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聲明,我,米德爾市的瑟雷斯特自生在榭芬聯合的低地省份開始,我便討厭起我生命中,每每遭遇的落雨時分。
包括以37號學徒的名義研修魔法、卻苦無進展的年月。
包括因為實驗的失敗,因傷退學的那一天。
包括被傳送到世界彼端、抵達這溼熱島嶼的日子。
我討厭雨,因為它總在我不如意的時刻落下。
我討厭雨,卻不僅僅是在它落下的時候。
我討厭它攪起的兇猛濁水。
我討厭匯存於溝渠的溉流。
我討厭它在泥地上淤積的小塘。
我討厭每個濺起污水的車輪與蹄印,更別說是藉機嬉鬧的赤腳。
我討厭它帶來的蛙鳴蟬叫──
──配上被雨擊打的帆布頂蓬塌啦塌啦塌啦。
──噪音,對耳膜的最大折磨。
我討厭它使空氣濕潤,討厭它滋生黑霉與青苔──
──掩鼻、皺眉,唉呀!
──更甚者,失足。
我討厭它使沙土濕軟成泥,踏上泥地的噁心感──
──噗滋!
好比誤踩一坨無味的紅糞,將濡濕的溫熱感覆上我的額頭──
「──怎麼?不喜歡毛巾的溫度?」
我眼前並不是水沼泥塘,而是敷在額上的毛巾下緣,以及不論寒暑、裹著鹿皮圍巾的頸子。
鹿皮圍巾的主人叫作索杜?德?克威,是個鍊金術士的學徒。這個右眼無瞳、眉頭深鎖的瘦高青年,右眼窩裡滾動的不是失去功能的肉眼,而是灌滿水銀的透明球體。
我張大了嘴,卻無法言語。控制口說的心智似乎還被『棺住』,在腦袋裡結成硬塊。四肢當然也不會有健康的膚色,但也沒有病弱者的蒼白。
手腳的表面,是有如藍龍鱗片的大量冰晶。竹製床墊底下透來的氣息,像是冬風用奶油刀的邊緣刮過我的身體,一層又一層。
這是『碧色冰棺』的詛咒,不時冷凍我思言行為的能力。
「嗯……」他的水銀眼睛轉換了方向,朝向我的額頭,準備進行溫度的『偵測』。
無瞳之眼的表面,像是被寒風吹襲一般起了漣漪。我感受到一股亟欲探測的意念,直直通往被『棺住』的部份。
「唔嗯……這麼快,」索杜眉頭一皺,便抓起表面瞬間結霜的毛巾,徒手浸到床邊冒著蒸氣的銅盆裡。「要重新加熱。」
他擰了擰浸透的毛巾,將餘熱貼上我的額頭。熱氣很快融解了硬塊,「好像可以說話了。」
語句脫口而出。
「嗯。」索杜再次偵測我的腦袋。「能吞嚥吧?」
「……」我雖然常受他照顧,但這不代表我喜歡這種像吐真劑的問答。
「幫你回答:吞嚥是可行解。」索杜的掃描改往喉頭望去,「喉嚨已經『熱』了,吃藥吧。」
索杜拆開裝著藥物的牛皮紙,拿出那顆像是生肉、又像是珍珠的藥丸,直遞到我的唇前,好讓我接住。
含在嘴裡的藥丸,一開始是橡皮一般的味道。但在嘴裡不久,便有股溫熱的血腥味漫了出來。我趕緊吞下,免得這藥丸在我嘴裡化成燒瓶裡的小人。
「幫你回答:」索杜又開口說道。「妖精的生成不在值域內。」
「不準偷看!」
我猛然坐起,失神似的狂吼在小室裡迴響著並不存在的殘音。
然而,被我當面咆哮的索杜並沒有表現出震驚的情緒。
「嗯嗯,『熱』起來了。」他平靜地說出結論。「能夠生氣,顯示藥丸是有效的。」
我試著舒展四肢,它們都能自由活動。
掀開被子,一陣閃閃發亮的藍色魔霧竄出來消散。手腳的表面也見不到結晶。
『碧色冰棺』的詛咒,被我不明所以的怒火解除了。
「……所以,」然而大吼的我,應該挫傷了好人的心腸,「你剛才是刻意激怒我,好讓藥效快點發揮嗎?」
「這就是答案。」索杜沒有表示什麼。他站起身來,開始收拾看護的器具。「既然好了,回家去吧。」
「……好的。」比起『家裡』,我寧願被多『棺』幾天。
然而病癒久留實在不禮貌,隨著我的暫住而被移放至此的書簿文具,也讓房間顯得凌亂不堪。我趕緊下床,整理我的書包。
「明天記得來上課。」
「明天?」我把一疊羊皮紙捲好,「夏老師不是說會放一天假?」
「你睡掉了假日。」索杜幫我拿來防雨的斗篷,「路上沒有問題?」
「沒關係,我自個兒回得去。」我回答,「這兩天謝謝你了。」
於是,我離開甫田街郊的鍊金房,獨身步入耕者久待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