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納格是我的名字,是個趁著雨勢走入林中的獵人。
瓦納格是我的名字,因為這四個五年,母親只生了我。雖然有兄長在我之上,[A4] 都是成家的兄長。也就是說,獵藝還待加強的白真家人,只有我一個。
淋雨對獵人有益,因為這是洗去氣味的雨。聞不到人類氣味的白鹿,更能成為捕獵者的獲賞。
不過,趁著雨勢走入林中的我,並非獨行的獵人。獵犬小凱是我的伙伴,獵手也不只一人。
「瓦納格,幫我聽。」說話的人,是白衛(wèi)家的達莫。比我高一個頭的他,削尖的竹矛在他的手上。雨後已經(jīng)落垂的午後,他仍可在短短時間豐獲回家。
因為,聽樹木說話的我,聽見千萬片的葉為祂們發(fā)聲。葉子多半說風從提燈處的方向吹來,但是有幾片葉舌說了不一樣的話。
『這是從鹿嘴邊垂涎的唾液,為數(shù)不多,是一支十數(shù)隻的家族。』葉舌說道,『全部都在喝水,除了一隻警戒的雄鹿。然而警衛(wèi)也渴,警戒者的眼,警戒者的鼻,都想著湖水的味道,不想危險的味道。』
『從樹生處與提燈處吹來的風,要變得更強。』另一片葉舌說。這是件好事,獵人朝上風處埋伏,也不會有更靈敏的鼻子聞到。『三個獵人從後方跟上。蘊著暴洪的尖刃,兩人持有。』
馬里拉互與屠鹿利,他們是持有尖刃的兩人、白衛(wèi)家的孩子。達莫的母親是他們父輩的姊妹,這是馬里拉互跟屠鹿利願意同達莫打獵的原因。
然而很多因素影響他們的意願,一個原因是達莫的獵獲。白衛(wèi)家最厲害的獵人,指的就是達莫。但是分走大塊肉的,必須有個白衛(wèi)家人的父親。於是獲得大塊肉的馬里拉互跟屠鹿利,分享了一些給達莫。
於是,作了同獵決定的他們,找上白真家人。我們家於是決定了,讓協(xié)助他們狩獵成為我的職責。以盡責為目標的我,現(xiàn)在正跟著接近鹿群的他們。
接近水源的我們,就要到動手的時候。就在這個時候,「有風會從獵人背後過來」,葉舌說道。
背襲的風會把我們的氣味帶給鹿群,讓鹿逃散。
然而獵人找上的幫手,不只有我,不只有白真家的瓦納格。
「吹風的有跟上嗎?」達莫悄聲往他兄弟背後探去。
「瑪巴里有跟上。」應答的是白真家人,本來落後我們幾步的白真家人。抽出數(shù)張『紀符』的他,用指間挾持這些蟲絲縐成的咒符。
「別讓風從我們這邊吹去,」達莫說道,「你懂我的意思。」
「瑪巴里懂。」彌猴的微笑出現(xiàn)在瑪巴里的臉上,無聲舞動幾下雙腳的他,咬住一張紀符,往背後吹去。後方的空地浮現(xiàn)一面巖質(zhì)的白色巨掌,朝著我們來的地方做出阻絕的手勢。
『風不從背後來。』穿過巨掌幻影的葉舌說道。
我點了點頭,達莫也點頭回應,剩下的紀符也給瑪巴里收起來了。用草汁抹綠身體的屠鹿利立刻動身,潛行到與我們相對的另一端,小凱也跟了過去。
調(diào)整拋擲竹矛的姿勢以後,屏息等待是我們接著的工作。
鹿群繼續(xù)飲水,我們繼續(xù)監(jiān)視,直到──
「──吼!」一聲虎吼驚散了鹿群。
現(xiàn)身的是屠鹿利與小凱。那不是山虎,而是開獵的信號。
屠鹿利的矛柄絆倒了幾隻往側(cè)翼奔逃的母鹿與小鹿,往我們這裡的,是身強體壯的雄鹿。
發(fā)展符合我們的期待。
馬里拉互投出了第一支玉矛,但是擊中雄鹿的並不是矛尖,而是白淵家的法術(shù)『洪流引』。
強如暴洪般的魔力衝撞雄鹿的肩胛,牠卻沒有倒下。
立刻擲出第二支矛的是達莫,衝擊的力道撞倒雄鹿的前腳。雄鹿的後腿接著給屠鹿利的飛矛搗斷,我們的獵物終於倒地。
已經(jīng)抽出玉劍的馬里拉互,對準鹿頭憑空一砍。
