑。
和一般見到的男性不同,他並沒有束髮的習(xí)慣,而是將瀏海兩旁留得與後面的中長髮等長,此等新穎的髮型,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即便不想這麼說,但我認(rèn)為自己體重其實不輕,外表的瘦弱只是一種假象,而他能提著我一邊健步如飛,實在讓人好奇他的底細。
「快抓緊我!」就在即將完全離開村子之際,他突然大吼。
「欸欸欸欸欸!」還不及我反應(yīng),他居然直接用力一蹬,飛越了守關(guān)的大門,視野從平地抬升,風(fēng)的亂流聲在耳邊迴響,我怕得僵直身體,好不容易才降落。
然而,我卻沒有感覺到任何降落時應(yīng)有的失足感,甚至是撫過臉頰的風(fēng)的觸感。
穿過大門後,大概持續(xù)跑了數(shù)里,他停在一間破舊的茅屋前,此時正是日正當(dāng)中,平時我是沒什麼機會暴露在陽光底下的,鮮少曬太陽的我被毒辣的陽光熱得發(fā)昏,連忙抱怨:「有話要說的話不能老是呆站在這吧?」
「也是。」他把頭探入茅屋的門內(nèi),確認(rèn)無人居住後,便從容地走入茅屋,將我擱置在牆角,自己則是坐在和我成對角的牆角,緩緩喘著氣。
我縮起身子,在內(nèi)心架起武裝,即便有一堆問題想問這位來路不明的陌生人,我依然感謝他的出手相救,可見識過人性黑暗冰山一角的我,如今也不敢隨便相信別人了。
就這樣空氣沉默了許久,他不發(fā)問、我也不發(fā)一語,在這詭異的氛圍下,早上的疲勞一口氣爆發(fā)出來,使我終究不敵睡魔的侵襲,沉沉睡去。
※※
我真的以為,我只是由於罪惡感的緣故而作了一場安慰自己良心的噩夢,直到我被外頭雨滴落下的點點聲響吵醒為止。
我依舊能感受到在下雨的天氣裡,自己因為寒冷而發(fā)抖,然而環(huán)視整間茅屋,只有一條上頭滿是補丁的毯子被扔在地上,以及一個用紙遮著的木盤子。
我走上前去一把抓起毯子往身上披,順便揭開覆蓋在盤子上的紙,這才發(fā)現(xiàn)上面擺著一種用薄餅捲住佐料的未知小吃,迫於飢腸轆轆和每當(dāng)我想上街買這種小吃時總被娘打斷的不悅,我暫且放下戒心,不經(jīng)意地咬了一口。
美味!我遮住嘴巴,忍不住讚嘆著眼前看似微不足道的平民小吃。
裡頭包的估計是雞肉之類的某種肉類,酥脆的薄餅搭配酸甜醬汁讓我一口接過一口,不由得吃的一乾二淨(jìng)。
當(dāng)我吃得正高興的時候,驟然有根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嚇得我猛然跳起。
「趁人家不在時偷吃東西是很沒禮貌的事情喔。」他蹲下身來,無奈裡帶點原諒的微笑。
說到這我只覺得耳朵和臉上一陣發(fā)熱,估計是臉紅得不能再紅了。
「對…對不起。」基於歉意,我不敢直視他的雙眼,便直直地盯著地板忍耐這段尷尬的時期度過。
「不過那原本就是要給妳吃的就是。」他噗哧一笑。
「喂!」把我對你歉意還來!
只見他從包袱裡取出我先前吃的津津有味的那道小吃,然後在我面前吃了起來。
我嚥下口水,將目光轉(zhuǎn)移到一旁問道:「你…之前不是有問題要問我嗎?」
「我不擅長問問題,等你問完問題後我再問你。」我補充說明。
「昨天,」聽他這麼一講,我這才驚覺自己休息的時間之長。
他接著說:「你聽到我在祭典講的話時,有什麼感覺嗎?什麼都好。」
「祭典……」我雙手環(huán)抱手臂,也止不住回憶臨死前恐懼的顫抖。
只要再差一點,再差一點,或許我就成為這群暴民和詭異的宗教底下的犧牲品了。
我深吸一口氣,調(diào)適好情緒後簡單說出了我的感覺:
「感覺倒是沒有……畢竟都要死了,能有恐懼以外的感受那也是異於常人吧?當(dāng)時讓我震驚的莫過於你一講話周遭就像定身般呆呆地聽著你講故事,人人眼神渙散,像失了魂一樣。」
「也是你突如其來的介入,才讓我免於死劫。」這大概是我生平除了爹娘以外第一次向人下跪吧?
