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我才不會認輸呢,呼,總算出來了,這裡就是人界嗎?天色比魔界還黑吶!」
魔翳看著紅姬猛一抽身將最後卡在巖縫裡的右腳拔出來,灰頭土臉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不知是神經太大條還是怎麼的,居然沒有發覺旁邊有人。他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道:「恭喜紅姬殿下成功脫身,不知殿下遠道而來有何貴幹呢?」
紅姬乍聞人聲,驚得立刻跳了起來,站在她背後的男子在魔界是何等大人物,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沒想到居然能遇到穿著人類衣衫的堂堂夜叉族長老。「什麼遠道而來,敢情人界還是你家的啊,要不要收個過路費啊?我都還沒問你呢,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魔翳愣了一下。「公主殿下所言極是,你我本為魔族,都不過是這裡的過客,不過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公主您千金之軀,來擠這個神魔之隙,總不會是一時興起吧?」
「唔。」紅姬活動被卡在石頭縫裡不知多久的四肢關節。「哼,就憑你也來管我的閒事?不過正好,我是來找幽煞皇子的,他居然丟下我不理,一個人就跑到人界來了,快叫他出來!」
「這裡是人界,稱殿下為幽煞皇子只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還請公主在人前莫要如此。龍幽殿下自由之身、無牽無掛,何來拋棄公主一說,不知公主找殿下所為何事?」
「前番會戰,我一時不慎敗在他手上,依照我族風俗,他應立刻來跟我提親,永結秦晉之好才是,怎料他居然給我跑了,而且還是跑到人界!你說我不趕快把人給追回來行嗎?」紅姬大剌剌地談論自己終身大事,卻不像人界那些雲英未嫁的姑娘一樣臉紅害臊,讓待在人界已經一段時間的魔翳有些不適應。
在他們為了水源東奔西走的時候,紅姬公主居然是為了這等無聊事到人界來攪和,魔翳心底暗暗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何不回去請羅剎王為您作主呢?若是羅剎王真有此意,屆時吾王自有打算,不勞公主奔波的。」
「這……」紅姬心虛似的偏過頭。「娶我就娶我,跟父王有什麼關係?父、父王說,未滿三百歲之前都不許我和男子交往,我才不找他商量呢!」
三百歲……
「你可以不用說的那麼詳細沒關係……」魔翳突然有種預感,這公主該不會很呆吧?
不管怎麼看,紅姬公主都不像是作為間諜或是帶著什麼陰謀來到人界的樣子,如此一來可以簡單地將她歸類為翹家少女,只要不對他們的計劃造成阻礙,不妨置之不理。或者應該說,隨便和她扯上關係怎麼想都不會有好事。
「既然如此,那在下先祝公主一路順風,在下有要事在身恕無法奉陪。」魔翳不打算再耗下去,連忙告辭。「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期有期吧。」
說完魔翳大步流星迅速擺脫這個麻煩的公主,紅姬站在原地說道:「長老閣下真是好雅興,對了,閣下來到人界是……慢著!你跑那麼快幹麻?」雖敗在龍幽手底下,紅姬不愧是馳騁沙場的公主,三步併作兩步很快便趕上正想溜之大吉的魔翳。
「呃……公主還有什麼事嗎?恕在下真的無法奉陪了。」
「你來人界是不是有什麼好玩的?人界這邊的事情很像很有趣,我也想聽聽看。」
「公主來到人界自有公主自己的樂趣,何必定要探究他人之事?好了不要煩我,公主動作再不快點,龍幽殿下不知要跑到哪個天涯海角了。」祭出自己外甥作為擋箭牌,魔翳只想盡快脫身,天地廣袤無邊,龍幽又與龍溟以越行之術四處旅行,他估計待紅姬找到龍幽之時搞不好也要年滿三百了。
「不行不行,人界我根本不認識路,連這裡是哪兒都不知道,還不如跟著你比較好。反正龍幽殿下遲早會跟你碰頭的吧?」紅姬一派輕鬆、理所當然似地說道,這句話意外地聰明。