試圖抬起身軀的雄鹿已經(jīng)暈了、累了,想要抬起頭頸也只能橫倒。
「白衛(wèi)家的,一起幫獵獲做祝禱。」壓住鹿隻的達莫,向撿回竹矛的兄弟下令。
達莫使了眼神,要我跟瑪巴里在旁邊休息。獵人是白衛(wèi)家才有的名號,真家與典家。我們注視著小凱的我,發(fā)現(xiàn)她關注起剛被打擾不久的寧靜河岸。
湊到她身邊的我,耳朵靠近她雪白的短毛。吹風人喜歡的樹根在水邊的矮叢,」小凱說道,鮮豔的草汁可以畫圖。
小凱說的話與葉舌不同。葉舌只說它們的感觸。會推測白家人喜好的『聲音』,只有小凱說得出。
「跟我來,瑪巴里。」
「瑪巴里有點累,可以不要去嗎?」靠著樹幹的瑪巴里回道。使用紀符需要體力,瑪巴里所言屬實。
「跟我來,瑪巴里會找到好東西。」
起身的瑪巴里跟著我,我跟著小凱。在一叢矮樹前停下的小凱,讓驚喜的表情降到瑪巴里身上。
「瑪巴里家裡很需要紅色!」抽出小鐮刀的瑪巴里,一邊刨土、一邊興奮地問我。「瓦納格怎麼知道?」
「知道的是小凱,」我的回答跟以前一樣。「跟我說的也是小凱。」
「那麼,瑪巴里也想問她,」手拿著刀子的瑪巴里,小心地在莖部切出斷口。瑪巴里的嘴巴帶著雀躍,衝動地喊著小凱。「瑪巴里想問,漪踏族人什麼時候再來?」
這個名字屬於另一個部族,游獵途中常到白石谷作客的部族。可是再次靠近小凱的我,只聽見她一聲悲鳴,沒有其他聲音。
「瑪巴里以前要調(diào)火的顏色,都不能用這種樹根。」見不到我回應的瑪巴里,丟了塊樹根給小凱啃,接著把剩下的裝入背袋,然後告訴我驚喜的原因。「因為這是漪踏的人喜歡吃的東西,成熟的時候都被挖去吃了。」
這些話,小凱應該也聽到了。聽到更多話的小凱,常能告訴我其他東西。
但是小凱沒有告訴我。
「小凱沒有答案,」心裡很擔心的我,想要維持一樣的表情。「可能是出去玩的小凱沒有碰見。」
「沒關係,瑪巴里也沒有碰見。」雀躍的瑪巴里不見了,「達莫也沒有碰見,只說鹿隻眾多,沒有人爭。」
「鹿隻眾多是好事,」講些好事,是我想讓雀躍回來的嘗試。「獵場都是白衛(wèi)家的。」
「可是達莫說,鹿隻也會走進深淵,不會出來。」
好事從不在深淵發(fā)生。心裡很害怕的我,摸了摸小凱的背。
『獵人討厭的山行者來了,』小凱說話了,告訴我其他事情,『流水的另一邊是千足的行進。』
抬頭往對岸望去的我,見到列隊行進的雙足。然而身軀不存在雙足之上。
「瑪巴里要回去找達莫,」瑪巴里也看到了,他變成害怕的瑪巴里。「達莫有辦法『伏幽』。」
「還有法術(shù)的玉矛不夠,」殺害山行者不是我喜歡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事情,要在今天晚上發(fā)生。「還有,幽棺今晚要來。」
「那我們回去找達莫,」現(xiàn)在,害怕的瑪巴里只想跟獵人會合。「躲開千足鬼,然後回村子去。」
幽棺是我家很重視的事情,因為幽棺會飄進村子,千足鬼不會。查出幽棺飄進來的原因,是白真家的工作。
但是幽棺為什麼飄進來,不是我最重視的事情。
幽棺來時要躲進最近的屋內(nèi),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這是留在小漣房門的機會,就可以一起待著,讓她聽我講故事。
知道不多的我,要是把故事全部講完,就沒有理由讓她聽。要讓小簾期待故事的後續(xù),微笑只好作為我的保證。因此,期待的她會留我下來,許可此事的白淵家長也不會阻礙。
切下鹿角、作好獵獲血祭的達莫在等我們,燒毀幽棺的白衛(wèi)家人等著達莫。想聽故事的小漣,等著我回去說一兩句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