「真的、十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說著說著,感激的淚水跟著從眼角溢滿而出。
「起來吧。」他說。
「我最討厭看到這種不平等的階級關(guān)係了。」
「嗯。」我便馬上恢復(fù)了原本的坐姿。
「換妳了。」「咦?」
「我的問題已經(jīng)問完了。」
我為難地抿唇,在心裡糾纏了一下後,最後決定提出一個關(guān)鍵的疑問:
「請問,你在帶我離開村莊時,不是有跳過大門的行為嗎?」
「可是我的身體告訴我,其實你並沒有做這件事。」
「怎麼說?」他眉頭一動,似乎很感興趣。
「雖然我確實是有宛如飛上天空的視野和聲音,但是依舊缺少了一點真實感。」
「為何有風(fēng)聲卻沒有風(fēng)吹過的觸感?為何明明是從高處落下,卻沒有落地應(yīng)有的實感?鑒於種種跡象,我決定向您提問。」
他笑了,原先輕鬆的態(tài)度頓時氣氛一轉(zhuǎn):「想知道答案嗎?」
他頗有深意地用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測試著我,如今已是了無牽掛的我,不假思索地就回答:「想。」
「言靈。」他是說出了答案,不過讓我更摸不著頭緒。
「那大概是我以前修仙時的事情了。」他抬頭仰望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彷彿望著過去的歲月般,道出了脈絡(luò)。
「你知道的,無論哪個時代,自從有了仙人開始,各式各樣好吃懶做的普通凡人便一股勁地衝上前去說要求取仙道。可是豈是人人皆能成仙的呢?」
他嘆了口氣,續(xù)道:「我爹在我小時候就拋棄我娘,逕自踏上他的求仙之旅了。我娘不知為此暗地掉了多少眼淚。後來,因為沒什麼錢供我讀書,故將我送往一間專門培育說書的私塾,名叫『亭蘭坊』。好在說書一直以來都是大眾普遍接受的一種技藝表演,只要說得精彩得當(dāng),養(yǎng)活自己基本上是沒有問題的。」
「我起初以為進去會比一般讀書的人要輕鬆簡單,沒想到要成為一名說書人,要先練習(xí)寫字、認(rèn)字、讀字與記憶。師傅那時常說:『如果一名說書人只會說書本上記載的故事,那就跟浪費食物又不耕種一樣,只會自取滅亡。』因此,除了背誦現(xiàn)有的段子外,他也鼓勵我們根據(jù)自己的見解和知識,自行編寫故事以備不時之需。」
「這確實非常有用,至今二十年的說書時光,從未有過一次缺乏故事的狀況。而師傅當(dāng)初傳授的那套無論是誰都能受用的聲音技巧,面對種類繁多的奇聞軼事也能完美的演繹,使得那時學(xué)術(shù)有成,準(zhǔn)備出道的我,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一絲改變未來的希望。」他閉上眼,陶醉地說著。
「不過,要是沒有那場災(zāi)難,大概我還有機會買個房子,安穩(wěn)的度過一生吧?」
「這場災(zāi)難,跟你的那個『言靈』有關(guān)嗎?」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打岔。
他點點頭,臉色變得愈發(fā)難看,「那天,師傅打算出錢請我們吃飯做為餞別禮,正當(dāng)我跟幾位同屆的學(xué)員在飯館裡愉快地切磋誰的段子好時,悲劇發(fā)生了。」
「不曉得從哪來的飛箭對整個飯館進行無差別的襲擊,幾乎除了我和一些反應(yīng)比較快的客人外,無一倖免。
平時雖然嚴(yán)以待人,個性溫和的師傅,卻在此時反常地大喊:『滾出來!』嚇得眾人不敢作聲,但師父的話還真的引出兩名看似是仙人的老翁。
『三弟啊,你真以為你在私下培育弟子我們會不知道?』其中一位渾身青衣的老翁雙手插腰,向我們躲藏的方向笑了笑。
『他們只是普通的說書人罷了,放過他們吧!』一向強勢的師傅,居然在此時佔了下風(fēng),而且這兩位老翁還管他叫三弟?
『你違反了我們訂下的約定,除非你親手將自己的弟子殺了,否則別想活著離開。』另一名身穿紅袍的老翁皺著眉頭提醒。
殺了?倘若在我身旁的師傅是仙人的其中一員的話,要解決我們應(yīng)該輕而易舉吧?
