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段落：
我的眼睛甚至連眨都沒有眨。
這意味著，我其實(shí)是接受那樣的結(jié)果的嗎？
弟弟的事情最後終究還是被評為了愚蠢的行為，而且這次再也不是那些閒言閒語的風(fēng)聲，而是以咒術(shù)師最為頂尖的人物，直接在我面前親口告訴我的真相。
我搞不清楚到底是在這個回答中最後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shí)，還是因?yàn)樽约壕o繃的心情最終為自己找到了放棄的理由。輕嘆一口氣後，我還是露出了疲倦的笑。
「果然……還是這樣嗎。」
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他愚蠢的事實(shí)。
所以已經(jīng)不需要再堅(jiān)持了吧，就這樣慢慢接受一切，放棄不必要的堅(jiān)持。
這樣就好了吧？
「他的行為的確很愚蠢，但是……也就只是行為而已。」手指輕輕點(diǎn)上我的眉心，那一瞬間的觸感，竟讓我有些莫名地不知所措。「也許在最後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到自己的能力並不足讓他邁步前進(jìn)。」
向我遞出的，是被我做成護(hù)身符，放在胸前的那張鮮紅色符咒。
「也就是因?yàn)檫@樣，所以他才沒有辦法等到你回來，所以又選擇了更愚蠢的方式，直到最後還是執(zhí)著於用這樣的方式留在了妳的身邊。」
……咦？
「那個……是什麼意思？」
家主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卻什麼都沒有對我說。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符咒要我接過它。仔細(xì)想想，也是從接到那張符咒以後，我就始終抗拒著和靈魂的接觸，拒絕了祂們的聲音，不再注視著祂們的身影。
如果說……那就是我所忽略的事物……
我從來沒有一次召喚過，那屬於咒術(shù)師的分身──魔靈。
對於冥界靈魂的嫌惡感受，讓我對於那樣的存在敬而遠(yuǎn)之。光是使用那樣的能力，就會讓我想起弟弟的死，還有那曾經(jīng)覬覦我的生命的厲鬼、幽魂，那些讓我感受到不舒服的事物，會同時伴隨著那樣的記憶湧現(xiàn)上來。
拔地而起的巨大身影，這一次，在我的眼裡清楚映出祂的的樣貌，漆黑堅(jiān)硬的外表、尖銳的爪子、漂浮在空中的身軀，手上巨大的鐵鍊意味著祂那被束縛的靈魂，壟罩在黑暗中的面容，模糊得甚至看不清五官。
「……」
我面對眼前的魔靈，面對祂的漆黑瞳孔，完全看不到生命的跡象，那混濁兇惡的氣息，完全不像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事物。我甚至沒有辦法正視祂的瞳孔，沒有辦法接受祂的存在。
可是……
為什麼？會有那種感覺？
『這雙眼睛，能看到那些常人所沒有辦法見到的事物，無論是好的……還是那些不令人喜歡的事物。』
那麼……在我眼中看見的是什麼呢？
我知道的，從再度拿起那張符咒開始，從祂的身姿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那一刻，看著家主的微笑，我就已經(jīng)隱約理解到，這到底對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我只是不斷拒絕著，不願意去承認(rèn)那是留下給我的最後結(jié)果。
為什麼祂會出現(xiàn)？
為什麼祂會保護(hù)我？
如果那是真的，如果那是弟弟最後選擇的答案……
如果他真的選擇了那個愚蠢到無藥可救的最後結(jié)局……
我又該以怎麼樣的心情面對這一切呢？
「是你嗎？」
才剛開口，我旋即便搖了搖頭。
「肯定，是你的。就算別人看不出來，我也會知道。」