「荒謬,我有什麼理由非得照顧妳不可?公主還是自求多福吧。」魔翳完全沒有停下腳步,逕自往外走。原以為依紅姬執拗的性子,定會不死心地追上來,想不到魔翳一路就這麼平安走出了瀑布,回頭看望時連個人影都不見,實在是不可思議。
沿著來時路往回走,魔翳愈想愈不對勁,紅姬公主腦袋糊塗態度高傲,沒有道理剛才還死活纏著他,現在卻一聲不吭悄悄地放棄了,因此雖然他有預感自己會為此後悔莫及,還是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
潭水中一顆包子載浮載沉,包子皮上朱紅色華麗的花紋讓她看起來就像顆叉燒包,包子是不會講話也無法掙扎的,那溺水的神色既可憐又可笑。魔翳伸手揉揉太陽穴,事情果然沒那麼簡單。
放眼人界,懂得使用將人變成包子這樣詭異招數的,只有童草一類的妖怪。原來那山洞裡還住著童草,魔翳很慶幸他早走了一步,否則現在他大概也會變成泡在水裡的包子一枚。
紅姬大約是在跳下洞口之後落入瀑布底下潭水的,包子沒手沒腳,溺水也就情有可原。堂堂羅剎國公主被路邊童草變成一顆包子,溺死在不足五呎深的潭水中,說出去實在太可笑,簡直丟了全魔族的臉!若是平常,一顆浸水的包子要撈起來實在煞費力氣,現下無人看見,魔翳便輕輕鬆使法術將紅姬包子帶了上來。
不知是因為進水太多力氣全失還是怎的,昏迷不醒的紅姬包子始終沒有恢復原狀,她剛剛一個勁兒地說要龍幽娶她,不知其中有何過節,魔翳施展了幻形術,地面上法陣中浮現出久違的外甥的臉孔。
「舅舅,怎麼啦?」龍幽、龍溟、和王蓬絮一同看向法陣另一端的魔翳。
「沒事,你們那邊還順利嗎?」
「水靈珠要到手還需要一段時間,幸虧目前亦無什麼阻礙,事情會順利的。」
「是嗎。」魔翳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才道:「龍幽,身後這位女子你可認識?」
魔翳指指尚自昏迷不醒的紅姬,龍幽疑惑地瞄了一眼,道:「那邊不就一顆包子?哪來什麼女子?」
「那東西是溺水了嗎?」龍溟瞧著她溼答答的模樣說道。
「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只有王蓬絮露出開心的笑容,目光炯炯。
「這不是吃的,她只是被童草變成包子了。」魔翳解釋道。「龍幽你再仔細認認。」
龍幽依言細細觀察,而後兄弟二人一齊露出吃驚的表情。「紅、紅姬公……這是紅姬?」這顆長得像叉燒包的東西居然是紅姬,吃驚之下差點脫口而出公主二字,龍幽及時改口。
「不錯,正是紅姬。我問你,你跟她到底有什麼過節,為什麼她千里迢迢跑來找你?」
「找我?」龍幽大驚。「我與她並無私交,能有的恩恩怨怨也只在沙場上,各為其主,應該犯不著做到這個地步吧?舅舅,話說回來,她到底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她找到了一條神魔之隙,可以的話我還真想讓你們也看看。」魔翳想到紅姬卡在那個石頭縫,忍不住發笑。「龍幽,是不是你在戰場上……」
話未說完,原本倒在一旁的包子突然「砰」地一聲併出一陣白煙,龍幽看著舅舅匆忙以衣袖掩住口鼻,然後其身影漸漸被白煙所壟罩。而等到煙霧消散之時,原本的叉燒包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是他印象中的紅姬,年輕貌美、有著羅剎族那揉合了冶豔與嬌憨的面孔。
紅姬公主坐在地上,在潭中被嗆了幾口水,她捂著胸口不斷咳嗽,還一邊喃喃自語說些沒聽過的語言,魔翳等三人敏銳地聽出她是在講羅剎語:「咳咳、人界的水真甜……」
一瞬間魔翳真想就這樣把紅姬塞回瀑布裡邊那個石頭縫裡。
「龍幽大哥,你們是舊識嗎?她在講什麼啊?」唯一不懂魔界語言的王蓬絮問道。
「沒、沒什麼,她剛醒,語無倫次的。」龍幽塘塞過去。「嗯?等等,紅姬她……她為什麼知道我人在中原?」
此話如同一語驚醒夢中人,舅甥三人突然發覺不對,紅姬是如何知道龍幽身在人界的呢?羅剎國……不,魔界諸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此事?如今魔界水源漸枯,為了爭奪水,不夠強盛勇武的國家頃刻就會被他國所滅,如果他們三人的形蹤不是秘密、有人知道夜叉國此時無王坐鎮,豈不壞事?