眾人不安地將目光聚集在師傅身上,等待他說出口的下一句話。
『好吧。』我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那位教了我四年說書的人,會親口說出殺了我們這種話。
『不是吧……』我話還沒說完,只見師傅不曉得從哪拿出一把長劍,直接刺穿了我的喉嚨。
湧出的鮮血一度讓我不能呼吸,抱著錯愕以及恐懼,我的視野逐漸朦朧,不醒人事。」
「然後呢?」我忍不住追問。
「我看見了師傅,以及他私底下隱藏的秘密。」他的語氣低沉,勾起我的睏意,才剛睡醒的我,視野開始模糊,進入了「他」的記憶。
※※
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唯有蒼老的話語縈繞在耳際。
「誼斌。」疑似是在呼喚那位青年的名字。
「我接下來要講的事,請你諒解。」那是極其沉重、不捨的告解。
「世上所謂的仙術(shù),本質(zhì)上是一種欺騙、扭曲現(xiàn)實的能力。不論使用什麼方法都行,只要能使對方『相信』,那麼仙術(shù)就成立。越多人相信的『仙術(shù)』,其效力越強。」
「一般求道的人宣稱什麼砍柴挑水、跋山越嶺是通往成仙的道路,其實那都是騙局,頂多就是強健身心罷了。大部分的求道成功者,其實也不過是被『仙術(shù)』欺騙的犧牲品罷了;雖無道理可循,但我所熟知的這種『仙術(shù)』,能藉由騙過自己來延長壽命,藉此達到欺騙世人向吾等求道之時,趁機攫取百姓的錢財。」
「因此,極少數(shù)習(xí)得『仙術(shù)』的仙人自然是不願意將這麼方便的東西授予外人,有的弟子被『仙術(shù)』延長了數(shù)十年的壽命,不但沒學(xué)會『仙術(shù)』,還被仙人當(dāng)作奴僕不停使喚,到頭來,他們求得的又是什麼呢?
於是身懷異議的我,向他們(仙人)說了要去海外雲(yún)遊後,便到了鄉(xiāng)間開了間專門教人說書的私塾,也就是你熟知的『亭蘭坊』了。
人性是自私的。我曉得倘若天下人人皆會『仙術(shù)』,世間將不再有信任,人們會相互猜忌,只為了不讓彼此的『仙術(shù)』成立;到時候別說是人心了,整個『仙術(shù)』的系統(tǒng)將會徹底崩潰。
最慘的結(jié)果就是人人皆通曉『仙術(shù)』,卻無人用得成。」
「身為一名近乎擁有無限壽命的人來說,沉迷於金錢和慾望顯得可悲,至於當(dāng)說書的講師,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雖然美其名是說書,但私底下卻是喚醒使用『仙術(shù)』的基本盤──『言靈』所做的訓(xùn)練。
你可以將『言靈』構(gòu)想成是人話語的一種力量,總而言之,塑成『言靈』的首要條件便是要對自己說出口的話語感到自信。
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了,那又要別人怎麼相信呢?
