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陽到飯廳,坐上圓桌那刻才知無塵和葉寒夢因去地牢而缺席,靜王爺和四歲兒子,加上她總共三人,嚴肅的氣氛壟罩,精緻美味的菜餚像沾了毒,叫人沒勇氣動筷。
靜王爺一定氣她鼓動無塵幫助秦家人,倘若要怪罪,她也認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四歲小孩不敢抬頭看自己的父親,盡顧著扒飯吃,小陽幫他夾幾樣菜入碗裡,小孩很有禮貌向她道謝,心想吃完飯趕快走人,省得心煩。
「弘兒,四書五經背得如何?」靜王爺冷冷說。
小孩筷子突然抖了一下,小聲說:「尚可。」
「先背四書給我聽。」為父馬上要驗收成果。
「學而第一,為政第二…」小孩嚇得語無倫次,「雍也第六,述兒第七……」
靜王爺怒瞪兒子:「背什麼東西?不三不四!」
丫環和男僕臉色難看,提心吊膽。
「四書為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五經為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九本書幾千個字,孩子的腦袋瓜這麼小,怎麼裝進去?吃飯就吃飯,背什麼鬼啊?孩子會消化不良。」
小陽劈哩啪啦說一堆,哪管靜王爺高興不高興?這是天性使然,瞧不過去的便開口仗義,現在搞一身傷也不後悔。
弘兒看著小陽,忍不住抽泣起來,小陽擦去他的淚水,「不哭不哭,哭多了長不大,等會兒唱歌給你聽好不?」
小孩點點頭,巴掌大小臉蛋哭紅雙頰,楚楚可憐。
靜王爺不語,目光投向他處。
「我的嘴巴常不聽使喚,得罪很多人,瞧,我肚子和左手被人刺兩劍,小孩不要學。」她露出左臂傷口給弘兒瞧,弘兒引以為戒,注意力轉移馬上不哭了。
「很痛吧,妳一定哭得很慘。」弘兒說。
「我沒哭,我爹教過我要勇敢,人生苦短,咬牙一撐便過去了。」
弘兒擦乾淚水,也要效仿小陽勇敢。
「如果你父王答應的話,吃完飯,姐姐教你畫猴子。」
從頭到尾,她從未正眼看過靜王爺,走進飯廳也沒打過一聲招呼,可以號稱史上最敢的小女人,念在無塵的面子上,靜王爺把所有的不敬都隱忍下來。
「畫畫還需經過本王同意?」她把他想像成心胸狹隘之人。
「畢竟我是半個秦家人,您多少要提防我一些。」小陽話說得白,也故意突顯靜王爺的暗謀陰險。
靜王爺嗤之以鼻,「本王若是防妳,早叫人殺掉妳,哪容妳在這裡嘰嘰喳喳?」
小陽閉上嘴,稀哩呼嚕吃完飯,拉著弘兒離開這悶死人的飯桌,「走,姐姐帶你去畫畫。」
弘兒也不怕生,小手緊握著小陽,除了母妃,再沒人敢護著他,打從心裡就喜歡她。
靜王爺繼續吃,已經很久沒人頂他嘴,半年了,飯桌上吞下多少孤冷?孩子見他就哭,自己吃飯索然無味,放眼望去哪一個不是防著他,怕著他?今天的飯吃起來特別有味道,彷彿多一個熟悉的家人,話拌飯,有意思。
窗外隱隱傳來清柔歌聲,穿過花園,穿過梧桐樹,直接鑽進他耳裡……
今夜涼如水,小羊兒找不到路回家,夜鶯輕輕唱,小羊兒莫慌忙,吃飽睡覺,明天太陽幫你指引方向,啦啦啦……
靜王爺放下碗筷,悄悄行至窗口,大小身影悠閒自在,連樹梢也為歌聲搖曳。
「墨雨,本王送她的首飾為何沒戴?」靜王爺問身邊的近侍。
斯文的墨雨年輕人低首,懂得察言觀色,靜王爺目光柔和,看來這小陽姑娘頗討他歡心,「小陽姑娘說不習慣那些東西。」