他們三人來到人界是為了解除乾旱,如果乾旱解除了,夜叉國卻覆滅了,那一切都沒有意義。
紅姬還意識不清,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魔翳手腳俐落地拿繩子將她一圈一圈捆成粽子,然後飛快施法催眠了她。
「咦?」
「回答我的問題。」魔翳沉聲說道,被催眠的紅姬配合地說了聲好,眼神漸趨渙散。
「首先,你有什麼目的,誰讓你來的?」
紅姬剛才溺水,全身只覺得有氣無力,根本無法抵抗以法術見長的夜叉族大長老所施加的催眠,她不由自主地認真思考魔翳的問題,誠實答道:「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想要龍幽殿下向我求婚。」說罷滿足地嘿嘿傻笑。
「……。」
他們沒想到如此慎重其事地用催眠拷問一個人,卻得到這種答案,不禁覺得拷問這位紅姬公主或許本身就是很無聊又沒有意義的事。
「你是從何知曉龍幽的行蹤?」魔翳鍥而不捨。
「他冠上的扣帶,被我貼上了信標。」被催眠的紅姬用稀鬆平常的口吻回答道。龍幽反手摘下頭冠,檢查扣帶,平時戴在頭頂根本沒察覺,這可怕的女人還真的調換了他的扣帶!他一把扯下,想找個道士收驚的念頭都有了。
龍溟和魔翳反倒因此鬆了口氣,因為這代表受害者只有龍幽一個人。「舅舅,這麼說來,她是憑著那個信標來找阿幽,一開始並不知道我們二人也離開祭都,是嗎?」
「可是我在神魔之隙撞見了她,現在我的行蹤也暴露了,不可不慎。」
「那個……暴露行蹤會有什麼害處嗎?」王蓬絮天真無憂慣了,不解其中細節。
龍溟解釋道:「我們家鄉連年乾旱,作物牲畜無法生長、連人都快沒水可喝,天不下雨,部族間互相爭奪是常有之事,所以這時若讓其他部族知道我族內無人,無異自取滅亡,是很危險的。」
「你們家鄉旱象如此兇險,非水靈珠不能解,那為何不離開那個地方,只要到其他水源豐沛之地重新生活不就好了嗎?」王蓬絮問出了她多日以來的疑惑。
龍溟一愣,苦笑道:「且不說人總不願意離鄉背景,要離開那裏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可以的話,真希望不會有那一天啊……」
趁著催眠效力未退,他們又問了好些問題,不過得到的盡是些愚蠢的答案,左思右想、前後推敲,都不像是有什麼陰謀,魔翳隨手施了個法術,使紅姬昏睡過去。
龍溟手抵著下巴,總結道:「大事無礙,是吾族之幸。但這紅姬已經知道得太多了,斷不能放她離開,這該如何處理才妥當呢?」
「老哥你的意思是……殺了她?」龍幽伸出右手在頸上比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他的頭冠已經沒了扣帶,只能披散著一頭紫髮。
「太……太殘忍了啦!」王蓬絮以手掩面道:「這樣吧,橫豎她初來乍到,對中原根本不熟,我們以越行之術將她帶到九頂山上去,就算下得了山也已經迷路迷得七葷八素,不能回去告密的。」
「如果在雪山上迷路致死的話,會變成雪女妖怪吧?絮兒姑娘你比我更狠呢。」
「難道沒有讓她喪失記憶的法子嗎?像是小說戲文裡寫的,讓她服食一些丹藥什麼的。」
「那還不如現在就找根木棍給她後腦杓來上一記。」
「都不用。」魔翳開口道。「放著不理就可以了。」
幻形術另一端三人皆奇道:「這是何解?」
「其一,依紅姬他們一族的習俗,阿幽你打敗了她,就當迎娶,否則敗軍之將唯有死路一條。她既是來投奔於你、也是來投奔我族,以常理判斷,不找到你她不會甘休;其二,依她的性子,我想是沒有縝密到事先調查過中原之事;其三,你以越行之術四處奔走,即便天涯海角於你亦不過一步之遙,試問人海茫茫她要如何找得到你?」