次要條件則是想像力,『言靈』趨向一種欺騙人的力量,因此要帶領(lǐng)你欺騙的對象有怎樣的體驗,則取決在發(fā)言者身上。
最後一樣不可或缺的條件,即是情緒。情緒是負(fù)有渲染力的,無論情緒是好是壞,都能增強自己『言靈』的強度,將自身的期望完全導(dǎo)向那被你扭曲的現(xiàn)實裡。
綜合以上條件,除了說書以外,應(yīng)該沒有更寓教於樂的學(xué)習(xí)方法了吧?」
蒼老的嗓音笑了出來,語帶淚音的繼續(xù)說道:
「起初,我真的是想培育出散播給人正能量的美好存在的;世界因夢想而美麗,說書人給的就是那麼一個夢想,一個不切實際但能填補心口創(chuàng)傷、沖走悲傷情懷的虛無存在。
只奈那群活太久的死腦筋,以為我是要訓(xùn)練一批生力軍好幹掉他們自己坐大,就果斷親自前來把你們這群未發(fā)芽的種子給抹殺了。
為師對你們使用的假死仙術(shù),究竟有多少人在聽完這段話後,會因為深信自己已經(jīng)死亡而無法醒來,我也不敢說出口。
不過,要是我沒有在這時騙過他們也騙過你們的話,我一人寡不敵眾,排除我後,你們的命也危在旦夕。如今我也把『言靈』的秘密告訴你們了,請靠著說書這門伎倆,努力過活吧!」
「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些了。」語畢,我的眼前頓時恢復(fù)光明,然而內(nèi)心的淡淡憂傷,卻遮掩不了醜陋的自私人心。
「這下,妳知道我的背景了吧?」即使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但他使出的真功夫,仍舊不可質(zhì)疑。
「姑且算是…」我握緊拳頭,原以為擺脫了貴族和金錢地位的糾葛就能遠離腐朽可怖的人心,奈有人的地方就有各式的人心,更不用說是惡毒之心了。
「那麼,我有件事想請妳幫忙,妳沒有拒絕的餘地。」他平靜的口氣反而令人不寒而懍。
「……」
「妳是要選擇當(dāng)眾人唾棄的落魄千金,還是變成我復(fù)仇的『棋子』為我所用呢?」
「成為『棋子』是因為『仙術(shù)』對我無效的意思嗎?」根據(jù)我的認(rèn)知,因為我只能看到和聽到那些原本是假的東西;對於缺少最重要的感覺的我來說,在了解了『仙術(shù)』的本質(zhì)後,自然能輕易地辨別虛實的差異,進而使『仙術(shù)』不起作用。
「沒錯。就算是相互持有『言靈』的仙人也無法完全不被彼此的話影響。或許是彼此都努力在動用腦袋的關(guān)係,只要攻擊或閃躲的一方稍有猶豫就會被趁虛而入。」
「根據(jù)你的描述,就算沒有聽到的人,在一定的範(fàn)圍內(nèi)也會遭到影響的樣子。」我試著提出思索許久的癥結(jié)點。
「沒問題的。」他按著我的肩膀。
「只要妳也學(xué)會『言靈』就可以了。假設(shè)妳能的話,比我先早一步意識到虛實的妳再用『言靈』提醒我就好了。」
「可是,」我支支吾吾地小聲抱怨:「我根本不會那種聽起來就要長久歷練的技術(shù)啊。」
「這妳就可以放心了。妳忘記『仙術(shù)』的本質(zhì)了嗎?」隨著窗外的雨聲停歇,他又恢復(fù)了以往那抹自信的微笑。
「扭曲現(xiàn)實。」「扭曲現(xiàn)實!」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
「那麼容我在此重新自我介紹一遍,我叫許誼斌。友誼的誼,文武斌。」
「齊千慧。一千的千,聰慧的慧。」
「那麼話不多說,開始著手準(zhǔn)備吧。」眼見太陽又重回天空的懷抱,屋外的空氣清新無比,正當(dāng)他站起身來準(zhǔn)備動身時,我羞紅著臉忍不住插了一句:
「呃,可以先準(zhǔn)備好一套衣服給我嗎?雖然感覺早就被你看光了,不過還是得提一下。」
「啊……抱歉。原本在外面就買好一件了,現(xiàn)在才拿給妳真是抱歉。」
許誼斌將衣服扔了進來,在外頭說道:「我在外面等妳,妳換好後再出來找我。」
我撿起地上的衣服,體認(rèn)到自己真的不再是以前那位什麼也不會做的貴族千金,心中不禁感到一絲欣慰,索性放開禮節(jié),迅速脫光衣服後再換上許誼斌替我準(zhǔn)備的那套樸素衣服。
我盯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左瞧右瞧,儘管樣式樸素,穿起來卻很透氣舒適,和以前的衣服天差地遠。
「走吧。」
※※
我和許誼斌延著村子的外圍,打算前往殺害我的罪魁禍?zhǔn)砖ぉぁ附庀伞沟淖√幰u擊。
討厭的是,村子的周圍山路比比皆是,我這般孱弱的無用身軀,走再略嫌崎嶇的山路上,自然腳很快就開始發(fā)疼了,為了撐下去不拖許誼斌的後腿,我開始想些其他的事情轉(zhuǎn)移注意力。
是的,解仙確實趕走了那惹人厭的縣官,不過他也同時取代了那位縣官,成為一個無法地帶裡權(quán)力的持有者。
民眾依舊要上繳大把大把的銀子,只是他們這次是樂意的。
無論有什麼煩惱都來向解仙尋求回答,也難怪解仙會祭出宗教這招。
心想事成的就說是靈驗,反之則說是信仰不夠虔誠,無知的民眾哪曉得這麼多?於是便有了祭典的由來。
明明解仙就不是神明,為和你們會聽信「人」講的話而不是眼見有「神」再說準(zhǔn)呢?