「本王以為姑娘家會喜歡,她不是一般的姑娘。」
墨雨淺笑,「小陽姑娘對兵器相當有見地,一眼便識得墨雨所揹的是君子蘭劍,當下借劍玩上幾招。」
靜王爺極少見到墨雨提起姑娘家,他眼睛閃爍,充滿色彩。「受重傷還能舞劍,骨頭夠硬。」
「的確是。」
「舞的劍法定是秦家劍法?」靜王爺一臉不屑。
墨雨眼眉仍是帶笑:「兩招峨眉劍法,兩招武當劍法,武林大會偷學的。」
靜王爺欲笑不笑,「狡猾的丫頭。」
「聽丫環說,小陽姑娘明天要回宮裡,不管蜜兒公主是否來接她。」相逢自是有緣,緣分卻是短暫。
「明兒叫馬伕送她一程。」這姑娘本就瞧他不順眼,早走早好。
「是。」
* * *
她孤家寡人,若是綁架靜王爺的獨生子,東窗事發也只有她一個人承擔,躲個十天半個月嚇嚇他又不傷人,比起他陰險歹毒,這已經仁至義盡了。
小陽內心無比掙扎,在書房,她教弘兒畫小猴小雞小鴨,十二生肖全畫盡了,遲遲不敢動手,心想這幾個丫環不足為患,只需一股作氣便能逃出這座藏書閣。
但弘兒對她十分信任,對孩子應該身教,這是最不良的示範,孩子已經夠可憐,小小心靈對人產生不信任,將來像他爹一個樣,她豈不成為千古罪人了?
「誰?」一名丫環喊,躲在書櫃的兩名女子悄悄現形,手持長劍,好似躲藏已久。
兩個女子對小陽而言並不陌生,她們是秦家軍某將的遺孀和女兒,住在將軍府多年,一直受到秦家的照顧,際遇與小陽相同,數月不見,母女倆滄桑許多,眼底憑添仇恨,如隔三秋。
「殷大娘、綠萍姐,妳們來找我的嗎?」小陽睜眼說瞎話,她們分明有目的而來,她給她們機會,頂多向靜王爺解釋一下,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說話間,她將身體擋住弘兒,生怕有閃失。
「讓開!」
中年婦人吃吞炸藥似的直衝過來,三名丫環各個身懷絕技,馬上阻擋殷大娘的去路,綠萍拐個彎撲向弘兒,伸手之際,小陽踢開她的手,綠萍的劍馬上奪刺而來,她閃得快,徒手應對秦家劍法游刃有餘,短短三招,綠萍腰間出現破綻,本想一拳襲擊,念在相處多年份上,猶如親姊妹,她遲疑了?
一念之間,血光乍現!小陽右手臂多條血痕,來不及疼痛,綠萍隨即轉向弘兒,舉劍便往幼小孩子刺去!小陽旋身踢飛綠萍,書架倒塌,現場一片凌亂!
「妳反了?靜王爺就快害死秦將軍全家,忘恩負義的東西!」殷大娘語氣大罵,她的劍法凌厲,三個丫環招架不住,眼看她一劍快刺向某丫環心臟,小陽順手拿起硯臺擊中她握劍手,殷大娘臉色大變,十幾名侍衛已經進門!
大局已定,掙扎無用,母女倆被侍衛們用刀架住!
短時間,殷大娘和綠萍被侍衛們制伏,母女倆心有不甘,憎怨的眼睛怒瞪小陽,「賤丫頭,吃裡扒外,對得起秦將軍一家人嗎?」殷大娘大罵。
小陽驚慌失措,殷大娘每說的每一句都是將自己和女兒推入死亡,毫無彌補機會,「都是我的錯,我們外頭談,私事不必驚動到靜王爺,走走,快走!」
她試圖移開侍衛的刀,假裝誤會一場,趁著靜王爺還沒到速速離開。
說時遲那時快,靜王爺不知何時站在門口?冷咳的聲音喝止她幼稚的舉動。
「帶下去盤問,看還有什麼同黨?」靜王爺皮笑肉不笑,習慣性滾動無名指上的玉戒。
「王爺,都是誤會,她們…她們和小的有些恩怨未解,才冒然跑來尋仇,不是您想像那樣王爺……」想像得出所謂的盤問要經過多少酷刑?她向靜王爺跪地求饒,除此之外,已經想不出什麼好方法。
偏偏她和他沒什麼交情,碰巧無塵和葉寒夢都不在,誰能幫她說話?