「可是,難道就這樣把她丟在中原置之不理嗎?」
「你要是心疼她的話,姻緣天定,不妨就讓她得償所願?」魔翳嘴角微揚挖苦道,滿意地看見龍幽忙搖手拒絕,才繼續往下說:「不問我,單問你兄長想不想要這弟媳婦,也知道不可能。」
說著魔翳取出一顆紅玉,施加咒語,稍作思考後拔下紅姬腰帶上一顆寶石,將紅玉替換上去。「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這丫頭的小伎倆正好拿來還諸其身,今後換我們掌握她的動靜,現下如此應該就夠了。女子愛美,常照鏡子,像阿幽那樣藏在冠上恐被察覺,藏在腰帶上既不惹人注目,也不容易掉。」
「舅舅足智多謀啊。」
「謬讚了。」
王蓬絮覺得似乎搞懂了,又很像搞不懂,只能說道:「那麼龍幽公子趕緊把這個扣帶扔了,咱們再去買個新的吧?」
「說的也是,不過這麼重要的東西,扔掉也是一門學問呢。」龍幽笑道。「旺財,出來。」
「老……老臣在。」不知從何處,龍幽所養烏龜真的鑽了出來,看得王蓬絮嘖嘖稱奇。
「你跟著我這麼久,我這做主子的不照料你的衣食實在說不過去,現在本公子就把這帽帶賜給你,開心嗎?」
龍幽冠上扣帶對旺財的腦袋而言實在太大,只能繫在頸上做緞帶,旺財深知龍幽沒安好心眼,緊張地問道:「少主您這是……?」
「你現在就帶著這東西浪跡天涯,沒我的指示不許回來,聽到了嗎?」
「這……這是為何啊?」
「老人家成天懶在家裡只會加速衰老,放你出去活動活動該感謝我才是,哪那麼多意見?你就安心上路吧!」語訖,龍幽不由分說抄起溫慧所贈三刃封魔槍,瞇眼瞄準了遙遠的天邊,一揮桿將旺財打成一顆向上飛行的流星。
「王后娘娘所造長槍剛柔並濟,揮舞起來虎虎生風、隱約有霸氣,果然當得神兵二字。」龍幽愛惜地撫著長槍讚道。
真要說起來,舅甥三人其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策略,他們既不想帶著紅姬這個麻煩,又不想紅姬回魔界,再加上不願意和羅剎國結下樑子因此不考慮暴力手段,如此一來最簡便的方法只有一個──讓紅姬永無止境的尋找龍幽。
已經停止活動的信標沒有追蹤的價值,只好讓旺財帶著它四處走,再加上一個信標追蹤紅姬便已足矣。不知道等紅姬發覺被擺了一道的時候,旺財會不會被煮成一鍋王八湯就是了。
「這樣應該就沒有問題了,等等我找個地方丟下她,跟著夏侯琳小姐前往折劍山莊。」講到這裡,魔翳這才發覺他完全忘記這對姊弟了,大感不妙。「我已經外出太久,該回去看看了,那麼,希望你們武運昌隆、諸事順利。」他匆匆說道。
「嗯,也希望舅舅你那邊……育兒順利?」龍幽實在想不到什麼適當的祝福,橫豎他講什麼魔翳都已經無心再聽,草草撤掉了幻形術法陣。
已過數日,不知凌波與蜀山派交涉得如何?若是蜀山不理會凌波討價還價,那麼他們等於要與蜀山派爭奪水靈珠,事情將演變得麻煩許多。知道凌波正為了素昧平生的他們努力著,平撫了等待的焦慮,他們只能希望真能如魔翳所言,諸事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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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途經荒山,秘密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