既然如此,人跟神又有什麼差別呢?
「哎呦!」我不防絆到一粒突出的石頭,隨即身體一個踉蹌,失足了。
我看著擦傷的右手臂,痛得倒抽一口氣。
「齊千慧!不要緊吧?」離我有段距離的許誼斌聽見我的叫聲後立馬一個箭步衝到我身旁,端詳著我的傷勢。
「……」我痛得說不出話來,臉上也冒出不少冷汗。
「妳先別動。」他作勢要我別動,然後從他的包袱裡取出一條在當(dāng)時極為罕見的絲質(zhì)手帕,確認(rèn)傷口的位置後,以適當(dāng)?shù)牧Χ葞臀野櫷戤叀?/div>
眼見許誼斌的臉上浮現(xiàn)出擔(dān)憂的神情,雖然不曉得他究竟是在擔(dān)心我受傷後會讓計劃延期,還是基於一個同為人心迫害的犧牲者的角度來真心地同情我,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遙想當(dāng)初父母對我的教養(yǎng)態(tài)度,完完全全把我當(dāng)成了他們鞏固自身財富地位的女兒牌。
反正家中還有么子,不如把做為長女的我嫁出去還省得麻煩,畢竟他們是不會把繼承人的寶座交給一名女性的。
「謝謝你,許誼斌。」
我露出為難的眼神,心中五味雜陳,「這下可能要拜託你背我一下了。」
不曉得什麼時候,我已經(jīng)從一名認(rèn)為別人幫忙是理所當(dāng)然的大小姐蛻變?yōu)槎玫狼负透兄x對方的普通人了。
「下不為例。」許誼斌蹲下身,待我確實將雙手扣牢他的脖子後,他用手撐住我的雙腳好讓我不會從他的背上滑下去。
「走嘍。」和我在陸地上走的時候不同,他背我時走的速度根本不可比較,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又用『言靈』騙過自己了。
穿越被樹木環(huán)繞、雜草叢生的重重山路後,我終於可以望見解仙住的地方,以及明白他住處的奢華程度。
整座建築看起來金碧輝煌,想也知道不可能是黃金砌成的,但要漆上整棟的金漆,其奢華的程度也讓人不難想像,過得都是怎樣的生活。
「姑且問一下,你所謂的復(fù)仇對象是?」
「全部、現(xiàn)存在世上的所有仙人。」
「算上和你聯(lián)手的我,不過也才兩人喔。」
「無所謂。」他的話語和眼神裡散發(fā)出濃濃的恨意,原來說書人能夠這麼快就帶入情緒了嗎?不愧是使用『言靈』多年的專家。
「如同計劃好的一樣,先讓我施個『仙術(shù)』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喃喃自語著:「齊千慧她會想辦法告訴我真假的。」「齊千慧她會想辦法告訴我真假的。」「齊千慧她會想辦法告訴我真假的。」
語畢,許誼斌朝我眨了眨眼,打了個暗號。
「失火啦───失火啦───」他放聲大喊,明明只是簡短的幾個字卻蘊含了害怕和無助。
「先觀察一下狀況,再做突襲。」雖然我的眼睛已經(jīng)望見遠方的大宅冒起濃濃黑煙,不過在許誼斌的提醒下,我開始將目標(biāo)改為鎖定是否有人從那座建築物裡逃出。
「……不行啊。」完全沒有人因為驚慌失措而逃出建築物的樣子,果然對方也意識到有什麼異動嗎?
等等,好像有什麼不妙的地方。「言靈」能夠影響我的只有視力和聽力…
「快跑!」我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大喊。
「走這邊比較快。」他和我心有靈犀,隨即果斷地從山頭上一躍而下,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我感覺到了風(fēng)的觸感,還意外地真實。
這次很明顯不是真的跳下山崖,按照他的個性,估計是在給對手一個假像吧?