因?yàn)槲沂窃?jīng)備受重視的人，擁有能夠看見祂們身影的這雙眼睛，遊走在夜晚徘徊靈魂，以及生死擺渡間的咒術(shù)師。而且，是那個愚蠢到不行的，嘗試著要和那些幽魂溝通，為了卻祂們心願，卻又最後賠上自己性命的笨蛋弟弟……唯一的，無藥可救的姐姐。
如果只是從外觀看著的話，我一定不會不可能會承認(rèn)的。
把沒有形體的靈魂固定在某個事物上對咒術(shù)師並不是難事，可是……把自己的靈魂固定，卻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事物。放棄了生死輪迴轉(zhuǎn)世的祂，心中到底懷抱著什麼樣的想法和覺悟，又到底是為了什麼？
『……總有一天我也能保護(hù)姐姐嗎？』
真是……愚蠢呢……
如果，如果他最後意識到自己能力的不足，卻又不甘心，想要把這樣的意念傳達(dá)給在咒術(shù)師這條路上依舊陷入徬徨而毫無方向的我，希望能透過我的手，完成他最後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的話，那我又應(yīng)該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把那樣的執(zhí)念，把自己的靈魂，那樣的期待，寄予給了我。
……
……
比我還要高上兩個頭的魔靈只是這樣子沉默望著。
就算在祂的身上，甚至看不見眼睛這樣的存在，可是卻會讓我想起，曾經(jīng)那對瞳孔，就像能夠看穿我的想法似的，瞭解我內(nèi)心的想法，理解我真正的心情。
即便是自我安慰也好。
即使是因?yàn)樘^思念他的事情，自己因?yàn)檐浫醯男那樵斐傻拿篮谜`會也好。
那沉穩(wěn)可靠的背影，不應(yīng)該是我在記憶中所認(rèn)知柔弱的他。
那堅(jiān)毅想要保護(hù)著我，而不惜捨棄了靈魂的自由，成為留連於現(xiàn)世的形體，不應(yīng)該是我希望他想要完成的最終結(jié)果。
那句話，在魔靈巍峨的身軀前，化作了一道來自過去的沉默約定。
他的嘴巴，已經(jīng)失去了言語。
他的耳朵，已經(jīng)只剩下對於周遭氣息震動的感知。
他的眼睛，已經(jīng)被冥界的氣息渲染了晦暗混濁的氣息。
可是，就算如此，他仍然會記住嗎？
我緩緩在空中伸出的那隻手，看上去就像是意義不明的舉動，可是如果是他的話，肯定就會知道的，如果是我那個唯一的弟弟，就算不完全是他，而是他殘存在這個世上，支離破碎又始終未散去的記憶碎片的話。
肯定……
輕巧回握住我手指，相較於祂那過於靜靜包覆住我的寬大掌心，已經(jīng)沒有了所謂名為體溫的存在，只是一個冰冷的手掌。可是對魔靈而言太過困難，而費(fèi)盡全力維持住的那個動作，卻使我的淚腺瞬間潰堤。
那笨拙地手掌和動作，讓我不由得想哭。
明明沒有任何溫度。
可是……那直竄上心頭的那份暖意是什麼，我卻說不清。
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jīng)緊緊懷抱那副身軀，嚎聲大哭。
不再是傀儡的我，屬於自己的情感，那只對唯一記憶那份溫暖無比的眷戀，還有即使在我最後有一天面對死亡將臨時，也不會忘記那份心情。
沉默的約定，就算不需要口語的承諾，也能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離開吧。和屬於妳的『咒術(shù)』一起」
我不知道家主最後的那句話包含多少意義，可是他掠過我身旁那絲笑意，看起來彷彿有些懷念，又有些感嘆的模樣。
在滴落的淚水中，我曾經(jīng)遺忘了許多事物，而今次，在眼眶裡同樣的溫度裡，我卻不得不被逼得想起很多事，也必須重新面對更多。而無論如何，這次，在徬徨的路上，我將和他留下的期待還有祂一起前進(jìn)，再不是獨(dú)自一人。
整理心情花了比預(yù)想還要更久的時間。
直到晚上，我才離開了這個承載數(shù)十年記憶的地方。
我悄然踏出步伐。
在沒有人看見，滿月的流光夜色中，我踏出步伐，劃出一道黑色的殘影。
就像是與過去告別般。
創(chuàng)作內(nèi)容
沉默的約定 第十二段落
劍靈 (短文) (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