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段落:
弟弟會和我分享最近發生的事。
雖然在我聽到的風聲中,他的思想似乎被家族的人視為類似異端的存在。不過所幸的一點是,對於弟弟的特殊想法,他們抱持著一種冷處理,並沒有出現積極的驅逐或是處分的行動。
或許是弟弟原本就不被家族的人們看好的關係吧,如果換成我的話,不知道會遭到怎麼樣的關注呢?
想著想著,我突然嗤地笑出聲來。
不知道為何,感覺很諷刺呢。
一直以被家族所期望的咒術師之名,半行屍走肉似地活著,在眾人的目光下生活的我,如果做出了那種他們所「不期望」的事情的話,他們又會驚惶失措成什麼樣子呢?只要想到他們臉上有可能會出現的那種表情,我就不禁覺得有趣。
當然那樣的念頭,也僅止於想想而已。
我並不像弟弟那樣。
並不是指那種超脫他人期待的叛逆,而是即使和家族想法相歧,還是堅持自己意識的那種勇氣。我知道自己身為咒術師的職責所在,可是仔細想想的話,我也覺得弟弟說的話並沒有錯。
那種矛盾的差異,源自於思考的角度差異。
咒術師使用的冥界之力,在那些徬徨的靈魂看來,又是什麼感覺?總有一天會面臨到的死亡,又有誰能夠保證自己能夠不抱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呢?
關心死者靈魂這種事,對咒術師而言,其實並不是必要的事物。
每天都會有人死亡,每天都會產生新的靈魂。
對於仍然被時間流逝所束縛的我們來說,不可能有那個閒工夫去一一解決。
可是……
「姐姐,我想那麼做。」
他那麼說了。
從我那唯一疼愛的弟弟口中,說出了那不應該是咒術師應該所說出的,接近荒唐的言詞。
「就算不是什麼厲害的咒術師也無所謂,就算被嫌棄也沒有關係,我覺得既然我能聽見祂們的聲音,能夠和祂們對話,那這就是我應該付出的責任。」
「……」
對於弟弟的堅決,我能夠做出的最終回覆僅僅只有片刻的沉默。我想無論是身為咒術師,還是身為他的姐姐這兩種身分,我都是不合格的。
「那是你的選擇嗎?」
稍微慌張的語調,隨著還沒有想好就已經吐露出的質問,就像是在失去了關心和詢問的溫度,變得冰冷無比。而在那段話的背後,我居然看見弟弟的臉上,出現了即使面對整個家族,面對那些靈魂幽影都不曾出現的恐懼表情。
「姐姐覺得……這樣不好嗎?」
「先問問題的是我唷。」
「……嗯,我、我想這麼做,用我自己的方法。」
弟弟並不常這樣偏離自己的視線,那是他游移的表現,
「……那,你加油吧。」
我輕描淡寫露出一副連我自己都覺得討厭的,高高在上的神情,只因為我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到底應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的這個問題。我的回答,到底又對他產生怎麼樣的影響。
我知道,他只會和我說這些事情。
可是僅僅只有十幾歲,對自己的事情都還懷抱著大量疑問年紀的我,又能夠給予他怎麼樣的答案呢?也許我能夠在一旁靜靜看著弟弟走上自己選擇的道路,然後在心中默默鼓勵著他,希望他能夠以自己幸福,不會後悔的形式,過好自己的人生,或許這樣就好。
我沒有辦法擔負這個答案,因為我知道自己肯定會和他走向不同的道路。
被期待的人,和不被期待的人。
即使再怎麼盼望,我也不可能承擔起他的一切。
而且,我意識到了另一件事。當我和他的道路開始越來越遠時,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就變得越來越微妙,再也沒有辦法和過去一樣,毫無顧慮地暢所欲言。
「姐姐……生氣了?」
「……沒有。」
才沒有生氣,若真的要說有什麼能夠生氣的理由,那也是為了自保而不得不表現出冷漠態度的自己。絕對不是因為他的選擇,絕對不是因為他的選擇對於咒術師而言太過荒謬的答案。
「知道吧……這些事情,盡量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
「……姐姐。」
「可以先離開一下嗎?每天固定的修行要開始了。」
該做點什麼吧?什麼都好。
我勉力對著他擠出一絲微笑,即使在做出這個動作時,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部肌肉變得僵硬。為什麼沒有辦法發自內心露出笑容,這個問題我實在沒辦法回答得出,或許是在隱約中,我感覺到那份肩負的重量,還有對兩人身上所背負的重量,因為不平而稍微有點憤恨不平的情緒吧。
「那……我之後再來。」
「嗯……」
含糊不清的回答,又是另一種程度的搪塞。
其實如果為了他好的話,照理來說,應該不要再來更好得多。可是這種話不管怎麼樣,可能我都說不出口。別人是怎麼想的我並不知道,但我很清楚自己贏弱的,並不只有體質,就連個性也是無可救藥的懦弱。
我幾乎是帶著紊亂的心思完成了今天的咒術師修練。
不過在表情上戴上面具,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我只要一言不發地默默完成自己的工作,就不會有人察覺到。不過對於那些冥界居民來說,那樣徬徨不穩的心緒似乎同樣會成為祂們的食糧的模樣,為了驅趕他們,我又多花了更多的時間。
我不能讓其他人發現自己的混亂。
在他們面前,我必須表現好自己應該有的模樣。
不管是讓人稱羨的天才,還是備受關注的咒術師,我必須證明自己並沒有被弟弟的想法影響,依舊是他們所期待的,充滿未來希望的咒術師。只有這樣子,他們才會把視線投注在我的身上,而弟弟才能夠毫無顧忌的情況下,往自己所想要的,盼望的道路上前進。
我會埋怨這樣的不平嗎?
會。
可是……我還是做到自己該做的事情,扮演好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不著痕跡地,像是他們所希望的咒術師模樣,繼續提升自己的咒術師能力。
或許我在期待。
並不是期待自己的事情,而是期待我的作法能夠帶來一些不同的影響,把自己能夠做得到的事情,發揮到自己能夠做到的極限。就像那些人的在我身上投入的關注同樣,可能我也把那種期望自由,還有像是被操縱傀儡般的那份不滿,放在了我認為更值得寄望的人身上。
對於一個僅僅是被期待的傀儡而言,這種事情是不是稍微奢侈了些呢?
我短暫露出了沒有任何人能夠察覺的笑容。
從符咒中飛騰而出的死靈突馳,絲毫不留情地突穿眼前練習的木偶假人,隨著咒文的光華和啪啦啪啦的崩裂聲,擊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