「抓緊!」我閉上眼睛,整個身體隨著時間過去,下墜的速度漸漸提升,迎面而來的疾風(fēng)更是吹得我整個人近乎飛起。
直到「碰!」的一聲巨響前,所有的感覺才得以徹底歸零。
「還在嗎?」他問,我勒了他的脖子一下表示清醒,這才睜開眼睛。
「還挺有精神的嘛。」很明顯地,他說出來的話與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合。
那恐怕是我繼人心後看過真正充滿憎恨的猙獰面貌。
託他的福,身為「縱火犯」的我們在做案完後因為感受到對方某種不良的意圖,便怕得直接跑來做案現(xiàn)場檢查是否有無人員傷亡,可謂是業(yè)界的典範(fàn)。
「先進去吧。」他說完這句話後就站在門前靜止不動,我很清楚他在做什麼。
過沒多久,隱藏在整間房子裡全身包含武器都塗成金黃做為保護色的警衛(wèi)們紛紛從躲得好好的牆壁走出來,且手中的兵器一致指向「我們」的方向,個個看來勝券在握,可惜你們找錯人了,真的。
他無聲無息地潛入內(nèi)部,房子裡頭充斥著珍稀的飾品,以及許多艷麗動人、擺出誘人姿勢的裸體女人,我掐了掐他的臉頰,示意他別到處亂看。
「不會的,如今對方已經(jīng)警覺我們了,哪多出來的眼睛能夠亂看呢?」他笑著說道。
這倒也是。
忽然間,隱約有什麼沾到我臉上。
我仔細一聞,發(fā)現(xiàn)可能是鳥糞後,顧不得噁心先是大叫:「許誼斌!這房子是假的!」
有蓋的建築豈有可能讓來自天空的鳥糞穿過呢?
我原以為他會有所動作,可是他沒有。
「喂!動啊!」我搖晃著他的肩膀,但依舊沒有效果。
明明知道是假的,可施術(shù)者刻意讓屋子倒塌還是很嚇人的。
暫且離開一動也不動的許誼斌,我仰賴僅剩的左腳以單腳跳的方式逃離了那棟金色的屋子。
然而本該在外頭聚集的警衛(wèi)也消失的無影無縱,該不會我現(xiàn)在還在別人的仙術(shù)裡吧?
冷靜點,齊千慧,許誼斌那麼厲害,他一定有辦法解決的,對吧?
你看!果然吧,剛才在背後戳我的一定是許……咦?
一個我不認(rèn)識的少女站在我面前,他的雙眼無力,可是她用嘴型告訴我簡單的三個大字:
「起.床.了。」
※※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朝這位剛才叫我起床的未知少女問問題。
「妳好像還沒睡醒呢。」她的語氣輕柔,彷彿從一開始就沒發(fā)生任何事情。
「首先,這是一個仙人仰賴仙術(shù)統(tǒng)治一切的世界。妳因為幫家人贖罪而成為了神仙的玩物,直到目前為止都可以理解嗎?」
「等等等等…」我按著太陽穴,不可置信地問道:「贖罪?什麼罪?玩物?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誰曉得呢?」她聳聳肩,補上一句讓我徹底發(fā)寒的話:
「其實『仙術(shù)』能操縱的不只五感,還有記憶喔。」
……那麼現(xiàn)在的我,究竟是誰?
The-end
後記:我超想說抱歉的QAQ
因為我又把一個有趣的題材給爆死了。
所謂的虎頭蛇尾就是這樣吧?
然後以下是感謝名單:
感謝筆尖的軌跡在轉(zhuǎn)場上提供了寶貴的建議
感謝瀰霜老師願意花費時間在這虎頭蛇尾的可惜作品上。
感謝堅果在我文藝獎時期內(nèi)幫我讀過許多未完的坑諸如《飛龍騎士團》、《Deliver》等應(yīng)該可以加長或?qū)懙酶腥さ淖髌贰?/div>
感謝某同學(xué)借我晨羽的小說看,藉此讓我認(rèn)識了一些字彙(?
總知這次感謝很多人,讓我在三天內(nèi)的最後一天草草收尾。
尤其是筆尖老師的「如果連你自己都看不下去,那要別人怎麼看下去?」這句話,讓我果斷把上頭提到的《Deliver》給擱著,轉(zhuǎn)而寫一篇我在上國文課時有感而發(fā)的說書人。
本來不該是這樣的形式結(jié)束的,無奈歲月太磨人,太久沒有寫文的我如今也是生疏了。
後天就是第一次指考模擬考了,我拼死拼活出來的結(jié)果居然換得兩樣摧毀自己信心的東西,只能說───
寫作有毒啊XD
明天會發(fā)篇文講解說我考據(jù)了哪些點,啊啊啊啊啊我真的寫崩了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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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繪畫至上:
這種仙術(shù)真慘
03-01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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