「不必求,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殷大娘鐵般性情鏗鏘有力呼喊著,順著刀鋒往脖子抹,血濺三尺,馬上變成刀下亡魂!
綠萍也跟著做,倆人癱倒地上,圓睜大眼,死狀淒慘。
小陽回頭呆呆望著她們,小孩哭聲響亮,如天崩地裂轟擊她耳膜!所有的事來得突然,像一場噩夢……
看見她,就像看見自己。
瞳孔裡裝滿恐懼、還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醒了?」無塵微微笑,腦中尚縈繞慘痛的往事,心裡還絲絲抽痛著。
他忙著擦拭她驚恐的淚水和冷汗,墨雨將事情經過告訴他,小陽脾氣硬,不顧傷口裂開吵著要離開靜王府,激動難平,靜王爺索性點了她的穴抱她回房,交代大夫多開點麻藥,減少她的痛苦,父子倆在她床邊守了一夜,直到他和葉寒夢回來才離開。
墨雨說,除了過世的王妃,靜王爺不曾對其他女子如此上心了。
「我夢見秦將軍府四十四口被處斬了,血流成河。」激動的情緒幾乎淹蓋她的聲音,脆弱到一碰就碎。
「他們還活著,秦慕容說謝謝妳。」他用堅定的眼神提醒她,下輩子再做一家人這句話卻吞進肚子裡,這世間存在許多憾事,擺在眼前,竟改變不了,他扼腕。
靜王爺像塊硬石頭,難以攻破。
「葉寒夢呢?」小陽東張西望,尋找他的蹤跡。
「昨天忙一整天,現在補眠,找他有事?」平時見到他不愛搭理,這會兒突然轉性,而且找得急。
「靜王爺疼他,我希望他替秦將軍他們說說話。」葉寒夢酷似靜王妃,猜想他能扭轉情勢。
「你先顧好自己吧,秦家的事別操心了。」她現在這副模樣還能顧及他人?
「如果他是女的,更有機會。」小陽突然神來一筆,慘澹的小臉透著暗謀。
「你在說什麼?傷糊塗了?」
「你不覺得葉寒夢眉宇間比男人陰柔?」
話雖如此,葉寒夢瀟灑風趣,也為念奴煞費心神籌錢贖身,實在無法想像他是女子!
「去瞧個究竟就知道。」好奇心驅使,小陽硬著頭皮下床,假使葉寒夢真是女子,她來下手會比較合適。
「改天吧,別去。」他勸不動她,即使輕飄飄軟綿綿,小陽依然故我,固執的身影偏要往葉寒夢的客房去,都在東廂房,他纏扶著她,佩服小陽奇異的推理與幻想,他呆頭,從不會想得這麼徹底。
進了葉寒夢的客房,他側身睡得香甜,少年的輪廓精緻,睡覺的模樣像個孩子,微揚唇瓣似笑,額前的劉海遮蓋左邊眉兒,近瞧,他的膚色牙白,光滑細嫩,還不是ㄧ般男人擁有的。
無塵瞇起眼眸,從未看男人看得這麼徹底。
小陽給無塵一個眼神暗示,無塵轉過身去,她則大膽伸手去敞開葉寒夢的衣襟…
「妳幹嘛?」葉寒夢是個高手,他的警覺性可高著。
小陽手腕被他扣住,痛得失色,卻不肯放棄初衷,「我看見一隻蟲子鑽進你的襟內,好像是蜘蛛!」
「蜘蛛?」葉寒夢趕緊跳下床,身上衣服一件一件脫,努力想擺脫那隻蜘蛛,當脫掉最後露出精瘦上半身,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了!
小陽失望,葉寒夢確是道道地地的男兒身,這小鮮肉相當爽口,可惜她沒那個心情。「你能不能幫秦將軍說幾句好話?」
「沒用的,我說過,他聽不進去,不如叫無塵去色誘大公主,大公主的後臺硬,一旦卯足勁,成果非同小可。」
無塵摸摸鼻子,悄悄退開,色誘這種事他做不來。
葉寒夢乾笑,「瞧,無塵也愛莫能助,秦家人沒救了。」
枉費有張純真稚氣臉蛋,就是嘴賤,小陽氣急敗壞說:「閉上你這張狗嘴!」